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其实京本对于户外活动的兴趣不大。
当然，准确来说他对于世间万物都兴趣寥寥，唯有解谜是他这枯燥乏味的人生中（除番茄外）唯一的光。偏偏京本还拥有着几乎没法用科学来解释的超强推理能力，大抵的谜团在他面前也只是轻轻吹口气就会熄灭的小火苗而已，想要真的点亮他的人生实属天方夜谭。
不过在被森本问起难得他休假的周末要不要搭自己新买的摩托车去郊外兜个风时，京本还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自然不是因为骑摩托兜风这充满所谓“男人的浪漫”的行为有多么吸引他（何况京本显然只能坐在森本的后座被载着到处跑），单纯是因为这是森本——能够利用职务之便给他带来源源不断的未解决案件的现役刑警、并且还是和他自幼相识的竹马好友——提出的请求，哪怕只是为了保证自己的“谜题供给”，京本也是绝对不会拒绝森本提出的请求的。
因为过度保护（或者说担忧）而几乎永远对京本寸步不离的杰西当然也见证了他们约定的全过程，并且大概是因为约定的对象是森本的关系，杰西很罕见地没有问东问西更没想着同行，只是用比两个当事人都还要情绪高涨一点的语气说祝他们玩得开心。
“最近正是踩春天的好天气呢！”
京本当然知道杰西想说的是“踏青”，以及事实上接下来一周都是春雨连绵的天气。不过他并没打算纠正任何一点，只是接话说确实偶尔接触一下大自然也不错。虽然事实上对于在城市中心长大的京本来说，新宿御苑就已经是大自然了。
森本在边上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不仅是个好司机，也会是个好保镖，不管是遇到了吓人的大虫子还是不知好歹的坏蛋都绝对会保护好京本的。
“所以杰西你就放心吧！”
森本没有京本那种与生俱来的侦探天赋，但是身为一个优秀的刑警，观察能力和共情能力都很出众，何况和杰西认识也不是一两天了，对于杰西的过度保护当然知之甚详。
杰西果然对着摆出个秀肌肉姿势的森本笑开了，拍了拍他确实线条漂亮的上臂肌肉，嘻嘻哈哈地说什么有森本在自己当然放心，毕竟他们可是“守护大我同盟”的两大支柱呢。
看着两个人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京本按下心里还是难免一扫而过的消极念想，只是接着森本的话说自己好歹也是空手道黑带的警察学校毕业生，哪有那么弱不禁风。
“但是大我像是那种根本就不抵抗，反而会主动等着被伤害的人嘛。”
森本和他认识太久了，有些东西无论京本再怎么试图伪装也没办法完全骗过去。对此京本始终有些心怀歉意，但也无可奈何。
唯一的安慰大概是森本是个足够强大的人，能够包容并接受京本这无法拯救的阴暗面。
“我说的‘保护好’当然也包括这个意思哦。”
说实话，就算深知即便如此森本和杰西的努力终究只是徒劳，京本也必须得承认，至少现在没有让自己完全坠入黑暗中的确实是他们的笑容。
京本抿了抿唇，几乎是完全发自内心地说真是很期待周末的到来。
2
此后果然一连下了数日的雨，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在他们约定出行的前一日天就放晴了。
虽然算不上阳光灿烂，甚至是这个季节有点罕见的大风天，不过在森本一脸自豪地展示挂在摩托上的晴天娃娃时，京本只是很捧场地拍拍手说厉害，并没有不识趣地点破大概只是大风一时吹走了积雨云的关系而已。
森本选的兜风路线是顺着沿海公路一路往湘南去，其实和“接触自然”的目的有点背离，初春时节也绝对不是赶海的最佳时期，但显然是他顾虑到了京本的花粉症，即便事实上京本对于花粉症的不适感也同样感觉迟钝到本人并不怎么在意的程度。
京本也不是那种爱挑三拣四的大少爷脾气，坐在后座上环抱着森本的腰部，还没忘了用和他的姿势截然不同的长辈语气感叹一句森本还真是长大了很多。
“明明是小时候连打架都打不过我的孩子呢。”
京本说的是十岁出头那会儿他因为年龄差异而和森本之间存在少年和儿童之间的显著体型差时，两个人一旦打起来几乎永远是他的完胜。
森本笑起来，倒是不计较京本这明显有点狡猾的旧事重提，只是说他也从没想过真会有在摩托后座载上京本出门兜风的一天。
“如果今天一天下来玩得很开心的话，以后再觉得无聊的时候就和我一起出来玩吧。”
或者高地，杰西，我们总会有一个人有空的。作为一个尽责的刑警，森本还专门补充了这一句。
就算把没有驾照的杰西都列举出来也并没有提及对他的求死愿望接受度很高的田中，以及此前京本为了方便而直接对杰西宣称了是“交往对象”、但和森本只有此前查案时的一面之缘的松村的名字，倒确实是其实很心思细腻的森本会做出来的事。甚至可能和京本的推理能力一样，是没有经过完整的逻辑分析就直觉性得出的结论。
京本觉得有点可爱，又有点难过。但他不想欺骗森本，或者给他一些无用的希望，终究只是语焉不详地给了个软绵绵的钉子。
“我是猫科动物嘛，慎太郎。”
他说的是自己这个和老虎谐音的名字，当然只是个缓和气氛用的梗而已。
京本就着抱住森本腰的姿势，真像是变成了只慵懒的大猫一样在森本的脊背上蹭了两下脸，语调轻快地说但是自己是犬派，所以比起自己，他反而要更喜欢森本和杰西（以及高地，虽然他总是不爱承认这一点。不过反正后者对他的态度也是如此。）。
“可是猫是不需要每天散步的。它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休息，外出活动的唯一目的就是狩猎。”
或者为自己物色未来的葬身之地，并且早早地加以标记。
当然，京本不会把后半句话说出口。
他只是半开玩笑地说对于自己而言，“狩猎”的对象就是各种各样的疑难案件，眼下既然有人源源不断地将这些送到自己面前，他自然连出门主动觅食的必要都没有了。
他是一只选择安于被人饲养的现状、于是暂且努力收敛起自己的天生野性的猫。但猫是驯服不了的，在同类面前，再精湛的演技也不过徒劳。
森本的直觉没错，田中和松村，在这个意义上就是京本的同类。
3
京本说自己作为猫，“外出活动的唯一目的就是狩猎”在某个意义上算是一语成谶。
在他们刚刚在一处无名的海滨公园边上停下车子，准备品尝森本亲手制作的三明治时，森本的手机就很不识趣地突然响了起来。
是高地打来的电话。由于这天同样也是高地的休假日，并且他联系的还是森本私人联络用的号码，一开始森本还嘻嘻哈哈地展示给京本看了看，开玩笑说莫不是京本身为侦探的死神体质作祟。
不过在被京本教唆干脆直接挂掉电话的时候，森本还是没有跟着胡闹到底，笑笑说但自己不是京本，对现在还是自己的直属上司的高地可不敢敷衍了事。
“高地生气起来有多可怕，大我又不是不知道。虽然你确实是连生气版的高地都不怕啦。”
京本原本还想再多嘴两句，不过突然响起的杰西专属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
他随即对森本做了个玩笑到此为止的手势，而后按下了接听。
“大、大我！不好了……！Help！！”
接通的瞬间，扬声器里就传出了和往常时候明显不同的、又是紧张又是慌乱的声音，还伴随着无法冷静的混乱呼吸节奏。
京本没有追问太多，光是杰西语气里强烈的情绪感和在背景音里隐约能够听到的另一个人声就足够他大致推断出情况了。
他当机立断地站起身来，抓起一个头盔扔给森本（后者极强的身体反应能力让京本把头盔扔出的那条诡异曲线显得毫无波澜），并且着急地直接跨上了后座。
“我和慎太郎现在就过去。”
在挂断电话前京本说的最后一句话像是安慰又像是命令，魄力十足的语气俨然回到了他还在警视厅任职的时代。
