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路易斯在一起那段日子他胖了不少，因为颧骨高而撑起的脸颊变得圆润，肚子也软乎乎的，每次脱光后路易斯都要摸一摸多出来的脂肪说真可爱。皮肤也是如此，就算两三天的作息不规律，额头上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突然冒出一个红痘，一碰就疼。但京本大我却很不喜欢，不喜欢身体诚实到他无从躲避，不喜欢这些来不及掩饰的幸福证据。
所以，很自然地，在分手后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回去，无视了来自朋友们的担心。他觉得现在挺好，回到最熟悉的样子，像是重新找回自己。他侧躺着摸着肋骨的形状，想像那之后藏着被羽翼一样保护的心脏，不分昼夜跳动的器官会不会也随着体重变小呢，毕竟那里整整少了一个人重量。
田中树的短信还是时不时会光顾他的手机，永远都是一样的开场白，配上京本大我一尘不变的回复，一眼就能扫完的聊天记录显得滑稽可笑，照现在这个科技的发展速度，恐怕找两个人工智能对话，都能比他们聊得有滋味。
京本大我翻了个身拿过床头的手机，回了个嗯就放下了，身体懒懒的，骨头还没被完全唤醒，支撑不起他的重量。但田中树的时间可不等人，他最讨厌迟到。京本大我想着这点，只好掐了掐自己好让大脑快点清醒，坐在床沿脱下T恤，随手扔在一旁走进浴室。
他配了把备用钥匙给田中树，所以等他刚洗完擦干头发，就透过浴室墙上的镜子和田中树的眼神撞个正着。也挺好，省下了衣服穿脱的时间，但还是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讨厌还有沐浴露香气的皮肤很快就又要被汗液覆盖。关于他有点洁癖这一点，路易斯倒是很体贴，京本大我在心里嫌弃田中树的同时又忘记了给想要奔向路易斯的思绪上锁，幸好悬崖勒马及时拉了回来，想他又有什么用呢，人又不在这里。话说回来，田中树以前说的也没错，都做鸭了装洁癖给谁看啊，给谁看呢，可能也只有那最后残留的一点良知和路易斯能看吧。
田中树是个温柔的炮友，但仅指不在床上的大多数时候。京本大我曾想过，如果他不做鸭，田中树的私生活也没那么混乱，他们也许能成为好朋友，但推翻这些假设得出的第一个结论就是，如果真有那样的京本大我以及田中树存在于另一个平行宇宙，那么大概率他们这辈子都不会有任何交集，所以说假设都只能是假设。
虽然现实不完美但田中树钱多活好，长得也不差，没有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味，也不会喝成动两下就会吐的样子来找他，京本大我经过多方考量，权衡利弊之后勉强在心里判这场比赛打了个平手，不赔本的生意就是好生意，何况半数以上的情况他还能拿到小费，也算是赚到了。
田中树今晚心情很好，不知是赌牌赢了钱，还是奖励自己买了新手表。久违地把前戏做的很足，京本大我扭着身子想让田中树快点进来，这人还在不紧不慢地亲他，看来今晚会磨很久。京本大我被亲地发晕，脑袋放空就开始在心里算钱，估摸着熬过今晚这个月的生活费就赚够了，这么想着他也跟着高兴，闭着眼亲得比田中树更专心。
田中树也很瘦，但因为平时比京本大我好动一点，手臂和腹部还有一些肌肉线条。不过，想也知道没什么脂肪的两副躯体贴在一起其实并不好受，骨头和骨头咯得慌，感觉稍微用点力就能冲破那层薄薄的皮肤。京本大我常常会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想着想着脑子里就浮现出两具骷髅做爱的画面。他有点想笑，但现在又不是时候，只好憋着那股气在肚子里，背却忍不住有点微微颤抖。田中树问他怎么了，语气关切以为是自己太用力，京本大我摇摇头说想起了一个好玩的事，对不起，我没专心。田中树倒也不生气，问他是什么，看样子是真想知道。