所有路在分岔以后都陌生
每次选择都隐喻了纷乱
轻狂的人再也追不上流年
星光照亮他回家的路——《星光照亮你回家的路》声音碎片
从地铁口钻出来的时候,北斗冻得打了个喷嚏,至此他才感觉到冬天终于来了。
北斗想到島田,島田十一月的时候开始下雪了吗?已经有点忘记了,明明上京也就那么五六年的时间。人的忘性真是大。
每天下班,在尚且明亮的天光里一头扎进地下,再次浮起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北斗喜欢这种感觉,白天和黑夜被一趟地铁很明显地区隔开来,工作和生活就此一刀两断泾渭分明。
当然,他其实还算是热爱自己的工作。大学院毕业后他就进入一家大手出版社就职,并顺他自己的志愿分配到文艺杂志『アトリエの前で』,做一个小小的编辑助理。
这本杂志他老家一直在订。父亲是小说家,起初就是给这本杂志投稿出的道,后来慢慢地有了名气才不再往杂志上供稿。说『アトリエ』是松村家的原点也不为过。
纸媒的没落也就在最近几年的时间,一落就落千丈。就连最好卖的时尚杂志都停刊了不少,更不要说本来就算小众的文艺杂志。『アトリエ』仗着历史悠久以及出版社家大业大,是为数不多存活下来的独苗。
『アトリエ』的编辑部有一大票人,处于一种粥少僧多的状态,一人只管一小块栏目。所以北斗上班其实很闲,非常闲。天还亮着的时候就能下班,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正因为闲,北斗尚能分出一丝精力用来生活。他晚上往往是自炊,烧完吃完洗完做做家务,再慢悠悠地捯饬自己,光是洗澡加护肤就能花上一个半小时。
等全部收拾停当其实也就十一点左右,再读两页书,十二点前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了。
生活习惯健康得像是会被写到保健体育课本上去。
即使作息规律如他,也会有晚睡的时候。每周六晚的ANN是他雷打不动的周常任务。
第一次听是在大三。那时他在24小时漫画喫茶打工,一起值夜班的前辈分出一只耳机来邀请他一起听。
周六晚的广播主持叫JUJU。前辈是他粉丝,滔滔不绝地给北斗安利,说这人是个新锐rapper,flow怎样怎样之妙,谈话能力如何如何之强,甫一出道就在O榜拿了什么什么成绩。
只可惜hiphop根本就在北斗守备范围之外,一句也没听懂。
北斗只觉得JUJU的声音还蛮抓耳的。
且不谈JUJU是怎么厉害,那天广播里这位所谓新锐rapper可是急赤白脸地和听众互怼了两百个来回,破了音还在嚷嚷「不要小瞧我!」
北斗平日里听多了下午三点档那种春风化雨草长莺飞的广播风格,第一次听深夜这一款的,很是新鲜,和前辈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后来。后来就变成常驻听众ハガキ職人了,连手帐背面都贴着节目周边的贴纸。
人在坑底,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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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JUのAll Night Nippon Saturday Special!这里是JUJU——。今天也从有楽町为大家生放送。最近天气变冷了呢,明明一个多月前好像还在穿夏装。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天大家过得怎么样……」
广播做到第四年,感觉每次开场都在讲天气。田中樹嘴上不停,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到『季语』这个词。
樹一边开场一边拿一支铅笔在台本上勾勾画画。笔尖游到『仲夏夜之梦』这几个字的时候顿了顿,泄愤一样画了两个圈,抬头瞪了广播作家菊田一眼。
开播前的碰头会上他就对这个邮件主题提出了异议,深秋时节还仲什么夏。菊田嬉皮笑脸地说没办法啊要帮忙宣一部电影,反正樹さん这么强一定能圆上的吧。
圆个屁。
果不其然今天的邮件多数都是吐槽这个过了季的主题,樹一边回怼一边巧妙地把电影宣传揉进去。
他的广播就这风格,和听众相爱相杀是他的宿命。虽然是有点费嗓子,但很难说这不是他的舒适圈;一个半小时的节目时间只靠自言自语难免会尬,多亏了有听众陪他一来一回抛接球。
经常来信的几个笔名他也都有印象,看到这些名字就涌起一股浓浓战友情。
节目快结束的时候,来了一封很长的邮件。樹听见房间角落里的打印机咔咔咔地往外吐纸吐了老半天。
菊田捧着打出来的邮件在那边细细品读,一读读了三分钟。
樹用眼神问他,菊田摇头——这封邮件倒是正正经经讲了一段发生在仲夏的青春物语,故事挺好的,就是太长了。节目只剩最后十分钟,现在再念肯定来不及,况且和今晚整体的调性也不符,只好割爱。
下播后,樹随手把这封邮件捞过来看。这字数在他这属于是前所未见,得好好拜读拜读。
来信者笔名叫『大嘘つきのぱちコキ野郎』,相当眼熟。不过此人平时也是那一帮吐槽骂街插科打诨之流,文字风格犀利冷冽,有时候角度刁钻得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
樹心想你还会认认真真写那么长呢,让我看看这是写了点啥?
