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树仰躺在沙发上打游戏,举得手腕发酸脖子僵硬也懒得换个姿势,不离手的金表翻转手腕看了六百次时间,怀抱着隐秘又直白的期待等候着什么。
没多久电子锁发出响亮的播报声,他眼疾手快地把ns往沙发缝里一塞,用脚尖勾起巨大的灰色靠枕拽到怀里,活动活动因为省电模式而大半天面无表情导致的面部肌肉僵硬。
唉,明明独处也是很快乐的事情,但即将和某些人相处就容易突发戏瘾,连同室内沉闷的空气都活泛起来。就算心知肚明,那人并不会因为无聊的行为而有多少情绪波动,却依旧乐此不疲地像孩童般搅动相安无事的、普通却不沉闷的相处状态。
高地优吾说着“我回来了”,在滚轮杂乱的响声中把行李箱扛进家门,裸露在外的手臂迅速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他随意踩掉鞋跟,帆布的斜跨包都还没放下,两步跨到空调中控边上连按三下升温,对沙发边上鬼鬼祟祟的半个脑袋视若无睹,就地蹲下专注地从行囊里往外拎东西,一件件摆成连绵不绝的山脉。
“高地!高地!”失去了站立能力的软体生物蛄蛹出来小半米,头发柔顺得垂成一朵带纹路的花,很努力地展示他意有所指的舌尖。高地忙着分辨各个土产上提前贴好的受赠人标签,在地板上堆砌起构造丰富的堡垒,“我说你啊,是不是有什么忘记说了。”
“啊!欢迎回来,高地さん!今晚吃什么庆祝呢?寿司?烤肉?ajillo?”田中树见人没有多余分给他的眼神,有点失望地收回舌头,过程中又不小心碰到牙齿,被一闪而过的锐痛激得轻轻地抽了口冷气,大着舌头装作若无其事,实际上在心底因为半分真半分演的逼真演技而偷笑。
这下长耳朵的人都听出来问题了。高地长腿一折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拐去卫生间仔细地洗了把手,周身带着未消散的热带国家的暑气。但沉着脸的时候压迫感十足,田中树在心底大喊“来了——”,还要摆出不明所以的疑惑神情,纤长的手指因为兴奋陷进柔软的抱枕里。
然后下巴就被不容置疑地捏住了,拥有学生般堪称可爱长相的年上垂着眼,瞳孔深不见底:“张嘴,给我看看。”
田中树被有些粗糙的手指带得微微仰头,乖顺地吐舌头拿上目线瞅人。高地被这个态度晃了下神,一时拿不准是自己没在家这些天,这人是没好好照顾自己,还是故意演来闹自己的心的。
实在是早有前科。打破不让任何成员进自己家门的规约,是在某个照顾庆功宴后的醉鬼的深夜,明明只是一时心软,不知道哪天开始纵容田中树登堂入室,允许他使用自己的厨具、冰箱和私人空间,连同出门在外的工作都多了份牵挂。
完全就是养了只会点外卖和自己消遣自己的宠物啊。高地在浏览购物网站首页被推荐“宠物监控”的时候,深深地唾弃自己想要点进详情页下单的想法。
殷红的舌尖上挂着块大到醒目的浅色溃疡,周围肿起泛着深红,分明是没及时处理任由生长的后果。高地面无表情地看了会,莫名被田中树毫无保留展示的态度、没戴任何金饰的柔软居家感,以及实在漂亮的上目线光景取悦到。他感受着指腹底下因为保持半张着嘴的姿势而逐渐僵硬的下颚肌肉,放手前稍稍用上点力戳了下去。
“好痛!”田中树反射性地弹开,一瞬间生理性的眼泪就溢满了眼眶。他满脸的不可置信,捧着下巴声音颤抖:“生气了吗?”
