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也就是稍微高级一点的动物罢了。
甚至连这个“稍微高级一点”的前缀都只是人类擅自加上去的自我美化,在其他被人类平等地轻视的物种眼里,人类也不过是另一种长得奇形怪状的动物而已。
至于人类引以为傲的理性,不仅是在基因层面的动物本能面前不堪一击,甚至理性本身都像是为了更好地自欺欺人才进化出来的东西。
比方说,“爱”这个看起来很漂亮的词语。
慎太郎是在翻阅书店里的某本漫画时读到这些的。
他很短暂地困惑了一下。
抛开这一论调本身是否合理不谈,这种层面的“人间清醒”对于一个初中生来说着实是有些过于超前了,纵然慎太郎在同龄人中其实算得上成熟,也依旧没法跟上这种上帝视角的观点。
不过慎太郎很快放弃了纠结这种无聊的事情,放下了手里的漫画向正冲着他招手的朋友走过去。
出漫画区的时候走得着急了些,慎太郎和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慎太郎还没完全摆脱小少年的体型,不过对面那人虽然高但相当纤瘦,一瞬间的冲击力让两个人非常漫画式地各自后退了几步,几乎同时脱口而出的“不好意思”完全重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无比融洽的和音。
更先反应过来的是慎太郎,他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对方,一句“没事吧”也已经到了嘴边,但却在正好对上对方同样看过来的视线时突然忘了说话。
很难形容那一瞬间他感受到的冲击力,甚至连慎太郎自己后来再怎么试图回忆初遇的那个瞬间,他也只能鲜明地记起数分钟前自己翻阅的那本漫画的内容,数小时后他和朋友一起吃的那碗厚油重盐的拉面,但是关于那一瞬间的记忆,就像是在两人相撞时被直接撞出了他的大脑似的,无论如何都是一片空白。
不,也并不是完全一片空白的。虽然关于具体的细节都只剩下了断片的内容,但是那个抽象的念头始终盘踞在他的脑中没有再离开过。
——好漂亮的人。
这是慎太郎对京本的第一印象,不过一直到许久之后他才敢向京本坦言。
京本是个很漂亮的人,这是毋庸置疑的客观事实,就连京本自己也没法否定。
但是慎太郎最开始认识京本的时候,后者还是青春期正当中的高中生。青春期让京本长到了作为成年男性也绝对不算娇小的身高,但纵向拔高后他整个人反而显得愈发纤瘦,而变声期也并没有带给他低沉的嗓音和形状分明的喉结,总而言之和他曾梦寐以求的强大男人的模样相去甚远,还让“漂亮”成为了他的绝对禁词。
当然长得漂亮一定是有优势的,比如轻而易举就能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但是成为众人追捧的明星自然也意味着会有人在背地里嚼舌根,出于嫉妒而散布一些无聊的风言风语,乃至以貌取人地轻蔑他、甚至当面挑衅。
京本不是那么好脾气的人。或者准确来说他的脾气已经够好了,但不是对于频频蹬鼻子上脸的挑衅污蔑也能默默隐忍的受气包。
总之京本在开学一个月后就用一拳头打断了同学的鼻梁骨,顺便也把自己直接送到了强制休学一个月后直接退学的结局。
退学是京本自己选择的,直接举家从关西搬到东京并且转学进入慎太郎就读的那所初高中一体的私立中学则是多亏了京本家广泛的人脉和厚实的家底。
当然,关于这些,慎太郎都是之后才知道的。他起初对京本的印象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因为被人说长得像女人就气得直接和人大打出手”的暴脾气转学生。
京本转学的时间点实在是很罕见,所以在他正式报到之前,关于他的传言就已经在学校里传开了。自然也早早地就传到了朋友众多的慎太郎的耳中。
彼时慎太郎还没有把这位传说中的转校生和自己数周前在书店遇见的那个漂亮的人联系到一起,毕竟他此前甚至都没有想过那个漂亮又声音清亮的人是男人的可能性,只是在朋友有些事不关己地八卦着说“看来会是个男大姐一样的人啊”的时候突然没来由地想起了那天的惊鸿一瞥。
比他还要高不少的个子,手里抱着的全是热血少年漫画,非常随意的打扮,以及对于和他相撞这事宽容到了有些大大咧咧的地步。若说对方是男性,倒也相当说得通。
“不要瞎猜了吧,对人家多失礼。”
慎太郎挥了挥手制止了朋友继续往下瞎猜,说长成什么样子、打扮成什么样子本来就是个人自由,擅自指手画脚的显得很不尊重人。
朋友笑慎太郎还真是道德楷模,但也没有反对,只是打趣说要是世界上多几个森本慎太郎的话,大概早就能实现世界和平了。
“还是不要了吧。”
慎太郎露出个阳光灿烂的笑容,说虽然自己对于眼下的生活并没有不满,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希望这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因为形形色色的原因而只能在儿童福利院长大的孩子。
朋友拍了两下他的肩膀,说就是他的这种地方对于实现世界和平不可或缺。
慎太郎在真正意义上和京本认识是再晚一点的事情。
准确来说应该是京本认识慎太郎是再晚一点的事情,而慎太郎单方面认识京本——当然是指的他顺利将京本大我这个名字和京本本人对号入座这个意义上的“认识”,则要稍早一些。
毕竟是入学前就已经各种流言讨论的对象,京本在正式入学后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所有人瞩目的中心。
不仅仅是那已经被传出了五花八门的版本的转学原因,光是他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和优越的家庭出身就足够他身边永远挤满人了。
这些人中有出于娱乐至死的八卦心态的,有出于社会动物的趋利本性的,当然也有单纯出于视觉动物的审美本能的。京本则不知道是源于一直被过度保护的小少爷的天真烂漫心态,还是单纯因为他天生就是来者不拒的性格,总之对于大抵各怀心思的主动接近都并没有表现出抗拒来。
慎太郎不属于这些人中的任何一类,他虽然爱热闹,但是并不喜欢这种像是把人当成动物园里的动物去观看似的热闹,会跑到京本所在的班级门口去只是被朋友强拉着的结果。
但是好吧,他不得不承认,自从他此前无端联想到自己曾在书店撞见的那人后,心里确实也始终有那么点毫无来由的奇怪直觉。
这点直觉在他看到那个身边还是围着一大群人居然还能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人的瞬间就得到了证实。
虽然正如朋友遗憾地感叹运气不好那样,慎太郎能切实看到的就只有从卫衣兜帽里面戳出来的几撮乱糟糟的头发,至于这位传说中的转学生的容貌则完全被藏在了他的手臂和帽子之下,但是慎太郎很笃定京本就是那天曾和自己在书店撞到的那个漂亮的人。
那种“漂亮”不是基于容貌本身的,而是这个人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场本身,慎太郎确信自己没可能认错。
不过那往后慎太郎并没有很积极地去接近京本。或者说,并没有那么多机会去接近京本。
且不提京本身边总是围满了人,慎太郎自己也多少算得上是“校霸”一样的存在,身边那些跟班似的朋友同样不会少,再加上初中部和高中部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课程时间安排都完全没有什么重叠的,虽然莫名其妙有了“初中部的森本、高中部的京本”的统称,但两个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交集。
直到学校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召开,这个除了校园祭之外唯一一个打破初高中部的界线的全校性活动让慎太郎得到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京本交流的机会。
倒不是早有预谋的,只是慎太郎在跑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破了膝盖,而在医务室等着医生老师回来帮自己消毒的时候,正好和同样推门进来的京本打了个照面。
京本没参加什么比赛项目,显然也对于当啦啦队没什么兴趣,所以起初慎太郎满以为是这看起来就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想偷懒,结果在看清京本小腿上顺着淌下来的血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发生什么了?!”
慎太郎的大嗓门反而是把毫无心理准备的京本吓了一跳,后者像是小动物似的缩了缩脖子,然后那双明亮的杏眼眨了眨,朝着慎太郎的方向看过来。
京本的眼底短暂地闪过一抹迟疑,慎太郎想大概是因为他并不认识自己的关系,不过毕竟是早就习惯了被熟悉的不熟悉的人团团围住的生活的人,京本很快就对着他露出个浅浅的笑容,歪歪脑袋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说是挠蚊子包的时候不小心挠破了。
过于意料之外的回答让慎太郎一时语塞,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说医务室的老师现在不在,要是京本不介意的话自己这里倒是有张还没用过的创可贴可以给他。
京本应着好便毫无防备地走过来,直到看到慎太郎膝盖上红色的一大片时才后知后觉地吓了一跳,眯起眼睛来试图看清些,然后才想起什么似的说原来是刚刚短跑摔跤了的那孩子。
“那孩子”这个叫法让慎太郎有些不满,不过没等他说什么京本就先反应了过来。
“抱歉抱歉,我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因为你跑得好快所以印象很深。”
京本随即问慎太郎叫什么名字。
“慎太郎。”
慎太郎于是真的先回答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才补上了“森本”这个其实也并不是真正属于他的姓氏。
京本闻言一拍手,露出个很开心似的表情,说原来慎太郎就是那个总被和他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的“森本同学”。因为听说连高中部都有人给他当小跟班,自己起初还以为一定是个健壮得像是绿巨人浩克一样的小大人,没想到居然是这么阳光灿烂的人。
“和我完全不一样呢,怎么会被放在一起说呢?”