『讲到夏天,就不得不提我中二时发生的一段往事。小时候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我每年夏天都在不同的地方度过……』
樹的手指猛地收紧,纸张皱在指间发出声响。菊田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樹知道这个故事。
说什么知道。这就是他的故事。
他和北斗的故事。
「菊、お菊!这人是谁?」樹一把抓住快要走出房间的菊田。
「什么谁。ぱちコキ野郎啊,他不是每周都会发邮件过来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真名和地址你知道吗?节目会给老听众寄礼物吧。」
「樹さん,你也不是第一年做广播了。你知道这些我们是要对你脱敏的。」
「那、」
「邮件地址也不行。」
「……我知道。抱歉问了奇怪的事。」樹把纸抚平,「那这封邮件能给我带回去么?」
「请便。」菊田挠头。什么情况啊。
开完反省会到家是两点多。游戏搭子发了一条LINE过来问他上不上号,樹回复说今天算了。
一个人嗨完整场,到了下播时肾上腺素倒也没那么快退潮。往常周日凌晨回家,樹一般会借着这股余韵再来两盘荒野,等亢奋状态的大脑慢慢冷却下来。
然而今天这股躁动显然另当别论。樹抠开一罐啤酒,把兜里的邮件打印稿又掏出来看。
『我曾是一个没有夏天的人。夏天是超市里的试吃品,是30天免费试用,是浅尝辄止隔靴搔痒,是不属于我的浮光和掠影。
『遇到他以后,我拥有了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夏天。我不愿说那只是一枕南柯,至少那一个月的友谊将永远是我真实的矜贵的珍宝。于他而言我可能只是一年的夏季限定,但对我来说,他永远是我的挚友。』
樹逐字逐句很小声地念。记忆中的米黄色信纸飘然而至,北斗端丽的字迹和面前方正的印刷体一点点重合起来。
易拉罐上聚结的水滴掉落到纸面,樹赶紧把手挪开。好在激光打印并不会洇染,樹长出一口气,后知后觉自己对着一张印刷品是不是有点过于紧张了。
「……说他肉麻还真没冤枉他。」樹把已经不再冰凉的啤酒罐贴到额头上,指尖浸湿的触感像当年两人相对而坐手捧着冰袋,「怎么写的东西越来越酸了。」
你又是何苦把那样一个没心没肺的顽童当作挚友去珍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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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JUJU在广播里分享了白天去后辈event的episode,添油加醋地讲MC环节后辈介绍自己的时候,他是如何装腔作势不屑一顾,塑造一个威严又讲人情味的好前辈形象。
JUJU的讲述画面感极强,北斗缩在被窝里笑得发抖,指尖翻飞地写reaction邮件,『好土啊,戴着墨镜还装什么「呜啊聚光灯好耀眼」的样子。啊我懂了JUJU平时没什么机会站在聚光灯下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过了几分钟JUJU念了他的邮件,「我说有的听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我是闪闪发光的芸能人!不要把我和你们混为一谈,我和你们这些天天缩在教室角落看教科书的3.7军不一样——」
北斗捧着手机愣了一下,还真给他说中了。
嘛不过这个也算是ハガキ職人的常见人物像。北斗没多想,不甘示弱地回邮件过去,『是芸能人就别和坐在边上的fan搭话啊。变态。恶心。』
JUJU果然又读了他的邮件,「你们这些阴咖,反正学芸会被点名上台也会装没听见吧。我总比你们要好多了!」
……又说中了,而且这次打击范围精准了许多。北斗的手机差点砸到脸上。
这人有隔着电波读心的超能力吗?!
学芸会这是件真人真事。
北斗作为一个100%纯血阴咖,本来不太会参与这种需要抛头露面的学校活动;他小学那会儿稚气未脱,整个就是一颗灰扑扑的小土豆,人又闷,颁奖啊表彰之类的好事一般轮不到他。
只是那一年他们班排演的剧目实在是大制作大场面,人手严重不足,所以他也被连哄带骗地拉去做了群演。
北斗兴致不高是一回事,天赋异禀是另一回事。谁都能看出他在表演这件事上老天赏饭吃。
渐渐地老师把更多台词改到他身上,到了最后他那个角色戏份都快赶上二番了。
最终发表的时候,他也毫无悬念地拿到了那一年学校的最佳配角。
老师在台上喊他名字去领奖,北斗装没听见,羞得满地躲。担任老师无可奈何地亲手把他缉拿归案,他还在那装懵,「诶是在叫我吗?」
老师和同学一脸黑线。礼堂音响声音大得校外都快听到了,请问这学校难道还有第二个人叫松村北斗吗?
