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行!」
田中樹猛然直起身子,用力地拍打自己的臉頰,發出了響亮的聲音。
「幹嘛!」癱在沙發上滑手機的菊池風磨被好友突如其來的大動作嚇著,手機在兩手間打滑地轉了兩圈,最終還是無情地砸向他的臉。菊池吃痛地悶哼了聲,他重新拾起手機,沒好氣地用它敲了敲田中的頭頂「嚇我一跳。什麼東西不行?」
陰雨綿綿的週六午後,他們窩在田中不大的租屋處,遊戲機的手把散落在地毯上,上一局對戰結束的比分表還在電視螢幕上閃動。坐在地板上的田中扭頭,仰視著沙發上慢吞吞地坐起身的菊池,盯了幾秒後又自顧自地回身,拿起矮桌上的遙控器關掉閃爍的遊戲畫面。
「我不可以再這樣下去了,我得清醒一點。」
「蛤?為什麼突然說到這個?」菊池很快地感知到田中在說什麼,但他仍搞不明白對方毫無邏輯的一系列舉動跟突然波動的情緒「是你上次說的?跟中島同校的那個?」
「對。」田中把遊戲手把丟進菊池懷裡,對方嘟囔著“哪有人中場休息後就直接不玩的”,但還是把它們插進充電座中。想到眼前的這個人最近剛收獲一段幸運到不可理喻的感情奇遇,對比上現在自己的苦惱,田中不禁煩躁地揉亂自己的頭髮「還有大好青春跟新鮮的人們在等著我,我可不能暈死在這艘船上。」
「都暈成這樣了,我看要上岸也是難囉。」菊池分出一半的沙發,田中一邊怒斥著“不要唱衰我!”一邊在他身旁坐下。
他們從初入大學就迅速地變成形影不離的死黨,菊池可以自信地宣稱他跟田中都對彼此的每段關係知根知底,而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對方為感情的事困擾成這個模樣「欸、樹,對方到底是何方神聖啊,竟然能把你迷得找不著北。」
田中對上菊池好奇的眼神,深深嘆了一口氣「我當初也沒料到、」和那人初次見面的畫面浮現在他的腦海中,每個細節都深刻地無法抹滅。
「是我的失策。」
*
「完蛋了,我真的超級喜歡他的!怎麼會這樣啊!」
Jesse大聲的哀嚎引來學生餐廳中其它人探究的目光,坐在他對面的髙地優吾面帶抱歉地對關切的路人們示意無事發生,等到不再有任何關注集中在他們身上,他才無奈地回應趴在桌上的Jesse。
「喜歡就喜歡啊,幹嘛這副不情不願的樣子?」髙地並不太清楚Jesse的情感關係,但這並不是對方愛搞神秘,純粹是他沒興趣,所以總會在對方開口之前率先制止。
「可是我們只是砲友,這是一段不能動感情的關係。」Jesse掀起眼皮,一副高深莫測的神情向髙地搖了搖手指。他的好友翻了個白眼,沒打算再理會他,自顧自地繼續吃著午餐。Jesse也知道,對方一向不愛聽自己的風花雪月,當然更不可能給出什麼感情問題的建言,於是他故作哀怨地瞋了髙地一眼,又哼哼唧唧地把頭埋了下去。
「呦,兩位。」
聽見熟悉的聲音,Jesse抬起頭,只見中島健人端著餐盤,笑咪咪地站在髙地身旁的空位前「我可以坐這裡嗎?」
「噢,健人。」髙地替對方拉開椅子,而中島也從善如流地坐了進來「當然,請。」
「Jesse怎麼啦?」中島瞧見Jesse臉上還沒收回的委屈,不禁好奇道。
主角本人還沒來得及開口,髙地便搶先一步「不要理他,只不過是在無病呻吟罷了。」
「髙—地—」Jesse拉高音調「我是認真在煩惱的!」
中島深諳這兩人平時相處的模式,對於他們的鬥嘴只是輕輕一笑。慢條斯理地吃了幾口他的午餐,才接著問道「所以發生了什麼?要跟我說說看嗎?」
