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诶——刚才还说了这样的话啊——”
几天过去,大我意味深长的感慨犹在耳畔,与后排两个的哄笑混作一团。北斗不知是未解其意还是装傻解围,用“小学生日记”救了自己一命。
啊啊啊啊啊,明明说一句让大我记到脱线合集里就好了啊!怎么完全没吐槽呢!
樹简直要疯了。最近一空下来,就忍不住反省当时发挥得不够好。
“樹?樹?”
“怎么了?”回过神儿来,髙地正伸开五指在自己面前晃。
“我说,要不要去吃蒙布朗。”
主驾驶上这个没事儿人一样的正是罪魁祸首髙地優吾,要不是他那天拍油管时脱口而出“喜欢的人在邻座”,副驾上的田中樹也不至于宕机成这样。
偏偏那是个游戏。好比真心话大冒险时被人表白,本以为肯定是大冒险,结果对方选的真心话。
胡说八道也就罢了,身边坐着摄像大叔也能大呼“ラブリー”。偏偏他俩是真的,正在同居。自己琢磨尴尬,问了更尴尬,问完髙地回一个“随便说的啊”堪称尴尬中的尴尬。
“你不要控制体重吗?”
“嘛,不告诉教练就是了。”髙地扭过头,“你总不会出卖我吧?”
“那可没准儿。”
喜欢的人在邻座。
这句话第666次划过脑海,樹长出一口气。
“下次吧,人家该下班了。”
等髙地发动车子回家,又补充道:“周末我爸妈来,我回家住两天。”
逃避可耻,但有用。
2
“吵架了吗?”北斗在休息室踢樹的脚尖玩儿。
樹忍了半晌,终于睁开眼一把把他拽到沙发上。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着?”
“眼睛闭那么死,谁不知道你装睡?”
“……没吵架。”
北斗端详一下他的神色,“这表情,想吵,没吵起来。”
“……”樹又把眼睛闭上了。
“你觉得他能随随便便说出来是不够喜欢你。”
樹睁开半只眼,“我可没有。”
“你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种场合说。”
“说不上来,心里乱糟糟的。不一直是不拒绝也不回应的么。”
“你知道髙地有个黑名单吗?所有坐他副驾睡觉的人。”
“哈?”樹觉得自己起码得有上百次,没睡够还总想找茬儿吵架。
“你睡觉的时候,他只会让我们小点声儿。”北斗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3
早上五点不到,髙地夹着头盔准备去泡汤,正撞上丢垃圾回来的樹。
“一起吗?”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髙地从未主动发出过邀请(当然他们清晨碰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尚未完全清醒的大脑在“早上好”“回来了”“还没睡”等一众寒暄中选了最像寒暄的一个。“最像寒暄”的意思是,双方都默认并不需要给予肯定答复。
结果懵圈儿的不止一个。
“你骑车带我?”
樹差点咬着舌头,你不对劲。算了,不对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开车也行。”髙地耸耸肩,知道这人惜命得很。
很少有人能获得与髙地優吾分享休闲时间的资格。他总是独自跨上机车飞跃平日拥堵不堪的公路,独自寻得近郊山野间隐蔽的私汤,独自扎好帐篷架起炉火度过不看手机的安静时光。或许他从未意识到,其实内心深处早已接受有个伴儿也没关系,同时也不知什么时候笃定那家伙对这些不感兴趣。
开车。邻座。喜欢的人。樹又宕机了。
“我去开车,你锁好门。”髙地把某人的沉默当成同意,顺手把头盔塞进他怀里。
樹一宿没睡,还刚吃完泡面,坐在车上勉强能为终于迈进髙地的私人领域而兴奋(他到底有没有觉悟自己早就住进去了),冲完澡泡进热乎乎的汤里,整个人便昏昏欲睡起来。
他打起精神没话找话,从温泉成分问到老板娘的喜好。髙地靠在池边闭目养神,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回答,待樹终于问无可问安静下来,髙地犹豫片刻,缓缓开口:
“樹有话想对我说吧?因为那天车上的事吗?”
他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答,只好继续。
“抱歉,你坐副驾的感觉太日常,没怎么过脑子就说出来了,很介意的话我去拜托后期剪掉哦?”
又是一片沉默,坐直一看,樹仰头枕着毛巾睡着了。
一口气结结实实闷在胸口,髙地咬牙切齿地挪过去叫人。
“喂,醒醒!别在这儿睡!”
这种怪异的姿势想也睡不踏实,樹肌肉抽动猛然惊醒,皱眉环顾四周才想起来自己在哪儿,又甩甩脑袋醒神儿。
“待会儿不买了,送你回去睡觉。”
“别啊,都说好了。”
回城路上有家大人气甜品店,蒙布朗格外出名,日常排队两三个小时。今天泡完刚好赶上开门,估计不会有太多人。
“多大人了泡温泉睡着,很危险的好吗!”