这次鸵鸟行为堪称北斗小学时期的黑历史之最。
这件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北斗搜肠刮肚地想他什么时候有跟人讲过,想了半天也只能想到十几年前的千葉。
那一个月他和樹天天泡在一块闲聊,芝麻大点的事也全都倒出来了。
……。
……不不不没可能吧。
巧合吧。嗯是巧合。
话说学芸会点名装没听见这事,应该也挺常见的吧嗯嗯。
北斗把手机扣在胸口警告自己不要多想。不去想就不会期待,不期待就不会失望。
不只是期待。期待之外还有别的。『樹』这个意向不合时宜地出现,北斗预感到一场摧枯拉朽的灾难,牵一发动全身。
人与人失了联系,人就会渐渐融化成一枚符号,可以搓扁揉圆随便怎样去塑造。
樹于北斗而言就是这样的。失去联系的这几年,记忆中樹的随和开朗和幽默被无限地放大;而他的音信不通、他偶尔的刻薄、他敷衍时发出的鼻音,这些种种被北斗如尘土般拂去,像是拂去一件世上最细枝末节的琐事。
对樹的瑕疵视而不见,自顾自地按一己私欲重塑他对樹的印象。这是北斗报复樹的方式。
『田中樹』这三个字上承载了他对友谊所有的憧憬。
此人在他的生命中已经消失了太久。正是因为确信今生不再相见,北斗才封一个『挚友』的谥号给他,把一些该是他的不是他的美好愿景都一股脑浇上去,浇出一座空中楼阁一样虚浮的金身塑像来。
而现在这个符号突然地在现实生活中又漏出一隅。
北斗没觉得欣喜,只觉得惶恐。
他自己亲手塑造了一个浦島太郎的玉手箱,一个潘多拉的魔盒。他看到金玉其外,他看到真善美爱,他明知这是一个打不开的空壳,空壳上的每一片金叶都由他亲手缀上。
现在这具空壳之中却突然隐隐传来响动。
换谁谁都会怕。
日本放送每年圣诞夜那天都会办一场持续24小时慈善广播Musicthon。往年一般是一组主持人做完全场,每个小时邀请一组嘉宾来添彩。
24小时的长时间播送着实是对体力和精神力的极致考验,以这个为看点每年也能吸引不少人关注。
去年请了那位万众瞩目的新秀音乐剧演员,京様的后继者。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到后半夜实在撑不住,现场作曲大骂日本放送说不想干了,还引起了不小的话题。
当然节目效果很好就是了。
有了去年这么一出,日本放送今年痛定思痛,在有楽町大楼前边的空地上临时搭了一间透明的演播室,募金箱也直接放到边上。
美其名曰是为了制造新意,让听众朋友们身临其境更有参与感;另一方面其实也是为了给主持人营造一个受人监视的环境,话里话外意思是拜托收敛一点,也别骂得太难听了。
JUJU就是今年的主持人。
特别节目从中午十二点开始。前6个小时还算轻松,樹尚有余裕在嬉笑怒骂之余对着演播室外面招招手互动一下。
七点开始嗓子冒火,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啼血,樹一只手索性常搭在cough box的推杆上,算是痛感了这个命名的用意。
八点开始被单边监听耳机夹得头疼,CM的时候问菊田能换个耳机吗,对面答曰换什么耳机都一样,忍着吧。
十点的时候已经顾不上形象了,趴在桌上神志涣散,嘴和脑子开始分家,十分钟嘴瓢四五次。
由此可见也不是去年那位小少爷太过娇生惯养。这确实不是人干的活啊。
好不容易又熬到一段长CM,樹站起来伸个懒腰,往透明的演播室外面瞥了一眼。记得刚才八点多的时候围观的人是最多的,大家吃饱了饭都喜欢过来 文明观猴 看看热闹。
现在这个点了,外面还下雪,人群早已散去了大半,只剩下三三两两几簇人。
樹定睛一看,还在这守着的基本都是他的死忠,线下live时也经常见到的熟面孔;向外面招招手,几个小姑娘就扑到一起kya作一团;勾起嘴角朝她们笑笑,那边捂着心口直呼無理無理無理。
樹是那种被人鼓励就能继续努力的类型,咬咬牙心想这还没到折返点呢,再怎么也要撑住。
这种时候有人落单就会显得特别显眼,樹注意到边上还站了一个身材挺高大的年轻男人,局促地游离在这个和乐融融的小型fan meeting之外,双手揣在外套的兜里,很拘谨的样子。
JUJU的男饭也很多。不过这位小哥刘海遮到眉毛下边,口罩拉到卧蚕底下,围巾也裹得严严实实,实在是看不清脸。于是樹也公事公办地朝他招招手。
对面浑身一震,衣服上的雪粒都抖下来两颗。
?