「還是健人比較好,願意聽我說。」Jesse孩子氣地朝髙地吐了舌頭,並握住中島的手,大大地嘆了一口氣「怎麼辦,我發現我好喜歡我的砲友。」
「之一吧。」髙地沒有要放過任何一個攻擊Jesse的機會,涼涼地接話。
「不是之一!」
Jesse迅速反駁。會被誤會並不奇怪,以他的行事風格,演變成今天這個為情所困的局面,別說是髙地,連他自己都從沒想過。他小聲嘟囔著「現在已經是唯一了。」
中島轉頭,身旁的髙地似乎真的被驚到了,半晌不發一語,只是瞪大眼睛盯著Jesse。
「酷。」他打破三人間短暫的沈默,Jesse虛弱地笑了,而回過神來的髙地吐槽道“不不不,這可一點也不酷啊。”不過對中島而言,前陣子才做完交友軟體調查使得他現在對這類非傳統的情感發展都充滿興趣,他傾身靠近Jesse,眼底佈滿了明亮的求知欲。
「所以說,為什麼會發現自己喜歡上對方啊?」
*
「一剛開始只是覺得我們聊得很來。」
「喂,不是這樣的吧。」
田中樹不明所以地看向打斷他的菊池風磨,只見對方嬉皮笑臉地湊近,輕浮地挑起眉毛。
「不應該是⋯先覺得身體很合拍嗎?」
菊池在田中的拳頭揮過來前就敏捷地退開,而攻擊落空的對方沒有再進一步,只是笑罵著舉起了中指。
「我以為這是大前提,不用再多贅述了。」他們對彼此哪還有什麼隱瞞,田中倒也不害臊地爽快承認「確實蠻爽的,每次都。」
得到想要的說法,菊池吹了聲口哨「身體很合、又聊得很來。但總不至於這樣就淪陷吧?樹,你又不是第一天出來玩的純情少女。」
「我當然不是。」田中摸了摸後頸,想起那人總愛在他的頸後落下親吻,一股熱意突然自他掌下的肌膚竄出,他不自在地撇過頭,落下的手無處安放地絞成一團「不過、怎麼說呢?他給我的感覺⋯不太一樣。」
「呃、」菊池眨了眨眼,對於田中的認真程度有些訝異「好吧,你就是純情少女,樹。」
「閉嘴。」田中沒底氣地試圖解釋「總之我本來也想說,又不是沒跟固砲變成朋友過,這也沒什麼,甚至其實還蠻好的,不是嗎?」
「但?」
「但,」腦海中的身影不受控制地變得清晰,田中用力地甩了甩腦袋卻也驅不散,他不禁暗嘆,這人的幻影怎麼也和本尊一樣難纏「我發現自己開始對其他人沒什麼興趣了。」
「嗯哼。」
「我有試過拉開距離。」好友欲言又止的模樣讓田中覺得彆扭,他忍不住想為自己辯護更多「我真的有。可是,他會追過來欸。」
「然後你就管不住自己,」菊池瞭然地點點頭「想著“啊、這絕對是最後一次!”然後爽爽地打了一砲,又暈頭轉向地約了下次。」
正中紅心的推測堵得田中啞口無言,他的嘴張了又闔,這回是一點也沒法反駁了。菊池從他的表情也能知道自己猜得沒錯,於是得意地勾起嘴角。
「⋯我剛剛沒有提前劇透吧。」田中最終只是小聲地抱怨道,扭頭自顧自地玩弄起沙發旁的充電線,嘗試轉移注意力「可以不要那麼懂我嗎?很噁心欸。」
「暈船仔不都是這樣。」菊池攬過田中的肩,帶著同情意味地拍了拍「之後呢?」
「之後就是現在這樣啊。」田中垂眼,把手機從充電線上拔起,滑了兩下沒有任何新通知的螢幕「三不五時就想到他、發現什麼有趣的會想跟他分享;沒約好的日子也想跟他見面;真的見到面了,好像什麼都不用做也覺得很開心。」
「⋯哇喔,」菊池俐落地抽走田中的手機「不是我在說,但你陷得比我想像得還深欸。」
「⋯收起你憐憫的眼神。」田中伸手奪回自己的手機「不過我還是得說,真的不是我太容易暈,是這個人太危險了。」
*
「我都已經決定要為了這棵樹放棄一整片森林了,可是、」
