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持续了大半年的音乐剧巡演结束后,久违地得到了数日休假的京本决定回老家去住上几天。
距离京本搬出去过了差不多两三年,正好也是他入行以来工作最忙的两三年,还忙里偷闲地谈了场不算很典型的恋爱,所以即便事实上京本租住的公寓距离老家开车不过半小时,但他回家的频率几乎也是一年一次的外出务工人员级别。
话虽如此,毕竟物理距离足够近,再加上偶尔甚至会在工作场合和父母碰见的特殊家庭情况,京本向来没有要在突然回家前和父母联络一下的意识。
结果居然就在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门口吃了个闭门羹。
京本忘了带门禁钥匙,按了半天门铃又没人应,等他打给父亲的电话终于接通后,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最近正好工作告一段落便和母亲一起飞去了夏威夷度假的消息。
夏威夷是个莫名带着点魔力的词语。京本听完后有点没心没肺地揶揄了父母一句,又小孩子似的提前讨要伴手礼,等挂了电话后才想起来忘了说正事。
眼下当然是只能打道回府。不过京本的心态还不错,盛夏的酷暑没有让他气力全无,身为一个典型的居家派,这会儿倒是一时兴起地决定在大太阳底下散会儿步先去小时候常玩的沙地看看再打车回去。
东京是个很热闹的大都市,但其实地价昂贵的富人区并非如此。这京本从小生活到大的住宅区一如既往地安静,再加上这实在是不适合外出的气温和烈日,在京本凭着记忆往目的地走的一路上,陪伴他的都只有自己的影子和似乎永远不知疲倦的蝉鸣。
“大我?”
突然被人从背后叫了名字的瞬间,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京本肉眼可见地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缩了缩身子。
职业性质使然,再加上特殊的家庭出身,京本走在路上时其实难免被陌生人突然自来熟地搭话,大部分时候他也不会多么一惊一乍。
让他有些反应过大的是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明明并不熟悉,但是却又带着一种让他莫名怀念的柔和又自在的亲昵感,以至于天性怕生的他完全没有感受到身体本能的紧张感。
京本好奇地扭头去看。在看清那被夏日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光晕的年轻男人的模样后,他一下子就笑开了。
“啊!慎太郎。好久不见!”
其实包括声音在内,眼前这染了金发又晒得皮肤黝黑的年轻男人和京本记忆里的那个还没有完全长大的高中生根本就是完全不一样。但森本身上似乎有一种奇妙的魔力,让京本在和他久别近十年后还能自然而然地以从前的亲昵口吻和他打招呼。
随着京本的话音落下,刚刚眼神相对时短暂地流露出了一丝忐忑的森本也总算是笑开了,有些兴奋地点点头,说真是好久好久不见了。
“上次见面的时候慎太郎还是这——么小的小朋友呢。”
京本动作夸张地在自己的胸口处比划了一下,被其实当年身高就已经轻松和他齐平的森本很捧场地接茬说是啊是啊,然后才吐槽说哪有那么久。
“我对慎太郎小时候的印象更深嘛,存在感超强的小孩。”
京本眯起眼睛很好心情地笑起来,又补充说甚至事到如今再回想起来,都还会觉得一个能把一众高中生当手下使唤的小霸王初中生真是厉害,简直就是中二病的终极理想。
“不过也多亏慎太郎是那种‘可怕’的小孩,我们才能成为朋友呢。”
其实说京本和森本是朋友不是特别准确,还不如引用当年他们自称的“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来说要更加贴切一些。
京本小时候没什么朋友。当然这和他乐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不爱主动与人交际的天生性格也有关系,但是不可否认的,他的“星二代”身份在那个时代给他的人际交往造成了很显著的障碍。
周围人哪怕只是出于纯粹的好奇也难免显得过于高温的视线、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过复杂的成年人们的各怀心思、以及出于一些擅自的偏见或者莫须有的传闻而对他敬而远之的态度,这一切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把京本封锁在了一个由不得他本人选择的真空地带里。偏偏京本还是家中独子,就连能够和他分担这种“耀眼的痛苦”的人都没有。
直到京本在学校合唱团认识森本为止。
他们算不上多么“同类相吸”,在很多意义上森本和京本都不是“同类”。森本的父母都是和演艺圈无关的普通人,上面有个大他两岁的亲哥哥所以从出生的瞬间开始就和独生子身份无缘,性格开朗还人小鬼大几乎和谁都能迅速打成一片。以及,比京本小了五岁有余的森本哪怕是放在如今三十岁的年龄尺度来看,都没法被归类为京本的同龄人。事实上在他们还亲密得真像是一对亲兄弟的那些年里,有大半的时间也因为青春期的阻隔而显得他们一个是大人、一个是孩子。
