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OOP》ほくじぇ 玥殿
「用最新型的空間摺疊技術便可以輕易穿過座標，到達世界的另一角落，不過自然的，座標必須準確無誤，要不然你很可能會發現自己從澳洲的烏魯魯巨石前方，變成南極上的一塊浮冰囉!!」
AI機械推銷員正以模擬人類的輕鬆俏皮方式介紹他們公司最新的產品，北斗跟著眾人一起哄堂大笑，能住在真實世界的人都是非富則貴，雖然他們也因應所住的地段、財富的多寡被劃分成不同的階級，不過有一點幾乎是共通的，每家每戶都有他們的反重力飛行裝置，就好像一個升級版的古代飛機一樣，他們穿梭整個地球只消好幾十分鐘就能辦到，以往動輒十多小時的飛行時間都被大大縮短，也明顯地讓每一個出生和生活在真實世界的富家子弟有著不能比擬的國際視野和眼界。
理所當然地，想將一切最好的東西分享給北斗的JESSE也希望北斗來到真實世界生活以後，他也可以享受劃時代科技帶來的美好。
「給我訂製一部吧，最快什麼時候可以取貨?」看見北斗虎牙般的笑臉，JESSE馬上掏出代表巨額現金流的鐵造黑卡，他敲了敲那個機械人，機械人的臉上揚出不失禮貌又帶點人造的驚喜表情。
「謝謝這位少爺，由我司安排機械人上門安裝的話最快後天便可以預約了!」機械人顧不得其他的客人，它馬上回答得宜，JESSE扭頭望了望跟其他管家型機械人一同站在旁邊的K，K快步上前跟那個推銷員安排裝配的日程。
「JESSE! 這個太昂貴了!!!」
前一秒還因為機械人的有趣推銷而笑得十分開懷的北斗，後一秒卻因為JESSE真的這便訂購機器而感到不滿起來，他想要阻止JESSE，先別說這個機器的價錢是他過去在後房一輩子也賺不回來的天文數字，更是因為JESSE家已經有反重力飛行裝置，如此下來這個空間摺疊技術就變成不是必需的東西，北斗的確很感興趣，但他並非必定需要擁有它。
「LEWIS家每天十分之一的營業額也比它多，再加上移動的時間可以從57分鐘縮短至14秒，我認為很是划算啦」JESSE深知道北斗的顧慮，他主動地解釋著，並從機械人的雙手中將自己的黑卡接過來，他安撫一下北斗，然後轉身走到其他的科技展區觀看更多使人生活變得豐富的嶄新技術。
主動地牽起北斗的手，從十指緊扣的那刻起北斗便乖乖閉上嘴唇，不再反抗，JESSE的生活是他無法想像的，充滿著不可能的元素也是他從來不曾夢及，以前有句說話是『貧窮限制了他們的想像』，現在北斗倒是十分能理解這句話的真正涵意。
換著是其他人的話，大概北斗都要擔心死像JESSE這種優秀又有錢的富家子弟，到底什麼時候會扔棄自己然後將自己塞回後房，可是，不曉得是出於Sub對Dom的服從性信任，還是單純這個對象是JESSE LEWIS，比起擔心JESSE什麼時候不要自己，北斗更是擔心在什麼時候因為自己輕率的半句說話一點反應，JESSE便為自己傾家盪產。
是十分幸福的憂慮啦，當然的，JESSE待自己的好，也是旁人根本無法試想的。
「下一次……JESSE要花錢之前，我認為你應該多思考幾秒」將自己拉到別的展示區前，JESSE已經興致勃勃地觀看一款聲稱可以將整個銀河系投映在房間裡，並自行控制焦距從而觀察及研究星系、星球等的投影機，北斗生怕JESSE再度亂花錢，便忍不住說。
「可、可是這個只需要在房間裡面就可以進行天文研究了哎! 不是很方便嗎?」JESSE喜上眉梢，說得手舞足蹈，他知道北斗在後房大學裡的專業是天體研究，也算是以這個作理由將北斗接到真實世界生活，美其名的學術交流，他興奮地說著，擁有這台機器的話北斗就算不出家門也可以隨時隨地觀察天體，簡直沒有比這個更為實用的東西! JESSE想著，北斗連忙阻止。
