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松村和田中的关系,准确来说是松村、京本和田中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其实杰西切切实实知道的东西并不多。
他认识田中是在后者经营的酒吧里,真正意义上认识京本是因为田中,而认识松村则是通过京本。单从先来后到的层面来说,早在他之前就已经与田中相互结识的松村和京本三人之间必然存在只属于他们的过去,但既然三个人谁都没有主动提起,杰西能做的也就是跟着装傻而已。
不对彼此的过去过度挖掘,不对彼此的现在肆意干涉,以及如果任何一方遇见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人那么他们的表面情人的关系就此解除。这是杰西和田中在正式交往前说定的约法三章。
田中是个不会也不喜欢在某一段特定的关系里牵涉过深的人,正巧杰西也是、或者至少在那时候杰西自诩也是这样的人,于是他们不仅是在交往期间严格践行准则,甚至是在重新成为普通朋友之后,也在更广义的“交往”上继续保持着绝不僭越的友好关系。
——北斗、曾经和树交往过吗?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那天杰西给松村发的消息虽然是打了个擦边球,没有把询问的对象指向田中,也没有在字面上表现出明确的诱导倾向,但是杰西不会也不擅长用诡辩论自我合理化,所以他其实在发出消息后没多久就冷静地开始为自己冲动的越界行径后悔。
只是他的后悔虽然早于松村的回复,但又晚于那条消息显示“已读”的时间,于是在松村主动问他要不要见面聊一聊的时候,杰西并没有拒绝的选项。
约定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因为各种各样的不可抗力被一改再改,最终还是成了松村大晚上的特意去杰西家里拜访的形式。
松村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大半个小时,直接和被经纪人送回家的杰西在门口碰了面。
守时一直是松村的优点,不过杰西也不是才认识他,对他的时间观念尺度大致有个把握。会这么大幅度地提前拜访,不是过度期待就是过于动摇,而基于他们今天约定要聊的话题,很显然答案是后者。
杰西真的无意这么扰乱松村的情绪,尤其是在亲眼见到后者略显疲惫的脸色时,他心里的负罪感就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虽然松村倒是笑着和他打了声招呼,还故作轻松地说这么赶巧也是种缘分。
“……抱歉,北斗。”
杰西也试着想表现得自然些,但开口的第一句话还是道歉。
“我并不是想要质问,或者责怪北斗什么。那天我喝多了。”
后面那句话是假的。那晚他确实和田中相约喝了两杯,但远远没有到可以用酒精当借口胡作非为的程度。他根本就只是不敢当面询问田中,这才自以为委婉地给松村发去那么条直白的消息。
松村摇摇头说没什么需要道歉的,何况能被通讯录里有四位数好友的杰西选为恋爱商谈的对象其实也算是件挺荣幸的事情。
他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的“恋爱商谈”四个字让杰西先下意识就点了头,延迟一拍才诧异了一下。不过松村确实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而对于自己心里藏不住事的性格杰西也很有自知之明,于是他又点了一次头,说就算自己有四位数的朋友,能够毫无顾虑地坦白聊这些的也只有松村。
“因为是关于树和高地,啊,是我正在交往的人。因为是关于他们的事情。”
在提到“高地”两个字时杰西明显感觉到松村愣了愣,这才想起来自己完全忘了松村根本不认识高地,于是匆忙打了个补丁。
从松村的表情来看现在这个补丁不太够用,不过时间已经很晚了,而杰西对于自己是个很容易废话连篇的人这点颇有自知之明,见松村只是有点表情纠结地点点头但没有多说什么,便没再浪费时间,直接把话切入了正题。
关于他怀疑田中和高地大概早有交集,并且刻意没有告诉自己的事情。
起因是几个月前杰西在自家开了个生日派对。
他邀请了众多好友参加,田中和高地当然也在受邀者之列。而两个人,按照他们的自我宣告,就是在这场生日派对上认识的。
杰西和田中提出分开就是因为他喜欢上了高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同时邀请两个人出席自己的生日派对确实是他考虑欠佳。但毕竟他们本就不是典型恋爱关系,还有“约法三章”在前,所以无论是此前没有特意把高地介绍给田中认识,还是这次生日派对的邀请,对于杰西来说都是很合理的决定。