「等一下,Jesse。」髙地優吾舉手打斷了滔滔不絕的Jesse「你剛剛⋯是順便拿人家的名字玩了個梗嗎?」
「你不要打斷我的故事!」
「到底是不是?」
「⋯是啦。不覺得很剛好嗎?超絕妙的欸。」Jesse偃旗息鼓,他只是講著講著,忽然驚覺那人的名字正好和常用的說法如此吻合,怎料髙地連這個小玩笑也要吐槽。
「不覺得。」髙地面無表情。他忽略一旁被戳中笑點的中島健人那停不住的笑聲,繼續催促故事的主人公「好,你繼續。然後咧?」
「然後就這樣啊,我既然發現我喜歡上他了,」Jesse恢復如常的語氣,無意識地輕敲著桌面「就也會想知道他對我有什麼看法,所以我就做了一些試探。」
「哦?」從止住的笑聲中偷了口水喝的中島眼睛一亮,他快速地嚥下口中的液體,迫不及待地發問「像是一些曖昧的舉動⋯之類的?」
「嗯,差不多。」Jesse低頭笑了起來,在腦海中慢慢地描繪出那人的輪廓。挑逗的、冷淡的、深陷情潮的、平緩入睡的、開心的、失落的,甚至是⋯可愛的,關於對方所有生動的表情都在此刻變得鮮明。
「在進入時故意說“喜歡”、挽留對方過夜、離開前留一份咖啡跟早餐⋯」他無視髙地愈發危險的眼神,只顧著回味那人偶爾露出的害羞神情「或者是開玩笑地邀他約會之類的。」
「太越界了吧,你這個惡劣的傢伙。」愈聽愈不對勁,髙地按住自己隱隱發疼的太陽穴。
「我也知道,」Jesse撇撇嘴,他當然清楚自己不該做出那些。但是,他像個討糖的孩子耍賴道「可是我就喜歡他啊。」
「“喜歡”可不是什麼免死金牌啊。」他的好友犀利地批評道。
「那對方的回應呢?」中島不如髙地那般愛操心,他更多的是對事情進展的好奇「他有拒絕嗎?」
「與其說拒不拒絕⋯應該說是躲掉了。」幻想中的身影在這瞬間消散無蹤,Jesse長噓了聲「樹很機靈的,他一定知道我的意思。」
「所以這位樹くん只是不理你的暗示,但你們還是一直有在約,對嗎?」中島點點頭,總結了目前的狀況。
「這有點奇怪耶。正常來說,大家都會傾向跟暈船的砲友斷掉關係吧,為了減少麻煩。」髙地敲了敲Jesse的頭。
「可能我的技巧還是很讓他滿意?」Jesse哼哼地開著玩笑,中島被他逗得大笑,而髙地則受不了地揉亂他的腦袋。
「唉、我也不知道,」頂著亂糟糟的髮型,Jesse垂首斂下了笑眼「我不敢猜他到底在想什麼。」
*
「哇,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我真的有夠厲害。」田中樹甚至覺得自己可以為此感到自豪,他描述了整個情境還有自己當時的應對「竟然可以面不改色地把話題扯開。」
「嗯⋯」菊池風磨沒有誇讚也不吐槽,他神情有些微妙,發出長長的鼻音。
「我還是有在努力保護自己的好嗎?」田中沒注意到好友的異狀,還振振有詞地「你看看,是他那些舉動真的太容易令人誤會了,對吧?要我的話是絕對不會做這些的。」
「我想釐清一點,」菊池沈吟片刻,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他不是從一開始就這樣吧?」
田中愣了下「⋯不,不過剛開始我們也沒那麼熟。」他皺起眉回想「但這些確實⋯是最近才開始的。」
「樹,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可能⋯」
菊池的話才說一半又嚥了回去,田中挑起眉不解地示意他繼續,前者似是在斟酌該如何表達,又彷彿在衡量這些話到底該不該說。