“在我们到之前，杰西就乖乖和高地在一起，一步都不准离开哦！”
至于杰西会和高地在一起的原因，京本想十有八九是他想背着自己调查一下他的绯闻男友（虽然这“绯闻”完全是京本自己造出来谣）松村的情况，但是戳破这一层对谁都没好处，所以他决定一会儿要调侃一句杰西和高地的关系。
也不完全是为了自保。
通过造谣八卦来暂时转移注意力这招，虽然对于高地绝对不会起效（反正这位现役刑警也不需要），但是用来让心思单纯的杰西暂时忘记目睹命案现场的惊恐不安，现阶段应该还算有效。
身为犬派，当然还是要熟知驯养狗狗的技巧的。
4
高地给的地址是一处位于东京和神奈川交界地带的野外露营地，是最近才从自然林地改造而成的新区域，据说就算是露营爱好者也还只有少数人知道这里。
森本载着京本骑着摩托一路飞驰抵达时，虽然现场已经有了用粗麻绳拉起的临时警戒线，现场保护工作也做得很好，但很显然这都是高地的就地取材，警方还没有赶到这地处偏远的案发现场。
杰西个子大胆子小，直到这一刻都寸步不离地跟着高地身后，甚至是恨不得挂到他身上去，显然是帮不上什么大忙的。考虑到这一系列的工作都是高地在照顾着被吓得不轻的杰西的同时手脚利索地完成的，京本也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下这人还真是深不可测。
但眼下显然不是说这种客套话的时候。
京本走过去轻轻拍了两下杰西的肩膀以示安慰，森本则在一边工作模式全开地对着高地行了个礼，随即开门见山地问现场在哪里。
“就在那里。不过从这边看过去的话几乎是视觉盲区。”
高地指了指那片明显有烧灼痕迹的绿植带，说由于露营地并没有明确划分使用明火的地带，偶尔就是会有一些没有经验的人在离植被很近的地方生火，所以他起初时候倒是没有起疑心。反倒是杰西说要是还有火星的话会很危险，他们这才过去看了眼，结果就在被树丛遮挡的空地上看到了大片新鲜的燃烧痕迹，以及一个焦黑色的人形物体。
“详细的情况要等现场勘查和法医解剖结束后才能了解，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十有八九我们要加班了。”
一具出现在露营地深处的焦尸，蓄意谋杀的可能性显然比意外事故或者自寻短见的可能性要高得多。不过高地没有把话说死，一半是出于职业习惯，一半是顾虑到至今还挂在自己身上的那个一米八四的大男人。
“大我。”
高地看了京本一眼，后者自然心领神会。
“你们刑警上班，我们两个素行良好的一般市民就不掺和了。”
京本另辟蹊径地自己主动挂到了杰西身上去，成年男性一人份的体重倒是确实足够把杰西刚刚快要被吓飞出去的魂儿给重新按回躯壳里。
“而且我查案可是要收费的呢。”
他眨眨眼睛，补充说但事务所的社长毕竟是杰西，如果高地成为了“社长夫人”的话，那收费怎么说就由不得自己插嘴了。
在和被他说了个面红耳赤的杰西离开前，京本留了句乍一听显得莫名其妙的“不过最近一直在下雨大概算是好消息吧”。
5
虽然说了自己和杰西“不掺和”，但是两个人一个是搭着森本的摩托过来的本本族，另一个干脆就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高地心甘情愿开车载他一起来露营的无证族，眼下倒也不是能自己打道回府的情况。
何况京本也不可能放着眼前有个未接的谜题置之不顾。
高地没有允许京本直接去看现场的情况，不过考虑到杰西，这也算是个妥当的选择。反正这些年来京本也当惯了安乐椅侦探，对此倒也没什么执念。
京本没有迫不及待地就试图从杰西口中问出案发现场的情况，让一个被吓得不轻的人再重新回忆起那个场面着实有点败人品，何况虽然自称他的“侦探助理”、实质上只是有个音乐人梦的前酒吧经营者显然也没有那个专业素养，足以在匆匆一瞥中就记住对破案而言至关重要的细节。简而言之，问了也是白问。
于是京本就干脆带着杰西在附近闲逛，顺便为了尽早让人淡忘那一瞬间的冲击回忆，故作八卦地就杰西和高地的关系问个不停。
“不是大我想的那样啦！虽然我确实挺喜欢高地的。啊，不是大我想的那个‘喜欢’的意思哦。”
如京本所料，杰西涨红了脸努力反驳。稍微有点结结巴巴的样子大概是因为这会儿在忙着思考要怎么回答才最好。
不过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在京本面前几乎是什么都别想隐瞒的，在含糊其辞了半天后，本来就不太擅长撒谎的人选择了坦白从宽。
“抱歉，我不是想对大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说东说西的。”
杰西举起双手，乖乖地承认自己确实是想拜托高地调查一下松村的情况。
能让京本感兴趣的人很少，虽然京本此前向他宣称自己和松村只是基于思想共鸣而彼此吸引的关系，两人之间绝对没有什么不平等的胁迫关系，杰西也愿意相信他所言非虚，但是毕竟上一个被京本称作soulmate的人是在常识人看来完完全全是危险人物的田中，就算兼任大学讲师和心理咨询师的松村看起来完全是个温文尔雅的绅士，杰西多少还是有点放不下心来。
“之前我也说过的，如果大我是想要谈一场恋爱的话，我当然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杰西抓住京本的手，一脸认真地说但是自己真的很担心京本只是想借着构筑一段新的亲密关系的机会，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将他曾经天天挂在嘴边的“好想死”付诸实践。
某个意义上他猜对了，只不过没有证据支撑。
京本看着那双湿润又真诚的眼睛，心想大型犬的直觉果然不容小觑。
但他没有回答，只是突然停下脚步，指着长满了足有半人高的野草的停车场深处，有些强硬地转变话题说总之先去那里看看。
“如果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的话，高地也就比较不好拒绝你的请求了吧。”
京本对着杰西眨眨眼睛，说自己知道杰西有多关心自己，当然不会介意他去调查松村。事实上，他自己也很好奇。
他没有说的是，自己好奇的不是松村可能存在的阴暗面（对此他已经切切实实亲眼见证了），而是松村假装善良市民的手段究竟周全到了什么程度。
6
关于现场勘察的详细情况，很快京本就从森本那里得到了全部的已知信息。
和从前有所不同的是，这次其实并不是森本主动带着案件找上门的，而是为了帮助杰西尽早调整好心情，京本罕见地主动拉着杰西去后者友人经营的会员制酒吧里喝上几杯的时候，正好在门口遇见了森本，于是隔音效果极好的VIP包厢便成了他们的临时办公室。
京本这才第一次看到了案发现场的情况，也总算得以完全确定身为自己的“助手”平时或多或少也还是会看到些案件照片的杰西会被吓成那样的原因。
被害者已经完全被烧成了焦炭，据森本所说已经是连DNA信息都没法提取的程度，更无从判断究竟是生前纵火还是死后焚尸。能够确定的是因为高温而完全蜷缩起来的被害者双手被反剪在背后，想必在焚烧前还被胶带或者绳子一类的东西束缚了手脚，而即便是完全碳化的身体上，也还是能够看到数个疑似被利器捅刺留下的开放型创口。
简而言之，虽然因为高度碳化导致尸检工作难以进行，但是毫无疑问，这是一起手段非常残忍的凶杀案。并且从特意选择了没有配备监控设备、有火光也不会马上让人起疑的这片还不那么知名的新露营地作案，全程也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来看，显然这还是一起经过缜密计划的预谋犯罪。