「剛才不是已經買了空間摺疊技術了嗎? 要觀察夜空，怎麼說還是實際到現場去看更加真實和震撼吧? 要是只看著模擬的機器，這又跟後房有什麼分別……」北斗碎碎地唸了起來，那句『跟後房有什麼分別』似乎徹底地敲醒了JESSE想一買再買的瘋狂，像一盤冷水潑個精光，JESSE頓了頓，笑容也變得黯然。
「啊、那個，我並不是指JESSE這個想法不好，只是，比起我獨自在房間裡自己看著那些星空，又或是銀河系之類，我更想跟JESSE一起到外面看，瞧，他們不是說有一種現象，叫極光什麼的，就算在真實世界也不一定可以看見的麼……」看著笑容從JESSE的臉上迅速滑落，北斗慌忙笨拙地安慰起來，他一直唸著，從東說到西，試圖以不同的多角度解釋，又忍不住加進一點體貼元素，讓JESSE聽起來更加窩心。
最後所有的說話都被總結在JESSE的大手輕撫上北斗的頭頂那一刻。
「極光啊，連我自己也還沒有見過呢」聽見JESSE也有沒有見過、沒有體驗過的事情，令北斗忍不住喜出望外地抬起頭來，單純的雙眸對上情深，北斗感覺自己連耳根在燃燒一樣緋紅，他顯得十分雀躍，更主動邀請JESSE。
「這樣，要不要等他們安裝好之後，我們一起去看?」
「好啊」
JESSE認為自己就是那個萬中無人的幸運之人。
人類經歷大遷徙之後，他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進化的齒輪早已轉動起來，絕大部份的Dom被留在真實的世界，而絕大部份的Sub被迫往後房，最可笑的是，當初就是這群Dom迫令著大遷徙的整個過程，於是他們不得不承受著一切的惡果，忍耐著本能並與之作戰，奮鬥至生命的盡頭。
後來，也不曉得是誰先說的，在後房辦一個玩樂的房間吧，在Club Sub裡便有形形式式的Sub供從真實世界來的Dom少爺們挑選、享樂，雙方的本能被舒緩了，這使他們的生活更加令人提起勁兒來，JESSE起初也是瞧不起這種手法的人，感覺自己就好像跑到古代妓院之類的地方接受付費的性服務，但是，他卻在這齷齪不堪的地方遇見他的清泉，也是他至今最有感覺、最願意為他付出所有的人——北斗，他順利地將北斗接出後房，來到真實世界與他朝夕相處。
他認為自己是幸運地獲得了最幸福那個完滿的結局，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少爺，據資料庫所說，現在正發生著極光情況!! 可視率高達80%!!」
他們利用空間摺疊，先是來到芬蘭一個近郊的度假區域，透明的玻璃圓頂使他們有種睡在野外的錯覺，四周的燈光不算太多，剛剛好適合使用的那種，不過來了三天，連半點兒極光的影子也沒瞧見。
接近深夜，K倏然喚醒了正想關燈休息的二人，精準地報備著JESSE早幾天讓他注意的極光情報。
「誒? 可、可是，我什麼都看不見啊……」北斗馬上關掉屋內的所有燈光，這裡馬上變得幽靜而黑暗，他們抬頭望去，依舊絨黑的晚空上平靜得很，什麼都沒有發生似地。
「你的情報準確嗎? K」JESSE奇怪地問道。
「……黃刀鎮，情報是從黃刀鎮那邊傳出來的!!」
「給我座標，K!」
一陣手忙腳亂以後，JESSE和北斗再度啟動空間摺疊，在幾十秒後來到加拿大黃刀鎮的一處平原上，夜空中閃閃爍爍著綠色的幽光，像捲冗長的布匹，優雅地扭動著曼妙的風姿綽約，這裡意外地感到涼意，就算在戶外也能感到毛骨悚然可算是非常罕見了，JESSE忍不住將北斗拉過來，將自己的手臂將他環抱在懷裡，北斗輕輕地顫抖著，大家都沒預料到能夠看見極光的地方，居然氣溫還不超過二十度，相較於東京終年都在平均四十度上下的天氣而言，這裡果真的是極地。
「我要將我的說話收回來」良久，當他們均享受著極光的絢麗而沉默不語之後，北斗緩緩地表示。
「唔?」JESSE無意識地反問。