但是当年的京本不会也不想去考虑这么多。在一众擅自将他视作高岭之花的人群中,既然只有森本能够毫不介意他的家庭出身而是纯粹地将他视作玩伴,京本当然乐得和人友好相处。
也没有多“友好”。
一起看漫画的时候森本会嫌弃京本看得太慢,京本则抱怨森本一点都不在意漫画的细节,根本聊不到一起的两个人彼此埋怨着埋怨着就真的能吵起来,嗓门一个比一个大。一起打游戏的时候更是灾难,五分钟前还嘴甜地和对方家长打招呼的人,五分钟后可能就会因为发现上次自己的游戏存档被莫名其妙删除了而气得直接和人大打出手。
只不过吵架吵累了也会靠在一起呼呼大睡,打完架过了不到一刻钟也可能就又哥俩好地手牵手去附近的便利店买冰淇淋吃,这才有了后来甚至都得到了双方父母认证的“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的名号。
最经典的一次,也就是京本至今都记忆犹新的,在他为了兼顾工作而选择从小中高一贯的私立学校转学到新的高中后,彼时才刚升入初中部的森本领着一群人均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的高中生浩浩荡荡地冲过来说要帮京本镇个场子。
镇场子的意义何在他们谁都说不清,也不重要。但总之森本的那一战成名歪打正着地为京本创造了开启社交的绝佳话题,也让京本在自己学生生涯的最后阶段拥有了他憧憬已久的、“普通”的校园生活。
叙旧是件很花时间、同时又很容易让人忘记时间的事情。并且是一件在盛夏日的午后、在阳光过于灿烂的户外很不适合做的事情。
纵然是出了名的不容易出汗体质,在京本觉得脖子上有什么东西痒痒的于是伸手去抓时,蹭了满手的汗水才终于让他意识到不对劲。
他有些抱歉地看着已经大汗淋漓得像是刚从水缸里捞出来似的森本,说如果有时间的话不如就去附近的星巴克吹着空调慢慢聊。
森本乐于捧一切场的好性格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他很爽快地应了好,不过没有和小时候一样就这么乖乖地跟着京本走,而是歪了歪头反问要是京本没什么急事的话,要不要跟自己走。
“现在姑且还是工作时间来着的。”
和没有固定上下班时间和规律节假日的京本不同,只是个普通人的森本在这工作日的午后当然不是在无所事事地散步而已。事实上他出现在这里完全就是因为工作。
京本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倒是毫无戒心地点点头就跟着森本走,还很好奇地追问森本现在的工作。
他还记得从前森本说过自己的梦想是开一家面包店,不过那确实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对于森本的近况京本一无所知。
森本有点神秘兮兮地说总之等到了就知道,绝对是京本会很惊喜的工作场所。
坐在森本的副驾驶的感觉很奇妙。
或许是因为长久的空白时期和根深蒂固的旧日印象让京本还是忍不住地将当年那个人小鬼大的弟弟的印象套在森本头上,但眼前正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倒车的又俨然是个肉眼可见的成年人了,一时间让他有种时间错乱的感觉。
以及,京本确实是很久没有坐过谁的副驾驶座了。
他的驾照在大部分时候确实都是摆设,工作的时候有经纪人接送,私下出行时打车的次数也比自驾要多得多。但京本向来更偏好坐在宽敞的后排,可以在忙碌的工作期间见缝插针地补觉,还可以自然而然避免坐前排就似乎要礼貌地和司机先生寒暄一下的社交环境。
仔细想想,上次坐在谁的副驾驶座,似乎还是近一年前,他和松村还没有分手的时候。
当时他随便找了个“想要光明正大地约一次会”的理由说服了松村陪自己出门去买新衣服,但很自然地就穿了双拖鞋出门,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把松村推上了自己车的驾驶座。
再往下回忆也没什么意思了。无非就是被松村一边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小声吐槽审美,一边又乐在其中地抓着他试了各种各样不同的风格。要说有什么比较符合“约会”的名号的话,大概也就是京本挑了套情侣装非要买,松村一脸嫌弃地看着上面的卡通印花,但最终也没有反对。
不过那天买的衣服最终只是在京本自己的演唱会上穿了一次,至于那套情侣装,更是连带着包装原模原样地收在衣柜的角落里,再也没见过天日。
但也不是因为会唤起分手的回忆才一直刻意回避的,单纯是那套本就只是京本想逗松村玩才一时兴起买下的情侣装就算是在京本的审美看来,也确实不那么时尚。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和松村的分手似乎完全没有给他带来什么显著的影响。或者说,松村对于他而言并非生活必需品。总之是和那些爱情片里演的完全不一样。
京本没怎么谈过恋爱,包括和松村的恋爱在内,算得上“典型”更是几乎没有,所以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普遍现象。当然在这个问题上刨根问底也没什么必要,他就这么随它去了。
“大我在想什么吗?”
