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一起去露营的邀请是高地发起的,慎太郎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抱着沾满泥土和碎草叶的足球,大大咧咧地用手背蹭掉了快要流进眼睛里的汗水,然后扬着一张脏兮兮但又阳光灿烂的笑脸大声应好。
“要去要去!是和高地约会呢!”
会被高地毫不手下留情地拍脑袋吐槽是慎太郎意料之中的。这位总是笑容满面、被学生们在背地里偷偷称为“超级偶像高地老师”的校足球队教练实际上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好欺负,事实上足球队里除了慎太郎以外的所有人都对这位总是能笑眯眯地说出“总之先跑个十公里热热身”的校队教练多少有些害怕。
但高地其实真是个很温柔的人。这不是因为慎太郎是校队的明星选手、还早早地就拿到了大学的体育推荐入学资格,优秀到足够让高地对他区别对待才这么说的。在训练时间以外,高地本来就是那种会和自己的学生毫无距离感地打成一片的老师,对于口无遮拦的男高中生们的那些没大没小的玩笑话也总是很包容。慎太郎只是作为从中学时代就已经认识了高地的体育特长生,所以比起其他人更加了解这一点而已。
“没大没小。”
高地嘴里这么说,脸上的笑容却一点儿都不见收敛,语气里也带着明显的笑意,显然是连装都不愿意装一下。慎太郎当然就更不怕了,带着一身还没收起的汗水和热气嬉皮笑脸地靠过去,像是叼到了飞盘后跑去和主人邀功的大型犬。
“我是说的教练——高地教练。高地老师的名字就叫这个,我有什么办法嘛。”
当然是在狡辩,慎太郎知道高地不会和他计较这点小事,这也是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在真正的成年人面前天然享有的特权。
高地拿起块毛巾,隔着毛巾按住慎太郎完全被汗湿的脑袋不让他继续贴近,有点嫌弃似的抱怨他脏兮兮的像只在泥塘里刚打滚出来的小熊,但最后一句话是那就周六早上见。
慎太郎顺理成章地接过了高地的毛巾,站起身来说自己先去冲个澡,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扭过头来对着高地竖起小指摇了摇,说迟到是小狗。
结果迟到的是慎太郎。
没有迟到很多,也就二十来分钟,按照四舍五入的规矩来省略的话就是准点。不过慎太郎是个很言而有信的男子汉,所以在见到高地的时候说的一句话是“汪”。
高地有点好笑地看着他,倒是真的没说一句话抱怨他迟到,只是很帅气地单手拎起巨大的野营背包,又对慎太郎做了个手势让他跟自己走。
好奇心旺盛的男高中生在落后于自己的老师半个身子的位置紧紧跟着,这还是慎太郎第一次来正儿八经的露营地,不由左看看右看看,问个没完没了。
高地——不是身为教练时候的高地,果然是好脾气,什么傻乎乎的问题都回答,什么刁钻的角度都接得游刃有余,就是没嫌慎太郎吵。
初春的郊外还是有点冷,除了他们之外几乎就没有什么别的露营者,空旷的大片草地看起来愈发显得荒凉。
慎太郎爱热闹,但也不是耐不住冷清,何况还有个高地对他有问必答,没什么营养的闲扯也一一奉陪,倒也不会觉得寂寞。他学着高地的样子试着支帐篷搭炉火,大概是有些天分在身上,做得都挺有模有样,还讨到了几句高地的夸奖。
“慎太郎真是很能干呢,和养尊处优的典型小少爷完全不一样。”
这话其实可以理解为很纯粹的肯定,虽然可能算不上超一流的富豪家庭出身,但毕竟从小到大读的都是学费昂贵的名门私立学校,慎太郎在广义上完全能被称为“小少爷”。
但慎太郎是知道的,对于高地来说,“小少爷”在大多数情况下都并非泛指,而是那个特定的人的代名词。所以他一时间有些不置可否。
高地口中的“小少爷”在大部分时候指的都是自家的恋人,或者说若不是性别的阻隔在其实早就该称为“合法丈夫”的同居人,京本大我。
当然,高地不是那种喜欢把私事挂在嘴边的类型,所以其实慎太郎也没有真的听过高地当着自己的面这样指代京本。准确来说,高地几乎都没有主动和慎太郎提起过京本,若不是慎太郎曾经碰巧遇见过京本,大概他至今都不一定知道有京本其人。
还是慎太郎中学时代的事情了,彼时已经展现了优越的运动天赋的慎太郎被破格允许和高中生们一起集训,但高地大概还是顾及他年纪小,提前半小时结束了他的练习任务。慎太郎倒也不着急回去,就坐在一边看其他人训练,正巧让他和那天不知怎的一时兴起来围观的京本聊上了。
慎太郎不认识京本,起初时候满以为他只是个路过来看热闹的附近高中生(京本的脸着实是很有欺骗性),还很自来熟地跑过去和人搭话,介绍说他们是某某高中的校足球队,参加集训的各个都是精英,负责指导他们的教练也是个特别厉害的人,自己未来的梦想就是成为像教练那样帅气又能干的大人。
京本咬着根棒棒糖安静地听着,但看起来对慎太郎的兴趣比对正在场上跑来跑去的高中生们要大得多。他耐心地等慎太郎一一罗列完高地的丰功伟绩,抓着棒棒糖的杆子把糖果换了个方向,然后皱皱鼻子,对慎太郎露出个小动物一样的笑容。
“你很喜欢高地?”
