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face

【ゆごじぇほく】台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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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ting:
Not Rated
Archive Warn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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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egory:
M/M
Fandom:
SixTONES (Band)
Relationships:
Kouchi Yugo/Jesse Lewis, Kouchi Yugo/Matsumura Hokuto
Characters:
Kouchi Yugo, Jesse Lewis, Matsumura Hokuto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4-10-01 Completed: 2025-01-04 Words: 15,511 Chapters: 3/3

【ゆごじぇほく】台风眼

Notes

*怪东西

*应该会写完

*🦔中心

Chapter 1

01

“过来,ジェシー。”

高地掐掉烟头,挥挥手把面前剩下的一点薄烟扇走。

倒不是说想在小孩面前抽烟——没有成年在他看来一律算作小孩——而是他现在实在是发愁:升职组织二把手的时候可没人说还得负责帮boss带小孩啊。

但事态发展到现在确实是个意外。路易斯老爷子的得力亲儿子在上周死于一场车祸,整个家族失去了可靠的继承人。尽管碍于老爷子的威信暂且没有乱作一团,但接踵而来的事务也足够他忙碌得几天都只能睡点囵吞觉。

但是给黑帮打工可没有劳动保障法,一切都以上级命令为准。向来雷厉风行的老路易斯在丧子之痛里沉浸了大约二十四小时,就颇为高效地从不知道哪个角落扒拉出了自己之前和某个日本女人留下的私生子,悄悄接到了一间小别墅。

这是老路易斯掩人耳目的一处房产,平常挂在别人名下。高地不怎么来这里,对房屋内部构造都不怎么熟悉,一时间烟灰缸和垃圾桶哪个都找不到,只得别扭地将烟头夹在手里,先招呼这个看起来比他还要茫然的男孩。

资料上说他十七岁,个头倒是已经隐隐有超过自己的趋势。只是尚未完全长开,混血的特征也不明显,此时此刻像块儿低眉顺眼的小土豆。

高地看他被带来之后就傻站在原地的样子有点好笑,先开了口:“先把行李拿到房间去吧。选个你喜欢的。”

他的行李并不多,一个背包和一个行李箱。年长些的人把轻飘飘没什么家当的箱子往楼上拎,又耐心地等着他挑出一间自己中意的卧房。但男孩并没有怎么挑拣,随意地选了离楼梯最近的房间,确认了里面放了张能睡人的床,就走了进去,背包放到床边的地板上。

尽管这位新晋的路易斯少爷不知道,要是他在这里选不出一间满意的房间,还有另外几座别墅排着队等他挑。

期间还不停的有电话打进来。车祸的事情需要跟进,葬礼的事情需要安排,还有组织平日里的正常运转需要操心。何况凶手能准确地知道路易斯家私车的行进路线和车牌,一场内部的清洗也逃不了。他晃晃手机示意自己先出去接电话,假装没发现男孩在这时候观察他。好妥帖的西装三件套,杰西想。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这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干的是什么营生,但眼前的人比起什么非法组织的得力干将到像是赶早班地铁的上班族,连讲电话的语气也是周到妥帖的。

过了一会儿高地回到房间里,想起什么似的拿出一部手机递给他。

“通讯录里面有我的号码,”他说,“我不会一直在这里待着,有事情可以打给我。”

杰西点点头,说了谢谢。这是他之前想要的最新款,此刻被一只匀称的手握在手里,莫名让他觉得像一种奖赏。通讯录里面还是空的,只有两个假名和一串号码,连他父亲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他不怎么意外,也不在乎,只是又低下眼睛去看了一遍那个名字,在心里默默念了一遍。

こ—ち

 

02

松村从桌面上直起身体,试图活动了一下因为趴睡了几小时僵硬不已的颈椎,立刻痛得吸了口气。

“啊,睡醒了吗?”

他听到一个声音含含糊糊的问,像是在嚼什么东西。

那是森本,小他几岁的一个后辈,此刻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一个金枪鱼三明治,大概是他的早饭。

——早饭?

松村迟缓的大脑此刻终于开始转动,才发现自己已经一觉睡到了早上,连昨天夜班的同事都已经回到了局里,有几个人三三两两地凑在走廊外面的吸烟处,一脸困倦。

“你要吃吗?”大概是看松村盯着自己手里的三明治看,猜想他这么加了一晚上班是累坏了。森本颇为爽快地从口袋里掏出另一个三明治,“这个先给你,我待会儿有空再出去买好了。”

他没忍心也没力气驳回同事的好心,便扯扯嘴角收下了。对方颇为体贴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提议调了休回家睡,便去忙自己的工作;而松村坐在原地,捱过最后一阵没睡踏实带来的眩晕,从一大叠案件卷宗下面抽出自己的手机和钱包朝外走——森本确实是对的,他得吃饱肚子再睡一觉,不然还没等到案子查清楚,自己先垮了。

只是他的思绪还一直纠缠在往日的噩梦里,有点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所以松村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去,把桌上那堆旧卷宗和森本友情赞助的三明治一起塞进了背包里。

旧公寓的采光不怎么好,白天在家里也得开着灯,只是连开关都不怎么灵光了。他照例在门口一边换鞋一边摁了开关,不出预料的没有一点反应。看来今天也不会是好运降临的一天。他在心里叹口气,拇指上下了力气去压因为接触不良手感已经变得有点软塌塌的电灯开关,白炽灯这才颤巍巍地闪烁了两下,照亮了这间小得发指的单身公寓。

虽然警察的薪水高不到哪去,但如果松村想搬去更好的地方住自然是没有问题。目睹过这破地方尊荣的家人朋友同事都问过他,一概被用“想要好好维护附近治安”这种完全不像他本人会说的鬼话敷衍过去,久而久之那些知道他固执的人也就都不再问了。

回来的路上还顺便在便利店买了牛奶和果汁。松村把牛奶放到餐桌上,果汁被他拿到一个摆着相框的矮柜旁,用瓶身轻轻碰了碰相框。

“昨天晚上不小心在局里睡着了。”他说,“所以早上才买回来果汁,将就一下吧。”