森本的声音将京本越飘越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托着下巴扭头去看森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自己就是在感叹没想到还会有坐上森本的副驾驶座的这天。
“我也没想到会有让大我坐上我的副驾驶座的这天呢。”
森本顶着一头和阳光一样明媚的金色头发,在恰好从车窗里透进来的阳光笼罩下,连说话的语气都是阳光灿烂的。
果然是像太阳一样的孩子。京本抿唇,带着点以年长者自居时的游刃有余感这样想。
森本确实是了解京本,即便是他们之间有这么多年的空白,或许真是他们身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的“血缘”影响。
就如他所言,在跟着森本走进那挂着“森林的动物之家”招牌的宠物医院里后,京本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俨然一副漫画里才会出现的惊喜模样。
森本喜欢小动物这事京本是知道的。当年他们还在同一所学校念书的时候,森本就是他们那个年级的动物管理员,时不时就会在合唱团的排练结束后拉着京本去小学部的兔子小屋看,还会一一给京本介绍每一只小兔子的名字。
所以虽然和京本记忆里的森本的梦想相去甚远,在得知森本成为了兽医,甚至是这家看起来就很温馨的宠物医院的院长时,在非常短暂的意外后京本就发自内心地肯定说森本一定是个又温柔又厉害的好医生。
确实如此,光是森本还专门在医院里设置了完全公益性质的流浪动物救助站就是很好的证据。
虽然被京本如是评价的时候,森本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挠挠头,说其实自己就是想公然在上班时间免费撸撸小动物而已。这个因为不好意思而想出的搪塞借口也很有他的风格。
在森本换上白大褂认真工作的期间,京本就坐在那里和最近保护来医院里的猫猫狗狗们玩。
京本时常被人说像猫,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以及他的名字谐音都或多或少地带着点“猫味儿”,甚至连他音乐剧代表作之一都是讲的猫咪的故事。但其实他本人是彻头彻尾的犬派,要是让他列举喜欢狗的十个理由他能直接滔滔不绝出一百条的那种。
很遗憾的是物以类聚的法则似乎更适用于客观评价而非个人主观。以骄傲而不爱亲近人出名的猫咪们见京本来了,都好奇地凑过来看他,并且陆陆续续地都放下了戒备心,有只大胆的小黑猫更是直接跳到了他的脑袋顶上去。与之相反的,几只明明刚才还都冲着森本直摇尾巴的小狗却都只是远远地看着京本,完全没有要靠近一点的意思。
“某个意义上也很奇迹啦。”
在听京本有点不满地抱怨完自己的“狗缘太差”后,森本便这么安慰他,还说能被这么多猫猫喜欢的京本不愧是猫中之王。
他的安慰没怎么起效,京本还是鼓着脸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丧气模样,恨恨地抱怨说反正自己确实就是这种人,看起来好像被众星捧月的,但实际上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愿意靠近自己。
京本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是没想到松村的,当然更不会想到田中,真的就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不过说完后突然复苏的一部分回忆片段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以至于他真的很认真地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口无遮拦。
森本还想说什么,但这时突然从外面跑进来的一只黑色的小柴犬把两个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这只叫小黑豆的小狗绕着两个直接盘腿坐在地上的人转了好几圈,最后居然是迎着京本有些期待的眼神,真的乖乖地趴到了他的膝盖上去。