「到底怎樣?快點啦!」田中焦躁地推了推菊池的肩,催促道。
「雖然我通常絕對不會鼓勵這種事,但、」再怎麼糾結大概也不會有更好的說法,菊池帶著點破罐破摔的意味,終於還是將心中所想如實說出口「還是你試著向他表白看看?」
「喂喂、你在說什麼啊風磨?你有搞清楚我現在的狀況嗎?」
田中不可置信地瞪著菊池,然而對方的表情誠懇,眼底也沒有絲毫戲謔。這難道是一種新型態的搞笑嗎?田中不合時宜地想著。他完全跟不上好友的思路,理性敦促他出聲譴責對方的荒謬,但感性就不同了,僅只是聽見表白二字,便鼓動著他的心跳和體溫迅速上升。
「不是、樹、」菊池見田中還沒聽懂,只得用更直白的方式解釋道「你難道都不會猜測說,」
「對方其實也暈了嗎?」
*
つづく
*
Jesse從連鎖咖啡店的服務生手中接過自己的大杯美式,正打算直接走到學校,路過露天座位區時卻發現了個熟悉的身影,他腳步一轉,朝那人走了過去。
「早安,健人。」
肩膀被拍了拍的中島健人旋身,手上還拿著吃到一半的貝果「噢噢,Jesse你也早。」
「那個,」Jesse自然地在中島對面的空位落座,他放下咖啡,指著自己頸後靠近髮根的部分,示意對方「昨晚很開心齁。」
那明顯是個被吮吻出的痕跡,被中島的髮尾遮住了大半,要不是他低頭吃飯的角度湊巧碰上眼尖的Jesse,那點紅痕在日常中並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中島眨了眨眼,過了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Jesse說的是什麼,不禁羞惱地紅了臉「嘖、明明說過了、」他不自然地搓了搓後頸,語氣有些氣急敗壞,但怒火顯然不是針對眼前的友人「謝謝提醒,Jesse。」
「沒事啦,那裡蠻不明顯的。」Jesse嬉皮笑臉地擺了擺手「懂挑地方喔。」
「明明還是被看到了,技術好差。」中島氣呼呼地按著手機,一看便是在朝手機那頭的男友輸送連珠炮似的抱怨訊息。
「哈哈哈、」沒在意中島對他的笑聲投來譴責的眼神,Jesse喝了一口咖啡,仰天感嘆道「談戀愛真好呢——」
中島盯著自己的螢幕,半會兒都還沒得到對面的回應,只好把手機扣在桌上,將話題轉回Jesse身上「那Jesse呢?」他拿起貝果又咬了一口「最近跟那位樹くん。」
「說到這個,」Jesse向前湊上,手肘撐在桌緣,興奮之情顯而易見「他竟然,答應跟我一起吃晚餐了!」
「噢?這是第一次嗎?」
「在外面的話,是。」摩挲著滑落杯壁的水珠,Jesse露出傻兮兮的笑容「完蛋了,我超興奮的。」
其實那只是一次玩笑,至少對已經被拒絕八百遍的Jesse來說。畢竟他從來沒有成功過,因此上週日晚上,當田中樹提起褲子準備離開房間時,他也早做好被對方回以“才——不要咧!”的準備,玩笑地提出邀約。明明都已經想好要怎麼擺出浮誇的可憐姿態來應對田中無情的回絕,然而對方卻不如預期,在沈默了兩三秒後,竟給予了肯定的答覆。
「⋯你那是什麼表情?」田中挑起眉毛「果然是在開我玩笑吧?Jesse,我看你真的是欠封鎖。」
「不不不不不!」Jesse急急忙忙地跳下床,甚至被床單給絆了一跤「我超認真的!樹,說好了喔?我們下週三晚上見!」
Jesse捉住田中還沒來得及轉動門把的手,他沒法辨別對方臉上的複雜是由哪些情緒組成,但顯然也沒有搞懂的機會,只見田中低下頭笑了一聲「知道了。」再抬起頭時已經換回那幅常見的輕浮微笑「我先走了,你記得穿好衣服再離開哈。」