照片自然是不可能回答他,毕竟普通民宅又不是魔法学校,于是这句话只是孤零零地消散在空气里。松村垂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照片里两个少年勾肩搭背傻乎乎的笑脸,又伸手抹掉相框上的一点灰尘,才转身回到餐桌边准备早饭。

不过这种碎片时间里他也没闲着,一边把牛奶塞进微波炉去热一边拿手机登入了警局的内网系统,想看看路易斯家少爷的车祸案件有没有更新什么进展——他记得法医的尸检报告差不多该出了。

这起案件是他们刑事案件部门在负责跟进,所有相关权限完全对松村警官开放。事件脉络其实意外简单:路易斯少爷在外出过程中所乘车辆被侧边驶来的另一辆轿车撞击,两辆车上总计五人当场遇难。另一辆车上是一家三口,按理来说毒驾或者酒驾的可能性很低……但是根据目击证人的证词,这辆车是笔直撞过来的,没有一点刹车或者闪避的意思。

倒像是自杀式袭击了。

年轻警官又看了一遍事故现场的痕检报告,过了一遍细节,转而去看新上传的尸检报告。他一只手举着三明治,一只手扣着手机滑动翻页,在某个关键词闪过视野时手指一顿。

开车的父亲体内没有检测出毒品和药物残留,但是同在车内的那对母女生前都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

确实像是集体自杀。

他就着新鲜出炉的几份报告填了下肚子,没吃饱,但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胃口。松村简单地冲了个澡,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把老旧的床板砸得嘎吱一声响。但是脑子里乱哄哄地挤了许多事,闭上眼睛就像沸腾的开水一样咕噜噜地挤上来:警校的操场,浮动的汗水的味道,还有盖在某张档案上确认死亡的红章。

他在梦里带着不可置信和迫切想去看清那张档案上的名字,又反复被乱七八糟的事情打断,仿佛是他自己潜意识的里的抵触。

然而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站在一处滨海的山路。松村从未来过这里,但是心脏却因为恐惧而狂跳起来:这里分明是哪个事故现场。山崖边的护栏被外力撕开一道狰狞的豁口,一队救援人员正抬着一个担架往上走。松村不受控制地紧紧盯着那上面被布蒙住的人形,风掀起布料一个角落,里面落出一只匀称的手。

他想立刻冲过去,惊惧却把他困在原地,像是狠狠扼住了他的脖子。最后他在几乎让他喘不上气的剧烈心跳里醒来,才头昏脑胀地注意到手机在震动。

松村接起来,干涩的嗓子好一会发不出声音。然而对面的同事却没管他有没有应答,只简洁地说:“半小时之后案情分析会,局里见。”

 

03

高地确实不经常出现在这座别墅里。

杰西观察过,频率大概是三天一次。除了刚来的那天被带去和老路易斯进行了一次氛围说不上相亲相爱的亲子会谈,他再也没能出过门。日常起居都有人打点,也有专门的家庭教师登门授课,确实没有什么外出的必要。

他猜想这些都是高地的安排,不会是他那除了家族事业什么都不关心的父亲。尽管他并不想被乖乖关在这里,继承一个莫名其妙的犯罪组织,但是。

这期间他当然尝试过逃跑,只是不论是先进的安保系统还是训练有素的安保人员,都没能让他如愿以偿。

他本以为有什么严酷的惩罚等着他——高地那天的确是特地抽出时间赶来了别墅,只不过时间已经很晚,而且男人出现在门外的时候确实面色不虞。不过他看到还坐在客厅的杰西只是有点惊讶,坐到沙发上之后先捏了捏眉心。

男孩这才注意到他风尘仆仆,看起来像刚从什么很远的地方赶过来。高地慢慢吐出一口气,终于从劳顿的旅途里缓过来一些。这两天邻市老路易斯的一座赌场斗殴出了事,他一直在那里处理这个糟心的烂摊子,然后本该老老实实待在屋里的小路易斯又捅了个篓子,导致他接到汇报之后不得不连夜驱车回来,看看这小兔崽子有没有闹出什么大问题。

——连口饭都没来得及吃。

这边的事情可大可小,但毕竟安保人员里除了他自己的人还有老路易斯派的人,等到对方亲自来过问这件事情,情况可就不太妙了。而且这个风流成性的老东西鬼知道还有多少私生子,今天挑上杰西纯粹是看他无依无靠还是个小孩好掌控,但没了也可以换下一个,对他这种忙着呼风唤雨的人来说不太重要。

所以他一进门看到这小子至少全须全尾地坐在这里,多少还是松了口气。但杰西的感觉也没错,脸色好看当然是不会好看,毕竟他现在又累又饿,还烦得要命。

不过男孩大概也知道自己惹了麻烦,在偷偷拿余光瞟他,很紧张的样子。他叹口气,明白现在自己不是合适谈话的状态。饥肠辘辘的疲惫让他烦躁,只怕会谈出什么反效果。于是他站起来往厨房走,准备给自己做点吃的。现在杰西是光明正大地在看他了,眼神好奇得要命。高地觉得有点好笑,像是第一次见面那天那样招呼他。

“ジェシー。”

这语气里没什么生气的意思。男孩眼巴巴走过来,看男人挽起衬衫的袖口,开始端详冰箱里的食材。

“过来帮忙。”

手里被塞了一盒卷心菜,高地朝刀架的方向抬抬下巴,“切半颗就可以了,剩下的还用保鲜膜包好。”

平常会有人在这里准备饭菜,所以烹饪用具一应俱全。杰西倒是鲜少进来,最多有时候来冰箱里找可乐喝,正有点好奇地张望着。男人专注地在冰箱里找自己要的食材,冰箱里的灯光映在他半边侧脸上,拉出一道温和的轮廓。杰西低下头用菜刀在蔬菜上方比划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切开,听到站在身后的高地已经开始打鸡蛋。

只是他使用菜刀本身就不熟练,心里又忐忑不安,没几下就把菜叶子切得乱七八糟。

“你这样很危险。”

搅鸡蛋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高地探过脸来,把杰西放在卷心菜上的手指往里推成一个半蜷的姿势,又轻轻按了一下。

“还是稍微考虑一下自身的后果更好。”