「我說空間摺疊真的太貴這件事，現在看來，沒有它的話我們也沒辦法在短短幾十秒內便來到這裡觀看極光，值得、真的太值得了」北斗抬頭望向JESSE，他滿心高興地說，懷揣著感激和因為親眼目睹稀有的天文現象而感到振奮，一雙虎牙就在嘴角閃閃發亮，使JESSE看花眼睛，幾乎沒有多想，他俯首便是落吻。
輕柔、軟綿而甜蜜的吻。
「我就說嘛」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睜開眼睛，JESSE發現自己從黃刀鎮帶著清涼的戶外回來，他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茶几上擺放的熱茶涼掉了，本來還在緲緲上升的白煙早就不見，他坐著發愣，仍然細細品味著剛才發生的一切，極光、北斗、那個吻——一切都是那麼地真實，那麼地令人流連忘返。
「少爺，您的心跳率比剛才實施沉浸式記憶延展前急促了36%，您有沒有感到什麼身體上的不適? 需不需要為您聯絡醫療協助?」 K掌握關於JESSE的所有數據，他注意到在JESSE結束記憶延展後，心跳率還是沒有下降的跡象，結合JESSE一臉的木然，他忍不住問道，JESSE過了幾秒便回過神來，他揮揮手。
「不用」
無所事事，他便扭開了電視，將這個空間聽起來稍微有點兒聲音，不至於異樣的寧靜。
『……被發現倒臥在後房一家正牌的享樂房間Club Sub裡面，京本集團的發言人指只是表達深切哀悼，指其主席京本大我是一個睿智、冷靜又優秀的領導人，並未就他個人的行為作出任何解釋，今天早市京本集團的股票再度下瀉百分之三十，許多股東要求集團必須給予更多的狀況說明……』
JESSE坐在LEWIS家大宅的客廳聆聽著這則由AI報道人講述的新聞，十分意外地並沒有翻起他內心的一絲波浪，他眨眨眼睛，從茶几拿起熱茶，啜飲了一口，吞嚥。
不是自己想要的。
「K」放下茶杯，JESSE喚了喚一直站在自己身旁的機械人，K從善如流地走過來，恭敬地垂低了頭。
「少爺有何吩咐?」K問道，JESSE揚起眼眉，他盯住眼前的K好一會兒，然後才抿抿嘴唇，彷彿在責難這個機械人居然不懂自己的心意。
「將它都撒了吧」將茶杯推了推，JESSE頓時覺得心煩意亂，K顯然是感受到不友善的目光，他連忙將茶具都收起來。
「少爺是不滿意熱茶的溫度、茶的種類、還是這套茶具?」
K連珠炮發，JESSE幾乎失笑，過去他就從來沒遇過哪家的管家型機械人這樣問過他們的主人，購買的時候已經將自己的所有喜好、資料通通都灌錄到他們的資料庫裡，理論上每個機械人開封後馬上便可以投入工作，完美無瑕。
只是K自從完成MISSION回來後，他變得十分奇怪。
「就算心情不好，也不必發洩在機械人身上吧」
不，也許，連自己也是變得奇怪起來。
「慎吾」
菊池慎吾插嘴道，但既優雅又笑瞇瞇地從門口走了進來，這裡的機械人自然立即將他辨認出來，紛紛接過慎吾遞上來的外套和長傘，慎吾一派從容，跟在這裡煩燥不已的JESSE形成鮮明的對比。
「還沒有習慣嗎?」JESSE指示慎吾可以坐下，慎吾這便任由自己陷進LEWIS家舒服的真皮沙發裡，THE LOOP在某一天倏地中止，感覺就像一覺醒來，這個世界便已了翻天覆地的大變化，JESSE重新獲得他全部的記憶，也包括他294次跟北斗纏綿的THE LOOP，當然，還有那294次北斗跌倒在自己面前，然後融化的恐怖悲劇。
K將新沖好的熱茶放到茶几上，也同時將慎吾愛喝的鮮果口味紅茶奉上，慎吾著迷地深吸了一口熱膩，滿意地啜飲起來，他主動問道，JESSE卻只睨著他看，幾乎面無表情。
「反而倒是我想問你，為什麼你可以這麼快便習慣起來」