其实哪怕是生日派对当天杰西都没有特意介绍两个人认识,只是他们恰好在同一时间抵达,杰西这才作为中间人引导他们彼此打了个招呼。介绍的时候用的描述分别是他的“恋人”和他的“好朋友”。
高地和田中起初时候也确实表现得像是普通的陌生人而已。
他们礼貌又略显生分地交换了问候,被招待进屋坐下后,彼此之间也始终留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尴尬感。田中意外是个怕生的人,而高地是个在很多事情上过于常识性的人,就算以貌取人地把田中判断为不能贸然接近的危险分子也不奇怪。
但同样的,田中在社交场上完全能够表现得八面玲珑,而终极梦想就是一个人环游全世界的高地自然拥有足够优秀的社交能力,所以当派对进行到中途看到两个人已经站在一起配合默契地帮忙分装蛋糕时,杰西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直到派对快到尾声的时候,被糊了大半脸奶油的杰西暂且去洗脸,碰巧又看到了站在稍稍偏离人群一点的地方正很愉快似的聊着什么的两个人。
他也不是有意偷听,但他们的距离不算远,两个人又没有特意控制音量,对话的内容或多或少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是非常没有营养的对话。大概就是高地拆了包薯片吃,田中站在边上盯着他看了半天,但是被高地问及要不要尝一尝的时候,田中虽然真的凑过去就着高地手里的薯片作势要吃,但最后还是给了个否定回答,说自己有洁癖,才不要吃别人碰过的东西。
田中的语气听起来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的样子,相较之下高地随即给出的回答中的笑意就要明显得多。
“树。你这人还真是——”
高地没有再往下说。但似乎也不是顾忌什么才三缄其口,只是单纯地就此打住了而已。而他们的对话也就此结束。
之后直到派对散场,杰西都没再看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交流。
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寻常的话,大概就是高地对田中的称呼。可仔细想想这又没什么,几乎所有认识田中的人都是这么称呼他的,这不是个多么特别的称谓。
这样看来,杰西好像真的就只是在庸人自扰而已。
尤其是自那以后他和高地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良好关系,甚至后者明明今早才从海外旅行回来,还特意赶在回家补觉前用备用钥匙进他家,像是圣诞老人一样将带给他的礼物堆满了整个沙发。
至于高地总是不会很及时地回复他的消息,或是比起和他出行明显更偏好独自旅游(“大明星在这种事上就放过我一个庶民吧”),这些都是自杰西认识他的时候就已经根深蒂固的个人习惯,并且杰西不讨厌、或者干脆说是很迷恋高地身上这种绝对不容许任何人完全掌控自己的独立性和神秘感。
可是,可是。
杰西从来没有这么恨自己不善言辞过,滔滔不绝地讲上这么久,他都没法说清楚那始终笼罩在自己心上的阴霾究竟是什么。
他看着堆了满沙发的大大小小的伴手礼盒子,又看了眼依旧有些表情纠结的松村,一时间仿佛完全丧失了语言能力。
其实抛开高地和田中是不是真的对杰西有所隐瞒不谈,杰西自己也没那么清白。
他同样没有向高地坦言自己和田中之间有过的关系,哪怕在他的价值尺度里,确实在高地面前,他和田中过去的那些轻飘飘的感情完全不值一提。
当然,从结论来说杰西的直觉是正确的,高地和田中确实在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久到直至在杰西家门口和这么多年没见过的田中迎面相遇的瞬间,高地几乎都忘了自己曾有过那样一段过去。
起初被杰西邀请参加生日派对的时候高地还拒绝了。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在属于杰西的交际圈里涉足过深,也不想被先入为主地贴上“杰西的恋人”的标签。不过他最终没拗过杰西的黏人攻势,还是答应了下来。
所以高地当然不知道也不好奇杰西还邀请了谁,更不可能预想到这场久别重逢。
甚至还是田中先认出的他。这也不能怪高地无情,十四五岁的中学生正是成长期,那会儿都能说是一天一个样,时隔这么多年后再毫无心理准备地遇见,光是觉得眼前的“陌生”男人身上有种强烈的熟悉感就已经是他当年真的对田中很上心的证据。
让高地终于准确地将田中在记忆中对号入座的是“树”这个名字。汉字和发音本身都不罕见,但是组合到一起就是个很有辨识度的名字,何况当年他叫这个名字叫了不知道有多少次,是他的嘴几乎都形成了肌肉记忆的程度。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只是他们之间那段音信全无的空白期实在是太过漫长,以至于无论是听田中这么说、还是他自己这么回复时,高地都觉得这个说法比“好久不见”要恰当得多。