杰西抿抿嘴巴。来了,他想。

但是对方没有再多说什么,蛋液混进切好的蔬菜里,虾仁没有找到,所以切了一点培根作为替代品。搅拌的任务又交到他手上,男孩心不在焉地搅动碗里的食物,视线落在高地小臂上一直蜿蜒进袖口的一截伤疤。

食物的香味很快散开来,酱料的种类也不够,但是撒上海苔碎之后味道意外也还可以。高地端回桌上,分了一块给男孩。他没有动,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食物。很香,但现在怎么也不是胃口大开的时候。

“那我先开动了。”男人慢悠悠地说,“如果不想吃的话,放在那边明天家政来了会处理掉的。”

男孩低下脑袋,看起来坐立不安地安分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问:“不准备教训我吗,こ—ちさん。”

“准备。”对方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又继续吃自己的晚饭,“我会和负责你体能训练的教练说的。”

又被轻飘飘地挡回来了。这种落不到实地的感觉让他焦躁,这么多天以来强装的镇定也终于见了底。

“您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事情。”

算了。他自暴自弃地想,反正经过这一出之后大概在各种意义上都在劫难逃,此时此刻干脆放开了脾气。之后会怎么样都好,总不能这样任人摆布。

“嗯。我知道。”高地的目光又扫过来,“所以刚刚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在做危险的事情之前至少考虑一下后果。ジェシー也不是笨蛋吧,这个程度应该可以听懂。

“只有这样?”

“只有这样。”食物已经被吃完,他把空盘子稍稍往前推了一点。

两双眼睛隔着餐桌对视,最后男孩先移开眼睛。

“……谢谢。”他轻声说。

他当然不是笨蛋,高地这样说了就表明他会在老路易斯面前保下自己,压力一定不小。

对方不置可否,把脏盘子放进洗碗机里,拿上外套准备告辞。吃饱之后疲惫感重新涌上来,他想赶紧回家好好睡上一觉。警察那边关于车祸的事情也差不多快要有结论了,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忙。

至于能不能得到一个大部分人都满意的结果——

男人借着门合上的声音,遮掩住一声轻轻的哼笑。

 

04

“——所以。”

松村的声音很冷静,“他们准备以驾驶车辆的村山一家因为欠下巨额高利贷,于是选择进行这种自杀式复仇来结案。”

他们坐在热气氤氲的烧鸟店里,食物和酱料的香气将人裹得舒舒服服的。结案之后难得有点空档,于是和他一起的前辈还要了瓶便宜烧酒,两个人一人倒了一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大概就是这样。”前辈点点头,“辛苦你们跑了这么久,还好找到了个人账户流水里面的异常。”

欠债原因自然是赌博,那么动机方面来说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这样经营规模的帮派都有从赌场到借贷的闭环产业链,顺便还可以洗洗钱。类似的情况也有过先例——曾经有人同样欠下巨债,枪杀全家人之后饮弹自杀,留下的遗书上面写不想把家人留在这个世界上面对催债的威胁和流言的骚扰,干脆狠心带着所有人一同赴死,酿成了灭门惨案。

“但是还有解释不通的地方,比如村山怎么会知道赌场和高利贷背后是路易斯家在经营?路易斯坐什么车走哪条路?”他放下食物,低头猛翻自己已经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这一定是有人给了他情报。”

“谁知道,”前辈不关心地耸耸肩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反正多死两个帮派分子对我们来说也是好事,剩下的是他们内斗还是外斗有什么关系?最近还得盯紧那些家伙,不然肯定会出乱子。话说回来,葬礼那天有派你去值班吗?“

这倒是不难理解,毕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足够这些地头蛇之间为了权力洗牌相互撕咬一阵。过几天就是那位路易斯少爷的葬礼,倒是一点没遮掩,大大方方地放出消息来,一副很信任警方调查结果的样子,搞得松村甚至有点怀疑他们是不是准备把葬礼来宾一锅端了。

要是那位路易斯老爷子,说不定真的有可能。毕竟车祸里丧生的这位路易斯少爷一直被当作继承人培养,帮派的军//火和毒//品生意全被他抓在手里,头几年给他们添了不少麻烦。不过听说最近上来了一位二把手,为人做事都低调得很,虽然目前还没和警方有过直接接触,但是大概率不会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

——谁刚升职没两天就想把公司端了,疯了吗。

反正葬礼当天也要到场盯梢防止帮派冲突伤到无辜民众,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再找出点新线索。

松村在心里盘算,旁边的前辈见他不说话有点奇怪地叫他一声,“最近是太累了?我看你自从接了这个案子之后怪怪的。”

“嗯?啊、大概吧。”他苦笑一下,“抱歉。”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对方摆摆手,看起来酒意已经有点上头,“还好老路易斯这几年不太行了,这次亲儿子过世大概也会元气大伤吧。不然按照他前几年的行事风格,绝对会变成流血暴力事件。前几年有个刚从警校毕业没多久的孩子,应该跟你差不多大吧?为了追他们藏了毒的车,最后反而被连人带车撞下了山,真可怜啊,还这么年轻。叫什么来着,こーち?”

刚刚喝下去的酒好像一下子从胃烧到了脑袋里。松村被这熟悉的名字猝不及防地击中了,废了好大劲才让自己的语气平稳如常。

“こーち,髙地優吾。”

好吧,还是失败了。他又使劲吞咽了一下,才勉强把徘徊在眼眶的热意咽回去。

“他是我在警校时期的同期。”

Chapter 2

Chapter Notes

我又怎么能想到 居然还没写完

有一些暴力表现

05

这不是个旧事重提的好时机。

熟悉的名字被轻飘飘地从别人嘴里念出来,带着一点点到即止的遗憾。那一秒钟他想说你知道吗这家伙一开始在学校的时候射击课成绩超级烂的,每次都只能擦及格线;虽然看起来很好说话当时可是和教官吵架吵到差点动手被退学。还有他毕业之后根本不想当警察但是入了职之后每个人都会说髙地さん是好警察。