THE LOOP停止後，最明顯的一個巨大變化是，JESSE發現過去的四十年他都活在自己大約二十來歲的青春裡面，現在睜開甦醒，卻發現自己早已變成六十多歲正準備步入老年的人，臉上滿是皺紋，關節的活動也不算俐落，間中在睡完一覺之後還會發現自己的腰沒有想像中動得靈活，僵硬的怪異纏繞著自己，就連他的一雙手，都寫滿老年人不由自主的顫動。
他如是，自己記憶中的慎吾也不能倖免，坐在自己家沙發上的是另一個老男人，他才思敏捷，幾乎沒花多少時間便理解了現狀，同樣都是一夜白髮，慎吾卻看得十分透通，似乎這件事並沒有為他帶來過多的煩惱。
「我對於京本大我是如何辦到這件事更感興趣」23區的人民像瘋了一樣，每個人都很想知道大我到底是怎樣將THE LOOP套進他們每一個人裡面，讓他們不斷重覆而未能察覺什麼，要不是因為北斗的事情過於痛苦，也許JESSE也未必可以及時發現然後執行MISSION，某程度上解救大家，不過事情總有兩面，有些人很慶幸他們可以從THE LOOP裡逃出來，但有些人則情願他們永遠都留在THE LOOP裡面直至死亡。
畢竟，誰又不想永遠活在一個美夢裡面。
「他死了，外面都快有陰謀論說是你和主席將他暗殺」失去京本大我，23區不完全算是群龍無首，但沒有重要人物仍然令許多權貴都感到異常的不安，沒有人知道大我死在Club Sub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政府的人員進去即使驗屍也只是三緘其口，於是很多的流言蜚語便應運而生，自從沒有大我後，最快適應並成功上位的就是菊池慎吾，很多惡言惡語都指向是慎吾策劃了這一次的暗殺行動。
「隨他們怎麼說吧，我只看見了THE LOOP的商機，永遠地活在美夢裡面，也不必在乎外面的天氣到底適不適合我們居住、人口又會不會過多了」
慎吾說得興奮，就好像發現新大陸的孩子一樣，閃亮對期盼的雙眼，JESSE說不清楚他到底想要THE LOOP停下，還是THE LOOP繼續，他只知道，回到現實後，他既永遠地失去了北斗，連帶自己的青春年華也消失不見了。
過去他認為這件事是不對的，THE LOOP控制他們每一個人，而並非他們甘心情願，THE LOOP就應該停下來。
可是，現在的JESSE卻發現，原來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情是絕對的正確，又或是絕對的錯誤。
「那麼，你想重建THE LOOP嗎?」JESSE說得有氣無力，這陣子他對所有事情都感到提不起任何興趣，沒精打彩，他順著話題問道，慎吾卻盯住自己，深沉而正色。
「我不曉得」慎吾老實地聳聳肩，「THE LOOP的優勢是讓進入的人完全不知道真實的自己，它有著比夢還要更好的處境，不過退一步來說，現在也有記憶延展了，THE LOOP能否激起大家的購買欲是一個問題。要是THE LOOP真的可以被重建，JESSE會想進去嗎?」
腦海裡快速翻過從前和北斗的種種，紅黑色的調教室，北斗的安全詞，他可愛地露出虎牙的笑容，他痛苦地在地上打滾然後朝自己求救的嘶啞聲——
JESSE眨走淺淚，他別過了臉，說得低沉。
「我不曉得」
送走慎吾，JESSE又再度回到這個空盪盪的大宅裡，在THE LOOP裡他曾經一次又一次幻想過會和北斗在這裡開展他們的新生活，他甚至已經跟好幾所名牌大學聯絡上，通過走後門的方法讓北斗當他們的研究生，繼續北斗最感興趣的天體研究；他也曾經想過可以用自己的私人反重力飛行裝置，帶著北斗到世界上不同的國家旅遊，他們會在這個地球上留下許多許多的足印，滿佈著他們最美好的回憶，他會是世上最幸福的Dom，因為他幸運地找到只屬於自己的Sub。
幻想總是那麼的完美。