慎太郎被问得一头雾水,但下意识很诚实地点了点头,随后就得到了京本(当然,彼时对慎太郎而言其实只是一个“陌生的哥哥”)的一个长长的鼻音。
京本的眼睛转了转,似乎是浅浅打量了一下慎太郎,随后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递过去,说这是送给喜欢高地的孩子的礼物。
慎太郎愈发地不知所措起来,但京本身上带着一种很奇妙的人畜无害的气场,让慎太郎不由地就忘记了从小听到大的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的训诫,开开心心地道了谢后就接了过来。
京本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慎太郎和糖果包装纸做斗争,而正好来场边拿水瓶的高地就是这时候才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的。
“小少爷不要乱拐别人家的小朋友。”
和训练时候不苟言笑的样子不同,或许是因为说话的对象是京本的关系,高地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对当时的慎太郎而言还很陌生的温和笑意。
慎太郎有点惊讶地扭头去看。不过高地的视线落在京本身上,并且有点嫌弃地摆摆手谢绝了京本从嘴里拿出来后就作势要分享的那颗棒棒糖。
“慎太郎可是备受期待的未来之星呢。”
在提到慎太郎的名字时,高地很自然地看了他一眼,但很快就又把视线收了回去。他似乎低声问了句什么,但实在是太轻了,以至于慎太郎都没怎么听清。他只看到京本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而后仰起头来对着高地做了个有点幼稚的鬼脸。
“这孩子说他喜欢你,所以给同好送一点小小的心意。”
倒是京本的回答听得很清,虽然他的咬字其实不算分明,还带着一点天然的鼻腔共鸣,但天生偏高的声调还是很轻易地就压过了嘈杂的环境音。
他的回答也让高地把注意力的重心转移到了慎太郎身上。前者小声又吐槽了一句什么,随即伸手拍了拍慎太郎的肩膀,说以后遇到这种一看就不怎么靠谱的大人可不能随便就相信人家。
京本在一边张牙舞爪了一下抗议说自己如今好歹也是身价百万的大画家了,完完全全是经济独立的三十代成年男性,但显然没有真的生气,很快就又笑嘻嘻地说但这也没办法,谁让自己长得这么年轻又可爱呢。
在迟到许久的简单自我介绍后,得知京本和高地其实是高中同学的慎太郎肉眼可见地惊讶了一下,不过更让他不知所措的是京本大大方方地说自己和高地是同居的关系,并且“就是你想的那种同居哦”的关系。
京本的语气听起来很像是在虚张声势地开玩笑,但是一边的高地只是略显无奈地笑了笑也没反驳什么,慎太郎想大概事实真是如此。
其实也没什么值得那么惊讶的,虽然在运动期间会摘下,但慎太郎也见过好几次高地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个戒指了。因为是和高地的着装风格不太一致的夸张设计,比起搭配服装的单纯配饰,确实更应该是有所含义的象征物。
最后慎太郎咬着京本送给他的棒棒糖,有点口齿不清地说这样啊。
对于自己当时怎么想都有点不够成熟的回答,慎太郎很短暂地沮丧过一阵。
只是一阵而已,高地显然完全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至于京本,慎太郎都没有什么再见到他的机会,于是这事好像就不了了之了。
但在得知高地和京本的关系时切实感受到的无措和冲击感还是让慎太郎始终记忆犹新。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别人的私事那么在意。慎太郎自诩不是个会戴着有色眼镜看待同性恋者的封建之人,何况虽然这话听起来很肤浅,但京本的漂亮长相是足够让人忽视性别,他和高地站在一起看起来就是很相称的一双璧人。
意识到那其实一种混杂了羡慕与嫉妒与无力感的扭曲情绪是更晚一些,在慎太郎进入高中后第一次参加足球队集训合宿的时候。
合宿的地点在神奈川,不过不是靠海的横滨一带,而是正相反的靠山一侧,是老家就在神奈川的高地亲自挑选的场地,虽然他其实从小是看着未来港的夜景长大的。
说是集训,但对于十六七岁的高中生来说,这种出了东京都的合宿集训和修学旅行也没什么两样,一个个都兴奋得不行。
慎太郎也没能免俗,出发前夜兴奋得根本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儿,等再睁眼的时候距离规定的集合时间就已经只剩下不到五分钟了。
高地还是原谅了顶着一头肉眼可见很着急的鸟窝头的慎太郎的迟到,不过作为惩罚,最后一个上车选座的慎太郎只能坐上了全车仅剩下的那个无人愿意坐的位置——高地边上的空位。