“对不起嘛Daddy~~~”
话一出口两人都笑起来,这对话未免太像父子,全然没有成年人的情趣。年近三十的撒娇精没有手脚并用地黏上来,而是起身上岸,随意捋一把湿发,把毛巾甩到肩上。
“走吧。”
4
最后还是给他买了。
髙地把睡死过去的某人留在车里,小跑着带回精美的蛋糕包装盒。回来的时候樹已经醒了,坐在车里笑嘻嘻地等他,把盒子递过去,换来一声夹到飞起的“谢谢Daddy”。
髙地想了想还是没把泡汤时的话再说一遍。他不确定樹听到多少,也对自己的猜测没有把握,今天相处起来正常不少,万一对方已经准备好翻篇儿,再提岂不太没眼力。
其实樹在停车的时候就醒了,本想等叫自己再睁眼,结果生生错过了机会。干涩又布满血丝的眼睛被早上那一池子蒸汽一熏,险些掉下泪来。他也不明白这些天在闹什么别扭,或者说,想得到什么答案。他们都不是整天把“爱”挂在嘴边上的人,甚至同居也是顺其自然。公认的跑火车时刻突然有人冒出句真话,到底该不该当真呢?认真他就输了,他当然不想输,特别对方是髙地優吾。可不认真,似乎心上也被挖去一个洞,呼呼往里灌着冷风。
“如果副驾上不是你,他根本不会说这种话。”
樹又想起北斗的白眼。
“不是经常有那样的时候吗?烧水一下子接多了,煮面不小心扑出来,泡挂耳开水倒得太满……”
“你到底想说什么?”
“爱是会外溢的,田中樹先生。”
5
断断续续眯过两三觉,樹到家也不困了,兴冲冲地跑进厨房拆蛋糕。
“什么啊这是基本款,没买加了朗姆酒的限定啊!好不容易去买一次的!Daddy?!Daddy!!!”
“哈?那你倒是别在车上睡觉跟我一起去啊!到底是谁要吃……”髙地闻声赶来,弄明白他在嚷嚷什么,瞬间拔高音量。
嘴还没斗起来,眼前突然一晃,熟悉的温热气息涌入口中,双唇被用力吻住,樹的舌头开始猛烈进攻。
原来缺觉的时候这么凶啊。
髙地有点想笑。
察觉到对方在走神儿,樹毫不客气地在髙地舌尖上咬了一下,扣住后脑勺的手也加上几分力,任髙地怎么拍打都不为所动。
已经不是凶了,发的什么疯。
髙地试图把嘴闭上终结这个要命的吻,不光没成功,还让樹越战越勇,几乎把自己嘴里每块软肉都嘬了个遍。
算了,随他吧,这该不是分手炮的前奏吧?趁意识尚存,髙地软绵绵地想。
吻到窒息前,樹终于恋恋不舍地将人放开,转而又挂在髙地身上大口喘息。髙地被他抽掉大半精力,站直都费劲,不得不搂住这只树懒靠到料理台上休息。缓过一口气才开口:
“不要季节限定了?”
樹被气出一声笑,他明明有那么多事可以问,明明这段时间自己都觉得奇怪,明明可以问为什么躲着他为什么闹别扭一个人都在瞎琢磨什么,可髙地優吾偏不,被暴躁地吻到缺氧后挑了这些日子里最无足轻重的问题。
不要季节限定了?
所以他是不在乎,还是都知道?樹猜不出也懒得猜了,近30年的人生里有一半都跟这个人待在一起,却还是猜不透。人设颠三倒四的,谁爱猜谁猜去吧,刚从上一片沼泽挣脱出来,可别下一秒又陷进新的里去了。
于是樹滑下来把额头抵到髙地胸口,哼哼唧唧。
“不要了。给我买蒙布朗什么的……ラブリー。”
“哦,就这?”髙地嘴角噙着一点笑,悄悄松开搂在腰上的手,撑到台子上。
什么意思?
“不想听这个,再想。”
难得私下示好,竟落得个不买账的下场,红晕肉眼可见地一点点攀上樹的耳尖,大嗓门说来就来。
“谁管你想听什么啊?这干嘛呢?你谁啊!”
“嗯,我是谁啊?”
樹有点回过味儿来了。
“你无聊不无聊?”
“嘛,也是,是挺无聊的。”
髙地似乎原本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什么,轻轻一笑,转身从抽屉里拿出盘子,准备分蛋糕。
喂,倒是再坚持一下啊。莫名其妙地火大。
樹还没抱够,他不确定没说出正确答案就伸手会不会被推开,其实大概率不会。也不知道髙地会不会因此失落或不开心,其实大概率更不会。可现在搞得像髙地在让着他,他不喜欢。
他伸出食指,戳了戳髙地的后腰。
“嗯?”前面的人微微转头。
“别动。就这样。”语气还是凶巴巴的。
“喜欢的人……喜欢的人带我泡温泉还给我买蒙布朗。”
樹感觉自己双颊烫得吓人,上前一步环住髙地的腰,把脸埋进柔软的家居服背后,说什么也不抬头了。
髙地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下文,单手把蒙布朗顶上完整的栗子放进樹盘子里,另一只手扣上小腹处交叠的双手,大拇指轻轻摩挲。
“はい、はい、ラブリ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