慎太郎也不知道为什么,干脆很诚实地摇摇头附和说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像京本这么漂…这么精致的小少爷,和每年夏天都能晒成巧克力色的自己,根本就是两个极端。
京本露出了个有些奇妙的笑容来,说但是南极和北极若是放在磁铁上就是绝对无法被分离的两端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好像又不是不能理解大家擅自把他们相提并论了。
“而且我们现在就是很巧合地都自己弄伤了自己,正在流血呢。”
慎太郎没反应过来磁铁的那套物理理论,但是对于京本的后半句话一下子就把握了中心思想,便跟着京本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一边笑着,他倒是没忘记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还未开封的创可贴递过去。
“谢谢慎太郎。”
京本先斩后奏地道了谢,然后才问慎太郎自己这样称呼他会不会让他觉得不舒服。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京本便眯着眼睛笑起来说那真是太好了,虽然他完全不是擅长跟人自来熟的那种性格,但是慎太郎不知怎的就是给他一种亲切感,让他忍不住就这样称呼了。
“那慎太郎也不要对我用敬语了吧,小京、大我、或者きょも,随便怎么称呼都好。”
慎太郎短暂地迟疑了一下。他是受着很传统的长幼有序的教育成长的,就算京本和他的年龄差几乎肉眼不可见,但过于亲昵的称呼对于他来说还是有些说不出口。
“那就,きょも。请多多关照。”
京本笑眯眯地回他说你也是。
慎太郎忽而和京本变得亲密起来的事情并没有让太多人觉得奇怪,这大概是长久以来大家擅自将他们的名字放在一起真的在无形中创造了群体错觉的关系。
初中部的午休和放学时间都比高中部要早一些,所以慎太郎时常是在高中部的教学楼下等京本下课的那个。
京本的身边依旧总是有很多人,不过只要他看到了慎太郎,就会很开心地伸长手臂挥几下,然后一点儿都不在意身边的其他人似的径直就朝慎太郎跑过去。
他跑过去的这几秒钟也是慎太郎会沐浴形形色色的目光的几秒钟,不过慎太郎早就习惯了被人瞩目(无论是好的意义上还是坏的意义上),所以这些对慎太郎来说并不是很煎熬的体验。至少和接下来能够与京本一起度过的时间相比,是完全不值一提的小事。
朋友偶尔会揶揄慎太郎说他“见色忘义”,每次慎太郎都会很认真地解释说虽然京本确实长相精致漂亮,但内核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帅气的男人,根本不存在“色”这一说法。
至于京本那边,由于慎太郎很少提前告知京本自己会去找他,所以在京本差不多完全习惯了在新学校的生活也有了自己相对固定的交际圈后,有时慎太郎就会等到京本和关系不错的同班同学勾肩搭背地一起走出来。
京本的朋友当然无一例外地都认识慎太郎,所以有时候会当面打趣说京本“拐小孩”。京本总是会慢悠悠地竖起一根食指摇两下,然后很自然地揽住慎太郎的肩膀,说这明明是自己异父异母的亲弟弟。
“从大我口中听到这种话会有点笑不出来啊。”
这句话慎太郎听得一头雾水的,不过见京本只是笑着用力敲两下朋友的肩膀“勒令”对方必须要大声笑出来的样子,又觉得这大概不是自己该追问的东西。
但慎太郎还是很快就得知了这句话背后的隐藏的、他此前从未想到过的真相。
在两个人真的熟悉到了宛如亲兄弟的地步后,慎太郎就时不时会被京本邀请去家里一起打游戏,有时候如果玩得太晚了,慎太郎会干脆就在京本家留宿。自然而然的,热情好客的京本母亲总是会准备丰盛的晚餐招待他。
京本的父亲是时常活跃在各种电视节目上的知名美食评论家,母亲在婚前则是一家知名米其林餐厅的主厨,就算是再简单的家常菜,加上米其林级别的摆盘和别出心裁(当然并不黑暗)的调味后,也会显得高档许多。
慎太郎最开始和京本约着中午一起吃饭时曾经手把手地教小少爷怎么泡面,于是在品尝了京本母亲制作的满桌美味佳肴后,他怀着点打趣的意思说怎么这样一对美食家夫妻的独生子居然一点儿没有继承父母的基因。
“因为我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嘛,所以也没办法。”
京本回答得相当云淡风轻,以至于慎太郎一开始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并且在好不容易似乎理解了字面意思后,他的第一反应也是京本一定是在开玩笑。
“这种事还是不要开玩笑吧,叔叔阿姨也会难过的。”
慎太郎知道京本总是有些思维脱线,也知道他一定没有恶意,但是作为一个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对于这种事情多少还是有些敏感。
“不是开玩笑哦。”
京本歪歪脑袋,露出一副反倒是有些困惑的表情来。
“我是在儿童福利院长大的,六岁的时候才被爸爸妈妈收养成为了他们的孩子。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慎太郎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其实京本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儿童福利院收留的。
总之福利院里接收的孩子不外乎出于某些个人原因而被故意抛弃、无意走丢后一直没有被找到、不可抗力的父母双亡又无人接收这几大原因,而京本既然对此毫无印象,大概就是他太小就进入了福利院或者遇到了什么让大脑主动选择清除记忆的重大创伤。
而无论是什么原因,往下深究也没什么意义。既然京本直到如今都没有听说过一点关于亲生父母的消息,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峰回路转的惊喜出现。
所以京本早就接受了自己这某个意义上算是谜团重重的身世,并且很自然地将收养他的京本夫妇视作了自己真正的家人。
他们的家族关系很融洽,以至于除了少数家族亲戚之外,很少有人知道京本和父母之间并不存在血缘关系的事情。
事实上,要不是京本被收养的时候已经有了很明确的自主意识和对福利院的记忆,大概连他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只是一个稍稍发生了基因变异的、父母的亲生孩子。
“其实这姑且算是京本家最大的秘密,所以慎太郎要替我好好保密才行呢。”
那天和慎太郎坦白后,京本就做了个“嘘”的手势,吐吐舌头说都怪慎太郎突然说这些,导致他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慎太郎乖乖地举手发誓说会一辈子保密,于是还一并得知了原来导致京本退学的那场打架的起因不仅仅是因为他“被人说长得像女人”,更多的是因为对方不知从哪里得知了他并非京本家的亲生孩子的事情,便抓着这事不放把他和家人都侮辱了个遍,京本忍无可忍才出了手。
“果然きょも很帅气呢。”
听慎太郎这么说,京本就抿着嘴唇小声笑起来,说这次倒是没有欲言又止说他“漂亮”了。
意识到自己此前小心翼翼的顾虑根本都被对方看穿了,慎太郎不由地有点耳朵发烫。不过京本伸过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自己很感谢他的这种温柔,有种被人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的温暖感。
“怪不得我会说漏嘴呢,一定是把慎太郎完全当成家人了。”
京本的这句话让慎太郎本来已经平复下去不少的脸色又因为开心而泛起了几分红色。
慎太郎倒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隐瞒过自己是在儿童福利院长大的孩子这事。
反正他也瞒不住,毕竟从小到大都住在那里,但凡有要好一点的朋友说想去他家里玩,慎太郎就只能直说自己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家”,偏偏慎太郎是个朋友很多的人,久而久之他的福利院出身也成为了周知的事情。
幸运的是慎太郎身边的人大多和他一样温柔善良,于是他人生至今并没有经历过什么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当作异类的不快经历,他也顺利地长成了正直又开朗的大孩子。
曾经有人旁敲侧击地好奇过为什么像慎太郎这样的好孩子会一直没有遇到收养他的家庭,慎太郎毫不掩饰地给出了回答。
“是我自己说不想要的,因为我要在这里等哥哥回来。”
其实慎太郎对于自己口中的这位“哥哥”并没有很明确的记忆,他那时候还太小了,关于他是和哥哥手拉着手被发现的、但是两个人阴差阳错地一个留在了东京另一个却去了关西一带的儿童福利院并且就此断了联系的一系列的事情都是慎太郎后来从福利院的阿姨口中得知的。
不过在他没有发育完全的那部分记忆里确实还残留着掌心里不属于自己的体温,所以慎太郎从来没有怀疑过其真实性。
“哥哥一定会找到我的,家人间是有特殊的心灵感应的。”
在被人劝说比起等一个不知身处何处的人,牢牢抓住眼前的幸福才更好时,慎太郎很笃定地给出了这个回答。
慎太郎将这些一五一十地说给京本听时,后者皱起眉心来一脸认真地想了半天,突然伸手捧住慎太郎的脸盯着看了好久。
慎太郎并不是那种和人对视都会脸红的害羞小孩,非要说的话他本人才是那个对别人表现得过度亲昵弄得对方害羞的人,但是被京本那双漂亮又明亮的杏眼一直盯着看,慎太郎果然还是有点脸颊发烫。
“慎太郎其实长得和我有点像吧?”