这对于慎太郎来说其实算不上“惩罚”,他没像其他人那样怕高地,也对于正位于车轮上所以颠簸得格外厉害的座位适应性良好。事实上坐在高地身边反而是件好事,比起正值青春期、身上不可避免地时常带着股汗味的同龄高中生,早就过了这个年纪、还因为洁癖而比起一般人都更在意自身清洁感的高地身上的气味要让人安心得多。
其实很难形容那是怎样一种气味。衣服洗涤剂的香气、洗发露的香气、若有若无的男士香水味,以及带着股金属特有的腥味的皮革气味(慎太郎后来才知道制作皮革制品也是高地的兴趣之一),这些气味混杂在一起,又被烟草的苦味和草场的涩味再次调和。要说的话,大概和典型概念里的“香”其实是不太一样的,主调是带着点攻击性的硬质的苦涩味。会让慎太郎觉得有种安心感,大抵是因为慎太郎自己已经长成了个足够强大的人。
这种舒缓的安心感让前一晚睡眠不足的慎太郎开始犯困,最后就这么靠着座椅后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从学校门口到合宿地点有好几个小时的车程,慎太郎也就做了一路奇奇怪怪的梦。
梦境没什么逻辑,也没什么前因后果。慎太郎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小狗,嘴里叼着飞盘一路朝高地跑过去,尾巴欢快地摇个不停迫不及待地就要邀功。跑着跑着脚下的路突然变成了熟悉的操场跑道,但高地就在眼前了,他于是加快速度冲刺,整个扑进了高地的怀里。惯性让他把和自己身高相差无几的高地给硬生生地直接扑到了地上,想要像一只撒娇的小狗一样去舔主人的脸。但是好像有什么不对。梦里的慎太郎有些疑惑又有些迷茫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高地,还有那双圆圆的眼睛里倒映出的自己的模样,怎么想都没想出问题所在,于是干脆就不想了,俯身凑近了高地的脸。
……!
突然的失重感让慎太郎猛地从半梦半醒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脑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座椅靠背歪到了一边的高地肩上。
慎太郎无意识地动了动嘴,唇角上干涸的异常触感让他突然慌了神。睡觉的时候流口水其实无可厚非,但弄脏别人的衣服就另当别论了,当这个人是有洁癖的高地时情况更是愈发特殊。但慎太郎慌慌张张地抬头去看高地时,后者只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来隐藏在那之下的情绪波动。
总之还是该道歉的,哪怕是为自己拿别人肩膀当枕头。不过睡了太久,还有些不听使唤的舌头让慎太郎连一句不好意思都说得口齿不清,这下倒是真的把高地逗笑了。他从随身包里拿出张湿纸巾,想了想后干脆就直接上手,像是给小狗洗脸似的把慎太郎的脸擦了个遍。
“睡够了?那下午的训练要加油哦。”
高地的语气很柔和,让慎太郎一下子又想起了梦里已经近在咫尺的那看起来柔软又湿润的嘴唇。这让他控制不住地面红耳赤。
这样一定是不对的。慎太郎想。可是,可是。
要是从来没有认识过京本就好了。慎太郎又想起了那个和自己从哪里到哪里都不一样的、被高地称作“小少爷”的人。而他是“小朋友”。
根本连一点胜算都没有啊。
体育生的胜负欲往往是很强的。或者说,只有胜负欲足够强的、无论面对怎样的劣势都依旧会想方设法去取胜的人才能够成为优秀的体育生。
当然,爱情不是竞技体育。没有约定俗成的竞争规则,没有冷静判分的裁判,没有开场的哨声提醒,也没有比赛结束的提示音。甚至,从最根本上说,完美的爱情里就是不应该存在任何竞争的因素的。
所以慎太郎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要横刀夺爱,至少在清醒的时候从来没有过。他在意识到自己喜欢上高地的瞬间就已经给自己发了红牌,剩下能做的就是徒劳地坐在场边等待比赛结束。
本该是如此的。但是他忘了高地才是教练,才是他们每一场练习赛里唯一的裁判。上场与否、犯规与否、比赛的开始和结束,这一切的判断权都在高地手中。而他偏偏是高地最得意的门生,最看好的未来之星,很多意义上高地都根本不肯“放过”他。
慎太郎偶尔会觉得自己像是高地饲养的一只宠物狗。确实是除了喜爱什么都没有,但喜爱和爱是两码事。
关于京本的话题是高地起的头。不过严格来说,先提及京本名字的人是慎太郎。
两个人一起等着锅里的水烧开时,高地突然说这其实还是自己第一次和别人一起来露营。虽然习惯了一个人露营,也完全不会觉得冷清,但是偶尔像这样找个搭子同行的感觉也不错,还不用为一不小心就会煮上远超一人食分量的食物而苦恼。
“高地不和……京本さん、一起来吗?”