这算什么反应。怕什么有玻璃呢我又不会吃了你。
菊田在身后喊他说CM还有二十秒结束。樹又瞥了一眼这男的,坐回座位把耳机重新扣到左耳。
……啊。果然还是头痛。
十一点半的时候外边起风了,雪也越下越猛。樹贴心地朝那几个粉丝喊话,「太冷了。你们回家吧,现在还能赶上末班车。谢谢你们陪我到现在。」
粉丝们招手跟他拜拜,樹乘着电波说谢谢,大晦日live的时候再见;又隔着玻璃送了外边一个wink,听取kya声一片(听不到,看到的)。几个小姑娘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终于是在风雪中潜进了地铁站。
樹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刚准备收回视线,余光瞥到刚才那个年轻男人居然还戳在那里,肩头已经落满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大哥你不冷吗。
樹实在是在意得不得了,时不时地就往外瞄一眼,看那人抖了抖肩上的雪,看那人给手机接了个移动电源;看那人缩着肩膀搓手,指尖冻得通红,看那人颤颤地打字。
菊田小声地说来邮件了,打印机咔咔响了两声,递到樹手里。
『辛苦了。今天的卫衣很衬你。圣诞快乐。 ——大嘘つきのぱちコキ野郎』
樹猛地抬头,那人已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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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本来没打算来的。
他不愿去深究JUJU到底是谁。他其实谈不上是粉丝,甚至不知道JUJU长什么样;不怎么听JUJU的歌也没看过他出演的音番。
毕竟他只是被JUJU的声音和谈话风格吸引,作为一个单纯的广播听众,向来只在每周六的夜晚短暂地沉浸其中。
理智上他晓得JUJU就是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上次的学芸会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泛指,没可能说的刚好就是他;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是在拿他举例,知道这件事的人少说也能坐满一辆公交车,哪能那么正好就是樹?
他真的没打算来的。这太蠢了。怎么可能。
然而。然而。
抵达有楽町的时候是八点,广场上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北斗凭着身高优势勉强能看到一点里面的情况——坐了两个人,话筒前的那个举着手里的耳机说了句什么,角落里另一个人摇了摇头。
过了几分钟他才挤到内层,总算看清那人的模样:穿一件墨绿色的卫衣,戴着鸭舌帽,人很瘦,没扣耳机的右耳上摇摇晃晃挂着一个金色耳坠;那人笑了,耳机里延迟十几秒才传来熟悉的笑声。
啊。
他没有见过冬天的田中樹。
他没有见过28岁的田中樹。
但他知道那就是田中樹。
只用这一眼就能知道。没有为什么,就是知道。
北斗只觉得从心脏凉到了指尖。
啊。北斗听到自己喉间没出息地逸出一声虚弱的呼喊。
真的是他。
最开始真的是直觉。而举手投足之间又能慢慢拾起很多证据,笑的时候眉毛抬起的角度、谈不上坐相的坐相、牙齿的形状、脸颊的痣。
每一样每一样都是他。
随和开朗幽默的、燃烧在人群中心的、十几年前一句招呼都不打就音信不通的、可恶的、缺憾却因缺憾而更加鲜活的、真真实实就在一墙之隔的,他。
眼前的樹绝对算不上光鲜,连轴转到现在多少是有些面如菜色。
而北斗花十数年为他捏造的完美形象却霎时间摇摇欲坠。曾以为塑的是一座金身,现在看就是一尊泥菩萨。
北斗曾把那么多那么好的幻想都堆上去,现在看到这个形容枯槁的真人就在眼前,那个幻想的聚合物却立刻光芒尽失了。
徒劳?空虚?北斗不知道应该怎样准确地描述这一刻的感受。各式各样的情绪在胸口挤作一团,最后榨出来两滴,竟是甘甜的滋味。北斗不自觉地加深加快了呼吸的节奏,水汽从口罩里返上来,眼前雾蒙蒙一片。
金身也好幻想也罢,什么不切实际的憧憬,全都不必要了。
是真的他。
北斗枯立在雪中慢慢消化这场单方面的重逢。
北斗想到过去许多个周六夜晚,他们隔着电波和邮件有来有回地斗嘴;想到节目寄回的周边礼品上有樹亲手写下的寄语和签名;想到十几年前的千葉,一人一半的苹果糖、转瞬即逝的烟火棒,想到他离开时从车后窗回望,樹伫立在旅馆门口偷偷揩拭眼角的样子。
北斗想到之前那封仲夏夜之梦的主题邮件,从发件箱里翻出来又读了一遍,谢天谢地他写得还不算太过添油加醋…………等等?!
北斗这才想起来,自己唯独在那封邮件的最后一句乱了阵脚。
『……谨以此信致我遗落在仲夏的初恋。』
圣诞夜的飘雪之中,北斗几乎就要捧着脑袋蹲在地上狂啸。天呐他当时怎么会写了这种话。
耳畔传来尖叫的声音,北斗恍惚间以为是自己喊出了声,侧耳一听原来是左手边的几个小粉丝;顺着她们的视线望进去,恰好看到樹朝他也招了招手。
北斗不可避免地一颤,差点拔腿就跑。好容易才站稳了脚跟。
那封邮件樹看到了吗?没有吧。当时也没在广播中念出来。可能在送至樹手里之前就已经惨遭拦截。毕竟那封邮件写得实在不像是能念的样子。
其实当初写完后北斗就意识到了这一点,觉得自己多少有些把周六的ANN 当树洞来用了。他要早知道树洞里正端坐着他的初恋对象,那万万是不敢写这样一篇洋洋洒洒的青春疼痛文学去投稿的。
应该没看到。嗯。但后来樹又在广播里说了学芸会的事。这是巧合?故意的?所以还是看到了?