在慎太郎坚持不住想要移开视线的上一秒,京本先放开了他,又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了这么句话。
京本的掌心温暖柔软的触感还鲜明地停留在慎太郎的脸颊上,慎太郎无意识地抬手去触碰自己的脸颊,比平常时候要高温湿润一点的触感给了他一种仿佛和京本的手掌相贴的错觉。
慎太郎多花了点时间才理解了京本的话的意思,然后愣愣地扭头看向一边的穿衣镜。
京本只比他大了三岁,但是这三岁正好把他们分开在了青春期的开头和末尾。京本俨然已经长成了清秀漂亮的大人,就算依旧有着柔和的面部轮廓和清亮的少年音,也是和还没有褪去孩子气的婴儿肥的慎太郎有着显著的差别的。
当然,最根本的,像是京本这样漂亮的人,慎太郎根本不觉得五大三粗的自己和他有任何相似之处。
见慎太郎半天不应声,京本大概是猜到了什么,于是拍拍他的肩膀让他等自己一会儿,然后便噔噔噔地跑到书架边上取下一本厚厚的相册回来翻开给慎太郎看。
相册里都是京本小时候的照片,不仅有他成为“京本大我”后的,甚至还有他没有正式被收养时和京本夫妇在儿童福利院里一起拍的照片。
其实京本从小到大没怎么变,只是小时候他那副立体的骨架被更饱满的软肉包裹,如今的尖下巴和挺立的鼻梁都还并不明显,看起来比起精致的白瓷娃娃更像是软软的毛绒公仔。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慎太郎想起自己同照片上的京本差不多年纪的时候,他也确实总是被不同的大人们爱不释手地揉着脑袋说他真是天使宝宝,于是突然觉得或许京本真没说错,他们确实是长得有些相似的。
但是那又意味着什么呢?
慎太郎的心里闪过一抹异样的悸动,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定定地看着京本指着照片的那只手看了许久,然后鬼使神差地伸手勾住了京本的一根手指。
后者同样什么都没说,但是手指稍稍用力,反过来牢牢勾住了慎太郎的。
其实科学发展到现在,一个简单的基因检测就能验证他们的猜想。不过两个人很默契地都选择了让这个猜想只是停留在猜想的层面上。
当然也并不是完全不好奇结果,但是想到若是他们真的被证实为亲兄弟的话,在各种意义上反而会给京本家带来不小的困扰,他们便谁都没坚持非要拿到那么一张纸来为他们的血缘关系背书了。
反过来说,就算得不到一个白纸黑字的证明结果,也已经有足够多的证据来佐证他们的疑似血亲关系了。
不仅仅是幼年时代面容的相似度,更多的是初次见面时就感受到的毫无道理的亲近感。
这是京本自己说的,他实际上是个很怕生的人,但是那天在医务室第一次见到慎太郎(至少对他来说那确实是第一次)的时候就感受到了奇妙的亲切感,所以才会那么自来熟地和慎太郎交流起来。
京本确实身边从来不缺看起来和他相处得很亲密的人,但这些多是因为对方的主动亲近,而他自己又是个来者不拒的性子。至于能让他卸下心防甚至主动表达亲昵的对象,在他这十几年的人生里,慎太郎是第一个。
“没准也会是最后一个吧,毕竟慎太郎是我唯一的弟弟嘛。”
京本笑得微微眯起眼睛来,像是一只餍足的猫咪一样发出了带着明显鼻音的声音。
“不是有那个说法嘛,GSA。”
GSA,Genetic sexual attraction,遗传性性吸引。
京本不算是成绩拔尖的优等生,也与博览群书的印象相去甚远,不过不知为何总是对一些无关学习的奇奇怪怪的冷知识所知甚详。
慎太郎半懂不懂地听着京本给他讲这种源于基因相同的天生性吸引力,讲德国那对被判了乱伦罪而锒铛入狱的亲兄妹,讲知名的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也讲了曾经风靡一时的少女漫画。
其实关于遗传性性吸引的解释有很多种,最为常见的就是人类学家给出的解释,说因为人类归根结底最爱的就是自己,所以自然会对和自己有着相同基因的对象产生强烈的爱意。
当然这世上还有韦斯特马克效应一说,自幼就一起长大的孩子在成年后往往不会对彼此产生性吸引力。这大概是一种基因自带的防止近亲结合的措施,事实上遗传性性吸引确实也只发生在自幼年时候就彼此分离的血亲之间,并且往往是在彼此的身世不明、所以并没有道德性的自我意志产生作用的前提下。
京本很少像这样发表长篇大论,慎太郎也向来不是那种很擅长乖乖坐着单方面听人讲述的孩子,事实上这次他也是听到一半就走了神,自顾自想着京本的知识涉猎面还真是广泛。
“总之,我的意思是说。”
京本轻轻拍了下手,一下子拉回了慎太郎的注意力,他于是很满意似的点点头,自信满满地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一定是因为GSA的影响,我才会在见到慎太郎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想要亲近的。”
慎太郎一知半解地点点头,但总归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在短暂地迟疑了一下后便开了口。
“可是,是‘爱情’吗?”
京本一下子笑开了。
“慎太郎果然是到了会特别在意这些的年纪呢。”
京本也才刚满十八岁,在二十岁成年的法律留下的痕迹还很深厚的日本社会里,这个年龄在不少老派的家长眼中都算不上成人。但是在十五岁的慎太郎面前,当然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大人了,足够他用上这种少年老成的语调了。
他伸手像是对家里的小狗一样毫不客气地又无比亲昵地揉乱了慎太郎的头发。
“是比恋爱的‘爱’要更加厉害的‘爱’哦。我们会因为‘喜欢’而和人交往,又因为‘不喜欢了’就分手。但是血亲是不一样的,无论我们如今是不是拥有一样的姓氏,甚至哪怕我们一辈子都没能相遇,我们还是有着一样的基因,到死为止,我们都是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京本偶尔会说出一些像是哲学家一样的话。慎太郎并不能每次都听懂,事实上听个半懂才是常态,但是他的潜意识层面好像总是比大脑能更快更好地完全理解京本意思。慎太郎想不知道这算不算也是一种GSA的表现。
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慎太郎理解了京本想要说的内核。
他是比起朋友、恋人乃至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对于京本来说都要更加重要的存在。
这样就足够了。慎太郎对着京本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慎太郎成为高中生的时候,京本也顺利入学了一所以艺术专业见长的私立大学,并且从家里搬了出去,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处单身公寓里开始了独自生活。
不过两个人的联系并没有因为物理空间的隔断而减少,甚至是正相反,由于京本的父母总归是不太放心京本独自生活,便干脆拜托了和京本亲如兄弟的慎太郎(他们并没有很明确地向京本的父母说过他们的血缘关系)有空的话多去看看京本。
进入青春期后的慎太郎个子猛蹿,又因为喜欢运动而拥有了健康结实的体格,再加上从小在福利院长大而自然习得的各种生活自理技巧,和依旧清瘦并且多少还有点天真烂漫味道的京本站在一起,确实是前者显得要可靠得多了。