好在当时杰西和高地在一起，于是在警方的记录里，高地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唯一的第一发现人，避免了杰西一次次去回想那比起照片来一定还要残忍更多的现场。
以及，京本看了眼正摇晃着酒杯里的大冰块的杰西，心想虽然很对不起被害者，但是几乎不成人形的焦尸无论如何都比血肉模糊的新鲜尸体给人的视觉冲击要小一些，这其实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当时大我说最近一直在下雨算是好消息，虽然很失礼，但确实是如此。”
森本又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京本。
“大概是因为被土壤里的积水浸透了，这张卡剩下了一小块没有被烧毁。”
照片上是一张经过修复处理的卡片，左上角赫然用花体英文写着Cat Call。正是他们现在所在的这家会员制酒吧的名字。
这也就是今晚森本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7
在酒吧的排查工作进行得比森本预计的要顺利。
大概也有经营者是杰西的友人（准确来说，这家酒吧本就是杰西转手给他的）的关系在，从管理人到员工都对森本的询问表现得很配合。
Cat Call只给在职员工发放了实体的门禁卡，于是尽管由于卡片焚毁严重无法辨认持有人的姓名，但只是粗略调取了出勤记录后，疑似被害者的名字就被确定了。
猫田美绪，在某个意义上是个和这个酒吧很有缘分的名字。
她在两年前就进入了这里工作，勉强都算得上半个老员工了。但是由于这里的工资模式是完全的多劳多得制，没有考勤要求再加上这个行业向来极高的人员流动率，即便是缺勤了将近一周，也完全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失踪。
不过知道猫田美绪这个名字的人倒是不少，虽然这其实是因为她在同事间的风评不太好的关系。
Cat Call是会员制酒吧，虽然雇佣的员工性别比有些一边倒，但和那些风俗店还是两回事，在工作期间给客人留自己的联系方式更是行业大忌。不过据说猫田美绪不仅时常做这种事，甚至和好几个常客同时保持着身体关系，不少人甚至都面带鄙夷地直接将她形容为“浓妆艳抹的卖春女”。
“不过我是刚刚来到这里工作的，和猫田小姐并不相识，这些都只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传言罢了。”
所有人几乎都说着类似的话，包括三天前才入职的、和猫田美绪完全没有打过交道的新人犬山妙，也在这短短的三天里就已经对这位风评不算好的前辈的负面传闻了解甚多。
人还真是很可怕的生物，总是喜欢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抱团取暖。
京本在一边听着，忍不住在心里这么想。
“这样的话，似乎还要考虑猫田小姐只是单纯和某位客人私奔了的可能性。”
见京本不打算说话，森本便微微皱着眉小声分析起来。
“那个，刑警先生。”
犬山妙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自己在入职前根据规定去一家私人诊所做过基础的健康检查，因为诊所就是前辈给介绍的，所以没准当年猫田美绪也去的是同一家诊所。
“电视剧里不是都这么演吗？通过牙齿比对确定无名尸的身份什么的。”
她说着，在自己的小包里翻了半天，居然真的翻出一张名片来递给森本。
不过被京本半路截了胡。
“犬山小姐很热心呢，明明和猫田小姐连一面之缘都不曾有吧。”
犬山妙似乎没有听出京本话里的深意，只是笑笑说反而就是因为从来不曾见过，所以才不会像大部分人那样对于似乎怀有莫大阴暗面的猫田美绪避之唯恐不及。
京本看了眼其实酒量不错、但是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因为酒精稍稍松弛后就完全回归了大型犬的本体一直往自己身上贴的杰西，以及完全没有因为自己的半路截胡而生气、只是凑过脑袋来看他手上的名片的森本，轻轻摇了摇头。
但这世上还存在一种好得不现实的人，京本心里想着，但是没有说出来。那些人在知道了你心怀的巨大阴暗后反而会选择更加拼命地去发光，试图用自己的光去照亮那片天生的黑暗。
虽然终有一天这种温暖会成为对于他而言宛如烈火炙烧的痛苦，但是至少现在它们依旧是温暖的。而京本发自内心地觉得将这段期间再拉长一点也不错。
8
搜查一课的人手不足让其实本该是坐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就足矣的高地还是跑起了外勤，承担起了去诊所了解情况的工作。
顺便还兼职了一下司机，特意绕道去接了一趟京本和杰西一起走，以便在路上告知一下此前杰西拜托他调查松村的结果。
这当然是违规行为，但是和他利用职务之便真的帮杰西查了松村的情况这事相比，区区的公车私用实在是不值一提。（顺便一提，如京本所想，在警察系统所能覆盖到的范围内，松村是一个干净到不能再干净的良好市民。）
高地其实是个原则明确的人，虽然他的原则和警察系统既定的规则并不完全一致，但至少在以搜查一课的刑警的身份进入诊所展开询问和信息调取时，他没有让京本和杰西同行，而只是让两个人在候诊区的沙发上等自己结束工作后再送他们回去。
京本倒是等得住，随手拿起一边的宣传册翻看，在看到这里其实是以美容整形见长的美容诊所时还兴致勃勃地认真研究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对自己的哪里还不满意的。
但杰西总归是有点耐不住沉默。他不敢打扰正低头认真阅读宣传册内容的京本，便借着向给他们端来水的院长助理道谢的机会，顺势以自我介绍开场和人攀谈起来。
院长助理乍看之下是标准的大姐姐系，不过说话的音色倒是天生的娃娃音。
“杰西先生也是警察吗？”
诊所里正好没有别人，不知是出于单纯的接待礼仪还是确实对两个人有些感兴趣，见杰西主动搭话了，她干脆在两个人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在指着胸口的名牌自我介绍说叫宫音三花后便有些好奇似的冲着他发问。
杰西很坦诚地摇摇头说自己可做不来这么厉害的工作，又揽住京本的肩膀，炫耀似的说但是京本曾经真是非常优秀的精英警察。
“现在是很厉害的侦探。会通灵的超级侦探哦。”
京本依旧低头看着手里的介绍资料，不过稍微分了一点神去听杰西给他们的灵媒事务所打广告，想着认识了这么久都还坚定不移地相信他真的拥有灵力（虽说他的推理模式确实有些超越现代科学的解释范围）的人大概也就只有杰西了，心里忍不住冒出一点毛绒绒的怜爱感来。
他总算抬起头来，看了眼杰西后又礼貌性地冲着宫音三花笑了笑，然后顺着杰西的话说但是警方只认科学证据，所以自己的通灵能力鲜少有发挥用武之地的时候，还是只能像从前那样被迫跟着跑来跑去到处搜集线索。
在确认他们和高地的关系后，宫音三花短暂地犹豫了一下，最终下定决心似的握了握拳头。
“刚才刑警先生问话时不小心听到了一点，三位是为了确认案件的被害者是不是猫田美绪而来的吧。”
带着点鼻音的天生娃娃音说话无论如何都会带上一丝疑似撒娇的味道。或者说，大概是因为她的名字、她口中提及的名字都正巧和猫沾点边的关系，像是家猫特有的软绵绵甜丝丝的叫声。
京本挑了挑眉，但并没有打断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宫音三花往下说。