京本大我思考了一瞬说与不说的必要性，最后用很正经的语气说出荒唐的话，“我们好像两个骷髅在做爱”，话一出口他终于破了功，田中树愣了一瞬也跟着笑，他出自己的性器倒在旁边。京本大我的后穴一阵空，没被填满的感觉让人寂寞难耐，“怎么不继续了？对不起嘛，我错了，我一定专心好好做”，他以为田中树生气了，急忙抱着他撒娇，嘴唇落在田中树的锁骨，他知道自己这样很可爱，因为很多人都这么说。田中树不动只好自己动，京本大我用手摸到还硬挺的阴茎就往自己的屁股后塞，一边观察田中树的表情，他可不想白白浪费这么久时间最后还得不到一分钱，虽然这种事田中树也做不出。
“kyomo。”田中树喜欢这么叫他，和路易斯不一样，但他也是除路易斯之外仅有的知道自己真名的顾客。
“嗯？”他应得漫不经心，不管田中树要说什么，现在重要的还是让自己先爽，京本大我撑着身体跨坐在田中树身上上下动着。
“你还想他吗？”
“谁？我只想你一个人。”这种话他张口就来，京本大我当然知道田中树说的“他”是谁，只是现在他不想谈这个。
“杰西。”
好吧，他就知道田中树今晚有点不对劲，这下看来是真吃错药了，和我上着床却突然提起这个被列入他们谈话黑名单的人。
“不做了。”
京本大我也来了脾气，从田中树口中听到那几个音节的时候他就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人，他的声音，他的呼吸，他接吻时的小习惯，他喜欢的甜品，和他们拥抱的温度。
“你知道吗，你现在像个病人。”
“我当然不知道，我觉得我好得很。”
田中树没再说什么，走下床穿上内裤，还没软下去的阴茎顶着布料，他从外套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根走出房间，留京本大我一个人躺在凌乱的床上。空气里还有两个人刚交合后残留的余温，因为没有爱所以一点都不甜蜜，只有汗和体液的粘腻带着点恶心。京本大我拉过被子的一角包裹住一半身体，上周刚换的被套直到今天田中树来之前都还有他喜欢的柔顺剂香气，他烦躁地踢开被子，从地上捡起衣服套在身上准备出去找田中树理论。
等真到田中树面前他的气又化成了田中树嘴里吐出的烟圈融入在空气里。每次都是这样，关于路易斯的所有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田中树知道他不喜欢烟味，所以看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掐灭了闪烁的橙色光点。他把京本大我拉到身边，用手从头顶顺着脸的轮廓滑下，很轻柔，像在对待什么易碎品，眼里却看不到任何焦点，不知道透过名为京本大我的躯壳看到了哪里。
“对不起。”
田中树说地很轻，但被京本大我好好地接住了。他说没关系，我没生气。其实这样也挺好，总有人提醒他生命中还有个路易斯杰西，像是纹在显眼位置的丑陋纹身，路过的人都要看一眼，熟悉的人都要调侃一句，因为怕痛所以他没有勇气洗掉，一睁眼就能看到，一遍又一遍把它印在皮肤纹路里。
“不过，你呢，你还想他吗？”
京本大我还是选择了反击，他习惯了互相伤害，因为在他的世界里这样才能换来绝对的公平。尽管路易斯曾教他要学会给予和索取，告诉他在爱情里永远没有公平，他答应的很好，说自己一定能做到，但没了老师的监督的学生怎会乖乖听话。所以他拿着自己的防身武器刺向了田中树，最坏也不过两败俱伤，反正都是两具骷髅了，再痛也不会皮撕肉烂，不过是少几块没用的骨头罢了。
“嗯。”
田中树回过神来回答他的问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更何况他们那么了解彼此的身体。他们太相似了，磁铁的同级怎么拉近心与心的距离，京本大我再次推翻了在另一个宇宙他们能会成为朋友的假设。
京本大我拿起田中树放在桌上的烟盒也给自己点燃一根，还没进嘴就被田中树抢过来熄灭。
