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工作人员走到预留的关系者席后,在看清坐在邻座的人的瞬间,我在心里无声地惊讶了一下。
但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可惊讶的,这部舞台剧的主演是他的前辈,相较于只是受从前共事过的制作人邀请来见学的我,反而是他比较有资格被称为“关系者”。
附近位置还坐着几个应该是他们事务所的年轻后辈,每个人都很有社会人常识地主动和我打了招呼,随之我也就失去了装不知道的选项。
“好久不见。树君。”
向陌生的年轻人们一一鞠躬回应问候后,我迟疑了一下该如何称呼他才好,最后挑了个不远不近、但其实对我来说有点陌生的称呼方式。
树倒是不介意也不诧异,或许是还算了解我总在纠结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的性格,又或者就是单纯什么都没想(毕竟有太多人就是这么称呼他的),用一个很职业偶像的笑容也回了一句好久不见。
我们的对话差不多就到此为止。一直到开幕前几分钟树都在专心致志地低头玩手机,时不时应两句后辈的搭话,我也顾自己翻阅着场刊,偶尔在看到一些很有制作人个人风格的内容时用嘴型沉默地感慨两句。
这世上就不该有那种同事见面(当然准确来说我们不是同事,充其量是广义上的同行)就要进行寒暄以维持得体关系的社交守则,即便在大部分情况下我们不得不对这个已经过于约定俗成的规矩低头。演艺圈是个人脉在很多时候比个人能力要重要得多的世界。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还好这次坐在一起的是树。抛开诸如性格和咖位云云的客观因素,首先同样基于成年人间约定俗成的社交规矩,大抵是不会有人和许久未见的前任一上来就聊得热火朝天的。
虽然准确来说我们不该算是前任。我们从未亲密到那个程度过。
前炮友。这个词的要素有点多,所以说起来略显硌嘴,但总之就是这样。
我刚认识树的时候他还没出道,不过隶属于那种大事务所的未出道艺人和我这种连出道的概念都很模糊的非主角系演员完全不同,用比较庸俗的语言来形容的话,就是彼时的树在我看来已经足够“星光闪闪”的了。
单论演戏的资历我才是前辈,不过不得不承认在很多意义上他都要高我一等,以及彼时的我确实也还年轻到不足以将虚伪的表面热情演绎得栩栩如生,所以第一次问候的时候我就有点生硬地称呼他为“田中先生”。
和陌生疏远的称呼正相反的是我们的身体距离。当然这和我们的个人意志无关,剧本里给我们安排了接吻上床的戏码,我们需要、并且必须去做的就是服从指令。
其实和彻底的陌生人发生亲密接触比和半生不熟的一般朋友间做这种事要不那么尴尬,对彼此的认知处于全空白状态的大脑反而更不会想到任何和剧情无关的碍事要素。
正式上演前的彩排期间大概是一个月,并非主演的我们不需要全勤出席彩排,不过反正除此之外也无处可去,大部分时候我就待在练习室或者舞台边上看,至少能刷个工作态度积极认真的好印象。
相较而言树就忙碌得多,甚至有时会在有需要他上场的部分时都勉勉强强踩点到。不过也不是一直如此,不知道是被他的前辈教训了还是别的工作正好就告一段落,在距离正式开演还有一个多礼拜的时候,树基本上也成了全勤人员。
我们于是渐渐地开始在空闲时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最开始是基于剧本的纯粹业务交流,后来是经验分享和感想交换,期间自然而然地夹杂了各自的过往经历和生活习惯,最终在不知不觉间我们好像就参与进了彼此生活中的很小一部分,对彼此的称呼也基于几乎同龄的事实而自然演变成了连敬称都不带的直呼名字。
要说我对树的印象是什么,大概是他很擅长接吻。准确来说是很擅长演绎接吻。
接吻是剧情需要,但那不是重要的高光瞬间,借位与否的选择权被给到了我们自己。其实对于这事本身我们都不是太有所谓,作为一个绝对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主义者,让我稍有点不放心的是树的偶像身份。
不过舞台效果当然高于一切,即便那只是这场舞台剧里不值一提的一小段情节而已,也容不得以此为借口松懈。于是在对着手机拍摄的视频研究了半天借位的可行性后,最后我们还是决定不浪费这个虚假力气。
过了很久之后再回过头来看,我承认因为不想在全场彩排时出差错所以得提前练习的说法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甚至可笑,像是什么早有预谋的欲盖弥彰。
但说实话,当然或许只是我的大脑擅自对这段记忆进行了美化而已,总之在我记忆里,那个在碰巧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练习室里接的第一个吻是真的除了敬业精神和完美主义以外什么私心都没有,否则我们也不该在连门都只是虚掩的、四面都是大镜子的公共练习室里那么光明正大地接吻。