記憶停留在他低頭發覺自己未著寸縷後故意發出的尖叫和對方無奈的白眼,荒唐可笑卻泛著絲絲甜味,Jesse知道自己現在的表情肯定傻得可以,但他才不在意,對面的人可不是老愛吐槽他的髙地優吾,中島是不會潑他冷水的。
「太棒了吧!」果然,中島也跟著Jesse一起興奮了起來「要抓緊機會進攻了嗎,Jesse?」
「嗯⋯也難說。」Jesse仰起頭,強烈的日光照得他不禁眯起眼睛,他抬手想遮,卻又忍不住貪戀從指縫間瀉下的耀眼。
「不管怎麼樣,我得好好守護我們之間的危險平衡啊。」
*
「你為什麼要跟著我一起來啊?」菊池風磨第10次回頭望向走在他身後的田中樹。
即使知道對方今天只有半天班,但在午餐時刻瞥見工作室外探頭探腦的好友還是嚇了他一跳,儘管田中看似如常地用輕快的語氣解釋自己只是沒事做,閒著來看他一下,不過菊池哪會輕信,這傢伙今天格外講究的裝扮和那些變得頻繁的小動作都在明示暗示著事情絕對沒那麼單純。
「我也跟人有約啊,怎樣。」田中拍了菊池的背一掌「就許你找人,我不行啊?」
他加快了腳步與菊池並肩而行。手機的提示音打斷了菊池還未出口的話,田中看著對方點開通知,幾秒後無奈地將螢幕轉向他,那是來自中丸雄一的訊息。
“既然放了假就要記得帶樹去吃點好的啊,不然就給我回來上班。”
「什麼啊,你們明明幾百年沒見了!」菊池見田中咧開嘴笑得猖狂,他仰天抱怨「怎麼對你比對我還好那麼多啊!」
「就是因為很久沒見吧?」傳來這則訊息的人是菊池工作場合上的前輩,而在半個小時前,因為田中突兀的造訪讓他們巧合地發現,對方竟是在他幼時就有幾面之緣的、兄長當時的友人「在中丸くん的認知裡我大概還是個需要照顧的小孩吧。」
認親這件事不在田中的預料之內,但他不僅收獲了整個工作室親切的對待,他的好友甚至還因此得到了半天的假期。在三人笑意盈盈的注視下,田中跟在菊池後頭走進了辦公大樓的電梯,突然升起一股翹課還被老師親切目送的怪異感覺。
菊池的手臂攬上肩頭的觸感喚回了田中的注意力「他都不知道他心中的樹小朋友已經長大到會交砲友還大暈船的年紀了。」他在田中的耳邊幽幽地說,語畢還輕輕吹了口氣。
「你閉嘴吧。」一把將菊池推開,田中才不會任自己在口舌之戰中屈居下風「被前輩交代要請我吃好料,可得好好遵守喔,風、磨。」
「說是“帶你去”,才不是“請你吃”。」菊池嘟嘟囔囔著「除非中丸くん答應讓我報公帳,那我再考慮考慮。」
「我要告狀了!」田中裝模作樣地搖了搖手機,特意點開剛入手的、兄長友人的聯絡方式「菊池風磨這傢伙明明是托我的福才賺到半天假,現在卻想要丟下我去找男朋友!」
菊池卻沒再順著田中繼續這沒營養的對話,他直視田中的雙眼「你明明也不是特意為了我來的,我哪會不知道。」一針見血地指出「樹,你在緊張。」
田中的笑意凝在嘴角。菊池可真是他的最佳損友,田中心想,清楚他的軟肋,還樂得精準地戳下去。
他只得老實地向對方承認,自己今晚和那人的晚餐約定。「全都該怪你好嗎!」田中抱怨道,要是沒有菊池那個荒謬的情感建議,他也不會一時衝動地答應對方的邀約,現在更不可能在這兒為了一頓飯心神不寧「⋯好煩喔我真的很遜欸。」
「我不否認。」菊池挑起眉毛,回應他的是田中惡狠狠的瞪視,但他並不畏懼,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上次中島才跟我聊到暈船這件事。」
「所以有什麼好解方嗎?」
「我們只是在分析暈船的因素,」菊池攤了攤手「沒聊到解決辦法。」