“其实我应该早些主动说的。美绪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入学后就被分到了同一个研究室。虽然她很早之前就退学了。”
她口中的猫田美绪是个有些沉默寡言的人，朋友不多，总是一天到晚窝在研究室或者图书馆里。但“是个很坚强的孩子”。
宫音三花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的话正好被结束初步询问工作便过来打算带两人离开的高地听到了。
高地刚刚才拿到存档的记录发回给警局，距离比对结果出来还需要一点时间，他干脆就在杰西身边坐下（准确来说是杰西见他过来，就主动往京本那边挤了挤让出了个空位），很自然地加入了对话问两个人就读的大学。
“立正大学。我们都是社会福祉学院的学生。”
一直任由杰西对自己半搂半抱的京本闻言稍微挺直了背，把懒洋洋的大猫一样的坐姿给正了正。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杰西就已经忍不住开了口。
“啊！那不就是大我男朋友的学校吗！”
在得知松村“一切正常”后就毫无抵抗地完全接受了京本为了省事而给出的恋爱关系的说法这一点，确实是杰西的思维风格。
京本扭头看向杰西，抿了抿唇压住了浮起来的笑意。
“约会的话，杰西也要跟着我吗？”
他当然猜得到杰西的回答，甚至包括杰西连连摇头说自己还没有不识趣到这个地步时耳际透出的那一抹意外很纯情的浅红色。
9
京本当然不是真的去找松村约会的。
且不提案件尚未完结，京本对于恋爱的兴趣也不及对一颗小番茄来得大，首先他们的恋爱关系本身就只是个为了省事起见的幌子而已。
在这种事情上欺骗杰西难免会有点负罪感，尤其是京本很清楚杰西是发自内心地替他又多了一个关系亲密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又多了一个留住他好好活下去的理由——而感到开心，但他实际上与松村许下的约定却是希望自己能够得偿所愿死去。
京本并不讨厌杰西对自己的过度保护心态，他完全理解这种不希望亲密之人受伤的心理，事实上他对杰西也怀有非常类似的感情。他同样不希望杰西受到伤害，各种意义上的伤害。
即便京本也很清楚，只要他们之间最根本的思维对立始终存在，那么他终将亲手伤害到杰西。并且到那时，此时的他假惺惺地编织出来的虚假希望有多么美好，在杰西的心上留下的创伤就会有多么深刻。
在搭着田中的车去立正大学和森本合流的路上，面对除了松村之外大概是唯一对自己的求死心切接受度良好的友人（虽然接受度和理解度完全是两码事，不过田中这种似乎永远都有一半身体置身局外的轻松感同样是很珍贵的）说起这些时，京本得到的是他的一个很爽朗明亮的笑声。
“虽然不是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这样听起来你实在是很像个只是爱演深情的渣男。”
这话从向来以花花公子形象示人的田中口中说出来显得有点滑稽，但又带着一点奇妙的说服力。
在逐渐接近谜题答案的期间京本总是心情大好的，他扭头看着田中，笑容灿烂地说如果田中有这个意向的话，自己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在恋爱对象的候补名单里给他加个名字。
“虽然树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男人，不过没关系，没有安全感的恋爱听起来也很有趣。”
田中隔着墨镜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自己在京本面前可没有什么选择权，就是个拿钱办事的万年乙方罢了。不过京本要是愿意放过他当然是最好不过，他就是一破玩电脑的。
“名侦探和他愉快的小伙伴们这种角色扮演游戏就饶了我吧，帮你们两个把绯闻完全坐实倒是我的专业领域内。”
他说的是实话，在如今的网络社会，能够自由操纵数据的天才黑客确实几乎无所不能。（比如说在高地三十岁生日那天黑进政府的户籍系统里把他的出生年份直接篡改成了非公开。至于田中没有因为这个恶作剧而引火烧身则是由于身为当事人的高地宽容地假装了无事发生。）
“才不要。”
京本拒绝得斩钉截铁，但是心情很好似的笑得半眯起眼睛来，完全成了只大猫。
“靠自己努力一点一点缩短距离才是恋爱的乐趣所在吧。虽然我不太懂这玩意儿。”
听到京本说到最后冒出来的一点关西腔，田中非常自然地也跟了句关西味十足的吐槽*。
10
身为职业黑客的田中会和京本同行，当然不是真的单纯给这本本族当司机，或者接替杰西的使命当他的保镖（京本毕竟练过空手道，也是个身高一米七四的成年男人，真的打起来很难说和气场十足但客观上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的田中相比到底谁更强一点），更不是跑来当京本和松村之间的电灯泡的。而是真有正事。
那天高地加入他们的对话后没多久牙齿的比对结果就出来了，证实了被害者确实就是猫田美绪。
但是由于猫田美绪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就退了学，警方并没能查到她的学籍信息。于是在京本的主动提议下，这天他们才会和森本一起来立正大学，看看学校的内部资料上是否还能找到些有用的线索。
以上这些是森本作为刑警在和学校负责人沟通时说的版本。
实际发生的事情是京本顺理成章地带着田中一起坐在了教务处的电脑前，后者不动声色地在两个人过于默契的掩护下把京本想要的信息全都偷偷转移到了自己带来的储存卡里。
和松村见面才是顺带的，并且还是因为森本在教务系统的选课名单里发现猫田美绪曾经选修过松村的课，这才本着不放过一丝可能性的严谨态度临时决定去问问。
至于去见松村的人是京本和田中而不是身为现役刑警的森本，倒确实是因为京本主动请缨。
他信誓旦旦地跟森本保证说这事交给自己准没错，何况从目前所知的情况来看，除了被害者在数年前曾选修过松村的课之外，松村和这起案件实在是扯不上一点关系。要是森本觉得打扰松村上课有点滥用警察职权的嫌疑，而等待的时间用在抓紧调查那一长串从酒吧同僚口中问到的猫田美绪疑似情人名单上要有意义得多的话，这里就是该轮到侦探出马的时候了。
“我绝对不会让慎太郎失望的，赌上我身为猫的名义。”
京本说到最后张牙舞爪地比了个大猫捕食一样的姿势。
森本被他逗得有点乐，随即很放心地便应了好。
京本拉着田中从后门进教室的时候课正好过半，挺大的阶梯教室里居然是接近座无虚席的状态，作为大学的非必修课来说是相当罕见的情况。
不过也没什么可惊讶的，松村的课一直以来都以难抢出了名，虽然不好说冲着他的课程内容和冲着他本人去的学生到底哪一个更多些。
好不容易在一个不太看得到松村的角落里找到位置坐下，田中眯着双大近视眼努力看了半天，然后很像那么回事地点点头说要是当年自己的老师长成这样，自己也愿意多上几节课，毕竟看着赏心悦目的。
但等“赏心悦目地”听了半小时后，能在电脑前坐一整天不挪窝、但要他坐着乖乖听讲基本是一分钟都坐不住的田中对松村的评价直接下滑到了“话这么多感觉日常生活中一定没什么朋友”。
其实田中不是那种会对不熟的人出言不逊的人，会这么评价只是从京本口中听过名字、事实上对他而言还完全是陌生人的松村，京本知道这反而是田中对松村心怀好感的表现。
“但反正树也是那种看到人家长得好看就什么都能原谅的人。”
京本用手指戳着自己脸颊上的肉，用上课讲小话的标准音量调侃了田中一句，眼神却全程都落在讲课的松村身上，显然是学生时代没少干过假装好学生的事情。