慎太郎对京本父母的请求应得爽快,至于京本本人,自然是乐得有个人陪着自己打理家务的同时还能聊聊天,甚至还常备了洗漱用品和拖鞋睡衣,说是随时欢迎慎太郎在家里留宿。
“虽然床是有点小,但是挤挤的话也不是不行吧。”
京本拍拍放着个巨大的柯南蝴蝶结抱枕的单人床,笑嘻嘻地说如果慎太郎要一起睡的话,就让柯南在地板上将就一晚上,毕竟慎太郎还是比柯南要重要一些的。
慎太郎便双手合十,装模作样地对着那个大蝴蝶结比了个抱歉的手势。
当然,其实京本家距离慎太郎的学校还是有相当一段距离的,所以慎太郎并不会真的在京本家留宿。
事实上他都只是“常常”去京本家玩,而不是“每天都”去京本家。
其实这对他们都好。
毕竟是中学时代还有过“初中部的森本、高中部的京本”这种别称的两个人,客观来说他们确实也一直都是各自所处的圈层的中心,自然是从来不缺主动想要与他们交好的人的。
简单来说,他们是彼此唯一的血亲,但并不是彼此唯一的朋友、家人,当然也包括恋人。
京本的漂亮在某个意义上确实为他带来了众多同性好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的异性缘会随之下降,尤其如今的他就读的还是一所艺术类大学,身边不乏自信漂亮又积极主动的女孩子。所以在某次京本主动告知慎太郎自己的女友要来家中留宿,所以那天不方便招待他的时候,慎太郎并没有觉得惊讶。
何况慎太郎自己也是如此,不知道是不是血亲特有的同步效应,几乎是在同一时期,慎太郎也接受了因为一起组织校园祭活动而日渐变得亲密的邻班女生的告白,正式开始了交往。
他们的交往很健全,甚至是有些过度健全。
虽然主要是因为忙着准备校园祭的各种材料而根本顾不上别的事情,但在被朋友八卦地问起关系进展,而慎太郎很诚实地告知了也就是每天约着一起吃饭一起写作业而已后,他还是被朋友半开玩笑地吐槽了一句“搞什么纯爱”。
慎太郎下意识想要反驳,但又有些无从反驳,只能敲敲一脸坏笑的朋友的肩膀,说他有空八卦别人的恋爱状况,还不如去把到时候舞台剧的台词再给多记一记。
但是朋友的话其实多少还是让慎太郎有些在意的。
他在很多意义上都是个早熟的孩子,早早地理解并且接纳了自己的身世,也从小就很积极地争着要帮助照顾更小的孩子,虽然并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成绩优秀的好学生,但是听话懂事又做事认真负责,挂着个“校霸”的头衔的同时也深受老师的喜爱。
不过这种早熟并不囊括恋爱。或者反过来说,在恋爱这个领域里,他有些过于早熟。
慎太郎会答应和女孩子交往并不是出于对方是年级里最受欢迎的麦当娜,和她交往能够成为炫耀的资本这样无聊的理由,而是单纯觉得自己确实是喜欢对方的。
他们兴趣相投,在一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就算有什么烦恼的话,声音和笑容一样甜的女孩子总是很擅长安慰开导他,或者干脆就安安静静地只是一直陪着他,总之只要两个人待在一起就总是很开心的。
可是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子们口中的“恋爱”又不是这么单纯的东西。爆发的荷尔蒙让他们无法理解柏拉图式,他们总是忍不住去幻想关于异性的一切,并且每天都在盼望着能够切切实实地去触碰到这些幻想。
慎太郎当然也不是圣贤,只是他总归有些忌惮于在未征得对方同意的时候就贸然付诸实践。可他既不想傻乎乎地直接去问,又确实完全看不透心理总是比同龄男生更成熟的女孩子的心思。
感觉像是陷入了光靠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走出来的死胡同。
那群多数还不如他成熟的同龄人中肯定是没有什么合适的商量对象的,何况还一个比一个大嘴巴。但他所认识的长辈中当然更没有能够分享这么私密的烦恼的人,慎太郎纠结了半天,最后想到的人还是京本。
说实在的京本真是个很完美的人选。无论是他们之间那三岁恰到好处的年龄差,无需顾虑也不用过多解释就能彼此理解的相同性别,还是作为共享秘密最合适不过的这世界上唯一的血亲身份。
至于源于那张漂亮脸蛋的以貌取人的担心,对于已经很熟悉京本的慎太郎来说,完全是不可能存在的。
京本也确实没有让慎太郎失望。
虽然并不像世人对于艺术家抱有的偏见那样总爱到处拈花惹草,事实上京本是个对待感情很认真也很坦诚的人,但是单论和女性的交往经验,他自然还是比慎太郎要丰富些。
“这种事情完全是因人而异的吧。”
京本端着下巴,摆出一副漫画里的侦探模样来,念念有词地沉吟了一阵后才终于给出了这么个回答。
这并不是句空洞的套话,事实确实就是如此。有憧憬少女漫画一样的浪漫情节的人,有更偏好细水长流的平淡幸福的人,当然也有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的人。
“所以慎太郎要创造机会,然后好好观察才行呢。”
京本说着,突然猝不及防地一把抓住了慎太郎的手,身体微微前倾把自己的脸凑到了距离他只有十公分的距离,那双闪着明亮的光芒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了慎太郎的眼睛。
慎太郎明显是被吓了一跳,但不知为何并没有躲开,只是眨了眨眼睛,有些疑惑似的回望京本。
京本小声笑了一下,温热的气息正好落在慎太郎的下巴上,毛绒绒的感觉,像是被暖暖软软的大猫亲昵地蹭了一下。
“比方说就像这样突然凑过去,如果没有被躲开的话,就证明对方不讨厌更进一步的接触。”
他说着忍不住又笑起来,末了补充说但如果对方只是被吓得动弹不得了,大概也一样不会躲开,这就要看慎太郎自己的造诣了。
京本说完便放开了慎太郎的手,也作势要收回身子,但是被慎太郎眼疾手快地反过来一把按住了手背,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因为慎太郎的主动靠近而没有重新拉开多少。
“那きょも呢?在きょも看来,刚才的我是哪一种?”
慎太郎的问题并没有什么深意,只是单纯地好奇京本口中的“造诣”是怎样的东西。
京本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有一瞬间罕见地显得有些慌张无措,但很快就变回了平常状态。
“慎太郎才不会被我吓得动弹不得吧?”
他把问题抛给了慎太郎,后者完全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只点点头说是。
“虽然稍微有被吓到一点,但是きょも本来就经常会有意料之外的举动,所以很快就习惯了。”
过于诚实的回答让京本又一次发出了轻快的笑声。
然后他皱皱鼻子,用带着点鼻腔共鸣的声音说自己也不是对谁都这样的,只是因为慎太郎是他唯一的亲人,所以才会表现得这么任性妄为,而完全不用去担心会不会因为过度脱线的思维和自由的行动吓到对方。
“这么一想,基因果然是很神奇的东西呢。”
慎太郎于是又想起了京本曾给他讲的GSA,还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遇见京本的那天翻阅的漫画的内容,更觉得京本说得很对了。
没法从任何理性的科学层面来解释的、基因层面的吸引和缘分,就是远超人类认知水平的很神奇的东西。
“那,きょも。”
其实根本用不着京本的那些说明,既然他们是血亲,自然就是有那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天生心有灵犀的。慎太郎自己也并不是对谁都毫无边界感的人,但是面对京本的时候,确实就是如此。
“我可以亲你吗?”