京本有些喜出望外地伸手小心翼翼地抚摸它柔软的后颈毛发,森本便在边上笑嘻嘻地开口说果然京本的“狗缘”哪有他说的那么差。这小黑豆明明就是因为怕生导致的应激反应太严重才被送来医院输液的,但和初次见面的京本就这么亲近。
换句话说,这小黑柴其实很“猫脾气”。不过这么说出来就有点故意找茬的嫌疑了,森本自然不会自讨没趣。
能看到京本很纯粹的笑容就够了。就像过去的时候一样。
森本喜欢过京本。虽然京本不知道。
但并不是那种青春校园剧里常常出现的带着遗憾无疾而终的情节,事实上作为一个从小到大都很勇敢也很坦率的人,森本当年是和京本告白过的。
只是京本误解了他的意思,或者说得无情点就是根本没有往心里去,所以时至如今,森本很确信在京本的视角里,他们是清白到不能再清白的普通关系。
当然事实确实如此,既然京本根本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存在过“不清白”的可能性。
用比较流行的说法来说,如今这事早已“过了时效”,成为了一段青春时代的普通回忆,森本也并没有对此耿耿于怀。至少不是因为对此依旧耿耿于怀而至今仍对那场“森本少年一世一代的大告白”记忆犹新的。
森本也说不清当年自己究竟是被京本的哪里吸引,才会对他产生超越普通友谊的感情。或许是京本身上那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冷淡的寂寞感,或许是不带一丝娇纵蛮横的过于纯粹的天真烂漫气质,甚至或许就是简单粗暴的、但是放在真是春心萌动的青春期小孩的身上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京本那张漂亮的脸。
总之用如今的视角来回忆的话,就是当年受邀看完京本首次参演的音乐剧还混进了庆功宴后,一直和京本两个人在角落里聊天的森本“鬼迷心窍”地冒出了一句未成年禁止饮酒前提下的橙汁味告白。
“我喜欢大我。”
京本虽然像模像样地举着杯红酒在那里品,但他的吃盘子里精致的小蛋糕比喝酒要多,以及他的酒量其实也没那么差,至少有八九分是绝对清醒的。
“谢谢!我也很喜欢慎太郎。”
正是因为京本是足够清醒的,一瞬间有点头脑发热的森本也才得以跟着一起重新冷静下来。
他用手上的纸杯和京本手里的红酒杯碰了碰,说自己当然知道。
“所以以后也请大我多关照。”
这是只属于森本一个人的、无声又盛大的失恋。
晚上被森本问及要不要干脆去自己家里吃饭时,京本都没等到他翻出自己前一天晚上熬好的豚骨拉面汤底照片,就已经很坚定地应了好。
他们和彼此不再往来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纯粹就是京本在演艺圈的事业不断发展,森本为了成为兽医也忙着学习和实习,无论是交际圈还是生活都彻底没有了交集后,各自忙碌的两个人就逐渐疏于联系,直到最后彻底自然消亡了。
反过来说,也正是因为他们的渐行渐远不存在任何主观因素的推动,他们的久别重逢似乎也只有“逢”这个字存在意义。
京本就像是来三天前才见过面的朋友家里做客一样,虽然对房间布局一无所知,但表现得很熟门熟路地把森本的家里转了个遍,又悠哉悠哉地在沙发上坐下,还拍拍身边的空位招呼森本也坐。
反倒是森本更像个常识人,虽然这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在进厨房前顺手打开了电视,又从冰箱里取出两罐冰啤酒,说拉面很快就能好,让京本先自己打发会儿时间。
正好是各大电视台都纷纷进入电视剧档的时间带,虽然其实对于电视剧的兴趣不大,但是闻着厨房里飘来的高汤香味,再搭配东京电视台雷打不动的美食节目,对于正饿着肚子的京本来说实在是有点像酷刑。
最后把几大电视台都按了一轮的京本就随便选了部电视剧任由其播着,自己则低头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机上。虽然这一整天都并没有什么人联系他。
“啊!”
结果还是被森本端着拉面出来时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京本才重新抬头的。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森本一眼,后者则是用下巴示意了一下电视的方向。
“这是那个大我关系很好的朋友吧?”