直到前辈拍拍他的肩膀,松村才发现自己已经把这串话全都说了出来,而且在没有意识到的状态下越说越快,声音越来越大,差点没喘上下一口气。

好在对方已经从警多年,对当年警校一同毕业的同伴逐渐走上不同的人生道路或是半途牺牲已经见怪不怪,也知道年轻警察心里多少都有点过不去这些坎,安慰了松村几句便也不再多提。只是他还是难以避免地多喝了一点酒,回家路上照例去买果汁,又在放着啤酒的货架跟前踌躇了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买。

他连开灯的力气都没有了,更没有心思去验证所谓的好运气坏运气,只是借着外面透进来的一点灯光直接把自己砸到床上。好亮。他用手臂遮住眼睛。

跟在高地名字后面的可以是任何评价,好的不好的都可以。就像他原本人生应该有的许多可能性一样。

唯独不应该是轻描淡写的“真可怜啊”。

松村记得高地只是阴差阳错才来读了警校,所以总是在嚷嚷到毕业了就转行。他自己则是警察世家出身,爸爸和外公都在从事警察工作,母亲也是法医,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未来要成为一名警察,将他教得格外有使命感,于是对于绝对不要成为警察这种话颇为看不惯。

不过松村也不是爱和人起冲突的性格,所以最开始几乎没有和对方产生什么交集,后来开始说话也不过是因为被指定成了实战考试的搭档而已。警校的课业和训练又多又重,到了考试集中的学期后半段更是雪上加霜。他头一天晚上对着解剖学课本背到半夜,第二天睡得有点迟,匆匆忙忙赶到训练场时还没有考试搭档的只剩下了高地一个。

和谁考不都一样。他不甚在意,只是有点怀疑这家伙真的会认真考试吗不会拖累我的分数吧。然而被干净利落地放倒时他还有点愣神,直到被拉起来还一副魂魄出窍的样子。对方用的力气很巧妙,是他没有防备被摔在软垫上也不会觉得很痛的程度。但就是……有点冲击。

直到高地有点担心地问“没事吧”的时候松村才回过神来。他们要分别配合对方完成一组过肩摔,然后还有一组限时两分钟的格斗考试,赢了的一方能够额外加上五分。前半段难度不高,轮到自己的时候只要当一个尽职尽责的沙袋就好。而后面一半凭胜负赢来的分对学生们更有吸引力,虽然不多但说不定也是综合评定往上爬一个等级的阶梯,谁也舍不得放弃。

对此松村颇为志在必得。他从小就被送去学跆拳道,也拿过几次比赛的奖牌。尽管刚刚像是热身一样的考试题让他对高地的能力有点刮目相看,也没到认为自己会输的地步。于是两个人客客气气地在老师的指挥下对彼此一点头,摆出一个起手式。

结果倒是像预料的那样没什么悬念,毕竟学校里再高强度的训练也比不上他十来年的积累,完全谈不上势均力敌。他们最后一组考完,结束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他看着对方瘫在塑胶地面上喘气,头发被汗水黏在一起。黑色的圆眼睛从湿漉漉的睫毛下面望过来,松村不知为何从中读出了一点“引っ張って”的意味,于是递出手去,让对方借力站起来。

……好轻。他在心里默默想,这不是肯定赢不过吗,好像有点胜之不武。汗津津的手心贴在一起,高地像是也觉得自己很逊似的,一边说谢谢一边不好意思地笑开了。

“真厉害啊,北斗。”

“诶?谢、谢谢。我也只是占了一点身体上的优势而已。”松村慌慌张张地摆摆手。

“毕竟大家都知道北斗从小就在训练了嘛。”他笑眯眯地,“所以都在说谁抽到和你搭档考试的话绝对会输很惨。”

“抱歉……。”

“这没什么好抱歉的吧。”高地偏过脸看他,眼角还有一点尚未来得及消退的柔软笑纹,应该是个很爱笑的人,松村想。

“北斗以后一定会成为可靠的好警察。”

06

横跨了一整个夏天他们才再次见面。

普通学生回归校园生活尚且需要适应,回归警校的校园生活则更加辛苦一些。开学第一天就是用来恢复体力的长跑训练,松村并不喜欢——累,而且无聊。耳边只有单调的、来回回荡的脚步声,他慢慢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不让体力流失得太快。随着圈数增加,裹成一团的队伍被慢慢拉长,人群渐渐散开,他看到跑在自己前面的另一个男孩。

怎么还是那么瘦。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地跳,运动缺氧让它分外急促。松村在漫长的疲劳里颇为无厘头地想,在假期里也没有长胖是因为苦夏吗。不过看起来黑了一点,好像是经常在户外活动的样子。教官的哨音又响起来,催促他们加速。他低头盯住对方的脚步,呼吸逐渐变得灼热而刺痛。此刻疲累已经挤占了他全部的思绪,教官手指比出的数字终于从五变成三又变成一,跨过终点线的那一秒男孩们就横七竖八地瘫倒在地。有人催促他们站起来稍微走一走,于是松村挣扎着支起身体,因为急喘而溢出血腥味的喉管又干又痒。他猛地咳嗽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擦掉眼睛里的咳出来的眼泪。

同学们都在三三两两地离开,虽然刚刚还累得爬不起来但一听到教官宣布休息好像又有无尽的精力去撒欢。但是耳边依旧传来急促的呼吸声,松村转过头,发现高地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费力地想伸直自己的膝盖。长跑完抽筋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有时候热身不到位或者什么别的原因就是会发生这种较为惨烈的事故,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人人都知道怎么处理。但是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腿本能地蜷起来,怎么也拉不开筋。

松村叹口气。高地皱成一团的脸看起来可怜巴巴又狼狈,莫名让他觉得有点可爱。他蹲下身子,于是刚刚在跑道上一直在视线里的脚踝现在落到了他的手里,脑海里一直浮动的細い突然有了实感,在对方愕然的眼神里堪称乖顺地被他圈住了。

“这样放平比较好。”

他垂着眼晴,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和另一个男孩对视。奇怪吗?是有点奇怪的吧。但是手指还是一路往上,顺着小腿肚一点点把紧张的肌肉揉开了。

“这样、应该不痛了吧。”

他不确定。这个方法对自己通常是有效的,但是对其他人做倒是第一次。只是对方没有回答,于是他不得不抬起头。高地向后倚着手臂,视线垂落下来,说不好是在看松村的手还是别的什么,直到他出声问话,才看到对方稍微抿了一下嘴巴。