搞不懂啊————
风越来越大了,即使双手插在兜里也冻得发僵。广播里樹催大家回家,北斗知道主要是跟边上那几个粉丝说的。
果然樹又慷慨地给了她们几个互动。北斗不觉得羡慕或什么,只觉得奇特。当年和他一起猫在被窝里搓掌机的那个少年,如今已经拥有了这样的魅力与人气。
他一边为樹高兴,一边触到一堵坚实的障壁横亘于两人之间,远厚过面前这层通透的玻璃。
app收听的广播有十几秒的延迟,而他们之间有十几年的隔阂。
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本来就有太多搞不懂的事情。
年少时他花了将近两年才意识到自己对樹的感觉应该被划入爱情的范畴。茅塞顿开之际,北斗后知后觉他的初恋已经在14岁的那个夏天盛放又凋零。
说到底到现在北斗都没搞懂,当年为什么樹突然就不给他回信了。他想来想去都不觉得自己有哪里惹到过樹。
北斗向来不擅长与人相处,没有人教过他要怎样去抚平和修复一段关系。
彼时那个伤心的少年只好把碎落一地的思念拾起来,拼拼凑凑捏一个无机质的人偶,掂在掌心自言自语自说自话。
如今他亲手捏造的泥偶碎了,每周六的树洞也不复存在,面前这个人虽然实实在在地就在那里,却像是他永远也触不到的。
搞不懂啊。
这一次的重逢,北斗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得到了,又觉得什么都失去了。
他有许多话想要对樹说。十几年前没能说出口的表白,关乎友谊也关乎爱情,思念也好怨怼也罢,太多太多了。
北斗把手机掏出来,想把千万种思绪统统拧进一封邮件里,但手指却开始发颤。
就像十几年前他下笔去写那最后一封信一样。笔尖蠢动,却一个冷静的字都降不下来。
僵立半晌,快要赶不上末班车,也容不得他再犹豫了。
于是千钧重的『圣诞快乐』顺着电波流进演播室。北斗看见打印机开始往外吐纸。
他转身走了。
圣诞快乐,樹。
******
圣诞之后,北斗开始听JUJU的歌,也关注了他的SNS。
JUJU平时主要以音乐活动为主,很少在地上波出没;对社交平台的运营也不算尽心,兴致来了能连续日更半年,懒的时候一个月也憋不出一条。
最近正值他的旱季,一连几个月都没发过什么有营养的内容。这两天零零星星看到几条推送。北斗点进去一看,是在宣传一个大晦日的Livehouse拼盘跨年活动。语气非常官方,一看就是出自Staff的手笔。
这个活动北斗没想去的。
……
…………这句话好像有点似曾相识。
好吧,到底是在做无谓的挣扎。圣诞夜的广播他也没想去的,又怎么样呢。
北斗站在Livehouse门口叹一口气,有一点认命的意思。
算了,来都来了。
北斗学别人的样子在吧台买了一小支果味啤酒,味道怪怪的,抿了两口就不想再碰了。
开场后人群聚集起来,前后左右人头攒动,北斗挤不出去,被迫也只好随波逐流。
他总不得要领,难免撞到前排身上,那两个人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吓得他赶紧又抬手吨了一口酒。
靠真的好难喝。
今天这几首都挺耳熟的,现场听JUJU的歌是很不一样的感受。
灯光调得很暗,JUJU穿一件明黄的薄外套,低着头唱歌。暗红的顶光淋下来,那点光亮在半空中就已蒸发殆尽,根本看不清脸。
JUJU的嗓音听起来和广播里有很大的不同。电波那头的他总是松弛的,带着笑意的,偶尔向观众撒两句娇,キモカワ,可爱又恶心(褒义);到了现场,麦克风握在手里,北斗却觉得他张扬的刺几乎要把自己戳痛了。
北斗不常出入这种场合,也辨不明这算好还是坏,只觉得心口燥得发痒。
脑浆都快晃散了黄,北斗混混沌沌地乘着音浪在脑海中搜寻关于樹的记忆。
最鲜明的一个片段是在捞金鱼的摊位。暖黄色的灯光,那时樹好像还没那么瘦,脸颊还有点肉肉的,朝他融融地笑。
圣诞夜感受到的那种笃定忽而又不复存在了。北斗出神地望向台上那人。
这真的是他吗。
恍惚间JUJU的表演结束了,他只演一个小时。后面上场的是个搞蒸汽波的独立乐队。
场中人群稍微松散了一些,北斗挤出来,在后排找到一张桌子,靠上去喘口气,把手里的怪味啤酒一饮而尽。
好吵。北斗有点头晕。
这就是樹的世界。
JUJU的世界。
北斗没有等到跨年,稍作休整就抬脚往外走。
他有点醉了,有点困了。也有点伤心。
他的樹、他客串过的那一集夏天,已经在不知道哪个角落彻底地遗失了。