「茶冷掉了，再換吧」大概是慎吾知道自己的難受，也意識到在23區JESSE實際上沒幾個可以交談的對象，這陣子他經常來串門子，JESSE是懂得他沒說出來的體貼的，同時卻又強迫自己在面對慎吾的時候稍微提起精神，保持正常的交流，但相對地，當整個空間再度只餘下自己的時候，比剛才強烈好幾倍的孤寂就在瞬間染指全身，連心臟也穿了一個大洞似地一再下墜。
「少爺生氣我執行MISSION了嗎?」K接收到JESSE的吩咐，他走上前將茶杯收下，忍不住低聲問道，語氣中更帶有機械人中不曾出現的委屈。
罕有地聽見K充滿人性化的提問，JESSE內心充滿震驚，卻他沒有馬上表現出來，他先是沉默，然後緩慢地扭頭，將視線帶到K的身上。
自從從過去跟風磨道別後，健人已經回到3034年，他自知沒辦法永恆地留在過去，完成這種循環也只是因應歷史發生過的事情，他跟京本家的機械人再度交換身份，他重新當回『K』，繼續留在LEWIS家服務。
可是，不得不說，身為一個已經覺醒的機械人，要做這樣重覆而枯燥乏味的工作，的確是十分令人郁悶。
世上沒有像他一樣第二個覺醒的機械人，獨特的身份配合系統的計算，他決定盡量不將這件事發揚光大，他總是陷於困惑和兩難，對於人類他有許多的問題，他是不該問出口的，但他會忍不住。
比如，現在的這一刻。
「我不願留在THE LOOP一次又一次失去北斗」JESSE居然對於自己的僭越沒有太特別的表示，他的安靜似乎只是因為他在思考，思考如何回答這個晦澀的問題，他將一字一句說得極慢，並不是在故意給面子機械人，也斷然不是因為他不想傷害這位一心為了自己盡力完成MISSION的機械人，僅僅是，機械人的問題十分困難，將他完全考起，「可是當THE LOOP停止，這表示我『真的』失去北斗了，我……很是失落」
他將自己複雜的感情總結在一句很是違心的短句裡。
「那麼，要是THE LOOP真的可以重建，少爺會想待在裡面嗎?」K試探地問道，他在猜想，自己下一個MISSION會不會是要回到過去，竊取有關THE LOOP建造的一切，然後在3034年打造一個全新的THE LOOP。
JESSE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終究……不是真實的，THE LOOP如是，記憶延展也如是」
3034年有許多嶄新的科技，不一定只有THE LOOP才可以讓JESSE完美地活在美夢裡面，假設THE LOOP是一個沉浸式的記憶投射，那麼那些老古董活化石般的VR眼鏡之類的也已經足以還原一定程度的場面，記憶延展就是讓醫生將JESSE記憶的一部份複製出來，然後在運算中使其實象化，將記憶的資料進行分析和推算，再安裝到自己的投映眼鏡中，又或者放在家用影院裡面，那麼他就可以一次又一次以第一身的角度去回味自己跟北斗的一切，以及推算出來虛幻的未來。
他甚至可以設定好機械和映像的配合，讓自己適時進食、排洩、睡覺，那麼他即使永遠活在那個回憶裡面也沒關係，就像THE LOOP一樣，他會活到這副身體衰敗的最後，在完美幸福的一秒裡死去。
只是，JESSE深知道這並不真實。
科技並不是讓他用來自欺欺人，過一個只有回憶的人生。
他的確是十分綣戀和北斗的過去，但只要想到自己只是存活在一個充滿謊言的記憶裡的時候，他又不太篤定了。
「……那麼，也許一個體驗式電影可以……」K努力地思索著，找尋著資料庫裡每項有可能幫得上忙的東西，既然THE LOOP和記憶延展都不真實，那麼可以讓JESSE跑一趟醫院，將一小段JESSE的記憶複製出來，然後製成電影，再在家用影院裡投放出來，這個畫面便是絕對的真實了，他建議著，JESSE卻猛地站了起來，走近K。
「你變了許多，K，任務的時候發生什麼事情了?」
被反客為主，JESSE很難說他並沒有留意到K的種種變化，他從一個準確無誤的管家型機械人，熟知自己所有的喜好與習慣，變得現在對世界感到好奇，會提問，還會關懷自己的機械人。