并不需要什么想要在和女孩子接吻前练习一下免得出糗的借口,也不必专门为这一瞬间想要亲吻的冲动找一个冠冕堂皇的解释说明。这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本能,即便抽象得连慎太郎自己都不知道其本质为何,京本也能够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京本什么都没说,只有被慎太郎按着的手指轻轻蜷曲了一下,指关节很轻很轻地扫过了慎太郎柔软的掌心。
非常俗气的感受是,京本的嘴唇很柔软。
比较印象深刻的是,京本的嘴里还残留着很明显的泡菜特有的酸辣味。
他们不是需要刷牙后才能接吻的关系。或者说他们的接吻反而就不应该是那么仪式性的、有所意义的行为。
有很多事情是在潜移默化中改变的,温水煮青蛙式的沉沦往往让人无法自觉。
并不该单纯归罪于那个吻的,那个吻本身也只是这个过程中的小小插曲罢了,根源性的东西是存在于他们基因之上的、他们无法自制也无法反抗的生物本能。
只是一定要说的话,他们开始变得过度亲密的开端是那个吻。
以及那之后的很多个并无明确理由的、非要说的话就是“想要接吻”的本能冲动趋势下的吻。
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正常的,他们是血亲,对彼此的吸引力是源于基因的宿命。
他们只是想要尽可能地更加靠近一些这个世界上自己唯一的亲人,而接吻是表达这种深厚血缘的途径之一,仅此而已。
正如京本曾说的,恋人难免会有分手的时候,多么恩爱的夫妻也或许终究难逃七年之痒,而纵然和养父母的感情如何深切,若是迎来了和亲生父母的对簿公堂,往往前者总是被迫做出妥协。说到底,血缘的羁绊就是横行霸道到了一种蛮不讲理的地步,而人类在其面前弱小得不堪一击。
该感到万幸的是他们同为男人,就算对于源自血缘的吸引力毫无抵抗能力,也不至于沦落到那对仅仅是因为将这种吸引力误会为了爱情与命运而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结合,最后却因此锒铛入狱的可怜兄妹的地步。
更进一步的导火索是京本和女友的分手。
分手是对方提出的,给出的理由充满了艺术家特有的莫名其妙味道,不过京本没追问也没挽留,大概也能算是一种艺术家思维之间的彼此包容。
但京本只是个“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主义的践行者,而不是真的情感淡漠,就算两个人的关系没有进展到足够让他去幻想两个人的未来的地步,被和一个逐步建立起了亲密关系的人突然抛弃依旧让他情绪低落。
或者说,其实对方是谁反而没那么重要,是被“抛弃”这个事实又一次狠狠地撕开了京本心里的伤疤。
京本夫妇确实很爱他,甚至给了他胜过众多亲生父母给予孩子的爱情和关怀,京本也很清楚这一切。但是很偶尔,京本还是会想起在儿童福利院度过的那些日子,还有他被自己的生父生母抛弃了(无论是出于什么主观的或者客观的原因)的既定事实。
这是他始终甩不开的念头,即便这一点儿都不像旁人印象里那个看起来天真烂漫头无忧无虑的小少爷会想的事情。可他就是被抛弃了。从他有记忆的瞬间开始。并且无数次在他的梦中重复。
京本其实始终对“抛弃”这个词有些过敏,只是他在来自京本夫妇的关怀中拥有了能够牢牢压抑住这种痛苦、不让旁人看出来端倪的强大力量而已。
但是没关系。
京本在看到慎太郎那天正好发来问他晚上能不能去找他玩的消息的时候突然笑了,他回了个有些文不对题的“谢谢”,然后告诉自己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的他有了慎太郎。
只要慎太郎还在,哪怕不在他的身边也没关系,只要慎太郎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就永远不可能是一个人了。
他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上存在那样一个不为主观意志所转移、在客观上就不可能“抛弃”他的人。
慎太郎不知道那么多。
京本除了一句轻描淡写的自己分手了的告知之外,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抛开后来发生的这一切不谈,京本确实就是作为京本家的独生子被抚养长大的,他拥有着独生子身上很常见的独立自主的性格特质,而始终没有学会将自己的弱点和伤疤都毫无保留地展现给人看。
京本只是很突兀地突然按住了慎太郎的肩膀,说自己想接吻,然后在得到一个明确的肯定答复之前就凑过去吻住了慎太郎的嘴唇。
而就像他们第一次接吻前那样,慎太郎虽然依旧很短暂地因为京本的行为而惊讶了一下,但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抗拒,只是伸手帮京本摘下了鼻梁那副总是硌到他们的黑框眼镜,然后双手环住京本的腰背,稳稳地承接住了这天显得有些过于气势汹汹的京本的全部体重。
京本不是那么软绵绵的人,包括他的漂亮也是锋芒毕露的,所以在被京本磕破口腔内壁感受到血腥味在口中扩散时,慎太郎并没有觉得多么意外。
非要说的话,意识到自己有些用力过度了于是含含糊糊发出个类似抱歉的鼻音,又用自己的舌尖小心翼翼地舔过那个小小的伤口试图帮他止血的京本,对于慎太郎来说反倒是温柔得有些新奇。
“……慎太郎。”
在氧气耗尽之前京本找回了惯常的冷静,他短暂地放开了慎太郎,但依旧没有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在几乎是用鼻尖抵着鼻尖的近距离处抬眼慎太郎,然后用稍有些呼吸不匀的湿润声音喊慎太郎的名字。
接下来他什么都没说,但大概也确实并不需要任何语言来画蛇添足了。
他们的身体紧密地贴合在一起,无论是彼此升高的体温、变快的心跳,还是更加显著的生理反应,都足够清晰地传递给了对方。
慎太郎也已经十八岁了,前些年就已经显得比京本要健康结实得多的身体到了青春期后半,就完全是像模像样的成年人了。
在他的衬托之下,京本无论如何都会显得纤细易碎一些。
京本有些手指发颤地想要解开自己的衬衫纽扣,大概是因为摘下眼镜后本就有些看不清,身体里闷闷燃烧着的情欲又让他着急得厉害,他的动作逐渐变得粗暴起来,好不容易解开的两颗扣子都快要被他直接扯下来似的。
他对自己向来不手下留情,当年能把一个蚊子包抓得鲜血淋漓的人,如今光是解个扣子都能用指甲盖和指关节把自己胸口的皮肤蹭出一片红色痕迹来。
慎太郎想帮点忙,又无从下手,只能愣愣地看着京本手忙脚乱,纠结了半天,最后犹犹豫豫地伸手隔着柔软的睡裤轻轻按住了已经肉眼可见地形状分明的那处。
京本手上的动作很短暂地停滞了一下,但最终只是从鼻腔里挤出一个湿润的鼻音,默许了他的动作。或者干脆说鼓励。
慎太郎当然一直很清楚京本是男人的事实,事实上京本是男人的事实对他来说是极好的安定剂,这让他得以始终明确地感受到GSA的威力,并且不至于稀里糊涂地将这种基因层面的冲动误解为浪漫情缘。
他的手有点凉,直接触碰到京本的身体时后者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一声闷哼声,并且隔着一层薄薄的脂肪,慎太郎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京本小腹上的肌肉稍稍紧绷的无意识动作。他的手稍微在那里停留了一阵,等手掌的温度和京本的体温几乎趋于一致后,慎太郎才小心翼翼地继续往下探。
并不需要什么视觉信息的确认,男人的身体构造大多是类似的,慎太郎几乎是无师自通地掌握了京本的诉求,并且尽可能地给予满足。
京本短暂失焦的眼神重新聚焦后,视线就从自己的身体缓慢地移动到慎太郎血管形状分明的小臂、肌肉线条漂亮的肩膀,最后重新回到慎太郎的脸上,与他对视。
异常高温湿润的眼睛,生理性地微微泛红的眼角,不可避免地和他的动作节奏趋于一致的呼吸节奏,还有很轻小、但是在足够安静的室内依旧显得无比清晰的有着浓郁鼻音的气息声。
这些都是对慎太郎而言有些陌生的京本的样子,但是他又没来由地觉得怀念,好像这原本就是烙印在他的记忆里的,从始至终都该是属于他的。
慎太郎本能地把脸凑近了京本,后者同样毫不闪躲地直直地看着他。
“我可以……”
但他的问题只问了一半就突然不想问了,京本不是他的女友,不需要他费心猜测心思更不需要小心翼翼地一一征求同意。他在将自己的抽象冲动诉诸文字再宣之于口之前,该是已经本能性地和京本在潜意识层面就已经达成共识了。
慎太郎伸手将有些凌乱地落在京本脸前的过长了些的碎发别到他的耳后,然后从蒙着一层薄汗的额头亲吻到高挺的鼻梁,柔软的侧脸,最后是不断吐出高温湿润的气息的嘴唇。
京本唇间残留的腥味比慎太郎原本预想的还要浓郁,明明只是在礼尚往来地帮他发泄一次后恶作剧性质地舔了一下手指而已,并且马上就被他匆匆阻止了。
那种只会出现在成人片里的情节只要是真的和女孩子交往过就会知道都只是男人擅自的妄想而已,又腥又膻的体液对于谁来说都不可能是美味佳肴。
但是京本是个比他经验更加丰富的正常男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慎太郎始终没想明白向来不屑于讨好别人——尤其这个“别人”还是绝对不需要他的讨好的自己——的京本会突然有那样的举动,并且完全没有表现出勉强或者厌恶的情绪来。
但是这一瞬间,慎太郎突然好像明白了。
大概是他们确实太相似了,以至于他们的身体不会对彼此产生任何一点排异反应,就已经能够自然而然、甚至比接纳自己都更加自然地接纳关于对方的一切。
最好的证据就是,对于被京本的唾液和气息稀释过的自己的味道,慎太郎反而完全没有产生抗拒感。