刚踏出Livehouse门外,有人从身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北斗回头,先是闻到又魅又烈的香水气味,再是看到明黄的兜帽下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是樹。
霎时间北斗想要逃。
但他的年纪已经是14岁翻了番,十数年的光阴劈头盖脸落在身上,人到了这个年纪举手投足都开始沉稳——好听点是沉稳,实话就是沉重。
他已没有在大街上跑跳的追逐的冲劲与气力,所以他只是退了一小步,感觉到樹收紧了手指,攥得他都有点痛了。
北斗不合时宜地想到14岁的那个夏天他们从神社跑回田中家旅馆,樹也是这样紧紧牵着他的手腕。
「好久不见,」樹朝他咧开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北斗。」
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坐在了家庭餐厅里面。
樹在他对面,撑着脸颊翻那本油腻腻的菜单,「薯条和巧克力芭菲……啊算了大过年的,芭菲不要了,换成年越しそば吧。你呢?」
薯条加荞麦面是什么鬼。好想吐槽。
「啊、」北斗张嘴听到自己声音哑得要命。还吐槽,能把话讲顺溜就不错了,见鬼,「我也一样。」
「北斗什么时候来东京的?」
「……大学在东京所以。」
「这样啊。嘛我是签了唱片公司之后才过来的。你也知道柏市那地方实在是玩不出什么花来。」
沉默。
「啊对你也不太知道,你只呆了一个月。」
荞麦面上来了。
「北斗现在在做什么?」
「在一本文艺杂志做编辑。」
「……听起来就脑袋很好的样子。」
「就是普通的编辑啦。」
「不不不,」樹勾起一边嘴角,「我们高材生肯定是个惊世骇俗的大文豪。毕竟你以前写的东西就很、」很酸。没敢讲出口。
北斗只当他在夸,羞赧地低头笑了一下。
「话说ぱちコキ野郎就是你吧。」
「嗯。」北斗面上镇定,心如擂鼓。他果然还是看到了那封邮件。
「挺能骂啊你,记得你有说过我恶心?」樹眯眼。
「……那时候还不知道JUJU是你。」北斗的眼神游向一边。
樹抚掌大笑,「知道是我,你会嘴下留情吗?」
「那不一定。」
「喂!」
樹还是那么好聊。北斗感觉到自己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
他们还是天南海北,聊共同经历过的那个夏天和对方不知道的那些夏天,聊出版业和音乐行业的各种八卦趣事。樹给他讲独立音乐人报税有多麻烦,北斗说选题会又臭又长开完一场屁股都快坐裂了。
只是很有默契地,谁都没提那些没有回音的信,也没有提那句『遗落在盛夏的初恋』。
气氛松快,薯条的暖香烘得人软软绵绵。可能是作息太过于雷打不动,也或许是那支怪味啤酒在作祟。总之樹去饮料吧续个杯的工夫,北斗不知不觉就断了电。
惊醒的时候,樹的手背正贴在他的脸颊,轻声唤他,「北斗,醒醒。」
樹的手好凉啊。
见他醒了,樹撤回指尖,「累了吗?要不今天就……」
话音未落,他的手指就被北斗一把拢住,再次贴靠到脸颊上。
北斗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樹就这样静静地俯身望着他,有两秒谁都没说话。好近。
「别走。」
北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只知道,他再也不想放开了。
北斗其实没醉到那个程度,一小瓶啤酒根本不算什么。但他还是决定把那个吻归罪于酒精。
樹也不是什么善茬。北斗攥着他的衣领把他拽下来,嘴唇找上去的时候,樹只犹豫了一秒,就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樹的手好凉,但他的唇舌又很热。北斗融在中间,化成一滩搅不明白的春泥,在23年与24年的交界线上一脚踩空,沦落进快乐的泥沼之中。
他们在附近的一家love hotel开房。
北斗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束手束脚什么都不敢碰,只能干看着樹很熟练地在无人柜台上操作,家常便饭行云流水。
樹怎么什么都会。
这种事他是怎么会的。从谁那里会的。
北斗警告自己不要再往下想了,于是只盯着他的后脑勺,心想,好圆。
他们在浴室做爱,连清洗带扩张,樹提供一条龙服务。