「那我不想聽了。」田中白了對方一眼,見他的好友掏出手機,目光含笑地輸入著訊息,他忍不住內心湧上的羨慕和嫉妒,洩忿似地擒住對方的脖子「啊、可惡,真好啊你這個撞大運的傢伙!」
「我倒是覺得你運氣也不差。」體格的差距讓菊池輕鬆掙脫田中的束縛「不過當然還是比不上我、哈哈!」
「樹?」
午後嘈雜的校園中充斥著各式不同的聲音,田中聽得見遠處球場傳來籃球撞擊籃板的聲響;聽得見奔馳在林蔭大道上的腳踏車鈴聲;聽得見路過的大學生們活潑響亮的閒聊聲;也聽得見同他打鬧的菊池凌亂張狂的笑聲。然而當他聽見那個熟悉的音色喊出自己名字的瞬間,周身的其他彷彿被罩上一層薄紗,一切都變得朦朧不清。
只剩下那道聲音,清晰無比。
「你怎麼會在這裡?」
擾亂田中心緒的罪魁禍首從遠處朝他跑來,話語中夾著兩聲喘息,田中眨了眨眼,還沒來得及回應,那人盯著他的深邃眼眸移到了他身旁「這位又是?」
*
Jesse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但當他脫口喊出對方的名字,那人的反應明白地駁回了他對自己的猜疑。
「嗨、Jesse。」被叫住的田中樹還不如叫住他的Jesse那般訝異,他語調如常「好巧啊!」
方才被Jesse落在身後的髙地優吾小跑地到他身旁,好奇的視線在他與田中之間逡巡。
然而Jesse仍在等待田中的回答,幸好對方總意外地和他有默契「我陪我朋友啦,」打完招呼後,田中便接著向他介紹起身旁的人「這傢伙,他叫菊池風磨。」
「你們好,我是菊池。」菊池朝他們點了點頭「兩位也是樹的⋯朋友嗎?」他的手臂自然地摟上田中的肩,而田中對這樣親密的肢體接觸也不見任何抵觸。
焦躁是細小的火花,劈哩啪啦地刺激著Jesse的理智,明明他能感受得出面前的兩人之間是純粹的友誼、不、就算他們倆真有點什麼⋯Jesse咬住嘴唇內側,不斷地告誡自己別在臉上顯露出過多的情緒。
身旁的人沈默得過久,髙地奇怪地瞥了Jesse一眼,率先開口「嗨,我是髙地、他是Jesse。是他們認識,我也是和⋯樹くん初次見面呢。」他提醒意味濃厚地撞了下Jesse的胳膊「喂,Jesse。人是你認識的,說說話啊。」
毫無防備地被撞得一個踉蹌,Jesse向前跌了一小步,抬眼正對上田中似笑非笑的神情「噢噢、樹是⋯」他終於回過神來「啊哈哈、反正我們蠻熟的啦!對吧?樹。」
該怎麼形容他們的關係?Jesse從不羞於將肉體關係明說出口,而且他看得出來,除了他和田中,另外兩人也對此心知肚明,然而在這一刻,他卻幼稚地不願承認,彷彿不講出來,他們的現狀便真能被模糊改寫。
田中頓了幾秒,似乎有所斟酌「⋯是的,」他終於點點頭「我們約了今天要一起吃晚餐呢。」
「原來是晚上有約呀,」Jesse總覺得田中的好友話中有話,對方眼底的玩味惹得他愈發煩躁,沒等他出聲,菊池又接著說道「不過既然現在就遇到了,你們直接提前來個下午茶約會也不錯?」
「蛤?」
愣神的田中被菊池推著向前,熟悉的溫度和香氣落入Jesse的懷中,他下意識地扶住對方的腰,四目相接的同時,Jesse的心跳倏地竄升。
「這不是很好嗎?」髙地不知何時移動到菊池的身側「Jesse你剛剛不是還嚷嚷著下午不知道要幹嘛嗎?剛好帶樹くん去晃晃吧。」
「Jesseくん很樂意的吧,不是嗎?」菊池笑瞇瞇地接腔。
這兩個人今天難道不是第一次見面嗎?怎麼看起來默契地像是說好要一起把他和樹賣掉的人蛇集團呢?