田中倒是大大方方地扭过头去看他，还直接伸手过去勾住京本的手指晃了两下，见后者没什么反应干脆就直接把他的手顺着拉到了桌子底下。他抓着京本的手用手指尖一直戳人家掌心上软软的肉，大抵是仗着京本这会儿装好学生肯定不会还手就光明正大把人当猫了。
“所以我才从来没拒绝过你啊，不是吗？”
他的花言巧语对于京本其实没效果，田中自己也知道，不过他乐得说废话，反正京本心情好就会跟着扯两句，心情不好也只会装没听到，总之是没损失。
11
正好到了下课时间，看着一下子被也不知道是真的热心学业还是别有心思的学生们团团围在讲台桌边的松村，京本反手抓住还没收回去的田中的手腕，不由分说地也拉着他往讲台方向走。
“北斗！”
称呼是两人先前说好的，为了把京本编出来的那套恋爱关系的戏码演得更像那么回事点，在人前就不再用带着距离感的敬称了。
虽说在田中面前其实没必要演，但是毕竟也还有像杰西这种社交范围广得不可思议的人认识也不奇怪的众多陌生大学生在场，演得到位点总归不会出错。至于边上那个明显是看戏看得过于笑容灿烂了点的人，无视就好。
京本的音色本就辨识度极高，加之声压强大，就算依旧隔着一段距离也足以让被围在一群叽叽喳喳中间的松村抬起头来看他了。
“抱歉，还特意让你过来找我。”
他们之间当然根本没有先约，这不过是个让他赶紧从学生们的围攻中脱身的借口。至于松村没有对他们的出现流露出一丝惊讶的神情，则单纯是因为在两个人大摇大摆从后门进教室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而已。
京本很自然地接话说不用客气，但要是实在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就下次请自己吃饭。
虽说对于两个观察能力和推理能力都出类拔萃的人来说这其实是很普通的事情，但难免看起来像是某种心有灵犀，引得一边唯一知道实情的田中忍不住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总之先去我的研究室吧，今天正好也没有别人在。”
松村的眼神有一瞬间扫过了田中依旧被京本抓着的手腕，又抬眼看了京本一眼，但没多说什么便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领着两个人往研究室的方向走。
京本在和松村对上视线的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吐了吐舌头后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抓着田中的那只手。
这真不怪他，京本在心里很宽容地替自己找好了理由，和哪怕是教唆犯罪时都依旧完美地扮演着正义使者的松村相比，他的演技当然要青涩拙劣得多了。毕竟他可是个只想杀死自己的小小侦探而已。
“谢谢北斗。”
出于良好的家教，京本还是很真诚地向松村道了声谢。
12
松村还记得猫田美绪这事其实在京本的意料之内。
虽然松村一直说自己不爱社交也没有多少朋友（单论这一点倒是事实），但是他记人的能力实在是很优秀，几乎是对每一个打过交道的人都过目不忘。
如果一定要找个理由来解释他的这个能力的话，或许是因为在贯彻好一个善良市民的形象的过程中，保证自己的每一句话都不会因为自行矛盾而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就是必然要求。
“但是我是真的很久都没有见过猫田同学了哦。”
句尾微微扬起来了一点，配上松村微笑着举起双手表示无辜的动作，还真有几分是在向怀疑自己劈腿的恋人努力自证清白的味道。虽然京本既不是他的恋人，也并没有怀疑他什么。
“我当然相信松村先生。”
研究室里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就只有在一边借用松村的电脑（这当然是京本的提议）默默干着本职工作的田中而已，京本对松村的称呼于是自然而然地回到了自己的舒适区。
“正是因为相信松村先生——尤其是您超群的记忆力，所以才会像这样特意来拜访您。”
京本朝田中所在的方向看了眼，抿唇笑笑补充说当然自己不是在低看田中的实力，确实是没有这个天才黑客对付不了的网络数据，只是有些东西本就只存在于现实的世界里，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比起为难田中（“看吧，树，我对你还是很温柔的。”），仰仗松村的大脑才是最佳选择。
他双手按着桌子，整个身子都往对面坐着的松村面前探了过去。
“关于猫田美绪，您还有什么重要的线索想告诉我的吗？”
京本其实是想用更肯定一些的说法的，但是他依旧无法彻彻底底地看透松村在想些什么，于是很谦虚地把语气放得缓和了些。
松村倒是被他突然凑近的动作给吓了一跳的样子，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但是在听到他的话后便重新坐正，还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很柔和的轻笑声。
“重要与否应当是由身为侦探的京本先生来判断的，我能够告诉您的只是单纯的记忆而已。”
他学着京本的样子也向前倾了倾身体，轻轻按在桌面上的手指正好穿插着落在了京本自然张开的十指之间，如同他们只差一点点就能碰上的鼻尖一样全都将触未触。
“我不喜欢在背后嚼人舌根，京本先生，只因为是您才会破例的。”
松村放低了音量，真像是在说秘密似的告诉京本当年猫田美绪来上他的课时，身边总是坐着同一个男生。因为出席记录上并没有他的名字，所以当时松村专门问过，而后便得知了对方名叫金子登良，是猫田美绪中学时代就已经认识的学长。
金子登良并不是立正大学的学生，而是就读于东京医科大学，但是这位自己的学业也应当很繁忙的医学生几乎是一节不落地陪着猫田美绪上完了大学头一年的几乎所有课程。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他们是一对情侣，他们也从来没有否定过。不过在松村的印象里，从两个人对待彼此的态度来看存在于他们之间存在的不像是恋爱感情，而是纯粹得异常的彼此信赖。
“打比方说的话，反而会更像是京本先生和、”
松村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最恰当的表达。而他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京本先生和一直以来都对您过度保护的那位朋友。”
13
在看人这方面松村向来不会出错。
森本和京本找到金子登良了解情况时，这个从医科大学毕业后却选择了进入法医实验室工作的年轻男人很爽快地就承认了自己和猫田美绪确实只是算是朋友。
不过金子登良与猫田美绪的关系准确来说和京本与杰西的关系并不相同。
最显著的差异就是，金子登良其实是喜欢猫田美绪的，在恋爱意义上，但后者却始终只是把他看作是如家人一般值得信赖的哥哥而已。而随着这段单方面的爱恋早在数年前就无疾而终后，两个人甚至是再也没有见过面。
“所以虽然我也很希望案件能够尽快侦破，抓到伤害小猫——啊抱歉，我从前总是这么称呼她——伤害美绪的犯人，还她一个公道，但是或许我能够提供的帮助非常有限。”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明显的颤抖，不知是因为难过、悲伤、还是愤怒。或许是兼而有之。
倒是让他自述对猫田美绪的爱意的那部分显得格外可信。京本很冷静地想。