他们的重逢是以这样的开场白开启的,所以维持社交距离几乎是顺理成章的选择,不向杰西明言自己和田中曾经相识的事实也是。
生日派对的主角是杰西,高地自然而然地主动将自己边缘化,正巧就和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同样的理由也早早占据了一个角落位置的田中站到了一起。他们于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来,在得知田中对自己的年龄时至今日都有所误会后,高地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地说自己当年也只是个十九岁的新大学生,在集训队的兼职是社会实践课程的内容,甚至连“教练”的身份都是假的,只是因为他的名字如此才被老师们开玩笑这么叫,没想到最后会三人成虎。
田中说那也得怪他长了张年龄不详的脸时稍微有点臭屁的笑容让高地一瞬间又看到了始终停留在自己记忆的某个角落处那个自称“超级偶像”的小少年。
但他什么都没说。在过去还没有完全成为过去的时候,高地也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和田中再相遇的可能性,以及彼时自己会作何反应。那时候他得出的答案就是不会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他不是会轻易为别人而内心动摇的人。至少田中不足以让他破这个例。
交换联系方式只是最常见的社交行为之一,他们谁也不是别有居心。
而高地从海外旅行回来后联系的第一个人不是杰西而是田中,则是因为他出行前收拾行李时翻到了装着当年田中给他的那对耳夹的饰品盒,想着事到如今总算可以物归原主,便特意留在了车里以防回来后忘记。
至于他会在凌晨三点从机场直接开车去见田中,还处在倒时差状态难免时间感觉错乱的他和作息时间向来离谱以至于秒回了他消息的田中要承担的责任大约是五五开。
约定在四点见面是高地根据从机场回都内的距离合理推算的结果,而见面地点是田中定的,他说自己刚喝完酒正在家里打游戏,开不了车也懒得换衣服,就把自家所在的停车场位置发给了高地,提议干脆就在车里见。
真的见上面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五点,田中打着哈欠钻进高地的副驾驶座上,只有语气是很认真地为自己不小心睡了小一个小时的事情道歉。
快要比眼睛都大的眼袋和黑眼圈,肉眼可见的胡渣,以及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甚至连扣子都错位了一颗的宽松上衣,这些都让他的借口显得很有说服力。
不过高地本来也不是会在这种事情上斤斤计较的类型,何况他还隐约记得田中从前就是个时间观念有点懒散的人,对于田中姑且还会为自己的不守时而道歉他甚至是不合时宜地觉得有些欣慰。
他有点好笑地看着就算一身不修边幅的居家打扮,脖子上也还是挂了好几根沉甸甸的金链子的田中,把旅行带回来的巧克力伴手礼和首饰盒一起都开门见山地递过去。
“给。”
田中不知道是还没完全睡醒还是确实对他完全信任,口齿不清地说了句谢谢就伸手接过,见巧克力礼盒外面还包着层碍事的塑料膜,自然而然地就先随手打开了首饰盒。
“说起来你有和杰西……啊。”
高地大概猜得到他想问自己什么,不过在看到田中认出耳夹的瞬间的反应,高地便知道自己用不着特意说明什么了。
无论是他们两个现在见面的事情,还是他们过去曾经相识的事情,他都不打算也不觉得有必要自找麻烦地告诉杰西。
退一步说,虽然由于杰西是个很好懂的人所以高地其实猜到了杰西和田中的关系比他们自我申告的普通朋友要亲密些,但毕竟杰西没有亲口和他承认过这些,他自觉就算自己同样对杰西有所隐瞒也很公平。
“高地居然还留着这个啊。”
田中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意外又有点怀念,他捏起一只耳夹举起来看了看,半开玩笑地说能把耳夹保存得这么好想必是自那以后几乎就没再拿出来过。
事实确实如此,从以前被戏称“教练”的体育系大学生到如今的宠物美容师,就算生活的重心全然不同了,他也始终和饰品没什么缘分。他没打算掩饰,很大方地笑着说自己只负责“好好保管”,当然不会总是拿出来乱玩。不过时间确实是久了点,所以要不是收拾东西时看到,他大概真的就要彻底忘记了。
“但我其实本来就是打算送给教练的。”
田中记得的似乎比高地多一点,但大概也没有那么事无巨细,或者就是如今的他已经没兴趣像个小孩子似的想尽办法撒娇了,他脱口而出的话是高地从来没亲耳听他说过、但当年确实也已经隐约猜到了的直白本心。