“没有”,高地抱着手臂眼神落在不远处的立柜,“疼的又不是我,我干嘛没事气自己。那边的药箱里有口内炎的喷剂……”视线转回来又看田中树陷在沙发里蜷成一小团,松开皱起的眉头叹了口气,声音也软下来:“真是的,一注意到就喷药的话马上就会好的,家里常备药都有,下次记得发消息问我。”
田中树敏锐地感知到高地情绪的变化,心思又活泛起来,伸手去勾高地手腕上的银镯:“太疼了动不了了daddy很有经验吧要daddy帮我…”眼神亮亮地等着被拒绝或是被无视的宣判。
没想到听到的是“好啊”,再回过神责任感满满的饲养员已经拿着喷剂坐回了旁边。被顺好毛的小宠连忙转过身去正对着,途中不小心压到被遗忘的掌机,又龇牙咧嘴地发出一声嚎叫。眼见那边眉头又要皱起来了,赶紧把脑袋伸过去,感受到微凉的药液均匀地洒在舌面上,砸吧砸吧说声好苦。
高地没好气地拍拍他的脑袋,冷漠地宣布大餐都没有,等他收拾完行李去超市买食材,今晚吃素面。田中树再次在沙发上瘫成一条,解锁了游戏界面操作角色跑了两圈,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动作利索地从沙发上滚到地毯上:“那什么,我们一起去超市吧。”
“好少见啊田中君”, 高地提着打包好的脏衣服送去洗衣机,从墙角边露出半张脸直直看过来,神色玩味,“几天没见而已,要变成室外派了?不会只是想和我待在一起吧。哇……牙白有点恶心…”
“你才明白啊!”突然被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人反客为主地叉腰喊起来,跟在高地脚步后面在各个房间之间穿来穿去,以好几次踩到拖鞋后跟的紧逼程度,受制于口内炎咬字模糊地大声碎碎念:“出国就出国啦好几天都不发消息回来,工作日程很忙也有空余时间能拿到手机吧,就算有staff跟着但多少算是没去过的地方,只有出发那天在群里发了个到达,多少发点照片告诉我们去了哪里报个平安吧,按我们这个关系……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啊!”
“哦?”前方一个急停,后方刹车不及时猛地撞上了肩膀,不疼但明显捂着额头被吓了一跳。高地没回头,微微侧过些脸似笑非笑,神色肤色都正常得毫无波动:“樹觉得我们这样是什么关系呢?”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是同事、是成员、是最亲密的伙伴,是在法律上被绑定的命运共同体,是特殊到可以毫无阻碍地进出居所、填充共用的生活物资,并在一天结束前使用并排摆放的刷牙杯的关系。
但谁也没给他下定义。高地知道田中树过低的社交需求和安全感,渴望亲密关系又害怕被束缚,像一只时刻会应激的漂亮娇贵的猫,心情好才会蹭过来撒娇要摸头顺毛,共处时有个舒适的地方呆着就够了;短暂的分别就容易寂寞,却只敢用各种夸张的情绪一带而过……
“抱歉…”也许是有些惊喜的坦诚和依赖,让人生出逗弄的心思。高地无意把关系搞得太僵,正打算就此揭过,被纤细的力道按住了肩膀。田中树在背后低着头,分明不想让他转身直面自己的情绪。
他说,高地,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回答这个问题的。
跑去洗了把脸换了身外出的衣服,田中树又活蹦乱跳起来,墨镜卡在领口,一手一只渔夫帽转得不亦乐乎。虽然同意了一起去采购的请求,实际上也并不指望生活能力短缺的人起到多少帮助。出门时天还亮着,田中树坐在副驾驶,跟着电台的推荐歌曲摇头晃脑地打节奏,快乐得像太阳能的车载娃娃。高地看他咧着嘴笑,心口有点什么堵住了,但“挑起不愉快的话端来解决问题”并非任何人的长处,加之旅途带来的疲惫和饥饿感,先把肚子填饱才是正事。冰箱里只有饮料和可以长期保存的调味品,四处也没有外卖包装的痕迹,判定这人在生活习性和口内炎的影响下,还没开始今天的第一次进食,还能这么有精神真是人类未解之谜。
这个点回家开始煮八小时高汤是来不及了,高地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食材,愉快地敲定了主食是什锦汤素面。田中树口头反抗无果,哼哼唧唧地说等恢复好了一定要在家里开烤肉party。高地气得笑出了声,碍于驾驶座位置没能拍到刻意躲开的大腿,单手撑着脑袋说别得寸进尺,露营倒是可以安排,在家烧柴火就给我露宿街头吧。
到达超市楼层后软糖嗅嗅一下就钻进货架没影了,美其名曰避嫌怕2shot出现在花边小报版头。高地推着购物车慢悠悠地走,自家成员对外是靠谱成年人、对内一个比一个更小孩子心性,相处这么多年还能时常看到天真治愈的一面,还得感谢环境的保护与造就。
或许外出防丢绳也是个不错的选择。黑色软皮质地带铆钉的那种,既实用又赏心悦目……
味增酱家里还有,汤底简单清爽点就好。最近广告里经常看到的新品牌素面拿几捆,再购入清火的丝瓜和茗荷,之前拍外景学到的做法是加些嫩豆芽,配上泡发的干香菇和葱姜蒜点缀提味……
所以软糖是……?