或许确实每一个人最爱的人都是自己,但是同样的,因为最了解自己的所有缺陷的也是自己,所以最讨厌的人或许也是自己。
慎太郎有些胡思乱想着。
但是共享基因的血亲不一样,或者说至少对他而言的京本不一样,他不可能像了解自己那般了解京本,便反而能放心大胆地去爱被剔除了所有缺陷的那个“自己”。
从这个意义上说。
“我爱你。”
这句话慎太郎像是不受控地真的脱口而出了,又好像只是在心里无意识地默念了一下而已,他自己也有些分不清。
但是哪样都好,他并不是在向京本表白,更不需要京本给他任何的回答,他们不是需要苍白贫瘠的语言拼命沟通才能勉强彼此理解的陌路人。
京本也只是在换气的时候短暂地发出了一个像猫咪一样的小小的呜咽声。
当然,他们谁都不是真的毫无常识的天真之人,跳出只属于两个人的世界后回头审视,他们清楚地自知两人的亲密度已经逾越了普通的兄弟该有的距离感。
但是他们本就不是普通的兄弟。
他们是各自形单影只地成长,在几乎都已经接纳了自己在这个世上终究孑然一身的现实的时候,被命运指引着才得以重逢的血亲。
他们已经失去了十数年本该共度的人生,并且这是永远都无法弥补的巨大空白。
事实就是那么残酷,时间总是对谁都平等的,他们没可能把一秒钟掰成两秒钟来度过,而在他们试图填补过往的空白而做尽无用功的期间,时间又在一如既往地流逝。
到头来他们能做的只能是在本能的指引下把当下的每一秒钟都尽可能过得浓郁而饱满,徒劳地用高密度的情感来填埋那段空白,好让他们在人生最后结算手足情的平均浓度时能得到一个不那么凄惨的数字。
如果要从感情角度来解释GSA的成因的话,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他们也不是没有谈论过分开。
这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题,甚至正相反,是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东西。毕竟他们总是在经历分别的。
不谈幼年时候的那些,慎太郎在高二那年还是搬出了福利院开始独自生活,在进入高三的那个春天和女友和平分手,并且在高中毕业的同时也与为了各自的未来而各奔东西的朋友们告别。这些都是分别。
理所当然的,就算是血亲,就连连体婴都不得不为了各自的人生而经历手术以实现分离,对于相遇才是意外的他们而言,分别才是最终的目的与结局。
但是他们距离分别似乎还有很远。
他们没能够像普通的手足一样共生长大,自然也没办法像一对普通的兄弟那样轻易地渐行渐远。
“我们总会分开的,但不是现在。”
很多次,当话题又一次走入死胡同时,京本就会勾着慎太郎的脖子,怜爱地轻吻他的眉心,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说服自己。
毛虫在成为蝴蝶前会先化作一滩血水,在坚硬的外壳的庇护之下,在基因的控制下,从细胞层面开始重组,然后才拥有了新的身体和足够强大的力量,有了破茧成蝶的美好意象。
而现在的他们还是那滩混沌的脏脏的泥泞的血水,若是在此时强行打开茧壳的话,只会杀死那只还尚未存在的“蝴蝶”。
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到他们身上在分离瞬间被生生撕裂的旧伤口彻底愈合,等他们各自拥有了足够自由飞翔的能力,他们自然会分开的。
他们终会成为两个各自独立的个体,只剩下提起来时能够彼此会心一笑的血缘将他们遥遥维系。
这也一直是他们的理想。
他们不是也不该是单纯被GSA所控制的低等动物,他们是怀着、或者至少希望自己是怀着明确的自主意识如此难舍难分、极尽亲密的,这一切只是为了更早填埋上那巨大的十数年空洞,只是为了早日破茧成蝶。
他们在坚硬又丑陋的茧壳的庇护下抵死缠绵,梦想着遥遥无期的美丽别离。
万圣节刚过就被翻开手账本的女友询问圣诞节的安排时,慎太郎有些抱歉地表示自己那天和京本有约,没办法陪她一起过了。
“北海道实在是有些远,抱歉。”
慎太郎在高中毕业后来到了冲绳做起了潜水教练,和女友也是因此结识的。
他和京本还是会时不时见面,多数时候是大学中退后成为了原创音乐制作人、自由时间总是更多一点的京本跑来冲绳找他,有时也会以现地集合的形式约着一起去哪里玩。虽然两个人都是不爱计划行程的人,但想到什么就会直接付诸实践的行动力偶尔也会让他们完全不顾后果地提前很久就安排好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女友大概是也已经习惯了,没有表现出惊讶或者不满,只是笑着感叹说果然亲情就是厉害。
“慎太郎真是很喜欢你哥哥呢。”
为了不给京本家造成困扰,两个人至今死守着他们是血亲的秘密,即便是在自中学时代就认识的友人面前,他们也始终只是以“关系很好的前后辈”自居。
不过大概是因为冲绳距离东京实在是太远了一些,又或者是这里特有的优哉游哉的县民性多少影响到了慎太郎,总之某次和女友两个人一起喝酒时,他借着点微醺的酒劲脱口而出了自己和京本大概是彼此唯一的血亲的事情。
女友很善解人意,那往后便也配合着他们一起守口如瓶,甚至很细心地会在外面和慎太郎提起京本时小心翼翼地将可能会被人听出端倪的“京本”换成了“哥哥”这个不明确指代,并且对于慎太郎将京本始终置于自己之前的态度表现出了极大的包容。
反倒是让慎太郎时而会觉得抱歉,为自己好像总是显得有些过度任性。
“毕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很珍贵。”
但他也只能这么回答,不仅是在回答女友,也是在说服自己。
坐飞机的时候,起降时的气压差顶得慎太郎的鼓膜嗡嗡作响,不知道是睡眠不足的影响还是单纯的错觉,向来健康的他罕见地觉得有些头昏脑涨。
他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想要逃避这种陌生的不适感,半梦半醒间此前女友开玩笑地说的那句“不过慎太郎的哥哥那么漂亮,我好像只能输得心服口服吧”在他的大脑里横冲直撞,撞出了四面八方的回音而久久不消散。
慎太郎自诩从不肤浅地以貌取人,不过在这南国的海岛上生活的这些日子里,他认识了许多进化得花枝招展只为吸引异性繁衍后代的生物,便忍不住想会不会其实以貌取人才是生物天性,人们这般批判,只是因为他们不愿承认自己的基因里存在着和其他生物相同的、“低级”的视觉动物本能而已。
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慎太郎想起自己初见京本的时候,那个占据他全部思维的第一直觉。
——好漂亮的人。
他突然没来由地有些不安。
虽说如今的京本早就过了被拿容貌做文章就会出离愤怒的年纪,甚至他自己偶尔都能主动开玩笑说自己就是“明明能靠脸吃饭但非要靠才华”的典型,而准确来说当年导致他退学的那一拳的起因也并不单纯是被人拿长相说事。
但是慎太郎比谁都清楚,对于京本来说,他的“漂亮”一直是他的最大自卑。
或许听起来有种何不食肉糜的味道,可事实真是如此。这种先天性的压倒性优势几乎抹杀了京本后天做出的一切努力,在旁人眼里似乎他的挣扎他的痛苦都是只是妄自菲薄,而他的成功他的荣耀也都不过是上天的恩赐,京本本人就像是一个被架空的符号,没有人试图去和那副漂亮皮囊下的他的灵魂对视。
在京本对他的信赖足以支撑这个从小独立的“独生子”主动向他展示自己的软肋后,慎太郎曾信誓旦旦地向京本保证自己一定不是如此。他们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他们拥有的是无关外表的、自基因层面便开始的共鸣。
慎太郎并不是巧舌如簧的伪君子,他对京本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切切实实的心声。
但是回想起来,慎太郎意识到在初次见面的瞬间,哪怕依旧可以用GSA来解释,他本能地为京本贴上的第一个标签依旧是“漂亮”。这是不容置辩的既定事实。
那如果“漂亮”甚至是先于GSA影响就形成的印象呢?这算不算是一种对于京本的背叛?而如果他真是这般肤浅的视觉动物的话,那么京本呢?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自基因层面就和他一样的京本呢?
慎太郎向来不擅长思考这种复杂的抽象问题。他根本就不是会庸人自扰的那种性格。
会突然冒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慎太郎想,一定是因为自己太久没有见到京本了。只要见到京本就好了。
慎太郎在见到京本的瞬间果然就什么都忘了。或者说如他所想,变回了原来的自己。
京本有点小孩子气地扑到床上,手臂啪嗒啪嗒地拍打了几下,又支起上半身来扭头看慎太郎,笑嘻嘻地说床超级软,邀请他也赶紧体验一下。
他说着,干脆伸出手直接拽住了慎太郎的小臂。成年男性一人份的体重轻而易举地就让没反应过来的慎太郎身体失衡,有些狼狈地以半压在京本身上的姿势整个扑倒在了床上。
慎太郎的反应还算快,大部分的体重都压在了自己的手臂上,不至于因为惯性而狠狠地撞到京本,不过两个人的距离还是一瞬间就几乎缩短到了个位数。
他下意识去看京本,后者也正抬眼看他,在对视的瞬间两个人于是莫名其妙地都笑了起来,并且傻乎乎地笑了大半天。
“きょも。”
最后看着笑得呼吸都不顺畅了的京本,慎太郎在去亲吻他之前先坦白告知了自己有那么一瞬间害怕过自己也不过是千千万万只看得到京本的漂亮外表的肤浅之徒而已。
京本表现得无比大度,只是抬起手来打了个响指,像是他最喜欢的漫画里的侦探一样自信满满地说一切未经过实际验证的猜想都只是猜想,没有一点儿实际价值。
“明明有一个有很简单的验证办法吧?”