高地其实早就习惯了慎太郎仗着谐音对自己直呼姓氏,反倒是对慎太郎乖乖地往京本的名字后加上了个表示尊敬的后缀觉得有意思,有点好笑似的看了他一眼。
“大我啊。”
高地耸耸肩,说自己可不想在难得能放松的露营期间还要伺候个连方便面都不会泡的小少爷。他在吐槽的时候语气里总是带着点微妙的笑意,或许和他本人的主观意志都无关,只是说话的习惯如此而已,但听起来就显得像是满怀爱意。
慎太郎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不过高地很快也意识到了这点,于是摆摆手说当然这只是开个玩笑,京本对野外露营的兴趣不大,当然最关键的是这位大艺术家要么就是满世界旅行美其名曰“寻找灵感”,要么就是宅在家里、准确来说是画室里埋头创作,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一点,根本没有多少能够分给高地的时间。
这确实是事实,连慎太郎也知道。他曾受邀去过高地家做客,准确来说是高地和京本家。无论是比起共用的主卧明显利用率更高的两个单间、互不干扰的工作间和画室,还是客厅展示柜里完全割裂的两个风格的藏品,都让他们看起来比起一对已经相恋了十余年的恋人反而更像是单纯合租的室友。甚至他们见面的频率大概比一般的合租室友还要低得多。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是可以证明他们的关系有别于普通室友的话,大概就是高地左手无名指上那个至今都戴着的戒指。
切菜的时候大概是为了方便,高地很自然地摘下了戒指放进自己的外套口袋。但大概是正好揣在了布料的褶皱层间的关系,在他弯腰把切好的土豆块倒进锅里时,戒指顺势从口袋里滑了出来,在地面上反弹了两下后被慎太郎眼疾手快地伸手截停,阻止了差点直接蹦进火堆里的危机。
“谢谢慎太郎,帮大忙了。”
反倒是高地起初时候都没意识到,直到慎太郎把戒指递给他的时候前者才反应过来。不过他接过后干脆就直接戴回了手指上,就算是因为略显夸张的设计把手套顶出了一个奇怪的形变导致摘戴都变得麻烦了点也都没有再摘下。
接过还冒着热气的咖喱时,慎太郎看到了高地无名指上果然出现了一道被戒指尖锐角摩擦出的红色痕迹。应该确实是不痛不痒的印记而已,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消失,但还是难免让慎太郎有点在意。
“高地的戒指。”
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高地似乎也没怎么惊讶,只是很平静地抬起手来张开五指给慎太郎看,然后很坦然地说是京本挑给他的。
说是婚戒其实不太合适。虽然戒指确实是京本挑给高地的,但完全只是京本的一时兴起,并且由于京本记错了尺寸又懒得去特意更换,这个原本计划是要出现在右手食指上的装饰用戒指才被固定在了左手无名指上。
中间的细节被高地省略了很多,导致整个故事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但慎太郎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切入口追问,最后只是含糊不清地装傻问所以就是这个戒指对高地而言很重要的意思吗。
十六七岁的小孩没有那么天真,但是对于年龄已经到了两个十六七岁的高地来说,要意识到这是一个足够故作单纯地问出别有用心的问题的年纪,意外地是很难的事情。他权当是慎太郎对成人世界约定俗成的规矩还怀有一些幼稚的误会和好奇而已,对着慎太郎眨了眨眼睛有些愉快地笑了起来。
“倒也没有。但是戴上它能够避免很多麻烦事,所以就一直戴着了。”
至于这“麻烦事”究竟是指的什么,高地还是没有明说。
但可以确定的是,指的不是高地可能会因此被京本责问。
和与高地的关系相比,慎太郎和京本的关系当然要疏远得多。但也没有那么疏远,至少没有慎太郎在高地面前犹犹豫豫地将京本称为“京本さん”这样生分。
慎太郎很清楚京本不是那种会被僵化的仪式感所束缚的人,也没有患得患失的玻璃心或者近乎病态的占有欲和控制欲。正相反,京本更像是一只完全自由的猫,不会被驯化,也不会尝试驯化别人。
或许让高地着迷的也就是这一点,京本身上虽然带着孩子般的天真烂漫,但内核是一个让现在的慎太郎还远远难以企及的、独立又成熟的人。
总而言之,京本从来没有、也绝对不会向高地提出要把那样一个碍事的戒指一直戴在手上不准摘下的无理要求。最好的证据就是京本明明也收到了高地送的作为回礼的戒指,但是慎太郎几乎从未见他佩戴过。
“诶?可是我在和慎太郎见面的时候还要特地戴上高地送我的戒指,不是很奇怪吗?”