“哪天一起吃个饭吧。”
“为什么？”
“我们要长点肉啊。”
田中树的笑声声音闷在胸腔里，听起来很遥远。
“好啊，你请客。”
京本大我没犹豫一秒，毕竟谁会拒绝送上门的免费午餐呢。
京本大我从不渴望过爱情，高地优吾说那是因为他没拥有过，就像枯井里的青蛙，没见过外面世界的光怪陆离，当然不会有太多向往。京本大我被说服了，高地总有这个能力。你真该去当心理咨询师或者律师，他不止一次这么给高地建议，我也只能哄住你罢了，高地的毒舌也不缺席，京本嘟了嘟嘴心里不是滋味，不就是说我好骗嘛，很不甘心，这一点也被高地说对了。
要说好骗路易斯应该比他更甚，一八几的个子心里却住了个小孩，京本大我每每看到路易斯的幼稚行径都觉得不可思议。所以他老喜欢用各种谎言捉弄他，就像假装抢走小孩的糖果的大人，以前的他绝对不会理解这些恶趣味。真相大白后路易斯不可置信的表情京本大我老看不厌，像只受伤的萨摩耶。然后他可以就着这一件小事笑路易斯一整个星期。生活总要有趣才能过下去，京本大我把这些故事都收集起来做成药丸放在玻璃瓶里，想他的深夜或是累了就拿出来吃一颗，效果很好但只对他一个人有效。
羊来了的故事里被骗了两次的村民们都会长记性，但路易斯却能一直相信他的胡说八道，次数多了京本大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纵容自己还是真的分辨不清。想起骗路易斯的第一件事是他说自己的心脏长在右边，“不信你可以自己摸摸”。路易斯一脸怀疑地把手覆在他的右胸，这时候的京本大我已经想好了被拆穿后道歉的台词，谁知那人眨着眼睛很是新奇地说，“真的欸，大我的心脏在右边”。这下轮到京本大我哑口无言，他尬笑了两声，“是吧，我没骗你”。路易斯的表情比他还真，京本大我怕再看下去自己也要跟着信了，他赶紧拿开路易斯的手用自己的手覆上刚才的位置。
咚咚，咚咚。
隔着皮肉传来的震动是幻觉吗，还是说，他真的为了路易斯长出一颗新的心脏。
京本大我觉得自己还挺有编故事的天赋，硬是从零开始伪造了二十几年不存在的人生给路易斯听。如果路易斯喜欢女生，他甚至可以说自己以前是女的但因为种种原因变了性，然后问他，你会喜欢上这样的我吗，很离谱但说不定路易斯会信。不过，幸好路易斯是同性恋，这倒是为他省去了不少麻烦。
不知道路易斯有没有发现，存在于故事里的京本大我能精准踩在他的每一个喜好上，当然，这些都是在京本大我了解路易斯后，凭着经验精心设下的陷阱。所以，每当路易斯情到浓时抱着他说我们就是命中注定，京本大我都在心里叹气腹诽，这个世界上最不可信的就是命运，如果真的有，那老天爷也只是帮我遇到了你，剩下的全靠我自己努力。
他们的爱情始于性，那么后来的故事就算再完美梦幻也不过是浮在人类肉欲上的泡影，京本大我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他们就像夏日祭上捞金鱼的渔网，运气好的话能捞个两三条，运气不好就空手而归，最后总归要破掉。
“人要懂得珍惜，特别在还拥有的时候”，他学着高地的模样把普通的句子说得意味深长，高地看他一眼，半晌才缓缓蹦出一句，“大家都懂，但真正做到的人又有多少”。京本大我说，“我可以啊”，换来高地对待玩笑般的眼神，“你？差得远了”。看来连最了解他的高地都不知道他对路易斯的感情有多深，他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藏得好。这才是一个正常人面对撒谎成性的人的该有的反应吧，这么想着越发觉得路易斯的脑回路很神奇。“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不信证明给你看”，他骄傲地抬起下巴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京本大我最不缺的就是胜负欲。