“……嗯,不痛了,谢谢。”

又是从那双圆圆的眼睛里投出来的视线。松村舔了一下嘴唇,突然说:“如果之后有什么事,直接叫我帮忙就可以。”

话音落地的一瞬间就有点后悔。他们之间好像也没有熟悉到这个地步,于是这话听起来有种唐突的热络。但是高地好像没发觉他的不安似的,状似无意又轻巧地绕过了话题。

“那我也要快点变强才行啊。”他笑着说,“总不能让北斗和我一起没法毕业吧。”

上个学年结束的时候他找校长谈论过去留的问题,却只得到了先待到毕业的答复。

——如果那时候你的想法还没有改变,再放弃成为警察也不迟。

从就业的角度来说完全迟了好吗。松村听完之后想,这种答案也太狡猾了吧。不过他没有说出来,被自己嗤之以鼻的私心死死封住了嘴巴。

“那こーち也能成为一个好警察的。”

他最后说。

07

好像被那小家伙粘上了。

手机震了一下,消息提示是一张照片,大概又是什么无厘头的搞笑怪脸。高地只轻轻扫了一眼,手上还是悠悠地一下下用枪管敲自己的手掌心。

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被反绑的男人,垂着头,格外没精打采,一条腿却神经质地抖动着,看起来格外焦躁不安。

他已经被抓到这里关了许久,已经有好几个小时水米未进。这远远不到一个正常成年人承受的极限,然而对他来说另一个致命的问题摆在眼前——这里可没有他赖以为生的“药”。他并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样,被一枪崩了脑袋;除了一开始被抓时奋力反抗挨了几下,甚至也没有遭到一顿毒打。但是这反而令男人更加恐慌:时间快到了。他同样会遭到生不如死的折磨。

所以此刻对方不紧不慢的样子更令他焦躁。熟悉的躁动感混合着痒意逐渐爬满全身,男人大口喘着气,感到有汗从脸颊边滑下来。

“青谷さん……是吧。”

男人没有回答。

高地也不在意,只仔细观察对方的脸色,确保还是可以听到自己说话。

“是你把小路易斯的行踪卖出去的,对吧。”

不是一个疑问句。青谷不知道这个消息是从哪个环节漏了出去,毕竟整个交易过程都是一团乱麻——他在急需“药”的时候什么都会说,只要对方能给他药,或者买药的钱。小路易斯的行踪自然不是人人都能知道的,连高地都无权过问。但凑巧的是他的司机会用职务之便给自己赚点外快,而青谷就是他的固定买家之一。上一次交货的闲聊中对方无意间提到,过几天会有一批新药的原材料运进来,拿到化工厂去加工。

青谷的视线逐渐扭曲起来,变形的线条和色彩挤满了他酸涩的眼眶,撑得人头痛欲裂,恨不得将头撞到墙上才能缓解。口水控制不住地流出来,身上的皮肤好像在溃烂。他急着想抓,但是双手却被牢牢反绑在身后,动弹不得。但这不妨碍青谷猛烈地挣动起来,一下子带翻了椅子,摔到地上。这感觉太熟悉了——小路易斯车祸的前一天晚上也是这样的。他的毒【】瘾犯了,所剩的钱却不多,只能瘫在地上口齿不清地哭嚎,祈求每个路过的人给他一口药。

这个场景在黑街里实在是司空见惯,但青谷没想到真的有人愿意用药换他看来一文不值的消息。在小路易斯的死讯传出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已经酿成了大祸,一直抱着侥幸心理藏在家里没敢露头,但还是被抓到了。

他挣动着向前蠕动,下意识将眼前穿着西装的瘦高男人当成了救命稻草,“药……求你了……”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高地不用看也知道谁会这么不依不饶,毕竟工作上的事情都是用电话联络,不会有谁无聊到一条条给他发短信。他叹口气,该不会养成什么奇怪的雏鸟效应了吧。这点儿功夫青谷已经又拼命往前挪了一截,他稍微低下眼睛就可以看到对方暴凸的眼球,眼泪和鼻涕混着地上的泥灰,已经糊了一脸。

他蹲下来,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纸巾,颇为耐心地把青谷脸上的污渍擦掉了。

“我也有青谷さん想要的东西,”他的语气称得上温和,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自封袋。里面是一支注射器,透明的液体在其中随着他手上的动作摇晃,“不过需要青谷さん先帮我一点忙才行。”

男人的眼神涣散,肢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但本能的渴望还是让他忙不迭开始点头,发出一串神经质的叫喊。

衣袖被卷起,青谷感到冰凉的针头刺穿了皮肤。身体已经提前兴奋起来,微微战栗。然而等着他的并不是熟悉的飘忽快【】感,而是沉重的黑暗。

他徒劳地张了张嘴,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高地的声音。

“那么希望青谷さん明天醒来之后还记得我们的约定。现在——就请好好睡一觉吧。”

 

08

高地直到坐到车里才长长吐了口气。

枪被随手丢在副驾驶,他无意识地攥了攥手。

好在卖了消息的是个瘾君子,只要等到毒【】瘾发作很容易控制应。但他并不指望获得青谷的忠诚——尤其在刚刚只给他注射了镇静剂的情况下。路易斯家的军火和毒品线一直牢牢地抓在本家手中,只有小路易斯死了他才有机会从里面挖到一些东西。这实在是个不容错过的好时机,值得冒险。至于另一个小路易斯——

他拿出手机,开始看杰西刚刚一直发来的消息。

内容倒是不出所料,一张鬼脸,一张路过的小狗,还有三个谐音冷笑话。这孩子其实更适合进军搞笑艺人界也说不定,至少现阶段只有他一个观众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因为冷场而气馁。高地照常心情很好地已读不回,决定今天过去看看。

他到的时候杰西还在地下室改装的射击训练场里,想必刚刚那几个冷笑话还是在休息间隙争分夺秒地发出来的。高地对他过于活跃的思维不予置评,站在场边看了一会儿对方持枪的侧影。有几天不见,混血男孩似乎又窜了一截,基本上已经和他一样高了。举着枪的样子是沉静的,几乎看不出来是刚刚还忙里偷闲给他发段子的人。杰西又稳稳打了一发十环,摘下耳套之后才看到高地等在一边,眼睛一亮。

“こーち!”