其实慎太郎真的忍不住问过一次京本,得到了后者非常理直气壮的这么句反问。
京本很擅长把自己的理论——哪怕是那种除了他本人以外就没有人能够理解的“歪理”——自信满满地贯彻到底,而让别人陷入自我怀疑。
他和慎太郎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如此。
彼时距离他们初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年,在此期间慎太郎哪怕是去高地家中做客时都不曾和京本打过一次照面,但是在某天因为高地临时受邀去地方比赛代理裁判而只能自己进行了一些常规练习后就准备回家的慎太郎走出校门时,就被似乎在校门口等了许久的京本不由分说地直接截胡,塞进早就约好的出租车里直接给带到了自家。
要不是京本长了张像幼猫一样的人畜无害的脸,以及根本没反应过来的慎太郎总之是乖乖听从了指挥,大概是好心路人会报警的程度。
慎太郎小心翼翼地问京本找自己有什么事,京本对着他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地反问难道慎太郎在不知道自己找他有什么事的情况下就跟着自己走了吗。看着慎太郎变得愈发不知所措,京本于是抿了抿唇露出个恶作剧得逞似的笑容,总算是摆摆手说自己当然只是在开玩笑。
“慎太郎还真是一点儿都没有变,还是用一颗棒棒糖好像就能拐走的小朋友。”
京本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来自年长者的游刃有余,和他看起来显得天真烂漫的长相和表情稍有些格格不入。不过慎太郎意外地并没有觉得反感,至于这是基于客观的年龄差而形成的自然认知,还是因为京本其人就有那种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奇妙气场,再或者是因为京本作为高地的恋人而得到了他的爱屋及乌,其实慎太郎自己也说不清楚。
也不重要,既然京本能直接跑去学校门口堵一个只是两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显然他没有那么在意眼下慎太郎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其实是想拜托慎太郎做我的模特呢。非得是慎太郎才行。”
京本最终还是坦白了自己的目的,并且随即双手合十,对着慎太郎做了一个很恳切的请求姿势,说其实自己已经很苦恼了很久,毕竟他们两个几乎就只是陌生人而已,但想来想去都没有更加合适的人选,所以只能鼓起勇气来拜托他了。
慎太郎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言之凿凿地说过非你不可,难免有点飘忽,稀里糊涂地就应了好,开开心心地跟着京本往从前来做客时都是房门紧闭的、据说连高地都没怎么进去过的京本的画室走。
直到被京本按在沙发上,不由分说地就上手要给他脱衣服的时候,慎太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本能地挣扎了两下,但京本没有他的外貌那般柔弱无力,怎么说也是一米七几的成年男人,虽然体能当然比不上勤于运动的慎太郎,但是在心理的强大程度和体位居于优势的前提下,压上整个体重来控制住慎太郎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京本单膝顶在慎太郎的双腿之间,居高临下地用略显冷冽的眼神看着慎太郎,一瞬间让社会阅历远远落于下风的高中生止不住地脊背发凉。慎太郎曾见很多次高地收敛笑容时严肃得有些不近人情的模样,但京本和高地又不太一样,那是种仿佛将人视作蝼蚁并能够面无表情地将之碾死的眼神。
但京本的语调却很柔和,甚至能把作为听话者的慎太郎满怀的坚硬紧张感都给软化掉。
“没关系的,慎太郎,只是作画的需要而已。”
京本抬起左手,五指张开给慎太郎展示自己无名指上那个设计成荆棘模样的金色戒指。那是高地作为回礼送给他的戒指,所以意思再明确不过了。他、京本大我是高地优吾的恋人,对身为高地学生的慎太郎全然没有越界的非分之想。
慎太郎果然就此彻底妥协了。
但那其实是唯一一次京本在和慎太郎见面时戴着那个戒指。
不过后续的一切只能说是一点“小意外”,京本拜托慎太郎成为自己的作画模特的当下,确实并非别有用心。他只是纯粹地将慎太郎选为了高地的临时代用品而已。
这话听来似乎有些歧义。其实也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意思,单纯就是京本想要画一个有着漂亮肌肉线条的男人,而碰巧从高中时代起就已经是他的“专属人体模特”的高地不在,于是他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高地还有个得意门生。仅此而已。
如今再提及他们的关系时,无论是京本还是高地都会用“关系很好”来代替“很相爱”这样的直白表达,但这完全不意味着他们的关系走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从高中时代就已经开始交往的他们不仅风平浪静地度过了他们的第一个“七年之痒”,连第二个“七年之痒”都在不知不觉中快要过去了,这个现实就是最好的证据。