跟高地立下豪言壮语后，他真的有在好好实现自己说过的话。把每天都当作世界末日是不是就可以学会怎么珍惜一个人，京本大我跟着小说摸索爱情。会趁路易斯睡着时肆无忌惮地看他，妄想用一晚上把他们相遇前的时间都补回来。五官要一点点记住，每一处都要精确到毫米，他看地仔细只好把这个大工程分给很多天，今天记住眉毛，明天记住眼睛。看累了就偷偷落一个吻在路易斯的鼻尖，缩回他的怀抱，耳朵贴着胸膛听心跳的声音，一遍遍确定路易斯的真实性。他怕一闭眼，身边的人就变成破掉的泡泡，哪里都找不到存在的痕迹，京本大我宁愿整晚失眠也不想被睡眠偷走时间。
他跟高地请假，理由是要专心追路易斯。高地大手一挥就同意了，京本大我第一次从心底里认同高地长了张很可爱的脸，连没刮干净的胡茬都变得不那么扎眼。本来他就不常接客，高地这里也不是一般猫猫狗狗可以随便出入的地方，有那么几个固定的大腕客户就够了，反正暂时没了他这个头牌高地地店也不会倒闭。 虽然卖身是自愿的，但高地给了他很大的自由，不想接的人高地都会想办法全部打发走，京本大我自然记得这份恩情，但硬要算起账来，还是高地欠他的更多，所以他也任性的理所当然，无理取闹也有恃无恐。大概也是因为这种态度加上一副偏上流的皮囊，他的名号传地很开，与此同时也给高地的店带来了不少客流，田中树就是其中之一。
但路易斯是其中的特别，一场美丽的意外也是错误的开始。
那天本该来为田中树接机的京本大我被刚踏上异国的路易斯拦住，只是指个路的举手之劳，他也不懂怎么就脑子一热，脱口一句我带你去，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实在震地他有点难受时，京本大我才想起在机场还有个被落下的田中树。他按掉来电显示关了机，回过神来专心看路易斯第一次吃章鱼小丸子被烫地直哈气，算好绝佳的时机掏出纸巾给他擦擦嘴角，脸上挂着笑。
路易斯说自己的母亲来自日本，所以一直想来这个国家看看，他们走在樱花快要开败的路上，呼吸着最后一点春天的气息。从小在美国长大的人情感表达也同性格一样热烈直白，“幸好遇到了你，谢谢你，大我”，可能是因为不太熟悉日本的文化，他没在名字后加任何称谓。很久没有从一个陌生人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除了高地，现在已经没人会这么叫他。那些想着跟他上床的人都只知道他的代号，更别说有些人还会在床上喊出别人的名字。说到底谁会在意一个鸭的名字呢，装地再高贵也不过是个卖身的罢了。所以，他大概是有点想念吧，才那么没有犹豫地告诉路易斯自己的真名。反正路易斯认识的京本大我并不存在，如果哪天他突然失踪，警察调查人际关系时查到路易斯头上，估计听完警察的描述，路易斯也会反复确认摸不着头脑，思考自己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京本大我见他要道别赶紧随便扯了个别的话题，“樱花好看吗，你应该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樱花吧”，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可笑，眼前树枝上零星的几朵还不如散落满地的花瓣开得繁盛。“很好看”，路易斯没看樱花而是看向了他，如果没会错意，这算不算另一种“今晚月色真美”呢。
不管做爱还是坠入爱河，京本大我涌出一股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没问路易斯跟不跟他一起走，就先一步跳下了深渊。难道是那些找他宣泄性欲的男人们给的自信？总之他搂着路易斯时，已经能想象出他们同居后的日常，一个从没规划过自己人生的人第一次在脑海里有那么清晰的图景。 错过这种事京本大我可做不出，他讨厌不确定，想要的东西自然要握在手里。爱上他也是可以的吧，京本大我在心里问自己，轻易地说爱，给不了承诺但可以天真地不顾一切。