換是從前，JESSE會直接建議K到原廠檢查一下，可是自從THE LOOP被停止以後，他發現世上還是有很多的事情並非自己所能理解。
「……」風磨的臉在自己的記憶資料裡一閃而逝，無論是任何年紀的他，他的笑容、他的狡猾、他的怒火、他的卑微和小心翼翼，K抖了抖，決定不正面回答JESSE的問題，「失去喜歡的人，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少爺」
並不是多難以理解的說話，JESSE敢肯定這麼多年來，互聯網上像這樣的心靈雞湯抓一大把，他看著K眼內的動搖，機械的眼珠子細微地晃動幾下，又回復平靜，他眨了眨自己的眼瞼，打算回到睡房去。
「願你永遠也不知道，那該是一件多麼生不如死的事」
JESSE輕喃，卻不太肯定，不過他又很快跟自己說，機械人又怎可能會戀愛，他們才沒有什麼對象不對象，更何況任務也只不過是讓他去將京本大我的THE LOOP停下來，他——
又怎會有『喜歡的人』。
「……」很遺憾的是，K的確有，而且刻骨銘心。
甚至是在那個人離開以後，K才首次明白了自己那份心情就是『喜歡』。
他不太順利，不過還是有驚無險地完成任務。
可是預料之中，只是一個沒有誰幸福的結局。
※
「我認為你太過沉迷記憶延展了，JESSE，你應該好好出來跟其他人見見面，感受一下這個真實的世界」
說起來有趣，早陣子還在大言不慚說什麼THE LOOP具商業價值，還大膽地質問自己要是可以重啟THE LOOP，要不要留在裡面的慎吾，現在倒是氣高趾揚的責難著JESSE足不出戶，並強迫他出席東京都的一個應酬聚餐。
「早陣子還說什麼想研究THE LOOP的人到底是誰啊」JESSE沒好氣地說，他接過K遞上來的領帶，跟自己今天穿著的西裝算不上配搭，不過張狂的顏色和幾何圖紋倒是令人留下鮮明的記憶，JESSE忍不住望了望K，K如往日一樣開始收拾著外出時要用上的名片和小量的解酒藥片。
「研究歸研究，後來我想想了啦，功能性上還是跟記憶延展有不少相撞的地方，連你也不願意再一次進入，那能有什麼好回報啊?」慎吾笑了笑，率先領頭走到LEWIS大宅的外面等待著，好一陣子沒有出門，都幾乎忘記了真實的世界裡，氣溫永遠像蒸籠一樣悶熱而令人煩燥，JESSE皺了皺眉頭，K馬上招呼著房車將車門打開，並有禮地邀請JESSE和慎吾一同登車。
「本來這種東西……就不應該存在」
自欺欺人，都只不過是自欺欺人。
可是最為諷刺的卻是，自從THE LOOP停止後的每一個晚上，JESSE都待在記憶延展裡一直到深夜，才體力透支的昏過去。
不然的話，JESSE就根本睡不進去。
他只是沉迷著與北斗虛幻又不真實的美夢裡面，他是知道的，可是，卻不願醒過來。
所以，他也自知根本沒有資格說別人。
東京都的應酬聚餐就在都內一所氣派的酒店裡舉行，除了23區的貴族們以外，還來了不少在東京都或鄰近地區生活，試圖攀上關係也為自己的23區夢想開闢一條康莊大道的別有用心之輩，過去JESSE便沒多大享受這種有明無實的聚餐，現在心情不好，自然更是抗拒。
「……唉」
將上好的煙草掐在指間，JESSE沉重地呼出一口白煙，煙霧捲動的空間扭曲得彷似讓他看見後房裡的快樂，無疑的，他無比地思念著北斗，失去北斗也讓自己痛不欲生，被鎖在THE LOOP也令他覺得世間不公，但沒有什麼比起回到現實裡來得迷茫而戚然。
他已經再也看不見自己的所謂未來。
「少爺，菊池少爺在找您」K滑步進來，依舊恭敬地低著頭，JESSE盯著他好一會兒，徐徐呼出一圈白煙。
「K，在這裡工作讓你很痛苦吧?」JESSE倏地問道，讓K一時之間不懂得運算反應。
「不、少爺……我、」
「機械人……不存在『我』這個字吧」