北斗是第一次,一开始樹连手指都很难顺利送进他的身体。
两人先冲了澡,樹的手已经回温。指尖若即若离地在穴口抚弄,另一只手的掌根紧贴住他的尾椎骨,轻轻地轻轻地揉,「放松,北斗,别害怕。你会喜欢的。」
樹好像天生就知道他的开关在哪里,奇特的痒意泛开来,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明明是北斗包裹着樹的手指,他却觉得樹如浪潮般吞没他。
进到两指的时候,异物感变得尤其强烈。北斗无助地呻吟出声,眉间紧紧皱着,手指虚握成拳抵在墙上。
樹的另一只手梳进他的指缝间,手心贴着手背和他十指相扣;从背后凑上来吻他的耳根,把他的耳垂抿在齿间,含糊不清地喊他的名字。每喊一声北斗就多陷进去一分。
做爱好可怕。明明小时候喊了这么多次对方的名字,却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要命。
樹抚过甬道内一处时,北斗的腰腹不受控制地耸动了一下。耳边传来樹低低的笑声,「找到啦。」在田中旅馆的院子里玩捉迷藏那会儿,也是同样的语调。
樹有意识地用指尖慢慢折磨那一处,北斗嘴里的痛呼开始变调,慢慢地变稠变腻,声线黏得像他下体吐露出来的透明的汁液。
到底是第一次,还做不到只用后面高潮,最后是靠樹给他撸出来的。射精之后樹坏心眼地把一手精液抹在北斗胸口。
好想打他,但没什么力气。北斗靠在墙上恨恨地喘。
樹把阴茎塞进来的时候,北斗腿一软差点就要落下去。
性器和手指太不相同了。大小、形状、温度、还有樹齿间漏出的低喘。
「太紧了,北斗。」樹轻轻啃噬他的肩膀,「你要把我夹死了。」
你也要把我弄死了,北斗想。一个礼拜前还只能隔着演播室玻璃看到的人,现在嵌在他的身体里胀得他甚至有点反胃。
矛与盾的论争,最终是矛的胜利。北斗被他一点点操开来,真的是站不住了。
腿根抖得要命。樹说北斗站稳,你这样要摔的;北斗带着发腻的哭腔说我都快感觉不到腿了,站个屁。
好吧,樹双手从他腋下穿过抵在墙上,架住他防止他滑落;樹支撑他的样子有多温柔,操他就有多狠。北斗绵手绵脚挂在他双臂上想樹这样瘦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一边发着抖又射出来。
樹全程都很贴心,仔仔细细地把他清理好,帮他吹干头发,把他妥帖地安置到床上,甚至帮他掖了掖被角。
战场一片狼藉,墙面上都挂着精液,樹又返回去收拾。北斗把自己的手机找过来点亮,发现已经一点多了。
啊,原来已经是2024年了。
跨年的那个瞬间他在干嘛?大概正忙着往浴室的墙上播种。
说不爽是假的。爽疯了。但生理上的快意并不能掩盖心理上的失落。
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真的表现得很熟练,好像他已经做过千百回。
北斗当然感谢樹的熟练,樹的熟练让他们的交媾显得不那么辛苦。但同时他也憎恨这份熟练,他嫉妒让樹变得熟练的每一个人,嫉妒这十几年出现在樹生命中的每一个人,
自始至终,只有在家庭餐厅的那四十分钟,北斗觉得窥到了一点当年的影子。
他不明白是他对樹的幻想脱了轨,还是樹真的已经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要他讲他对樹有什么样的期待,其实他也讲不明白。但他总觉得不是这样的。
他搞不懂。但他也没有勇气去质问。
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樹轻手轻脚爬上床钻到他身边来。北斗闭上眼睛装睡。
果然是睡不着。北斗觉得过了很久,但可能实际只过了几分钟。总之他睁开眼的时候,看到黑暗中樹瞳仁亮亮的,正盯着他看。
北斗想到他们在被窝里一起玩掌机的那个夜晚,回过头的时候发现樹没在看掌机屏幕,也是这样盯着他瞧。
心口酸得厉害,北斗有太多问题想问了。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虽然刚才在家庭餐厅已经听了个大概,但不够。缺席的每一分钟北斗都想知道。
当年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了。出什么事了吗,还是你讨厌我了。如果讨厌我了,今天为什么又要回应那个吻,要和我做爱?
你走过了怎样的路,睡过了哪些人让你变成今天的样子?