事实上,至少在京本的视角,他与高地的关系和高中时代相比,甚至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变过。一定要说的话,也就是“作品的类别”从青春校园系逐渐迁移到了更广义的纯爱故事的范畴。
高中时代的他们其实是很有意思的一对。并不是很多后来才结识他们的人先入为主地认定的那种帅气的足球队王牌和美丽的天才艺术家的王道少女漫画展开(在此姑且抛开性别不谈),反而是暴脾气的校霸和他能干的策士这种不良系电视剧的经典设定。并且,京本才是那个校霸。
京本的校霸名声真是靠自己的拳头打出来的。虽然长了张精致漂亮的脸,当年的他更是身材纤细得像个女孩子,但其实从小就练习空手道的他攻击力绝对不算弱,再加上一点就着的暴脾气和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少爷气质,高中三年间京本都是校长办公室的常客,甚至退学警告都被下了三次。
用后来流行的说法来说,画不出满意的作品时甚至会用刮刀在自己的身上划出深深浅浅的红肿痕迹的京本或许能算是个“疯批美人”,不过在当时,和人动起手来当然也一样不会手下留情的京本的别称是“霸王花”。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那时候就已经和京本几乎形影不离的高地会得到一个“勇者”的外号也没什么奇怪的。
高地其实始终不知道这外号究竟是在说他足够“勇敢”,能够一直伴在一件明明随时都可能爆炸的危险品左右,还是说他就像是传说故事里的“勇者”那样,披荆斩棘只为保护心爱的公主。如果是后者的话,高地想大概最初提出这个概念的人又免不了被京本教训一顿。
不过高地的脾气多少还是比京本要好一些,何况这个外号听起来并不差,他也就没有深究过,并且还真像是个屠龙的勇者那样,有时会劝一劝处于暴走边缘的京本,阻止一场至少会有一方变得鼻青脸肿的惨事发生。虽然只是有时,并且完全也是看他的心情。
这让不少人误以为高地很擅长应付京本。当然不完全是错误的,比起大多数人,高地确实和京本关系更亲密,自然也更了解京本的脾气,但是他并没有厉害到足以操控一个猫脾气、准确来说是老虎脾气的小少爷的程度。
他们的相识是因为到处到创作灵感的京本莫名其妙闯进了足球部的练习场,被正好在独自练习射门的高地邀请而当了三十分钟糟糕透顶的守门员。相熟的契机是见京本苦恼于画不好人物而把自己的手臂给糟蹋得伤痕累累,高地实在是看不下去便主动请缨成为了他的人体模特。而成为恋人的开端是在京本捧着高地的脑袋转来转去试图找到一个光影最合适的角度时碰巧和他对上了视线,然后他们莫名其妙但又顺理成章地接了吻。
简而言之,他们是很平等的关系。平等地无法完全掌控对方,所以才能势均力敌地相爱。
物理课上老师强调说,物体只有在受力均匀的时候才能够保持静止不动的状态。京本觉得其实并不受物理法则约束的抽象感情也是如此。正是因为他们对彼此的爱意、掌控欲、占有欲,所有一切的感情都加起来后正好形成了完美的受力均匀状态,所以他和高地才得以相安无事地、或者说幸福圆满地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年。
慎太郎早在第一次和京本单独见面的时候就已经从对方口中听过这个理论了,不过京本说得有点晦涩难懂,至少对于人生阅历还没有丰富到那个程度的慎太郎来说是如此,所以只是听了个大概,也并没有太往心里去。
不过在自主预习的时候(虽是体育特长生,但慎太郎并不是典型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派)正巧在物理课本里看到了这条被白纸黑字写下的定理,慎太郎于是终于又想起了京本曾说的这番话。
他的第一反应是有点好笑,因为在京本第二次邀请他当自己的作画模特时他们就已经接了吻,并且在第三次被邀请、第一次做全裸的模特的那个午后,在那个充斥着油画颜料特有的刺激气味的画室里鬼迷心窍般地互相抚慰了,以“不做到最后一步就是safe”的理由自欺欺人。京本在被情欲压制住理性的瞬间揽着他的脖子口齿不清地说喜欢他,甚至缠着他一直索吻。
如果说在那之前京本和高地之间的感情是完美的受力均匀状态,那么这个平衡现今应当是被打破了的。最好的证据就是,自他们接吻之后,慎太郎便再也没见过京本在自己面前戴过那枚高地送他的戒指,哪怕有时候京本空空荡荡的手指上还残留着很浅很浅的戒指压痕。
可是一切都还是一如既往,高地和京本依旧是幸福美满天生一对,中间容不下任何人。甚至高地在知道了慎太郎给京本当作画模特的事情后都没有流露出什么负面情绪,只是笑着说了一句很期待最终的作品。
但是在做课后习题时,顺利地计算出想要推动箱子需要施加的最小力度的慎太郎突然愣了愣,随即一个让他心跳猛然加速的危险想法开始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如果说现在的平衡态是因为高地和京本对彼此的感情正好都减弱到了同一水平的结果的话,慎太郎想,只要他自己成为第三个由外部施加的推力,是不是就能够让这已经在原地停留了十数年的既有关系开始移动了?