可他忘了，这世上最爱童话的并不是那些读过一遍就忘的读者，而是费尽所有心血亲手编造梦境的作者本人。
京本大我想不通田中树为什么选择他。
他以前看过田中树的手机相册，孤零零的只有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长得和他没有半分像的男人。第一眼说不上好看，但却有着透过电子屏幕都能感受到的干净气质。一副看什么都云淡风轻的样子，哪怕沾染一点铜臭味都是对他极大的侮辱。这种人怕是一辈子都没见过红灯区长什么样，京本大我羡慕地把那张照片放大又缩小，想透过那人的瞳孔看到更多的东西，能成为他的替代品田中树还真是高看自己了。你看他都说了，北斗，是天上的星星啊，田中树每次都要感叹一句。
只是偶尔京本大我会觉得自己这个替身并不够格，松村北斗在田中树的嘴里太美好了，让人禁不住怀疑是不是他瞎编出来的程度。不过想归想，他并不会真正问出口，必要时他还会吐槽田中树两句，人家能看上你都是你上辈子积的德。但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在田中树想倾诉的时候静静听着，像是听什么有声小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别人的生活看了个遍，想象着自己没经历过的事，硬生生地植入了一段不存在的记忆。如果未来有天他真能见到松村北斗，京本大我一定会忍不住问他那些他作为旁观者看过的故事，可能比对方多年的好友还态度真切，这么想着有时候他也觉得这工作还不错，有钱赚还有故事听，多美的差事。
田中树知道路易斯的存在纯属京本大我的失误，本来天衣无缝的谎言败给了酒精，理性和清醒是一点都没拦住。“你还看不起我，现在不也一样吗，有爱着的人依然和别人上床”田中树倒是也不计较，只是心疼自己被无故丢在机场，捂着胸口假装很受伤，嘴里还不忘说着挖苦的话。京本大我翻了个白眼，受不了他假惺惺的演技。他认识的田中树可不会等人，就算气肯定也是自己没能赴约加上已读不回，最后，过于旺盛的胜负欲促使田中树开始无休止的电话攻击。
“他知道吗？”，那晚田中树问了个很傻的问题，京本大我摇头反问道：“北斗知道吗？”，田中树也跟着摇头，沉默了几秒他们相视一笑，“什么啊...”，京本大我躺在沙发上伸懒腰，“我可不想当你的共犯”，“那没办法，早就是了”田中树像是赢了什么比赛，语气有点自得。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田中树倒是找他少了，京本大我装作没察觉，戳穿别人不动声色的体贴可是不体面的。不过，导致田中树收敛几分的还有另一个更主要的原因。
说来也好笑，自从认识路易斯后，京本大我不管和谁做都无可避免地会想起路易斯的脸以及他们交合时的快感，阴魂不散，挥之不去，比任何强力胶都黏人。又因为那些瞬间和现实对比太过强烈，才让他的大脑彻底和身体知觉分开，一半被记忆抓住脚踝，一半又被一次次没有快感的抽插鞭笞。
一开始他还能演一演，把所有客人都想成路易斯也不是不行，到后来想象也开始失去效力，再多的爱抚也让他硬不起来。看着自己可怜的阴茎疲软地垂在胯间，京本大我恨自己也恨路易斯。要不是他知道和路易斯上床时的自己无比正常，甚至有甚当年，他可能当即就要含泪去一趟医院，为自己后半生的幸福生活哭爹喊娘。所以和高地请假也是有客观原因的，京本大我为自己开脱，这么丢脸的事还是别说去为好，幸好高地没有不多问，他也算逃过一劫。
渐渐地，他和田中树的角色反了过来。那些京本大我都能背下来的故事早就听腻了，不管田中树愿不愿意就强行让对方成了他的听众。可田中树听完他和路易斯那短的可怕故事后就大笑他没出息，多大的人了还搞纯爱，杰西要是看到你平时接客的样子估计会被吓死吧，京本大我回嘴说，怎么就纯爱了，我和他在床上的时候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骚。再说了，我又没怎么谈过，搞点纯爱怎么了。反正我肯定会把这事儿瞒他一辈子的。