Jesse分神想道。
*
「噢⋯噢!當然。」
「樹,要一起嗎?」
田中樹注意到Jesse的手還搭在自己腰上,而菊池風磨在那兒笑得像隻偷腥的貓,髙地優吾也在一旁朝他露出溫和的微笑。
說不樂意那便是自欺欺人,田中能感受到心口燃起的興奮,但他更不願自己躁進得像個毛頭小子,於是他假意為難地咬了咬唇,狀似關心地「這樣的話、那高地くん呢⋯?」
「我要回家睡覺了,今天太早起。」面對田中的詢問,髙地優吾無所謂地揮了揮手「玩得開心啊,兩位。」
語畢髙地隨即旋身離開,菊池見狀也朝兩人點點頭,便跟著髙地的後腳一同走遠。
「⋯他們兩個之前不認識吧?」
「⋯說真的,我也在懷疑這件事。」Jesse大笑著,顯然和田中有一樣的想法「不過、嗯,總之,樹現在想做些什麼?」
「你決定吧。」田中推了推Jesse的胸口,瞇著眼勾起嘴角「這裡是你的地盤吧,等下要是帶我去什麼太無聊的地方,我可不會饒過你的啊。」
「哇喔,這麼兇?」Jesse拉住對方還沒收回的手,用力一扯,將兩人的距離拉得更近「不過放心吧,樹。」
「我從來都沒讓你失望過,對吧?」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Jesse。」
*
他們在午後的校園中踏青,買了湖邊小販剛出爐的鬆餅作下午茶,田中樹在解決完一份鬆餅的時間內向路過的女孩們拋了兩次媚眼,Jesse不意外對方的樣貌能引起他人的注目,但還是裝模作樣地摟住田中的肩俯首哭訴著對方的始亂終棄,然後如願地聽見那陣爽朗的笑聲。
隨著西斜的太陽落入地平線之下,明媚的天色染上晚霞的嫣紅,Jesse拉著田中,沿著亮起的路燈拐進大學側門的小巷中,那裡有一間他最喜歡的燒肉店,儘管油煙味無可避免,而窄小嘈雜的空間也沒什麼情調可言,不過熱情的店主、平價又美味的肉品,田中沒停下過的筷子充分地證明了Jesse並沒有做錯選擇。
今天完全稱得上是約會吧,Jesse在酒足飯飽後恍惚地想道,即使沒有豪車也沒有鮮花、不是燭光晚餐也看不見浪漫夜景,但他們都很開心,不是嗎?
田中走在Jesse的前方,寬大的夾克裹著他的上身,顯得穿著牛仔褲的兩條腿更加纖細。Jesse情不自禁地盯著它們隨步伐的律動,從抬起的腳後跟、小腿、膝窩、大腿、再往上⋯
他清楚地感受到一股燥熱往他的下身衝去。
抓住田中的手腕,Jesse在對方怔愣之際拉著他往前跑了起來。田中的問話和入夜的涼風掠過耳畔,但此刻他分不出心神去捕捉那些,他們砰砰砰地踩過鐵製的樓梯,Jesse以走廊上的感應燈都反應不及的速度打開他租屋處的大門,將對方抵在玄關的牆上,在身後的響亮的關門聲中熱切地吻上田中。
「等一下、」田中在吻和吻的間隙試圖出聲喊停,但Jesse沒有多加理會,他的手摸進對方的衣服裡頭,然而還來不及向下,他的額頭忽然受到強烈的撞擊「等一、Jesse!」
田中用一記頭槌強制中止了Jesse的躁進,他皺起眉頭,咬著被吻得有些紅腫的下唇「叫你停下來呢,聽人話啊。」
「⋯怎麼了?」慾望的火勢被壓制住,Jesse終於恢復了點理智,他退開一步,但雙手仍按在牆上,固執地將田中鎖在他與牆壁之間。
「我今天⋯不想做。」田中低下頭,幽暗的光線下,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像是被澆了一桶冷水,Jesse徹底清醒了。
他的手緩緩從牆上滑落「你發現了嗎?」喜歡這件事,他心想,果然還是藏不好啊「要和我劃清界線了嗎?」
「發現什麼?」田中似乎沒聽清Jesse的低語,不過這並不影響他的決意「算了,但你說得對,我確實覺得需要處理一下我們的關係。」
「樹是想要結束嗎?」