他简单和教练聊了几句男孩训练的近况,便领着人往房子里走。杰西的话又密又多,显然甚少得到回复的消息限制了他不少表达欲,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已经从今天的训练说到了最近新到的游戏机,问高地要不要和他一起玩。

这让他无端联想到把球叼到主人面前的大型犬,但是男孩拿着枪的样子又浮现出来,未来这双手上也会像他的亲生父亲那样沾上无数人的性命。他没回答杰西的问题,过了一会儿才叫他。

“ジェシー。”

“嗯?”

“想回去学校里吗?”

男孩调试手柄的手停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不想。”

“为什么?”

“我在到这里来之前,已经从原来的学校退学了。”

这件事高地倒是知道的,毕竟把他接回路易斯家之前做了背调。但是具体的原因却没有人深究过——他是要继承路易斯家的,这个学上或者不上并不多重要。

“发生了什么吗。”

“有同学的手机还是iPad丢了,最后不知道为什么传言变成是我拿的。”

“所以他们把你开除了?”

“是我自己退学的。我告诉他们我已经有四个手机了,不需要第五个。”杰西垂着眼睛,“不过不相信的人还是不会相信,我不想之后的校园生活一直纠缠在这件事情上。”

男人黑色的眼睛盯着他毛茸茸的发顶,用非常平静的口气说:“想要去报复他们吗。”

他猛地一下抬起头。

“你想怎么做?你可以命令我,或者隶属于这个路易斯家族的任何一个人,打手、杀手,谁都可以。只要你一声令下,之前冤枉你的那些人可能被拖进小巷毒打;也可能某天夜里悄声无息地死在自己床上——而且。”

高地指指他手边放着的枪。

“你现在可以自己动手了。”

房间里安静得可怖,杰西听到自己的呼吸声。明明对方的语气是温和的,内容却让他心里发凉。他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一段时间,每天在这里学习训练,平静得像换了所私人学校上课,所谓的继承一个帮派的任务好像只是个遥不可及的谎言。

然而这一刻随着高地和缓的话音他突然意识到:他即将走上的就是这条沾满了鲜血的道路。就像学校里没有人相信他没有偷手机那样,以后也不会有人相信他是被迫来到这里的。到那个时候,他又该怎么办呢?还会有谁站在他的身边呢?

难以言喻的恐慌涌上心头,杰西用力摇摇头,“我……”

只是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在男人平静的视线里觉得自己像个狼狈的傻子。毕竟对方也是效忠路易斯家的一员,任务就是将自己培养成合格的继承人。那他现在会怎么做?是会把自己处理掉吗?就算他不想动手,自己的亲生父亲也是不会放过自己的。

但高地没说什么,伸出食虚虚点在男孩嘴唇上,止住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所有话。

“我知道了。”他轻轻说。

 

——続くーー

Chapter 3

Chapter Notes

*还好凹三标题不是上中下

*本章只有影子出场

09

松村喘了口气,环顾四周看看没人注意自己,才使劲搓了搓耳朵。

他正在一家赌场里,被稀里哗啦的高分贝噪音包围了。这是村山死前常常光顾的地方,一楼是柏青哥,楼上大概还有消费更高的地方,不过没有去的必要。毕竟以村山的消费能力,能去上面楼层的可能性不高。然而钢珠滚动的声音敲在睡眠不足的脑神经上,实在是有点叫人头痛。但现在他不能表现出一点儿不适应的样子——因为此时此刻他的身份是来调查村山事件的报社记者。作为经常要出入各种场合的职业大概也不会对这种环境过于陌生,于是他也只能打起二十分的精神,四处和人攀谈。

认识村山的人并不太多。松村在人堆里转了一圈,只有一个眼睛粘在屏幕上的人在把他赶开之前帮忙指了指村山以前爱坐的位置。常来的熟客几乎总是坐在固定的地方,比如村山就在靠近小钢珠店后门的一个角落。现在那张看着不甚舒适的折叠椅上瘫了一个醉酒的女人,不动如山地在烟味和噪音中呼呼大睡。旁边的另一张折叠椅上坐着一个佝偻着背的男人,专注地盯着自己眼前的机器,神色萎靡,眼神狂热,看起来像几天没有睡觉。门口有个小男孩,大概是出于好奇,正趴着玻璃门,探头探脑。

同样的开场说了几遍再怕生也变得顺畅。男人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看屏幕,手上一刻不停地往机器里塞了硬币,钢珠又叮叮哐哐地滚动起来,对方才抽空应了一声。

“最近来打听村山的人很多。”男人说。

当然多。除了警察和帮派的成员,大概还有他的债主和其他新闻记者,真的那种。松村给男人递了根烟,对方也不客气,接过去点上了。

“您认识他吗?”

“不算太熟悉,“男人把烟夹在手指间,开始全神贯注地拍按钮,“毕竟我们每天见面的地方都只有这里而已。不过我们高中的时候在一所学校,所以多少听说过他的一些事情。”

松村和他一起盯着滚动的钢珠,有几颗滚动着落进了屏幕正下方的“肚脐”里。

“这家伙以前是进过少管所的,大概是十六七岁的时候吧?因为家庭矛盾捅伤了亲弟弟。出来之后安分了一段时间,在一家小公司当派遣社员,也是那段时间结了婚,生了孩子。”

这个案底松村没有听说过,毕竟未成年时期的犯罪不会被记入档案,而且最后大概率是选择了和解。不过以村山的性格确实很容易走极端,最后酿成了这样的惨剧也不奇怪。他在热热闹闹想成一片的抽奖音乐里想,不知道能不能找出是谁给了他那些消息。

“后来听说好像是因为跟客户起冲突,被裁了。一直也没找到新的工作,打零工挣了一点钱就来这里打钢珠,好像也不怎么回家。”

“那您知道他之前和什么奇怪的人接触过吗?”