他看着似乎还有些迷茫的慎太郎,抿了抿嘴唇露出个猫一样的笑容,忽而抬手用自己温暖的掌心盖住了慎太郎的眼睛。
“慎太郎蒙上眼睛和我做一次吧。”
被剥夺视觉是一件足以引发强烈不安的事情,毕竟相较于其他感觉,人类通过视觉获取的信息数量一直占据压倒性多数。
但是大概是那个属于京本的眼罩内侧还残留着京本的气味的关系,或者是屋内太过安静以至于京本平稳的呼吸声都显得无比清晰的关系,再或者干脆就是京本的存在根本就是自基因层面就能感受到的东西,总之慎太郎完全没有因为陷入一片人为的黑暗而感到一丝慌张。
京本跪立到他身边时,柔软的床垫因为承重而微微下陷,慎太郎的身体也跟着一起往下陷的方向稍稍滑动了几公分。
他下意识地伸手要去帮助京本维持平衡,直觉感知的方位似乎还是差了那么一点,他原以为正好能揽住京本的腰的手却触碰到了更加柔软又饱满的肉。一抹冰凉滑腻的触感顺着慎太郎的指缝划过,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什么,于是朝着京本的脸应该在的方位仰起头来。
“きょも对自己总是不太爱护。”
明明长了一副精致易碎的模样,但是京本不知是痛觉感知真的略显迟钝还是单纯做事不计后果,就像他曾经随随便便就把自己挠出血来那样,哪怕是在做准备工作的时候,他也总是急急燥燥地想要赶紧了事。
多数时候慎太郎会干脆阻止他自己动手,不过很偶尔的,比如说像今天这样的特殊情况,京本还是会对自己的身体都不留情面地直接下手。
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大概是大脑本能已经牢牢地记住了京本的身体,慎太郎很顺利地逆着湿漉漉的痕迹往深处摸索,最后有些粗糙的指尖擦过因为发肿而柔软得异常的那一小块皮肤时,京本没能压抑住的一个抽气声像是雪花一样轻轻地飘落在慎太郎的头上。
“明明很痛吧?”
慎太郎的指关节被紧绷的肌肉死死卡住,几乎完全无法动弹。他没有为京本果然只是草草了事感到意外,也没有理会京本用词直白的那句“反正操开了就好了嘛”无用辩解。
京本自然知道慎太郎不是会在这种事上向自己妥协的人,只是把下巴架在他的肩膀上,两只手在他的身上到处作乱,最后还是顺着结实的大腿一路摸到了胯下。
他分明一开始就是目标明确的,但是却故意显现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来,松松地用双手笼住成团的热气,又贴着慎太郎的耳朵恶作剧似的轻轻吹气。
“现在就知道了。”
京本稍稍侧过脸去,张嘴咬住了慎太郎侧脸上那根眼罩的松紧带,偏了偏头后就顺利地把整根带子从慎太郎的耳朵上扯了下来。
失去了一半支撑力的眼罩滑下大半,慎太郎的一只眼睛便从毛绒绒的小熊耳朵后面露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半眯起眼睛来,但是并没有他原以为会感受到的强烈光照刺激。京本关掉了所有的灯,又把厚实的遮光窗帘完全拉上了,室内几乎昏暗得时间错乱。
借着被窗帘过滤后的微弱自然光,早就习惯了更彻底的黑暗的慎太郎足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京本的模样。
京本整个人都泛着浅浅的暖色调,像是一只彻底成熟了的热带水果,色泽艳丽、无比饱满、汁水丰盈。对上视线后,他冲着慎太郎微微一笑。
“慎太郎才不是那种仅仅因为我‘漂亮’就对我产生性欲的人。”
他俯下身去用自己的鼻尖去蹭了蹭被自己笼在掌心里的东西,然后保持着这个姿势,只是抬起眼帘去看慎太郎。
“就算看不到,慎太郎还是一样会因为我硬。”
京本不是在调情,只是淡然地叙述了事实。
如他先前所言,这确实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验证方法。
被京本问及要不要和自己一起搬去大阪生活一段时间的时候,慎太郎很难得地迟疑了一下。
京本时不时就会提出毫无计划的旅行并且邀请慎太郎一同前往,对此慎太郎已经习以为常了,并且十有八九会跟着一起毫无计划性但情绪高涨地聊起想要做些什么。
但是这次京本的用词有些微妙地不同,他说的是一起“生活”一段时间。
虽说他们两个都不算是一丝不苟的严谨性格,尤其是身为艺术家的京本,遣词造句上时常会有一些非常奇妙的组合搭配,其实似乎无需抠着字眼斤斤计较。不过大概是血亲间的天然思维共通性的影响,慎太郎还是本能地注意到了这点小小的异样。
“一起生活……吗?”
他小心翼翼地反问了一句,得到京本的一个表示肯定的微微颔首后,慎太郎就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当然没什么拒绝的理由,无论是那座热闹又热情的城市还是和京本的共同生活。让慎太郎在意的反而是京本居然会主动提出这种邀约这件事本身。
抛开他们之间一直秘而不宣的血缘关系不谈,京本是个很典型的独生子。
和从小就是在热热闹闹的大家庭(虽然彼此并无血缘关系)长大的慎太郎不同,京本的个人空间意识一直很强烈,纵然是在面对“还远远没到能彼此分离”的慎太郎的时候,这种类似于领地意识的空间感只是会变弱,但并不会消失。
京本愿意慎太郎偶尔留宿自家,也不介意在一起旅行时和他挤一张大床,甚至在外出露营的帐篷里能够毫无戒备地枕着他的肚子就呼呼大睡,一切能够想到的亲密接触他们也已经做了很多次了。
但是对于共同生活,慎太郎能够感受到京本骨子里透出来的抗拒感。那是一种甚至不受京本自己的主观意志控制的本能抗拒。
京本大抵就是只猫,慎太郎曾经这样试图解释过,因为是天生的独居动物,所以没法忍受领地内存在其他同类生物。哪怕是血亲,或者说尤其是流淌着一样的血液的、自基因层面开始就是同类的血亲。
慎太郎没有为此感到沮丧过。
正相反,京本身上这个和他截然不同的特质反倒是正好证明了他们确实是两个独立个体,那么他们如今正经历的这种畸形的茧内关系,一定就是在各自成蝶前要经历的阶段而已,他根本不用为此而过度苦恼。
从这个意义上说,京本突然发出的共同生活的邀请反而让慎太郎不知所措。
好在京本显然是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皱着鼻子笑起来语调轻盈地反问慎太郎是不是被自己吓到了。
“我是没关系啦。只是圣诞节时候的慎太郎看起来真的很让人担心。”
其实那天慎太郎的异样不该归咎为他太久没见到京本,事后慎太郎才得知原来圣诞那些天的气候变化无常和从最南端到最北端移动的极端温差导致他的身体有些适应不过来,会产生莫名其妙的消极想法大概只是身体处于不正常状态的表征之一而已。
不过他没把这事告诉京本,反正彼时他已经彻底痊愈,何况这真不是什么大事。
看来他对于京本而言比他以为的还要更重要。意识到这点的慎太郎不由满怀雀跃。
“我也没关系的。就照きょも喜欢的那样来就好了。”
他的回答让京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要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无论过多久我们都得不出结论吧。”
最后果然还是京本拍了拍手一锤定音,说那就一起生活吧,如果同居的人是慎太郎的话他应该不会觉得不舒服的。何况早日将缺失的那十余年的空白填满本就是他们共同的目标。
慎太郎搬回本州后没多久就收到了这一年的中学同窗会邀请函,在一连数年的“缺席”回答后,今年他终于在“出席”上面画了个圈。
和中学时代不同的是,如今的慎太郎不再是绝对的人群中心了。但是反过来,和他以旧日挚友相称的人又比慎太郎记得的还要多一些。
时间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能够把曾经浓墨重彩的感情冲淡,也能够把过往无比稀薄的那些回忆浓缩提纯。
“说起来,慎太郎是不是其实早就回来了?”
同学随口一说的话让慎太郎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很诚实地挠挠头,回了个诧异的疑问声。
他的回答显然也让同学疑惑了一阵,后者皱起眉来想了半天,说自己两个月前在难波街头见过一个长得和慎太郎很像的人,因为太久没见而没能一下子反应过来所以错失了去打招呼的机会,但是怎么想都是慎太郎本人。
“不过现在想起来,确实好像慎太郎明显要更黑一点。”
同学捏着下巴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慎太郎,然后自我说服似的感叹说没准那个世界上存在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都市传说是真的。
“我记得太郎以前不是说过自己有个走散的亲哥哥吗?没准就是他呢。”
中学时代确实和慎太郎玩得还不错的某个朋友正好听到了,于是探过头来插嘴,甚至比慎太郎都还热情地问起了更详细的信息。
“但我的亲哥哥……”
慎太郎差点把京本的名字脱口而出,好在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把已经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
“也只是可能而已。那时候我太小了,或许只是因为太孤独了才幻想出了一个哥哥也说不定。”
在社交场合,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一些善意的谎言应当是被允许的有效手段。
这个话题果然就此打住了。他们客客气气地聊了“总之久违地见了面很开心”,聊了最浅层的彼此的工作生活,也聊了些不痛不痒的中学时代的回忆。
在这一片礼貌的平和中,慎太郎第一次切实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
算起来这已经是他和京本认识的第十二年了,慎太郎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他们相识的时长就快要追上他们分离的时长了。
但是他们的关系好像从来没有发生一点变化,在京本面前,慎太郎觉得自己好像永远都是那个在书店不小心和他相撞的小孩,无数次在GSA的作用下因为那惊鸿一瞥而产生类似爱情的错觉。
他根本想象不到他们彻底摆脱GSA影响的那一天究竟会是怎样的,京本说他们总会迎来打破茧壳各自飞翔的那一日,慎太郎也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但是说实话,慎太郎同样也想过,若是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的话其实也没那么糟。虽然这一点儿都不像他会想的事情。
一个人蜷缩在黑暗狭小的茧里面很痛苦,但是京本也在的话,慎太郎真的觉得好像一切就都没那么糟了。
在慎太郎几乎要忘记那场平淡无奇的同窗会的时候,某天京本回来时罕见地顾不上关门就大声喊慎太郎的名字,并且在慎太郎慌慌张张地跑去门口迎接时表情不自然地盯着他看了许久,又毫无征兆地一把抱住了他。
京本很少会表现得如此情绪外露。他比慎太郎年长,虽然总是因为思维跳脱而显得有些天真烂漫,但实际上就是比慎太郎成熟得多也强大得多。
仔细想想,慎太郎甚至觉得他们相识这么久以来,这似乎还是京本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手足无措。
“发生什么了?”