森本则是向金子登良浅浅鞠了一躬表示警方一定会尽力而为，随即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说无论是怎样细小的事情都可以，有任何关于猫田美绪的事情都请告诉他们。
警察（当然还有侦探）的工作就是将所有看似毫无联系的碎片信息都放到一起，最后拼凑出一整块的真相来。
森本的语气很真诚，也很有说服力。
金子登良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后重新开了口。他的叙述很破碎，有连时间都确定不了的模糊片段，也有准确到像是依旧历历在目的极小细节。不知是因为他们认识了太久，还是因为他们分别了太久。唯一能确定的是这并未他的刻意回避或者隐瞒，至少不全是，谁都有难以启齿的秘密，对于已经做了这么久的警察的森本来说这已经司空见惯。
“在金子先生记得的范围里就可以，在你们还有联系的时候，猫田小姐曾经有向您提起过任何有关于人际交往的烦恼吗？”
京本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似的时不时低头看两眼手机，但是在金子登良的叙述告一段落后，他突然抬起头来问了这么一句。
金子登良口中的猫田美绪和宫音三花叙述的版本很接近，沉默寡言、性格内向，交际圈狭窄而封闭。而和酒吧同僚们口中的那个滥交又花心的女人截然不同。
如果说两方说的都是实话的话（就京本的观察，这个“如果”是成立的），那么就只能是从大学退学为分界线，猫田美绪确实几乎彻底变了个人。但是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现在都还是个谜。而京本向来只对谜团感兴趣。
金子登良迟疑了一下，然后有些吞吞吐吐地表示或许这并不是京本想要的回答，但一定要说的话，他能够想到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社会福祉学院的葛尾久志老师。但或许算不上烦恼，只是从很久以前美绪就一直在说，因为葛尾老师在那里，所以自己也一定要考上立正大学。”
京本把手机塞进口袋里，很满意似的点点头，又对着金子登良浅浅鞠了一躬。
“谢谢您的配合。就像刚才慎太郎所说的，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争取尽快为被害者伸张正义的。”
隐藏起自己只是一个将解密作为消遣的无聊侦探的事实，并且扮演好一个正气凛然的正义使者，如今已经能算是京本的拿手好戏了。
14
在森本和搜查一课的同僚们兵分两路，针对葛尾久志和猫田美绪之间的关系、可能存在的作案动机和不在场证明云云的“大全套”展开调查时，京本则是悠哉悠哉地提着两杯季节限定口味的星冰乐跑去了田中那里。
其实早在京本从金子登良口中问出葛尾久志这个名字之前，田中就先查到了这个名字，并且转手就把基本信息都发给了他。
葛尾久志是立正大学社会福祉学院的副教授，还不到四十岁的他作为副教授来说相当年轻，在学生间的口碑也很优秀，无论是教务系统内的学生评价还是社交媒体上那些表记隐晦的生活记录里，他似乎都是个温柔又负责的好老师。
“当然了，人气比起你的松村老师还是差了那么点，毕竟这就是个看脸的世界。”
田中在告知京本自己的调查结果时，说到这里还专门嬉皮笑脸地补了这么一句，然后（或许是如愿以偿地）被京本轻轻拍了下脑袋吐槽他废话太多。
“树的技能已经退化到只挖得出这些无聊的东西了吗？”
虽然从效率和质量来看都绝对不愧于田中的天才黑客头衔，但是在这方面京本绝对是严于律己更严以待人的典型。当然，这也是建立在京本对田中的能力的绝对信赖之上的。
田中（至少在京本面前）偶尔会显得像个不被教训一下就不舒服的抖M，被京本这么一挖苦反而来了劲，邀功似的把电脑显示屏往京本的方向转了转，说自己可是使命必达的万能“科技树”，京本想要的他当然都能给。
“这个你会喜欢的，很有趣。”
屏幕上是田中从早已经停止使用的校园内部论坛系统入手，一路顺藤摸瓜找到的猫田美绪的某个私人社交账号中那些被设置为仅本人可见的内容。
【终于又能和久志老师在一起了。】
【今天我成年了，可以骄傲地向全世界说久志老师是我的恋人了呢】
【久志老师不允许我公开关系，说是担心我因此被同学们孤立。其实只要能够和老师在一起，被孤立又算什么呢？不过我知道老师也是担心我，唉。】
【没关系，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再多等四年也不算什么。】
【用打工的钱给久志老师买了镶钻的袖扣作为生日礼物！还专门拜托店员在扣子背面刻上了我们两个的名字缩写。但我不打算告诉老师，这样等老师自己发现的时候才会更惊喜。】
【今天也没能见到久志老师。他的工作越来越忙了。】
【久志老师，对不起，我不会再擅自打扰你了。请不要抛弃我。】
……
最后一条内容是在教务系统中显示猫田美绪的学籍注销——猫田美绪正式退学的两天前发出的。
【我会证明给你看，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会爱我。】
乍看之下似乎是个很适合拍成狗血肥皂剧的师生恋剧情，但若只是如此的话，必然是得不到在恋爱上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田中的高度评价的。
京本托着下巴看田中，等着他把真正“有趣”的那部分展示出来。
田中心领神会地敲击了几下键盘。
“葛尾久志在受聘于立正大学之前曾经是一个辅导机构的专职老师，巧的是，猫田美绪从小学五年级开始的六年间——直到葛尾久志离职后半年为止，都在同一机构上辅导课。”
没有人知道那六年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包括森本已经走访过的已经连联系都联系不上猫田美绪的她的双亲。但是自中学时代就认识了她的金子登良说过，猫田美绪从很久以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报考立正大学，因为“葛尾老师在那里”。
把这些碎片信息全都放在一起，拼出的那个可能性令人不由脊背发凉。
“还真是人渣一样的男人啊。人如其名*。”
在这种时候露出笑容是非常失礼又不合时宜的，京本微微扬起的唇角只是纯粹源于谜题解开瞬间的兴奋感，并且即便是在足够理解他的田中面前，他也还是抬手揉了揉下半脸，把那一丝类似笑容的表情给压了回去。
“树的谐音梗玩得比杰西还要糟糕。”
京本像舒展身体的猫一样伸了个巨大的懒腰，随即站起身来说自己该给森本打个电话了，顺便再去一趟松村那里。
“没什么事的话，树的车就借我用一下吧。”
他的意思是，如果田中没什么事的话，就给他再当一下免费司机。
田中也跟着站起来，不过还是不怎么严肃地反驳了一句说这是最后一趟免费试用活动，之后他非要狠狠敲杰西一笔。
15
“对京本先生来说，这不算是一个很具有参考价值的案件吗？”
松村把一杯用豆乳冲泡的热可可（这是京本自己点的，虽然其实他根本尝不出豆乳或者可可的味道）端到京本面前，又对着很有礼貌地向他道谢的后者轻轻点了点头。
京本并不着急回答，双手捧起马克杯，鼓起脸颊对正冒着热气的奶棕色液面呼呼吹气。等松村也在对面的固定位置上落了座后，他才抬起眼来，隔着氤氲的水汽对上了那双如深渊般神秘莫测的漂亮眼睛。
“不是呢。何况松村先生不是已经和我约好了吗？在真正的‘完美犯罪’计划完成后，您会依照那个计划亲手杀死我。”
京本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看起来显得格外天真烂漫的笑容。
“您可不能戏弄我呀，老虎生气了也是会咬人的。”