本想勉強解釋，但K斷然沒想到，JESSE早把自己看穿，他打斷自己的說話，令K啞口無言。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K知道，JESSE是在詢問他有關覺醒的事情。
「……執行任務的時候，確切的時間並沒有記錄，就像突如其來地……」K結結巴巴，沒辦法很好地組織著他需要說的話，他有一種不好的恐懼，甚至開始推算自己會不會最終被機械人委員會的人下令滅殺，JESSE望向建築物的遠方，在無人的酒店露台只是再重重地呼了一口煙草。
「人類在進化，所有事物都在進化，最終，我們都會到達那個永遠也無法想像的未來」
JESSE安靜地表示，K機械地眨眨眼睛，他沒有回答。
「既然覺醒了，就別再留在我身邊工作了，我的管家型機械人並不缺你一個，時勢讓你成為英雄，你就應該去做點成績出來」
JESSE拉拉自己花俏的領帶，露出更多的喉間感受那不存在的涼意，他沒有再跟K說什麼，須臾，當K終於了解JESSE實際是在下逐客令的時候，只是深深地朝著JESSE鞠躬，然後轉身離開，卻再也沒有返回LEWIS家的房車上。
數年以後，一個名為『中島健人』的新星在23區冒地而生，議會上每個人都十分吃驚，就只有JESSE仍然一臉淡然。
人、機械人、真實世界、後房、Dom、Sub——通通都是一樣。
大家也只不過是命運的洪流裡，一滴、不、半滴也沒有，渺小得很的小水點。
「?」
收回香煙，JESSE有點兒認命似地打算轉身走回聚餐裡應酬應酬，卻在露台的角落發現一枚殘舊、卻極為精緻的人手造機械腕錶，腕錶十分有歷史感，上面的玻璃都已經碎裂了不過在這個時代大概也早找不到任何的替換，裡面的秒數仍然在有節奏地跳動著，齒輪一格一格地行走看著特別令人感到醉心的吸引，這種古時代的人手造腕錶十分罕見，一看便知道是家族裡世世代代流傳下來的稀品。
「那個! 不好意思，腕錶是我的!」
正當JESSE好奇地仔細觀察著那腕錶的時候，一把爽朗又怯懦的聲線把他叫住，JESSE從腕錶裡抬起頭來，這個人便冷不防地闖進自己的視線之中。
「剛才不小心將它放在露台上了，真的十分抱歉」
這個人毫不年輕，看上去似是四十有多，不過年月到底還是偏愛著他，臉上皺紋只是令他顯得更加地俊氣而成熟，一身利索的西裝打扮非常誘人，貼身的剪裁令JESSE幾乎在半秒之間便明白，他們之間的身型絕不會相差一個碼數，差不多是一樣的，白皙的皮膚、那一雙虎牙——近乎是絲毫不差。
「我是……JESSE LEWIS」
聽見是23區的LEWIS家的人，眼前的人忍不住吃驚，然後馬上遞上自己的名片，雙手也在微微顫抖著。
「我、我是靜岡縣來的松村家次子，今天有幸受邀出席東京都的聚餐，請多多指教!」
命運的洪流裡面，每個人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水點。
可是，小水點卻不斷交會、相融，最後聚到一起，形成可以翻天覆地的洪流，推動著整個人類的文明、發展與進步。
JESSE不知道的是，『中島健人』重新啟動縫門研究，試圖調節兩邊世界居民的交流，同時間，許多的Sub已經悄然降臨在真實世界裡面，平衡過於瘋狂的本能。
再過好幾百年，Dom/Sub便會正式成為歷史上的第二性別，取而代之的是Alpha、Beta、Omega，刺激著人類的生育和進化。
然後又會有更新穎的性別出現、全新的人種、無法試想的虛幻終究化作現實，給每個不願相信的人類當頭棒喝。
他們是如斯渺小，卻又像在THE LOOP裡面生生不息，活在美夢中不願醒來的小人。
而這些小人無論在任何時代，都只追求著一個美夢，就是跟喜歡的人，一起迎接一個簡單的和熙早晨。
此願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