一辈子，嗯...一辈子，京本大我最近喜欢上了这个时间单位，很实用的词，可以用来修饰所有用路易斯作主语的句子。
田中树的嘲笑并没有让他有一点退缩的想法，相反，他笑得越起劲，京本大我就越来劲。要不然田中树怎么会老是说他俩很像呢，现在京本大我总算是懂了，没用的胜负欲很旺盛这一点他们确实一模一样，但他还是坚决否定了在另外一个平行时空，自己能和田中树当朋友的结论。
京本大我讨厌田中树说什么都话里有话，笑里藏刀，每次都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毫不在意地赢下每一场和他的较量，但时间长了也慢慢习惯。他工作生活的地方并不单纯，形形色色的人见多了，自然就见怪不怪了。所以，他并不太适应路易斯的简单。就像你一直卡在全是boss的关卡，突然卡了bug进了新手村，一身炫酷的特技和高昂装备都显得多余，很久没练过赤手空拳的近战，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招了。
路易斯的想法很好猜，喜欢是喜欢，讨厌是讨厌，如果心情只有黑白两色，那么路易斯的心里肯定没有灰色。
他喜欢看着京本大我的眼睛说我爱你，很真诚，也很郑重，就算京本大我听过很多遍，再次听到时都还觉得像极了新郎在婚礼仪式上说完“我愿意”后情到深处的补充。那些爱意填满他的每一个早晨，下雨的午后和月明的夜晚。京本大我想，路易斯的世界一定是由爱建构而成的，一座装满了爱的城堡里住着一个被爱滋养长大的王子，他毫不吝啬地把那些在外人眼里闪着光的珍贵东西分给京本大我。一次又一次，一点又一点，直到把他的心填满，从左心房到右心房，满到溢出来。装不下的爱就暂时先存在别的器官，胃里一点，肺里一点，不用吃饭也变饱，窒息到快不能呼吸，最后，粉色的液体从眼睛、耳朵里流出，洗净了京本大我的血，昭示着全世界，他好幸福，幸福的快要死掉。
像是沙漠里找到清泉的行者，京本大我贪婪地索取着这些生命的补给，得不到就想办法得到，比世上任何一种毒品都更令人上瘾。明明他也没有可以平等交换的筹码，却任性到把接受变成习惯，自私又利己，意志清楚地知道，这副身体宁愿在幻觉中神志不清地死去也绝不头脑清醒地被瘾症折磨。
京本大我怎会不懂呢，自甘堕落的人是不配被拯救的。
京本大我大抵是不记得他了，杰西想。
也对，没人会记住一个十年前仅有一面之缘的小孩吧。杰西庆幸自己没有忘记，或者说怎么可能忘记。所以，他没有犹豫地把手里的机票揉成一团，不计代价地为十五岁的路易斯杰西还债。
樱花很美，但没人会多看一眼凋零满地的花瓣，一整天，它们唯一的观众只有路易斯杰西。有时调皮的几瓣会跟着行人的脚步短暂离开地面，一两秒后落在新的地方，算是死亡后的一场短途旅行。路易斯杰西捡起一朵还算完整的放在手心，还没合上掌就被几滴冰凉带走了注意力。夜晚看不出阴晴，但借着高楼快要射到云层的光，也能依稀分辨出一场雨的降临。对面街的流浪汉开始收拾睡袋，嘴里说着什么，看样子要找个地方避雨。路易斯杰西目送“伙伴”的离开，小心地把手里的樱花装进衣服兜里，不多不少就一朵，他决定只救这么多。
路易斯杰西站起来活动一下蹲地发麻的双腿，旁边店铺紧闭的店门早已斑驳不堪，他提前考察过，这家快要倒闭的二手书店一周只开两天门，只要避开脾气很臭的老店主，剩下五天他都可以在这里安家。他脱下外套垫在屁股下，靠着铁门坐了下来，雨没有要停的意思，淅淅沥沥地淋湿了裤脚和鞋尖，路易斯杰西往里缩了缩也躲避无果，干脆伸直了腿任由雨点打在上面。时间过得很慢，他盘算着明天的行程和自己的未来，想了一会儿又觉得没有必要，扒手能有什么可梦想的未来，走起来叮当作响的几枚硬币是他全部的财产，都怪白天一时贪心多顺了瓶可乐，没被追着打得鼻青脸肿已经算万幸，纯当破财消灾。