两人身后的女人在睡梦里扭了扭脖子,在浮华的灯光和噪音里漏出一点鼾声。

“这里都是奇怪的人,”男人见怪不怪地说,“上次还有人吹牛说自己认得死了的那个路易斯呢。”

屏幕上的抽奖画面花里胡哨地过了一遍,结果倒是惨淡的一无所获。这男人也不怎么在意,只是咬着烟头继续往机器里塞硬币。

钢珠重新骨碌碌滚起来,松村心里一动。

“您认识那个人吗?”

“不认识,只听说他嗑//药。不过说到底,能认识小路易斯的家伙会来这种地方打钢珠吗?”

……倒也没错。路易斯家大业大,目标客户遍布每一个收入阶层。真能是认识的关系,大概也会去上面更高级的地方消遣。

看来是问不出什么别的东西了。松村慢慢咀嚼了一番目前已知的信息,看似和车祸有关联的只有一颗大约黄//赌//毒俱全的社会毒瘤,实用性应该不太大。在他思考的间隙男人已经又血本无归地输了一轮,神情依旧没什么波澜地继续往机器里塞钱。

而那个一直在后门口张望的小男孩终于忍不住似的,眼看着大人们好像说完了话,就冲着他们跑过来。

“爸爸,我能先回家吗?”他对着男人说,“我饿了。”

“再等一会儿,”男人头也不抬地说,“再去外面玩一会。”

原来是父子吗。正在私自查案的警察先生没有参与这段对话,心里默默记下之后要提醒生活安全课的同事多注意这家人的状况。毕竟让这么小的孩子跟来钢珠店的行为不是特别妥当,而且……松村看了一眼手机,离正常的午饭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去给小孩买点吃的吧。

他暂时告别了两个人,就近在马路对面找了一家便利店。进了门他才想起来忘记问小男孩喜欢吃什么,只好十分临时地选了一份咖喱猪排便当,准备请店员帮忙热好。收银台前等了几个正在聊天的女高中生,松村百无聊赖地从店里的大玻璃窗往外看,在车辆川流的缝隙里,看到有个陌生男人向坐在路边等他赌鬼爸爸的小男孩搭话,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竟是准备把男孩牵起来带走。

这个年纪的小孩反应不会作伪,他能看出来男孩并不认识对方。

松村急急忙忙冲出门,便当也不打算要了。而男孩跟着陌生人走了两步觉得不对劲,想回去找爸爸的时候却被一下子抱起来,向早就等在一边的车上走去。好在路上通行的车不算多,小孩又奋力踢打挣扎起来,让他在绿灯期间有惊无险地横穿了马路,一把擒住了这个诱拐犯。

突发事件圆满地停留在事件阶段,没变成案件。警察先生叫来执勤的同事收拾了残局,又回到便利店取回便当递到男孩手里。整件事下来动静都不太大,故而男孩的父亲还岿然不动地坐在原地打钢珠,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差点丢了儿子。松村叹了口气,后续同事们自然会去处理,也轮不到他操心——

只是现在这出闹剧之后一定会被店里的人盯上,松村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亮着红灯的监控摄像头。毕竟他刚刚在店里转了半天问了不少人村山的事情,现在一定已经暴露了自己压根不是什么报社记者的事实。

后悔倒也说不上。他暗自苦笑一下,哪怕情况紧急,也应该会有更完美的解决方案的。线索还可以再找,也终究会有人为谁的死亡付出代价。以后的日子还有很长。

就是得想想其他办法了。

 

10

房间里光线昏沉。

外面在下雨,而高地没有开灯,于是只剩下电脑屏幕上幽幽的白光。上面是一段无声的监控片段:一个小男孩被人扛到肩膀上准备带走,而几秒钟后另一个男人从车流中赶到,及时擒住了试图拐带小孩的罪犯。动作利落,怎么看也不是随便路过的热心市民。

他盯着屏幕,神色在白光里显得有些冷。

这是今天发到他手上的第二段监控。第一段是赌场里的画面,擒住诱拐犯的男人进店之后四处和人搭话,最后在角落同另一个男人聊了许久。

只是对方不知道,他在店里频繁打听村山的事情引起了店员和店长不动声色的警觉。之后那出颇为巧合的诱拐闹剧,也是店里的试探。毕竟是灰色地带的生意,管理上谨慎一些总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监控最后的画面定格在年轻警官将已经热好的便当递到还在抽噎的小孩手上,抬头看了一眼摄像头。两道视线隔着遥远的时间轻轻碰了一下,其中一人一无所觉地挪开了眼睛,转身走了。

高地叹口气,手指下意识摩挲着在阴雨天气有些酸痛的手腕。

那里有一道几乎贯穿了整条小臂的疤,是在那次车祸里留下的痕迹。他还记得当时的巨响和疼痛,血腥味里又混杂了海风咸腥的味道。开车的前辈当场死亡,而他在经历过数次手术之后,醒来看到了医院白色的天花板。

等到身体稍微恢复一些,他就接到了潜入路易斯家经营的帮派卧底的任务。毒//品和武器是他们最主要的经济来源,要抓到证据,才有可能把他们连根拔掉。

你已经很幸运了,髙地くん。那些人对他讲,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在那种程度的事故里活下来的。

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毕竟他也觉得自己很幸运。这些年来高地无数次想,天时地利人和,连抹去他身份的时机都来得正好。对外只要宣称他在那次执勤过程中死亡,准备好假身份,高地優吾就能悄声无息地从世界上消失,人生轨迹全都中止重来。

只是车祸还是留下了一点漫长的伤痛。他的右手受了重伤,用不上多么大的力气,也不太能开枪了,碰到阴雨天气总是不舒服。原警察先生苦中作乐地想,还好只是给自己原本就派不上用场的射击水平雪上加了点霜。

屏幕上的视频自动跳回开头播放,黑色头发的警察再一次走进赌场。实际上警方官方已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地结了这桩案子,对方还是执着地查到了这里。

北斗确实成了好警察。他想。一点都没变过。

还好他真的成了警察。

他久违地想起了最后一段学生时光,自己尚且没有决定好何去何从,只是跟着学校的安排训练、上课、考试,然后被分配去各个警署实习。

高地和松村还有几个男生被分到了一起。说是实习,其实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帮忙做做杂务,能做的最像警察的事情就是两人一组轮流街道巡逻——偏偏这件事对于大部分警校生来说又怠慢不得,因为实习的分数和奖惩也会影响将来申请岗位时候的评价和录取。