你现在有女朋友吗,男朋友呢?你应该没结婚吧。
我们现在算什么样的关系?你确实想要和我有一段关系吗,还是说只是短暂的烟花一样的空空如也的一场梦,有如14岁的夏天一般。
樹,你真的还是你吗,我又真的还是我吗。
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新一年的第二个小时,北斗只管流泪。寂静的空气里唯有他不稳的呼吸声,响得像个风箱。
樹看到也听到了,没有多问,只是伸手过来顺着他的泪痕描摹,越擦越多。
「对不起,北斗,」樹用拇指轻挠他的眼尾,「对不起。」
北斗不知他是在为什么事情道歉,是为了十几年前的消失或是为了现下的出现。
樹的道歉听起来真挚而轻盈,四两拨千斤,嘴皮子一碰就足以化解他十几年沉重的纠葛。
但不论他是在为什么道歉,北斗都决定原谅他了。
北斗把眼泪涂抹在他的掌心,然后亲吻他潮湿的手掌;北斗尝到自己的眼泪很咸而心跳很快。
「我睡不着,我想出去走走。」对于他们的重逢,北斗想清醒得尽量久一些。如果就此陷入睡眠,他怕一睁眼这一切又不复存在。
树笑了,摸摸他的鼻尖,像在逗一只小狗,「那我们去初詣吧。」
北斗说好。
两人搜了附近的神社,退了房朝外走。毕竟是初体验,北斗后面还是很不舒服。樹陪着他慢慢地晃悠。
抵达神社的时候已经两点多了。排队参拜的人已经很少,大家都参拜完了挤在一串屋台前面热热闹闹地聊天吃点心,一派新年的祥和景象。
樹潦草地合掌鞠一躬就去屋台那边排队了。北斗把5円硬币丢进賽銭箱叮当作响,合掌的时候嘴里默念ご縁、ご縁、腐れ縁。
樹回来找他的时候手里拿着苹果糖,只买一颗,递到他嘴边让他咬第一口。
北斗看他买一颗糖就兴奋成这样,觉得好像又有一点小时候的影子。
唉,实在是看不穿。
硬的糖衣裹着酸的苹果在齿间碾碎。口味和柏市的那个夏天貌似也没多大的差别。
「北斗,」樹塞了满嘴,口齿不清,「彗其实挺想你的,说再没有哪位客人像你这样有趣了。」
「嗯。」
「我也挺想你的。」
樹凑过来吻他,北斗笑着躲开,用拇指轻轻揩去他唇角的糖屑。
算了。那些不识趣的问题也不必要问了。
这样挺好的。
******
「JUJUのAll Night Nippon Saturday Special!这里是JUJU——。正月还有最后一周,大家从新年的氛围中走出来了吗……」
北斗研究了好一会儿,终于搞明白樹这个音箱要怎么调到fm模式,刚好赶上。
樹的声音传出来。北斗没有去沙发,随手拿了个坐垫抱膝坐在音箱前面的地板上。樹那个沙发太软了他不喜欢。
手里的邮件写写删删。今晚的主题是『约定』。
关于这个主题北斗其实有挺多想说的。但毕竟电波对面是樹,所以想说的很多话其实还是不能说。
犹豫半天,最终只写了一封很轻快的邮件过去骚扰他,『今晚和人约了见面,希望他能准时赴约。』
这种白开水一样的邮件没可能被读出来,北斗纯粹是发着玩。
发出去才想起来,邮件递到主播手里之前还得经过一道审核。所以这封邮件樹应该压根就看不到。
啧,失策。要么重新发一条LINE算了。
过了一会儿北斗的手机响起来。
「樹?」
「已经到我家了吗,想我了?」
咦,「你看到我邮件了?」
「嗯,看到有个人恨不得我现在就下班。」
「少来……话说你别在节目时间给我打电话啊。」
「没事啦,整点报时这段CM很长。」
耳边音箱里正正好好传来12点的整点报时。北斗笑笑,心想你这算盘倒是打得精明。
「一会儿回来时我带点夜宵。想吃什么?」
「冰淇淋吧。」
「什么味?」
「抹茶。」
「啊我想起来了——」
「什么?」
「以前我们约好,你要点茶给我喝的。」
「……」有没有天理了。北斗心想我们以前约的那些事,我还没算账,你倒来讨债了?
樹讨债的时机很妙,话音刚落CM就结束了,北斗也没法再多骂他两句。
谁也没舍得挂电话。北斗把音箱的音量旋小一些,手机开了外放,两个一起听。
后来节目里放了一首JUJU的歌。樹把广播的麦关了之后说北斗我唱给你听。唱到一半手机对面遥遥传来Staff猖狂的笑声,说诶哟樹さん你谈恋爱啦。然后就是樹的笑骂,你小子别把我卖给周刊志啊。
北斗扶额。这货心也太大了。
广播快结束的时候,樹照着台本念结束语,「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大家都要履行约定哦,也祝大家都能得偿所愿。今天的广播就到这里,我是JUJU,下周再见。」
Cough box拉下来,樹把手机捡到耳边,「北斗,还在听吗?」
「嗯。」
「我现在回家。」
「你不是说每周结束后还有反省会?」
「我说今天约了人,就请假成功了。毕竟你都邮件来催我了。」
「谁催你了……」
「哎,你说我们现在这样算不算必有回响。」
北斗在听筒这头无声地笑,「别贫了,早点回来。」
「说明念念不忘还是有用的。」
这是在点他呢。北斗翻个白眼,「谁念念不忘你了……也别太得瑟了。」
「哈!啊对哦你也一直——哎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说你。」
不是说我啊……嗯?!北斗语塞。
「就这样,先挂了。马上到家。」
电话嘟噜一声挂断,屏幕熄灭,北斗愣愣地看着反射中自己的脸,看到自己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来。
真是搞不懂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