不过，那家店确实被偷过太多次了，虽然大部分不是他所为，但当路易斯杰西看到那个倔老太为了追几个毛贼摔了个大跟头时，他还是不自觉地减慢了逃跑的速度自投罗网。最后，那个外号叫“免费拿”的老太没真把他送到警局，只是拿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纸币和贪心多拿的可乐，留下一个奶油面包在收银台，像是没看见似的。路易斯杰西犹豫了几秒还是拿走了它，说了句很小声的谢谢也不知老太有没有听见。这就是他今天第一顿可以算上正餐的食物，劣质的白色奶油甜的过分，面包体也软得一塌糊涂，一口咬下去像是在嚼有甜味的空气。把云送到嘴里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呢，路易斯杰西看着天想。
饿过了该吃饭的时间就感觉不到饿了，更不用说屏蔽五感是他最擅长的事。但路易斯杰西好像低估了人类身体的本能反应，所以当那人拿着刚炸好的可乐饼送到他面前时，他很没形象地接过大口吞咽，也不管高热的食物经过舌苔和喉管后留下轻微烫伤的痕迹。
一把透明雨伞让湿透的裤腿得到短暂的喘息，没有了雨点的刺激，皮肤这才反应过来湿黏的不适，并按照正常程序把所有感觉传给大脑神经。来人有一张很漂亮的脸蛋，逆着光也不妨碍的美丽，路易斯杰西看得有点晃神，他眯起左眼，倒也不是因为这时恰好开过一辆开着远光灯的汽车。
“你在看樱花吗？”那人开口问道，很奇怪的问题让人不知道怎么回答。路易斯杰西沉默着，没点头也没摇头。他们就这样注视着对方，上下打量着，小心计算可以靠近的距离。
“突然有点想吃可乐饼了。”那人先移开了视线，眼睛看向对面街还亮着招牌的可乐饼专卖店。下一秒，伞柄就转移到路易斯杰西手里，原来的主人顶着雨冲了出去。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棕黄色椭圆炸物，“我吃完过来的”，如此拙劣的话都算不上谎言，顶多归为蹩脚的善意。但路易斯杰西没空思考这些，满脑子想着接还是不接。最后的结果当然如几分钟前的雨伞一样，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路易斯杰西厚着脸皮，接受了今天的第二份礼物，没预想地换来那人一个微笑。
“喂，今天跟我走吧。”
不知道名字的人带着他来到一条并不陌生的街区，路易斯杰西当然知道这是哪里。被无限放大的欲望藏在酒里，香烟混着香水薰得人脑袋发晕，没人能清醒着走出这里，也没人能毫无理智地沉沦，他早早地透过脐带就懂得这个道理。
只求一时欢愉的外国男人留下一笔钱就消失地无影无踪，剩一个傻到付出半颗真心的女人站在医院门口，却没有迈开半步的勇气。女人在一个夜晚咬了咬牙，决定用十月怀胎换一个爱过的证据。
但没人告诉女人，生活从不会怜惜苦命的人，也从不会为谁停下前进的脚步，那些人只会越跑越快，直到把女人和杂种男孩远远甩在身后。女人没日没夜地哭，哭到眼睛里再也流不出眼泪，终于在新年的第一天留下一张字条说，对不起，她决定要还男孩清净。男孩不惊讶也不着急，丢掉字条就再没想起过女人的脸，世界那么大，你又怎么找一个一心只想隐藏踪迹的人。
可现在正在自己身边走着的人不一样，他不该出现在不属于他的地方。路过的人中十有八九都会带着不轨的眼神在那人身上停留几秒，路易斯杰西瞪大了眼，狠狠看向每一个用欲望想要看穿漂亮哥哥的人。 樱花那么美丽，不能让它淋了雨还变脏。
那人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七弯八绕，最后停在了一家安静的店面前。他让路易斯杰西先在外面等等，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又从门后探出头说，进来吧小鬼。