京本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电视剧已经放到了尾声,滚到了末尾的演职人员表上俨然出现的是“松村北斗“四个大字。
他愣了愣,终于延迟许久有了和森本已经分别多年的实感。
这事本身是当初高调宣扬过自己与松村关系甚好的他自作自受,但如果是田中、是杰西、或者其他知道他和松村的拉拉扯扯的这些年的友人的话,就绝对不会在这个时间点——他和松村分手差不多一年后的现在,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和森本确实半斤八两地对彼此真正的近况都一无所知。
“嗯,是。”
最终京本只是给出了一个语焉不详的肯定回答,反正森本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这一点意料之外的小小情绪波动很快就被拉面的美味带来的强大冲击力给完全埋没了。
京本两眼放光地夸赞森本的手艺完全不输专业的拉面店,甚至是让他想要把面汤装在保温杯里带去舞台排练现场喝的程度。
从被夸就会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这一点来说,森本身上也还残留着很明显的天真烂漫气质,这没准是他和京本现在也依旧电波频道很合得来的原因之一。
他一脸兴奋地给京本介绍自己摸索出来的熬汤诀窍,说到后来甚至有点手舞足蹈的倾向,比比划划地对着空气示范起凿开猪筒骨的最佳姿势。
京本轻易地就被他的情绪感染了,一脸认真地跟着比划起来,还若有所思地真的研究起自己回家后尝试一下的可能性来。
结果就被上一秒还很情绪高涨的森本冷静地质疑了。
“诶?大我吗?”
京本有点不服气地说自己这些年也不是没有成长,尤其是厨艺上,当年那个会用布丁当炒面配料的小少爷已经完全进化成为了可以亲自下厨招待别人的料理能手。
这个“别人”确实主要是指的松村,但也不仅仅只有松村,所以京本说这话时也没有觉得很心虚。
森本不是那种以和人抬杠为乐的无聊之人,见京本说得信誓旦旦也就没有再非去质疑什么,只是说那如果以后真的尝试的时候遇到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自己,他绝对会毫无保留地分享自己的经验。
京本举起啤酒罐和森本碰杯,然后冲着他笑得眉眼弯弯。
“慎太郎真是全世界最好的人!爱你!”
啤酒里那点儿可怜兮兮的酒精量当然不至于醉倒京本,这完全是他的真心话。最多就是因为面对的人是森本,而稍有些过度释放了自由的本性而已。
这次森本倒是没有被他乱飞的情绪完全带着跑,只是有些无奈似的笑了笑。
“大我总是一言不合就说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其实有点符合我们凡人对演艺界的偏见,THE 轻浮。”
后半句很明显是在开玩笑,但是前半句乍听之下却像是发自内心的感叹,让京本稍微有点不满地撇了撇嘴。
“没有哦,我的‘爱’可是青眼白龙卡级别的珍稀词语。因为是慎太郎才会说的。”
这是真的。京本确实会对喜欢的动漫人物对喜欢的音乐“喜欢”连发,但如果把对象限定到人的话,从他正式踏进演艺圈开始至今,他曾很直白地说过“爱”的对象除了森本之外只有两个人。
第一个是田中。反过来说,其实田中就是教会京本不要轻易地将“爱”宣之于口的那个人。
第二个是松村。这没什么可以展开反省的,毕竟如果连对自己的恋人都不能说“爱”的话,那这个词存在的意义几乎消失大半了。
这么一想,算上森本在内的三个人好像分别代表了“爱”的不同内涵,倒是挺有意思。短时间内因为回忆的突然涌现而大量迸发的不同情绪全部杂糅在一起导致京本的大脑有点过载,而超负荷运转的结果是他反倒有点没心没肺似的因为这莫名其妙的联想而笑了起来。
“而且现在只有慎太郎一个了哦,还能让我说‘爱’的人。”
会看到森本眉心紧皱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其实在京本的预料之内,事实上他自己也有点没弄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想说什么。反而是森本表情舒缓的速度比他原以为的要快很多,让京本有些惊讶又有些不着边际地想这孩子果然是长大了。
“是松村先生吗?”