他张牙舞爪地冲着松村“恐吓”了一下，不出意料地收获了低音很好听的人发出的几声轻笑。
“大我先生，恕我想得肤浅。即便是没有生气的时候，只要到了捕猎时间，老虎就是有可能咬人的。不是吗？”
这似乎还是松村第一次以名字称呼他，虽然很明显只是因为谐音的巧合而已，不过京本还是不由觉得有些新奇又有些有趣。
“那也是招惹了老虎的人有错在先，一只有教养也有追求的老虎是不会把看起来并不美味的人类视作狩猎对象的。”
和松村斗嘴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无论是有时候会得到的超出他的预想的回应，还是同样没法完全看透他的松村有时候又会因为他出人意料的回答而短暂语塞时会露出的小表情，都让京本兴趣盎然。
也不是什么坏事，甚至可能他为了安抚杰西的情绪而编出来的那一套话真是一语成谶，松村的存在对于京本而言成为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之一。这在世俗的价值观里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太过于沉浸在其中，就难免导致话题越跑越偏，最后谁都忘了原本的目的。
好在田中发来的“任务完了”的消息让京本很快回过了神来，在悠哉悠哉地给高地发了个消息让他捎上杰西一起去案发现场汇合后，京本咕咚咕咚一口气喝掉了大半杯豆乳可可，而后拍拍手说森本应该也快到了，所以得抓紧时间长话短说。
“关于这起案件中，其实警方没法逮捕任何人这件事，松村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他忽而收敛了笑容，盯着松村的眼睛，吐字清晰地说。
16
眼下警方已经确认了葛尾久志在案发时间段内没有不在场证明，而就算京本不将田中查到的那些信息提供给森本，拥有合法窥探隐私权限的警方也迟早会找到那些甚至都没有被删除掉的社交账号上的内容。对于下周就能如愿以偿升任教授的葛尾久志而言，即便没有物理证据，切切实实掌握着他的阴暗秘密的猫田美绪也依旧是个巨大的定时炸弹。他是存在杀机的。
同时，无论是双手被束缚着反剪背后的姿势，还是尸体身上的多处捅刺伤，也都让这个案件看起来像极了一场残忍至极的凶杀。
但是这不是一场百分之百无法实现的自杀。
用以束缚双手的工具已经因为大火而无法查证，没人知道是否真的捆绑到了完全无法行动的地步，而那些因为严重碳化而无法考证伤口形成时间的捅刺伤又全部集中在了只会造成痛苦而非致命部位，就连用来存放助燃剂的塑料容器都因为就放在一边而一并被燃烧殆尽。
简而言之，只要被害者、同时也是加害者的猫田美绪有足够的决心和勇气，她是可以将自杀伪装成被他杀，并将嫌疑指向葛尾久志的。
至于她的动机，虽然无法向本人求证，但其实并不难猜出个大概。
她在十岁出头的时候就认识了葛尾久志，并且被这个无论是学识见闻还是人生资历都远在自己之上的温柔老师深深吸引，而令她惊喜的是，这竟然是一场童话般的“两情相悦”。
这场美梦她做了好多年，直到某天突然醒来时，才意识到这是一场漫长的噩梦。甚至她的生活、她的人生，都已然变成了一场漫长的黑暗的噩梦。
她不软弱，甚至是奋力挣扎了，不惜舍弃一切可能让她重回噩梦的过往回忆，也努力想要逃离这万丈深渊。但她已经在那漫长的噩梦中走进了沼泽深处，似乎再怎么挣扎也无法摆脱身陷泥潭的状态，甚至是越挣扎就陷得越深，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另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可是那个将她哄睡，带她一步步走进这痛苦的泥淖中的人呢？他始终干干净净、甚至纤尘不染，圣洁得仿佛还是在初次见面时就轻易地就俘虏了她的心的“久志老师”。
京本也不知道压死猫田美绪的最后一根稻草究竟是在她几乎要溺死在痛苦之中的同时葛尾久志却仕途顺利地一路高升的鲜明落差，还是她发现自己在对葛尾久志恨之入骨的同时又无可救药地依旧爱着——以她被灌输的那个“爱”的概念爱着他的残忍现实。
但动机是什么并不重要，事实就是，这只是一个由猫田美绪亲手策划的、想要将葛尾久志一起拉下地狱的局而已。
松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迎着京本的视线沉默地与他对视了数秒。
然后他伸手将桌上的纸巾盒推过去，又用手指点点自己的唇角示意京本擦一擦脸上豆乳可可味的猫胡须。
“京本先生想要怎么做呢？”
松村没来得及（或者说也没打算）躲开京本突然伸过来的手，于是伴着指尖划过脸庞带来的微微发痒的触感，他的脸上也多了两道还有些温热的香甜液体的痕迹。
京本眯起眼睛来打量了一下，似乎是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的样子，忽而就变得笑逐颜开。
“想要带松喵去露营地散散步。没准能够交到好朋友哦。”
17
其实那天京本拉着杰西在那长满了野草的停车场深处真的有所发现。
他们在一辆已经积着一层灰尘的旧车车盖上看到了一排还很新鲜的猫爪印。其中几个痕迹发黑得厉害，比起泥土更像是细小的炭粒、考虑到最近来此露营的人其实寥寥无几，京本便说这很有可能是有一只猫咪比杰西和高地更早地发现了案发现场的证据。
“甚至那还有可能是一只目击证猫。人类总是只会对同类倍加提防，而忽视这些其实视力比我们还要好得多的小动物。”
那天京本说完后，突然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叫了一声，随即从汽车的雨刷器上取下一根黑色的短毛展示给杰西看。
那根黑色的猫毛似乎自那以来就一直被京本小心翼翼地收藏着，直到这天，他又当着所有人的面重新拿出来，然后将它放在松村的掌心里，再示意后者握拳紧紧攥住。
“你们知道的，我不仅是侦探，同时也是灵媒。不管你们相不相信这个。”
说着，京本一手握住松村的手腕，一手又轻轻笼住松村的拳头，然后像模像样闭上眼睛，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哼唱着什么奇怪的曲调。最后，京本在松村眼前一拍手，后者的睫毛随之轻轻一颤，而后终于缓慢地睁开眼睛。
松村一脸好奇地盯着京本看了许久，又有些茫然似的皱起鼻子歪了歪脑袋，但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从鼻腔里挤出一个模糊的呜呜声，是与他平素讲话低沉的声线截然不同的明亮又柔软的音色。
京本满意地抿了抿唇，伸手去稍有些用力地揉了两下松村那头蓬松柔软的黑发。他们的身高差没有那么显著，何况松村见京本伸手过来后就低了低头，甚至还主动把脑袋凑过去给人拍拍。
“成功了呢。”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之下，京本一边用手指帮松村重新理顺那一头就是被自己揉乱的头发，一边泰然自若地解释说现在松村的身体短暂地被自己召唤出来的黑猫的灵魂占据了。
“为了破案，这是最快的办法——让目击证猫告诉我们一切。”
虽然猫咪不会说话，但是这对于京本来说就完全不是问题了。他再怎么说在身为灵媒的同时也还是个天才侦探，就算以犬派自居，像看穿人心一样看懂猫咪试图传达的讯息绝非难事。
“何况我们的松喵是一只特别聪明伶俐的小猫咪呢。”
他说着，总算是放开了松村的脑袋，用对小朋友说话一样黏糊糊的语气问松村有什么想要告诉自己的。