店内很安静，除了在吧台擦杯的酒保，就只有一位客人。那人和酒保说了两句，就把路易斯杰西摁在红色的皮质椅子上，接着又走进里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杯牛奶，还冒着热气。
“喝吧。”
路易斯杰西看了眼杯子没有动作，感受到酒保的视线，他抬眼仔细打量了那人一番。虽然看上去和漂亮哥哥是差不多的年纪，但娃娃脸的缘故让人怀疑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未成年。
“叫什么名字？”酒保没问他，反倒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叫什么名字？”漂亮哥哥重复了一遍，把问题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他。酒保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被带着尖刺的戒备掩盖，路易斯杰西装作没看见，躲过了酒保带着探究的凝视。
“佐藤昌也。”
“咦，居然不是英语名。”
路易斯杰西摸了摸鼻子低下头，明明说的是实话却被对面的两人盯地很不安。
“我叫京本...”酒保用手肘碰了碰漂亮哥哥，给未出口的话按下暂停键。京本听话地闭上嘴，又伏在酒保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酒保只是沉默着摇头，眼里的尖刺不减反增。
“好吧，佐藤...昌也？今晚你就在这儿将就一晚吧。”京本耸耸肩，一副不好意思我只能帮你到这的表情，话语里的歉意很轻，还没说完就四散开来，让人找不到踪影。
路易斯杰西不知该不该道谢，傻子都能看出来酒保的态度并不欢迎，走还是留成了世纪难题。不过，京本也没给他留答复的时间，说完就拉着他起身走到酒吧后门。一开门才发现，不一会儿的功夫雨就渐停，倒映出月亮的水坑已泛不起多少涟漪，京本上了侧边的二层楼梯，嘴里抱怨着衣服又要晾不干的话语。
路易斯杰西被带到一间很小的隔间，只有一张铁架支撑的单人床和一套桌椅，天花板的灯忽闪忽灭，是飞蛾正绕着灯泡打转。京本站在门口侧身让路易斯杰西进去，手指了指房间的一角说你睡那里。
“明早见吧。”
门被带上，路易斯杰西转头只看见京本闪过一瞬的侧影。
奇妙的一天从奶油面包开始，他躺在嘎吱作响的床上闭上眼却毫无睡意，后半夜的雨来得更加猛烈，打在窗户上汇成一股，顺着重力滑到墙壁。这条街区并不安静，雨声混着人声，哪一种都无法让人心静。
无眠的夜晚他并不陌生，只是好久没有躺在这么干净的床具上，好似把人包裹在雨夜的阳光里。
路易斯杰西嫌弃地拎起衣领闻了闻自己，决定把枕头和被子远离身体，他朝床边又挪了挪，尽量减少弄脏床单的面积。后半夜他干脆下了床，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体重新找回熟悉的感觉，这才抵不过困意的侵袭，闭上眼做着躺在可乐饼上飞翔的梦。
他是因为几下很轻的敲门声惊醒的，从地上坐起来打开门，一低头发现地上放着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一张五千日元的纸币。送来东西的人还没走远，大概是听到开门声停下了脚步，“早上好”，京本站在一层的楼梯上往上看，刚好对上路易斯杰西向下的目光。
“天晴了。”
京本用手挡了挡雨后的阳光，顺势伸了个懒腰，那人皮肤白得耀眼，代替阳光先进入路易斯杰西的视线。
“谢谢。”
京本摇摇头表示没关系，“有缘再见吧，佐藤君”，挥挥手提前给故事的结尾画上半个圆圈。
“你能告诉我你的全名吗？”
京本犹豫了好一会儿，似乎在认真思考其中利弊，“京本...我叫京本大我”。
“京本君，我会再见到你的。”
趁着天气正好，趁着樱花还在，路易斯杰西用最肯定的语气许下了十五岁的第一个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