巡街的时候杂事更多:迷路的、大哭的小孩,居民区走丢的狗狗,或者需要帮忙提提重物的老年人。大概是因为笑起来圆眼睛亲和力加分,总之很多时候求助人会找他说话。一周多下来,几乎不少当地居民都记得了他,走在路上偶尔也会有人打招呼。

意外的,他好像比想象中适合这份工作。

有动摇吗,大概有一点。之前一直说的不要当警察好像已经成了一句和自己闹别扭的气话。

直到——

“如果因为这种事情要处罚北斗的话,就让我一起也退学吧。”凌晨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尚且还是个少年的他站在教官的办公室里,面前是一群神情沉肃的大人,旁边有个默然不语的松村。

自己当时也清楚这话单薄得滑稽,甚至完全称不上一句像样的威胁。只是他在中烧的怒火里完全忍不住,总之要先一股脑把话倒出来:“如果作为警察只能当束手束脚见死不救的懦夫,那不当警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松村好像也被吓了一跳,悄悄伸手勾了一下他的手腕。而他瞪着面前的几位教官,似乎生怕被人误会出一点胆怯的苗头,一点不肯让步。

事情要从几个小时之前说起。今天这趟轮到他和松村巡逻执勤,两人照例沿着固定路线兜完一圈,准备沿着商店街回去。天已经黑了,他们回去简单地吃个饭休息一下,还要来替晚班的岗。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和几声尖叫,在热热闹闹的街道上显得很突兀极了。

他们对视一眼,都意识到这次事态可能不太一般。有不明所以但是急着看热闹的人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挤去,也有本来在那里的人急匆匆往外跑,一时间场面一片混乱。两个年轻的实习警察顾不上研究前因后果,只得一边勉力维持秩序一边奋力往人群里挤,松村还在费力拨开挡在眼前的人,就听到耳边又传来一声尖叫。他悚然一惊,只来得及越过几层肩膀看到一只高高扬起的手,里面攥着一把厨刀,上面已经沾了暗色的血迹,看来是有人受伤了。

他急得撞开面前的人群,但有人比他更快——是高地。他仗着自己瘦削灵活的身体挤出了人群,也来不及道明自己的身份,直接就向持刀的人扑过去。松村这才看清楚,拿着刀是个男人,被他掐着脖子抵在地上的是个年轻女孩,拼命试图逃开那把明晃晃的尖刀。

他迅速向警署汇报了情况请求支援,一边拔出配枪握在手里,喊了一声放下武器。持刀男子一下被撞得失去了平衡,松开了手。厨刀被踢到更远一些的地方,受过系统训练的警校生想要控制住普通人不是太大的难事。女孩趁机翻身往前爬了几步,试图逃离攻击范围。然而谁也没来得及发现男人身上还藏了另外一把弹簧刀。他眼看自己的猎物就要成功逃离,猛然暴怒起来,挥刀就向面前坏了自己好事的年轻警察捅去——

下一秒,有子弹破空飞来,准确无误地擦过男人拿刀的手,留下一道骇人的血痕。

连高地也被吓了一跳,骇然地朝子弹射来的方向看去。他能看到松村喘着气,执枪的手也微微发着抖,但声音仍旧是平稳的,远远地越过一切喧闹的噪音传到他耳边:

“我说了,把刀放下。”

随后赶到的前辈们处理了后续,将几人一并打包拉回警署。其间两位警校实习生用比犯罪嫌疑人老实得多的态度交代了事情经过,返回学校之后就被直接带进了教官的办公室。

其实从他们的角度来说,整个事件解决得还说得上顺利。直到面对一房间面色阴沉的大人,两位尚且年轻气盛的警校学生才察觉出不对。他们先是夸了高地几句诸如反应迅速、临危不惧之类的废话,矛头就直指向松村——

敢在那种情况下开枪,万一误伤平民怎么办?

别以为从小家里有警察就什么都懂了。这种情况下老老实实呼叫支援就好,逞英雄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你来做!

太冲动了。一旦有人受伤你承担得起那种责任吗?

松村的脸色在不断的诘问里一点点白下去。一开始他还试图张张嘴为自己辩驳,后来随着一条条指控逐渐沉默下去,嘴角用力抿出幽暗的阴影。

他们说得都没错,即使对自己的枪法再有自信,那种情况下谁都可能受伤:受害人,围观民众,或者高地。那种场合之下,一旦有其他人因为这一枪受伤,甚至死亡,不说后续影响,当时整条商店街都一定会陷入大混乱,还不知道会不会引发更大的事故。他确实做得不够好。后怕和愧疚呢直到此刻才涌上来,几乎把他整个人都吞没了。

“……我明白了。我愿意接受惩罚。”

“不是北斗的错,是我的失误。”

两道声音撞在一起,有那么一秒松村近乎荒谬地觉得自己的耳朵一定是出了问题。但另一个男孩并不看他,声音平稳,“如果我及时限制持刀人行动,或者我立刻检查他随身物品,都不会让他有机会拿出第二把作案工具。他开枪是为了弥补我的失误,受罚的应该是我才对。”

但明显没有人把他的话当一回事。高地还记得当时几句争辩之间气氛已经明显紧张起来,最后他自己倒是因为顶撞教官而挨了罚,绕着大操场跑了二十圈。松村那边最后的处分由退学变成了记过,交了几千字检讨。这家伙反省得倒是情真意切,最后在场边等他跑完的时候一个劲道歉,看起来快哭了。

他累得要命,实在是没力气安慰他这遭了横祸的警校同期,只得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腾出一只手,摁着松村的头发乱揉一气。

时隔多年他依旧还能清楚地想起对方乱七八糟又可怜巴巴的惊愕神情,鼻头也红彤彤的,像在大雨里迷路的小狗。

高地轻轻闭了闭眼睛,伸手在键盘上敲了几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击了发送按钮。

进度条不断向前滚去,片刻后屏幕上跳出四个字。

发送完毕。

Afterw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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