是没吃过的新口味!
家里不是还有好多没吃完吗?
拜托了daddy给我买嘛~我今天没带钱包回去就还我发誓!!!
收银员眼观鼻鼻观心,把收银台操作得哗哗作响。看起来比起同龄更像逆年龄差的两个人戴着墨镜很不好惹的样子,没想到公然玩着很新潮的东西。高地充耳不闻,淡然地付完钱拎着人就走。
“已经不疼了吗?现在吃糖会吃不下晚饭哦。”高地系好安全带和田中树对上视线,发现他只是捻着购物袋口,定定地透过自己在看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不神奇吗?我们俩像这样……在休息日普通地出门购物,明明对高地来说有很多更好的人选,或者更喜欢一个人呆着吧。虽然认识了很久很久,但对高地的初印象还是早早地结成团体,站在前面唱歌跳舞的人呢。”田中树看着对面的表情由疑惑慢慢认真起来,自顾自地说下去:“那时候包括我在内的不少孩子都觉得自己比身边的jr突出呢,又都憋着一股冲劲,只有高地好像有自己的步调,和谁都能搞好关系,给人一种很好相处、很安定的感觉。就连那时候我一直搞不懂的、没什么朋友的杰西,也突然就和高地形影不离无话不说了……”
“最初还是有点不服气的,为什么高地就能轻易获得他人的信任,看着不争不抢的指不定有什么秘密在身上——虽然现在知道了你是真的不喜欢唱歌跳舞啊!”
“喂!”
“我说我的不用管我你快开车回家吧!”
再度驶上地面,天光已被替换成路灯的暖光,透过车窗打在侧脸上明明暗暗,用眼睛作为取景框就是一部现成的MV。在夜色的笼罩下,经刚刚片刻的压抑打断,心事更甚数倍地喷涌而出:“总之好奇就产生了想了解你的想法,在高地不知道的地方打探到了很多好评呢。”
“然后成为组合成员,成为朋友,成为被拒之门外的众多不熟悉的人之一。”田中树用力地把五官搓得移位给自己壮胆:“只有杰西能随意进出高地家也太偏心了!高地明明不擅长拒绝,却在在这件事上格外坚持,但是……我也想成为特殊的那个啊!”
“诶?你那次醉到站不起来是装的吗?”
“嘛…有演的成分在啦!是不是还挺真……干嘛又打我!”
“那个问题的答案,想要保持现在的…同居关系,也想把到达这个阶段之前——”试图一次性把真心话倒出来,但某些词汇还是太过禁忌,克服羞耻心的勇气三而竭,转而意有所指地凌空比划起难以辨别的几何形状,“——大家都会做的行为给补上呢!啊——超级羞耻别问我了听过就忘记吧!好!完结!”
“诶?那我可不可以理解成……”高地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住的,但笑意像涌泉似的从心底冒出来,需要有意识地控制脸部肌肉,才不会失去驾驶必须的视野。从没有过任何兴趣爱好带来过的、分量无可比拟的多巴胺爆炸般地流淌到四肢百骸,熟悉的街景也见证了这珍贵的时刻,未来每次的经过都将把这份情绪重演,“樹,要kiss吗?”
田中树感觉自己像空荡的人形容器,很奢侈地被太多太好的情绪注满,盛不下了再从出口溢出来。眼前飞速闪过的灯光模糊不清,沉入海底、流连于光怪陆离的梦,再被温柔地打捞起来。泪水砸到手腕上才意识到自己在哭,手忙脚乱地抽纸糊脸,埋在手心里不顾形象地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高地停好车时副驾驶座上的人还别过着脸,弓着肩膀小幅度地颤抖,耳尖透出肤色也难以掩盖的绯红。高地喊他樹,把他手心攥着的湿漉漉的纸团接过来,再倾身过去扣着人发丝柔软的后脑勺去含他的唇瓣。明明不算是亲吻零经验者了,却边淌眼泪边忘记了呼吸,鼻息以外还能尝到海风的味道。高地腾出另一只手从耳洞的浅坑摸到唇边,轻松地撬开田中树的齿列入侵口腔,在舌尖感受到药水的余味,和手底下的人忍着痛却不愿退开的颤抖。田中树像是要把这个感受永远留在记忆深处般承接着亲吻的刺痛,圈住高地抚在自己脸侧的手腕,指尖用力地刻下去,将类似的痛感反馈给对方。来自他人的脉搏和心脏同频鼓动吵闹得听不见其他声响,只剩爱意在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