能从微妙的音调差异中区分出完全同音的“高地”和“教练”,比起说田中的说话方式巧妙,或者说高地的感觉足够敏锐,还不如说是早已经过去的那段亲密时光留下的无用默契遗产。
“而且我有耳洞,也用不上这个。所以送你了。”
田中这么说着,很自然地把身体转向驾驶座上的高地。
当年的“超级偶像田中君”身上那种显而易见的万人迷特质这些年来始终健在,并且被打磨得愈发炉火纯青。他是真的可以不带任何主观目的性地就激发别人的好感,甚至是过度的好感。
——果然是长成了很不得了的大人啊。
高地在内心感慨了一下,就这么一瞬神游的间隙,突然就有什么东西贴到了他的侧脸上。
他本能地想甩开,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是田中捏住了他的耳垂,正试图把耳夹卡到他的耳朵上去,便又鬼使神差地不动了,任由对方折腾。
金属特有的冰凉触感只是很短暂地出现了一下,本就被田中的手指焐得有些温热的耳夹很快就被同化成了他的体温。
高地毕竟不那么习惯佩戴耳饰,下意识伸手去摸,结果被刚刚缩回手的田中毫不客气地一把抓住手腕阻止了动作。
“哎,你别总是摸,摸松了掉下来怎么办。”
田中有点不满地指责他,在这件事上确实是这个在中学时候就打了耳洞的人更有发言权,高地于是识趣地没有试图反驳。
在重新上手调节耳夹前田中还特意说了句不好意思,突然冒出来的礼节让高地愣了愣,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田中的这句话是为什么说的。
“如果痛的话和我说,夹得太紧也不行。”
地下停车场的光线不算好,车内照明灯又已经自然熄灭,本来就视力不佳还不爱戴眼镜的田中为了看清调节旋钮而凑近高地,说话时自然产生的气流就全都吹进了后者耳朵里。
高地有点发痒地缩了缩肩膀,随后听到田中嫌弃似的“切”了一声,突然就觉得好笑起来了。
“树。”
他没转头,只是瞥了眼田中凌乱得有些毛绒绒的头发,小幅度地扬了扬嘴角。
“虽然听起来有点假惺惺的,不过我很开心能再见到你,真的。”
田中回了他一个听起来不咸不淡的鼻音。隔了几秒钟后慢吞吞地加了一句说自己也是,很开心能认识高地。
巧妙地被替换成“认识”的动词模糊掉了时间的概念,高地很快就反应过来田中想要说什么,以及不想要听他说什么。
他心想这人是真的长大了,不过没有明说出来,只是避重就轻地说希望他喜欢这盒坚果口味的职人手作巧克力。
田中沉默了几秒,最后吐槽说哪有人在敬老之日给人送巧克力的。
“不过如果好吃的话就原谅你这一次。”
以田中的这句玩笑结束的两个人的对话到最后也没有出现任何一个和“再见”相关的字眼。
在敬老之日吃到巧克力的还有松村,吃的是杰西为了给他在沙发上清出个位置坐而随手拿起了几个盒子时碰巧拿到的夹心巧克力。
当然实际工作时间和法定节假日关系不大的两个人都没想到这个,首先光是他们各自心里所想的事情就已经复杂到让他们谁都没闲心去顾及这些有的没的了。
“我说不好,但是……”
相较于杰西的词不达意,其实松村反而比他还要明确地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以及他口中的违和感的本质。
若是如杰西所说、如高地和田中自我宣告的那样,在杰西的生日派对上相遇之前他们从未有过交集的话,田中在高地面前未免显得太过毫无戒心了。
杰西性格开朗又乐于结交朋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天生的内向者那么感同身受,自然不那么擅长分辨纯粹出于社交需要的表面友好和刻意伪装的表面陌生之间的微妙差异,何况田中确实是这方面的演技天才。
但松村不一样。虽然事实上真的和田中有过恋人名义的人是杰西而不是他,但他与田中确实更像是同类,也自然更有在这方面的共鸣。
在很久以前他和田中的关系还真的不明不白的时候,松村隐约还记得,即便田中偶尔会主动把手里的食物喂给他吃,但主动接受他的投喂、哪怕只是作势接受投喂的事情,也几乎是没有的。
杰西在叙述高地和田中的那段听起来似乎非常普通的对话时,把纠结的重点放在了前者的那声“树”上而陷入思维迷局。事实上,松村想,这一切不合理的症结所在其实该是后者自然而然对着明明只是“陌生人”的高地做出的、对于杰西来说似乎很普通但是放在田中身上就是过度亲昵的举止。
当然,松村不认识高地,没法完全否定高地就是个能够让人一瞬间就放下所有防备的社交天才的可能性,不过从杰西的叙述来看,这个可能性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虽然眼下能够将杰西口中的“高地”和田中口中的“教练”认定为同一人物的唯一依据就是同音而已,但这大概就是事实。
松村想起此前一起喝酒时田中突然给他讲自己中学时代的“纯爱”回忆的事情。
他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田中,不过毕竟对田中表面多情但实际上又对谁都不会完全敞开内心的矛盾性格有过切身经历,自觉田中会主动把自己的感情生活明明白白地拿出来讲给旁人听相当罕见。