这已经并非不可能了。如今京本已经明明白白地说了喜欢他,虽然只是在被快感冲昏头脑时脱口而出的情话,但也已经足够了。只要能够打破只属于两个人的感情平衡,只要京本主动放弃对高地的所有权,他就有机会拥有高地。
慎太郎很清楚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卑劣又丑陋,并且天真,事实上很有可能到头来只会导致他三个人谁都得不到幸福。但他控制不住。他的胜负欲太强了。或者干脆说,他太喜欢高地了。
取悦京本并不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抛开他的低劣计划,抛开他对高地的爱,或许也要抛开京本对他的喜欢,慎太郎是真的觉得其实自己本该是能和京本成为非常好的朋友的。
慎太郎是个在很多方面都有些早熟的孩子,而京本则是“男人至死是少年”的绝对典范,他们之间客观存在的年龄差几乎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他们的兴趣爱好并不相通,但是都拥有着旺盛的好奇心,就算是对于自己一窍不通的领域的内容也都能听得津津有味,或许偶尔难免“跨服聊天”,但是投缘是真的,乐在其中也是真的。
不过这些都只是虚空假设罢了。唯一的既定事实是,在与京本逐步建立亲密关系的过程中,慎太郎始终心怀鬼胎。
他们的约会多数时候是在京本定的酒店套房里。
有很多原因。比如客观上来说京本确实因为工作关系而时常需要住酒店,以及酒店套房的功能设施确实是比起那个只是用书房改造的家用画室要完善得多。再比如从主观上来说,一门之隔就是高地随时都会回来的空间,这在很多意义上刺激性都过大了一些。
约会也并不是只有上床这一个目的,他们更像是一对真正的热恋情侣。一起看漫画,看他们都感兴趣的电影,分享喜欢的照片和音乐,在某个瞬间视线对上时自然而然地接吻。
年龄、或者说经验的差距,几乎只是在性事上才会不可避免地表现出来。
慎太郎多少会有些不知所措又操之过急,不过京本对他很包容。从前戏的方式到扩张的手法都是京本教的,对于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满脑子的黄色妄想也一一奉陪。
京本的体力远远跟不上慎太郎,但他只会用带着浓郁喘息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抱怨所以说自己“讨厌童贞”,但是在被慎太郎稳稳地托住身体整个抱起来的时候,京本每次都只是用有些无力的手脚缠住慎太郎结实的躯干,伴着他的抽插节奏发出小动物一样柔软又粘稠的微弱呜咽声。
在第一次做的时候慎太郎就已经发现京本的肤质是稍稍用点力就会泛红的那种,他甚至都不用刻意去吮吸啃咬,仅仅是为了帮助京本保持平衡而扶着他的腰侧,留下的指痕也难以消失,甚至第二天京本发给他的照片里都还清晰地残留着变成了暗红色的痕迹。
但他们每次约会(虽然频率并不高,毕竟京本时常满世界跑而鲜少回家是事实),明明都是在京本回到东京后没多久的时候,慎太郎从来没有在京本身上见过任何暧昧的颜色。
当然,高地和京本已经交往了那么久,想来无论是对时常分处两地的现状还是对京本肤质的特殊性都习惯并且熟知了,或许早就不会像个没开过荤的毛头小子那样一旦精虫上脑就什么都顾不上了。但是京本总会在性事之中口齿不清地喊着他的名字说爱他,就算那只是一种取悦技巧而已,慎太郎还是会忍不住想是不是京本的爱情真的慢慢地在转向自己。
能被京本这样的人爱似乎该算是一种荣誉的,事实上慎太郎也确实为此而欢欣雀跃。但不仅是为得到了京本的爱,甚至可以说这只是很小一部分原因,更多的是因为京本曾经深爱的人是高地,而如今那个人渐渐变成了自己。他得到了原本属于高地的“荣冠”,或者换句话说,他距离自己如此憧憬的高地又近了一步。
“きょも。”
在大汗淋漓地与京本相拥的时候,慎太郎怀着愧疚与喜悦交杂的混沌感情亲吻已经累得几乎睁不开眼睛的美人挺立的鼻梁,然后是懒洋洋地挤出了一个湿润柔软的“嗯?”的嘴唇。
“和高地分开好不好?”