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任何说明的问题打了京本一个措手不及,他一瞬间大脑空白了一下,然后才缓慢重启了理解语言的功能。
“慎太郎好厉害,简直像会读心术。”
在这种地方嘴硬也没什么意义,京本也不想用一戳即破的拙劣谎言来糊弄森本。更何况他其实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和松村的关系——无论是相识、经过、还是结局——是需要遮遮掩掩的见不得人的东西。事实上,身为需要在意风评和形象的公众人物,京本反而是迁就松村顾虑世人的眼光而对他们的关系一直尽可能守口如瓶的那个。
京本很轻松地对着表情复杂的森本耸耸肩,说但这也没什么,他和松村是在达成一致意见后选择分开的,简直是和平分手的典范。
他故意用上了有些夸张的语气和神态,试图让这个话题以轻松愉快的方式快速翻篇。这对他们都好,对还没有吃完的美味的拉面也好。
可惜事与愿违,森本欲言又止了一下,但最后还是说出口的话让京本真的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但我猜分手是大我提的吧。难道不是因为松村先生答应了,大我就擅自觉得这是‘达成了一致意见’吗?”
京本其实可以反驳的。森本根本就不认识松村,也不认识这些年里的他,一切的判断必然只是基于多年前和京本亲密无间过的那段时光而已,而人是不可能这么多年过去都还在原地踏步的。可是森本又似乎真的太了解他了,甚至比他自己都更了解。毕竟当局者迷。
于是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森本的话到底有没有说中,归根结底就是自由心证的事。唯一有权给这个假设做出最终定夺的人是松村。
但若是自由心证的话,京本确实是能想起来很多东西。
在曾经和松村的关系僵化到几乎要无法挽回的时候,京本曾经顺势和因为工作原因而见面的杰西说过,虽然在他们的关系里松村总是表现得像是个“伟大的自我牺牲者”,但松村的“牺牲”从来都是“擅自”的、“一意孤行”的,而自己的个人意志从头到尾都不曾参与其中。
这是真的,直到如今京本都没法理解松村那分明就是庸人自扰的痛苦。
可森本说得不错,仅从事实而言,提出分手的人是自己,而松村只是答应了他而已。他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这就是他们“达成一致意见”的结果。
再往前回溯,突然变得心里有数起来的碎片记忆就纷纷落了下来,几乎一瞬间就形成了一场夏日里来势汹汹的突发性雷暴。
被松村好心地带回家后,是他主动去吻的对方,哪怕当时他甚至都还不知道松村的姓名。在和松村告别的那个早上,是他主动坦言自己爱上了炮友,这才和松村有了心照不宣的共同秘密。意外发现两个人的喜好相近时,很冲动地就在完全公开的SNS平台上和人聊起来,给公众起初留下他们私交甚好的印象的人是他。真的开始交往后,也是他身为艺人的职业特殊性迫使松村唯一的选择就是搬来他的家中同居,尽可能配合他的生活节奏。
当然,自说自话地怀疑他和田中才是“两情相悦”这事无论如何都是松村的错。但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因为确实问心无愧而完全没有试图去弄明白松村到底在想些什么,并且为了证明自己的坦坦荡荡而从来没有控制过与田中之间的距离,导致问题一味地滚雪球式发展,京本想自己大概也没法完全免责。
京本也不是此前真的不曾意识到过自己和松村间存在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只是从结果来看,所有的摩擦、矛盾、僵持不下,最终都被一一化解了,就像那首知名的老歌里唱的那样,“最终爱能战胜一切”,所以对于很多问题他大概都天真地选择了视而不见。
或许这是真的,爱确实能战胜一切。但是解决问题的手段不该只有爱一种而已。爱本也不是作为解决问题的手段才存在的,爱本该就是只是爱而已。
虽然事到如今再怎么大彻大悟也都是马后炮,但用一场失恋换一场醍醐灌顶似乎也不亏。
想到这里,京本重新抬眼看向森本。
后者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想来是因为刚才他突然就完全陷入了沉默的关系。
“慎太郎,谢谢你。”
京本很真诚地向森本道谢,为过去的、现在的、一定还有未来的很多很多的事情,又冲着森本有些疲惫地、也很轻快地微微一笑。
“今晚可以让我住下吗?”
然后像从前那样裹着同一条毯子,看着同一本漫画,叽叽喳喳地聊些没有营养的东西,聊累了就自然而然地倚靠着彼此睡过去。或许早上起来的时候,三十代的身体会感受到十代时候不曾有的酸痛,但那时候他们可以一边感叹时间流逝,一边给彼此捏捏肩膀,就像他们空白的那些年里他们本该已经体验过的那样。
森本似乎很短暂地迟疑了一下,但自然是没有拒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