当时他喝了酒,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很快就用田中只是好心地想要开导他直面对京本的感情、去处理好和京本的关系的理由自我说服了,没有太把那一瞬间的诧异放在心上。
可回过头来想想,那天田中也一样喝了不少酒,大抵也不是百分之百清醒且理智的状态。而从杰西的讲述来看,田中和高地是在杰西的生日那天遇见的——几乎就是在他和田中相约不过两周前的事情。如果说高地真的就是“教练”的话,似乎一切就变得无比顺理成章了。
在把这些零散的碎片全都合情合理地串联起来后,松村的脸色反倒是一下子就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他很明确地意识到,就算杰西正在经历的这一切确实就是源于信息的不对等,并且就算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是真,他也绝对不能贸然将这些告诉杰西。
松村并无意偏袒田中,或者故意折磨杰西,只是他已经切身经历过一次非常惨烈的失败,深知把只是捕风捉影的推论当作既定事实会导致怎样严重的后果,也完全不觉得在这件事上根本就是局外人的自己掺和其中能帮到任何人。
世人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其实很多时候,真正解决问题的策略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因为我和树从一开始就不是完全因为彼此喜欢才交往的,所以我想如果是北斗的话、”
“杰西。”
敏锐地察觉到杰西想要把话题引向田中和他的关系,而他并不能保证自己能够表现得多么滴水不漏后,松村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以便有足够坚决的态度来中途截断杰西的话。
“其实我今天就是来和你澄清这个误会的。我没有和树交往过。”
他没有给杰西反应的机会,或者说是没有给自己后悔的机会,用极快的语速补全说只是自己曾经单方面地喜欢过田中,所以对于田中的了解,他并不比杰西多上多少。
“而且那也只是像烟花一样短暂的瞬间情感而已。我喜欢的人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京本了,直到现在。”
他没有撒谎,他和田中的关系确实止步在恋爱前一刻,而在和京本分开了这么久之后再说起这个名字时一瞬间类似哽咽的停顿则是他余情未了的最好证据。
当然,在这个时间点突然说这些相当生硬,松村确实就是在转移话题。他深知只要自己表现得足够像个爱情的受害者,像杰西这样总是有些温柔过剩的人就一定会放弃深究。
很卑鄙很无赖,但眼下他真的没有更好的选择。
“所以抱歉,杰西。我大概帮不上你。”
杰西显然有些失落又有些不知所措,但确实就如松村所想,他没有再坚持说什么。
“没关系,可能本来也只是我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而已。反而是让北斗想起了难过的事情,对不起。”
他甚至还冲着松村笑了笑,说其实松村已经帮上自己很多了,光是能和人毫无保留地倾诉这些烦恼似乎就已经让他轻松了不少。
“所以说,北斗,谢谢你。”
杰西很认真地反省说是自己不该试图从别人身上寻找存在于自己和高地之间的问题的答案,本来自己的问题就该是自己负起责任来去好好解决,随即真的直接拿起手机给高地发消息。
看着杰西盯着手机屏幕的侧脸,松村不由地心里一动。
其实杰西说的都是浅显直白的大道理,无论是谁都能说上两句,作为文字工作者的松村更不例外。
但这世上多得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人类真是很奇怪的生物,哪怕是明知不该做的事还是会鬼使神差地去做,而说着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却会一拖再拖,以至于“言出必行”无论是在哪个文化圈里都成了个绝对褒义的词语。
从这个层面来说,杰西确实是个很强大的人。不过仔细想想的话,松村意识到,其实京本也是,田中也是,似乎他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有着能够与自己的逃避本性抗衡的强大内心。
而他自己,松村想,因为一直以来都生活在强者们的庇护之下,所以始终还是那个天性怯懦的自己。
或许他就是该彻底失去一次这些人和他们的庇护。为了拥有属于自己的强韧。
“不,杰西。是我该谢谢你。”
在对上杰西充满疑惑的眼神时,松村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