慎太郎曾经很多次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类似的台词,但直到不久之前他都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电视剧里还有后半句,“然后和我在一起”。这是慎太郎没法说出口的台词。
他已经在很多事情上欺骗京本了,就算只是这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既然不是非说不可的谎言,慎太郎不想成为这么彻头彻尾的坏人。虽然也就是自我满足的逃避现实罢了。
京本早就没有多余的力气回答他了,大概都没有多余的力气去理解他在说什么,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慎太郎在他的怀里缩成一团像是母胎里的孩子一样沉沉睡去。
他总是毫无防备地用自己的后颈对着慎太郎,仿佛是连动物最原始的自我保护本能都已经进化掉了。
“!干什么?!!”
被高地不经意地从背后戳了戳侧颈时,京本本能地弓起背缩成一团,又猛地扭过头去瞪大眼睛看向惊扰到他的罪魁祸首。
高地的手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在和京本对上视线后很短暂地愣了愣,随即有点好笑似的开口说已经好久没见京本有这么大的应激反应了,居然有点怀念。
他口中的“应激反应”指的是高中时代的京本在被人不小心触碰到身体的时候就会像一直炸毛的猫一样恨不得原地蹦起来咬人一口的过大反应,这也是当年的京本时常和人打起来的原因之一。高地自己也曾经有过数次亲身体验,不过除了第一次差点被一拳头正中鼻子之外,其他时候或许是因为已经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关系,他都很顺利地躲开了京本的攻击并且把炸毛的大猫给重新撸顺了毛。
再后来京本也过了最敏感的那段年纪,虽然依旧讨厌半生不熟的人自说自话地就对他上手,但也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本能反应,最多不过是浑身肌肉紧绷一瞬而已。
如今被高地久违地旧事重提,京本才回想起来当年的事情,随即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挥挥拳头,又皱皱鼻子对高地做了个猫咪一样的鬼脸,说还不是高地主动招惹自己的,明明他应该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这个毛病。
“还是说你的抖M瘾犯了,就是故意来找我打架的?”
高地用自己的手掌轻轻包裹住京本的拳头,没怎么用力地就把那比起高中时代要更加骨节分明但也反而更柔软了一些的“猫爪子”给按了下去。
“只是好心提醒你一下,脖子这里。”
高地用另一只手戳了戳自己的脖子上对应的位置,提醒京本侧颈上有块很明显的红色痕迹。
京本短暂地迟疑了一下,随即抬手去摸自己的脖子。
“啊,这个的话,是过敏。”
京本的手指稍稍用力地在那块红肿上按了两下,然后很坦然地看向高地,说是前一晚去了友人营业的Live House看演出,会场门口免费发放的一次性纹身贴大概是廉价的劣质品,演出结束后洗澡时便发现脖子上红了一大片。
高地应了个不置可否的鼻音,一片平静的眼底看不出一丝情绪变化。
不过京本倒是不像高地的学生们那样害怕他,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很轻的笑声,问他对自己的回答有什么不满。
“如果高地更想听到‘是吻痕,对不起我出轨了’这样的回答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说给你听哦?”
这下高地倒是真的笑了出来。
“就算你表现得好像真是问心无愧的样子。”他垂眼看向京本,有些嘲讽似的又扬了扬唇角,“大我你根本就是那种就算真的出轨了也并不会觉得良心不安的人吧。”
高地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吐槽说天性只爱自由的小少爷倒是爱演痴情郎。
京本看着他,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说但是高地你不是就吃这一套嘛。不管在外面遇见了多少人,不管独自一人走出了多远,最后一定还是会回到你身边的这一套。自己这分明是投其所好。
“我不否认。”
高地挑了挑眉,始终没有松开的那只手顺势把京本松松握着的拳头打开,和他以有些别扭的姿势十指相扣。两个人无名指上的戒指都随着手指的收紧而深深卡在彼此的手指上,硬质的异物感陷入皮肤的感觉算不上舒适,反而是有无法忽视的钝痛感。
他顺势俯身,将京本侧颈上那块发红的皮肤全部含入口中,用尖锐的犬齿轻轻研磨,末了又用力吮吸,把那一块泛粉的浅红色吻成了发紫的深红色。
“……我不会离开你的,高地,我是说真的。”
高地的吻正好压迫在他的气管上,轻微的窒息感压得京本的音色有些沙哑,但他还是很努力地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如是发誓。
但这并不是基于生存本能的示弱,京本很清楚高地不是那样的人,何况他也并不畏惧死亡。京本只是又一次想起了慎太郎,想起那双看向自己时始终含着一丝柔软的痛苦、看向高地时却会纯粹地闪闪发亮的眼睛。高地的恋人,这个身份是他的筹码,和慎太郎交易爱情错觉的筹码。他是不会放手的。
京本仰起头来,主动去吻高地的下巴。
卑鄙就卑鄙吧,他想,这世上谁不是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