松村（或许这时候叫松喵会更恰当）像是听懂了京本是在夸奖自己，肉眼可见地开心了起来，主动把脸凑过去，用自己的鼻尖在京本的掌心上蹭来蹭去，见京本不仅不抗拒反而是顺势用手指力道适中地挠了几下自己的下巴，不由兴奋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呼噜呼噜的声音以示亲昵。
满脸写着“我不是很想看这样的Play”的高地被京本抬眼时一个锐利的眼神把已经到嘴边的话给堵了回去。
边上的杰西和森本倒是看得很起劲的样子，尤其是杰西，一脸恨不得也过来撸两把的表情。
这就足够了，京本在众多选项中选择了这个方式来揭露真相，本也有一丝想要借机让杰西和森本对自己的心理状态更加放心些的打算。虽然也只是善意的谎言而已。
松村用舌尖小心翼翼地点了点京本的手背，见后者没什么负面反应的样子，就放下心来，侧过头用虎牙轻咬京本的手掌。后者就这么好脾气地任由他折腾，空出来的那只手还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松村的发尾，简直不知道到底谁才是猫了。
“咪呜——”
大概是总算撒够娇了，松村发出个软绵绵的猫叫声，然后抬起下巴一路顺着京本的手背蹭上去，最后张嘴用力地咬住了京本的袖口又晃了晃脑袋便彻底不动了。
京本轻轻拍拍他的脑袋顶，什么“真棒”“真乖”“就知道松喵是个聪明宝宝”的话夸了一连串，直到看到被黑发盖住的松村的耳朵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后才满意地抬眼去看其他几人，抿唇微笑道现在自己已经完全掌握真相了。
“松喵告诉我，在那辆车的轮胎底下，有他悄悄藏起来的漂亮石头呢。”
松村闻言突然有些不满似的龇牙咧嘴，还从嗓子里挤出了一阵低低的嘶吼声。不过京本只是怡然自得地又揉了两下松村的下巴安抚他，一边还没忘了让杰西领着高地去那辆旧车的前轮底下寻找那块“漂亮石头”。
而正如京本所言，在满是杂草和碎石的车轮之下，藏着一颗已经沾满了灰黑色污垢的小小的金色镶钻袖扣。
“如果运气够好的话，没准这上面还沾着葛尾久志的指纹呢。”
不过就算没有，定制品的购买记录上猫田美绪的名字和那件还留在葛尾久志办公室里的袖口处少了一颗袖扣的外套也足够作为证据了。
在被京本用掌心抚过双眼乖乖闭上眼睛之前，松村用湿润的眼神看着他，可怜兮兮地又小声喵呜了一下。
18
真相大白后所有人会齐聚一堂开庆功会的事情只存在于小说和电视剧里。
侦探在指认完凶手的瞬间工作就结束了，但是对于身为搜查一课的刑警的高地和森本而言，逮捕犯罪嫌疑人不过是工作的开端，中场开香槟这种事情只有风险而没有收益。另一方面，作为一个非典型侦探（兼灵媒），对京本来说有未解悬案才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不过这次很罕见的，京本居然主动邀请了五个人一起去Cat Call喝两杯。
最终到场的其实只有松村和田中。
杰西说着不想打扰京本难得的约会，便只是目送京本上了顺道来接他的松村的车。显然是那天亲眼见证了京本和松村之间过于亲昵的互动（虽然杰西似乎是真的相信京本拥有通灵能力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那其实又不算是京本和松村之间的互动）后，如京本所想的那样放心了不少。
没有杰西在场，就算是打着庆功宴名义的小聚会，也莫名显得有些冷清。
毕竟是组局人，京本还是承担起了责任，主动开了口。
“这次的计划能够一切顺利，真是多亏了松村先生和树。”
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又是隔音效果极佳的包间，京本也就没有必要非把话说得弯弯绕绕的来浪费时间了。
他大大方方地感谢了田中把从葛尾久志一直放在研究室里的那件衣服上的袖扣扯下来后又避人耳目地顺利藏在了车轮之下，也感谢了松村配合自己演了那么一出猫咪破案的通灵戏码。
或者这并不是猫田美绪想要的结局，将一个在这起案件中确实是什么都没做的无辜之人做成凶手也不是什么清白的事情。但还是那句话，京本从来都不是一个正义的使者，而松村则正好是愿意为了追求正义而不择手段的人，会变成这样的结果几乎是理所当然。
“虽然高地似乎不太信的样子，不过他反正没什么自我，让慎太郎和杰西给他多说几句就能被洗脑了。”
京本表达对高地的信赖的方式就是吐槽，即便是在本人不在场的地方也还是如此。田中早已经习惯了，松村则向来对一切都能表现得处变不惊，自然也没人多嘴帮高地辩驳两句。话题反倒是跑到了田中向京本抱怨自己任劳任怨这么久，怎么最精彩的好戏就不喊上自己了。
“我也想看北斗变成猫猫的样子啦。”
田中和松村其实也没有多熟，除了那天被京本拉着一起拜访了松村、顺便借用他的电脑把学校的内部情况摸了遍之外，就只是在制定潜入葛尾久志的研究室的行动计划时和松村单独见过两次面而已。
不过两个人还算聊得来，松村也没有对田中自然而然的亲昵称呼表现出抗拒。
“就是因为树总是这样，才不让树留在那里的。”
以及让伪造证据的执行者和搜查证据的刑警在同一时间出现在现场这种事情，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风险，也没必要冒。
京本没有明说这个真正的原因，反正田中其实也知道，并且同样不会主动去挑破。
田中只是冲着京本嬉皮笑脸地打趣说没想到涉及到松村时他的独占欲还挺强，不会是两个人其实背地里真有一腿，只是在自己面前特意装不熟而已吧。
京本不置可否，只是笑着看了眼松村，后者一脸无辜地耸耸肩，同样什么都没说。
田中也不执着于此，站起身说其实自己之后还有约，之后的时间和空间就都留给两个人尽情地卿卿我我了。
19
田中出门的时候，此前京本非要点的番茄沙拉正好送到。
于是在懒洋洋地冲着田中的背影挥挥手说回见后，京本顺势看向端着盘子走进来的年轻女孩，对着她微微一笑。
“啊，犬山小姐。”
犬山妙对着他浅浅一鞠躬，也笑着回答说这次您不是和警察先生一起呢。显然是对京本还有印象。
京本点点头，很大方地承认警方确实已经抓到犯罪嫌疑人了，所以自己这个没有执法权的侦探就无所事事地跑来喝酒消遣。
他没错过犬山妙眼底一闪而过的错愕。
“您在惊讶什么？是破案速度之快？还是说——”
京本眯起眼睛看犬山妙，愉快又轻盈的语调听起来像是只吃饱了肚子后便把老鼠当玩具把玩的猫。
“警方真的抓到了并不存在的犯人？”
即便是在现代社会，一个交际圈狭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人想要制造一场自己的“死亡”来摆脱过去的一切也并不是那么难的事情。将其做成一场疑似谋杀或许会稍微麻烦一点，但是只要有一个正好能够修改诊所的病历记录的朋友，和一个在工作中轻易就能接触到各种无人认领的无名尸体的朋友，便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京本。”
代替沉默不语的犬山妙打破僵局的是松村。他用水果叉叉起一块番茄，送进了扭头来看他的京本的嘴里。后者于是鼓起腮帮子，像什么小动物一样一脸满足地咀嚼起来。
松村的眼神缓慢地从京本的脸上移动到依旧僵立在门口的犬山妙的身上，有些无奈似的浅浅叹了口气。
“抱歉，如你所见，一只饿坏了的猫什么奇怪的叫声都发得出来。”
京本闻言只是给了他一个表示抗议的眼神，但是并没有真的说什么。
松村于是对着犬山妙有些抱歉似的笑笑。
“他是想说，祝你未来的每一天都能幸福，犬山小姐。这正巧也是我想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