「Jesse,再這樣下去讓我很痛苦。」田中緩緩地點了點頭,扯出了個勉強的笑容「對你對我都不好,你明白吧?」
Jesse怎麼會不懂,他當然清楚,這段關係本不該摻進感情,是他打破了人們心照不宣的約定,為了一己之私傾斜了兩人之間的天秤。
「我知道了。」他最終只能這麼回應。
田中彷彿松了一口大氣「嗯,那就這樣。」他低頭理了理凌亂的衣服,側過身走向門邊「⋯這段時間謝啦。」
遲遲沒聽到開門聲,Jesse抬頭,田中仍然望著他,或許是在等待一聲道別,他的微笑透明又易碎,身型單薄得好像下一秒就會消失。這是他沒有見過的田中,而他大概日後也再沒機會發掘對方更多的樣貌⋯
他忍不住伸手。
「等等、樹。」
*
在堪稱完美的約會後,喜歡的心情已經膨脹到田中樹再也無力掩飾。今天一定得把話說清楚,他暗自下了這樣的決定,然而在Jesse侵略性十足地吻住他時,熟悉的觸碰喚醒的身體記憶害得他差一點又落入慾望的圈套,但只是差一點,幸好,他還記得在最後一刻掐緊自己的理智,從對方的懷抱中掙脫。
他又一次在心裡給自己鼓鼓掌。
用勉強稱得上冷靜的語氣提出分開,然後對方也同意了,田中懸著的心思終於輕輕降落。結束了,他望著仍佇立在玄關的Jesse,在內心向自己說道,再留戀最後一秒就好。
然而就是這一秒,未落定的塵埃被突如其來的風擾動得再度揚起,田中感到手腕一緊,是Jesse抓住了即將離開的他。
「所以我們的砲友關係結束了,對嗎?」Jesse認真的神色令田中感到不解。
「這種事不用講得這麼明吧,」被直白道出關係的轉變對田中而言又是一道重擊,捶得他胸口發悶,他只能試著用輕挑的語氣遮掩自己的不自在「你第一天出來玩啊?」
Jesse抓著田中的手握得更緊了些。田中嘗試掙脫,但反而被大力地拉回了Jesse的身邊。
「也就是說,我可以開始追你了?」
欸?
等等、
欸?
「不要跟我開這種玩笑,Jesse。」田中提高音量,更用力地想甩掉對方的箝制。
「我不是,」Jesse也跟著變得大聲,他放開田中的手腕,又馬上捉住對方的肩膀「如果砲友的喜歡讓你覺得困擾而想斷掉關係,我接受。但既然我們現在什麼也不是了,那追你是我的權利吧。」
「你、」田中眨了眨眼。“他也喜歡我”,他精準地抓住重點,膨脹的心情在這刻炸出了一個落滿碎鑽的煙花,喜悅到甚至感到疼痛的地步「你、你啊⋯」
「喂喂——」Jesse的手鬆了些,眼前的人在聽到他的坦白後止不住地笑了,他看不懂笑容中的含義,只得求饒似地「樹,尊重一下嘛!」
田中撥掉Jesse的手,他看進對方極力掩飾仍佈滿不安的雙眼,輕輕哼了一聲。早知道是兩情相悅,他心想,早知道就⋯
他上前一步,摟住Jesse的脖子給了對方一個深深的吻。
「你也知道砲友的喜歡會讓人困擾。」田中喘著氣又忍不住低低地笑了。
「我就是怕你困擾才想結束這段關係的啊,笨蛋。」
「⋯你喜歡我。」或許是太不敢置信,Jesse的反應比平時慢了好幾拍,他喃喃道「⋯搞什麼啊,結果是什麼?我們根本互相喜歡?」田中煞有其事地向他點了點頭,惹得Jesse終於笑出聲。
「真是的——」田中上手發洩似地搓揉著Jesse的臉頰「還虧我苦惱這麼久、你幹嘛不早說啊!」
「樹自己還不是什麼都不說、」Jesse放縱地任由對方胡來,聲音有些含糊,還透露著委屈「甚至還想就這麼走人。」
田中自知理虧,而對方才是他們之中更有勇氣的那個。夾雜著討好和求饒,或許更多的是再也無需掩藏的愛意,他又一次吻上Jesse的雙唇。
「⋯做嗎?」
「是誰剛剛還說今晚不想要的?」
「好啊,那我現在走?」
「別別別、哎呀,樹——」
*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