慎太郎努力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稳,学着从前京本安慰他的样子轻轻拍打京本的后背,耐心地等着京本有些紊乱的呼吸平复下来。
“慎太郎。”
微妙的身高差和几乎为零的身体距离让京本说话的时候不得不稍稍仰起一点脸来,头顶的灯光于是正好落在了他湿润的眼睛里,让那双深色的眼睛显得像是漫天繁星下的深邃的海。
慎太郎在做潜水教练的这些年几乎是看遍了各种海的模样,无论是风平浪静的、波光粼粼的,还是大浪滔天的、暗流涌动的。但他从来没有像这一瞬间这样产生好像要被巨大的漩涡吞噬、再也无法重回岸上的恐惧感。
他在京本的视线里变得无法动弹,只能愣愣地看着京本,任由他发凉的手捧住自己的脸,然后不由分说地吻上来。
“……きょ、も。”
两人唇间拉开的长长的银丝始终没有断开,以一种很暧昧的状态将他们分离的嘴唇始终牵在一起。他们说话时呼吸时不可避免的气流吹得它微微颤抖,像是一根在弹奏着静默的乐曲的弦。
京本在害怕。
慎太郎其实完全不知道京本在害怕什么,在他的印象里,和看起来纤细易碎的外表正相反,京本一直是个勇敢又强韧到甚至可以用莽撞来形容的人。
但是他也没有觉得错愕。谁都拥有害怕、怯懦或者退缩的权利,没有人理所当然地应该永远强大。
慎太郎凑过去又给了京本一个轻柔的吻,然后和他鼻尖相抵,用温暖的沉默告诉他自己就始终就在这里。
“慎太郎。”
京本在一个漫长的热水澡后似乎才终于找回了冷静,他在沙发上蜷起膝盖坐着,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慎太郎坐下。
“我今天认识了一个人。”
说着,京本便自顾自低头打开手机开始翻相册。
半湿的前发随着他的动作掉下来几缕在他的额前,慎太郎伸手帮他别到耳后时,京本抬手反过来抓住了慎太郎的手腕,手指顺着他的手背往上走,最后正好嵌进了慎太郎的指间空隙。他们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十指相扣。
“看,我们一起拍了照片。”
京本拿着手机的另一只手也朝着慎太郎伸过去,把那个和手掌几乎等宽的电子屏幕展示给他看。
慎太郎只是瞥了一眼屏幕,整个人几乎就冰冻在了原地。
京本显然是感知到了他的手指忽而变得冰凉,握着他的手更用力地紧了紧。
“龙太郎先生……和慎太郎长得很像吧,几乎是一模一样。名字也是。”
京本露出个有些僵硬的笑容,说这位是接下来要合作的一位最近小有人气的街头歌手,因为长得实在很像慎太郎就忍不住多问了几句,然后得知了对方也是在儿童福利院长大,并且有一个至今都没有找到的弟弟的事情。
“说起来,确实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我们的关系呢。”
京本试图补上一句当然也没有证据证明慎太郎和龙太郎之间存在血缘关系,但话说到一半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得过分,干脆哑着嗓子笑起来。
出于对京本父母的顾虑而一直没有去做基因鉴定的事情在这一瞬间变成了荒唐的滑稽戏码,而他们是这出戏里洋相百出的可悲小丑。
“其实就算慎太郎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和慎太郎一起度过的日子很开心依旧是事实。第一次认识慎太郎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成为很好的朋友了。”
京本似乎试图证明什么,但是到最后,还是浅浅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们没能成为朋友。”
没有朋友间会像他们那般相处,他们从身体到心灵都太过于亲密了。GSA给了他们继续亲密下去的理由,他们也是真的很虔诚地相信他们终究能够等来破茧成蝶的那天。
但如果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的话呢?如果连那庇护他们的名为GSA的茧本身都不存在的话呢?
京本的视线缓慢地从两人紧紧相握的手看上去,一直到和慎太郎对视。
慎太郎想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的,说什么都好,内容不重要,只是需要说些什么,不然他们大概会被这厚重的浓稠的沉默给彻底吞没的。
但是他好像失去了语言能力一般,这一瞬间只有一个念头充斥着他的脑海。
眼前的这个人,京本大我。他很想吻他。
至于这是GSA的影响,是动物本能使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不知道。也不那么想知道
京本第一次躲开了慎太郎的吻。
准确来说不算“躲”,他在慎太郎的身体有所行动前就先松开了慎太郎的手,站起了身。
“明天去做亲缘鉴定吧。”
京本正好站在了顶灯底下,他整个人被过于明亮的光线笼罩,所有细微的动作和表情都彻底被藏进了阴影中。
慎太郎仰起头去看他。因为他们总是并肩而立的关系,慎太郎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似乎就忘记了京本其实也相当高大的事实。
他们其实差不多高,从前甚至是京本更高些。慎太郎想就算自己现在站起来也并不能从气势上压倒京本,从而改变什么了。事实上现在的他大概都没有这个力气站起来去看清京本的表情,也没有这个勇气去把已经在试图脱离这片泥沼的京本重新拉回来一起沉沦。
“已经是确定事项了吗?”
其实就算不问,慎太郎也很清楚答案。
他和京本一直都是心灵相通的,就算或许今后他们没法再用血亲间的天然感应来解释了,至少直到这一刻为止,这也还是既定事实。
京本果然缓慢但坚决地点了点头。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京本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那副黑框眼镜这么说。
他当然不是漫画里的高中生侦探,也没有要成为绝对正义维持者的义务。他有的是私心和恐惧,也无数次选择了假装视而不见。但京本也比谁都清楚对于慎太郎而言“哥哥”是个怎样特殊又珍贵的存在,如今新的可能性就摆在他们面前,真相几乎唾手可得,如果他确实并非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的话,他的骄傲与自尊也不允许他就这样自欺欺人地冒名顶替一辈子。
这场薛定谔的家人游戏该结束了。早该结束了。
“……きょも。”
慎太郎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
京本说得没错,不管真相有多么荒谬,只要它是真相,他们就必须去面对。当鸵鸟毫无意义,他们也理应都不是那么脆弱怯懦的人。
慎太郎伸手抓住了京本的手腕,用蛮力把他朝自己的方向拉得趔趄了几步。
京本的单膝支在他的大腿间,安静地垂眼看着他。
慎太郎猜京本一定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并且在这个基础上,依旧是选择了耐心地等着他主动将这句话说出来。京本依旧落在睫毛的阴影里的那双暗色的眼睛已经诉说了一切。
他们在这阴暗逼仄的茧里始终共生,事到如今,谁也别想全身而退。就算是要成为刽子手,也要成为一双挥刀相向的共犯。
慎太郎迎着京本的视线,一字一句缓慢地开了口。
“那么如果鉴定的结果,我们之间毫无关系的话。”
京本想从他口中听到的。他应该代替已经说了足够多的京本说出口的。
“我们就说再见吧。”
他们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抛弃了一切其他可能性,义无反顾地将自己困在了自己亲手编织的名为“血亲”的小小虫茧里,心甘情愿地化作一滩污浊的液体,痴心妄想着永远不会到来的破茧成蝶。
这个选择的容错率是零。孤注一掷的浪漫永远伴随着一无所有的风险。
他们以血缘为借口在无数个日夜抵死缠绵过,自然也该在失去这唯一的借口时坦然面对重归陌路的结局。
京本轻轻拍拍慎太郎的头顶,对他露出一个疲惫不堪的微笑。
“嗯。再也不见。”
但是如果明天永远都不会到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