演出的时候我们会在体感硬邦邦、但视觉效果蓬松柔软的全是羽毛的床上,练习室里当然只有体感和视觉效果都硬邦邦的木质地板而已。没什么可挑剔的,我就地坐下又将身后的镜子当作床头板半靠上去,树于是跨过我的身体,双膝着地支撑身体。他的重心完全不在我身上,只有略显宽松的运动裤布料将触未触地拂过我的大腿。
“那么,失礼。”
这句话不是台词,是他作为田中树对只是合作演员的我说的礼节性辞令。但是从已经进入的角色里再出来一次只为回答这么句话有点浪费精力,我干脆就没有应声。
树也没有期待、或者等待我的回答,他很熟练地用一边掌心托住我的侧脸,拇指沿着我眼下的皮肤慢条斯理地抚过,最后停留在我的耳际,四指自然而然地穿插进我的发间,指关节微微弯曲,只有指尖很轻地点在我的后脑。
他并没有很明确地看着我,或许视线的落点是在我的嘴唇上,不过我们的距离很快就突破了我的视野所及的极限,唯一清晰可见的是他侧脸上棕褐色的一点痣。
从后来各种角度拍摄的片段来看,这个吻都像是潮湿又浓厚的,但其实不是。树只是用他的双唇轻轻包裹住了我的下唇,然后微微抿唇演绎出了类似舔舐吮吸的动态,事实上他抿唇的动作正好藏起了他牙齿的所有尖锐角,我能够明确感受到的只有他因为干燥而变得有些毛躁的嘴唇表面触感而已。
等到正式开演后,树开始涂唇膏上台,所以连那种扎扎的毛燥感都没有了,就只剩下温热的柔软感,甚至偶尔会让我产生这本就是属于我身体的一部分的错觉。
千秋乐顺利结束后的庆功宴上,就算是经过了数个月的共事,起初时候大家还是自然而然地以所属公司为依据分成了好几个固定圈子。
但喝了点酒后原本就因为公演顺利结束的喜悦而有些轻飘飘的心情便变得更加松弛起来,不知是谁先打破的原有格局,反正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和树一起站在角落里,看着那些天生健谈的社交爱好者们一个个都因为酒精而变得愈发热情,而我们依旧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些诸如“辛苦了”“合作很愉快”“是很珍贵的经验”云云的干巴话题。
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这种早就过时的西方式礼节不适用于我们,不过惯性使然,偶尔我还是会在应答时把视线向树的方向移一移。
树的嘴唇亮晶晶的,不知道是润唇膏保湿效果尚在持续,还是他时不时抿一口的酒水滋润。不过客观来说很漂亮。他是典型的上薄下厚的嘴唇,天生就带点撒娇一样的柔和感,并且天然唇色是很温柔的浅粉色。
虽然已经真真假假地接了很多次吻,但我想这才是我的眼睛和他的嘴唇的“初次见面”。
脑海里莫名冒出这个念头的下一秒我就被自己的异想天开逗笑了,没来得及把笑意压回去的结果就是树显然看到了我突然的笑容,并且有些疑惑似的扬了扬眉毛,无声地用表情询问我怎么了。
要当着本人的面把评判他容貌细节的内容直白说出来多少有点羞耻,我顿了顿,最终鬼使神差地给了个好像更不对劲的回答。
我说,我就是突然在想,和作为“田中树”的树接吻的话,和作为舞台角色的他接吻会有什么不一样。
树这次是很明确地愣了愣,然后发出了一个对于高强度工作结束后(虽然庆功宴在我的定义里也是工作的一部分)的夜晚时分有些过于清爽的笑声。
“要试试吗?”
我应了好。大概是一时鬼迷心窍。
当不了主角的好处就是在这种场合自顾自不告而别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所以哪怕是我们光明正大地一起走出大厅的门也没有招来什么特定的怀疑。
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他的经纪人手里拿到的车钥匙,明明他刚才喝了好几杯酒,绝对不是能坐上本来也不属于他的驾驶座的状态。
他也确实没有上驾驶座,在颇有绅士风度地打开后车门请我进去后,他自己也很自然地钻了进来。
车里灯随着车门关闭慢慢熄灭,没有发动的车内被无声的昏暗填满。
后排座很宽敞,甚至还放着两个软软的毛绒抱枕,我猜是经纪人之类的为这些工作行程忙碌年轻偶像能够在车上小憩而特意准备的,不过现在它们都被挤到了同一侧,卡在我的后腰和另一侧车门之间。
“姑且确认一下。”
树探身过来,右手撑在座位的边缘处,和车座车门一起把我的身体完全圈在了他的掌控范围内。我没有因此感受到明确的压迫感和不安感,大抵是因为即便如此他身上也依旧没有散发出明确的侵略性气场。
他甚至是一脸人畜无害、或者说天真烂漫似的笑容,半开玩笑地问我,我应该是不喜欢他的吧。
我没有马上就反应过来他问这个问题的本意,自然更无从顺水推舟地讨好,只是很诚实地摇摇头说不知道、但应该是吧。我还没有对他熟悉到可以放心去喜欢的程度,也没有过度了解到可以完全否定未来可能性的地步。
我模棱两可的回答似乎在树的预期之外,他的脸上短暂地闪过一抹什么情绪,但最终应了句听不出明确情绪的“这样”就没有再纠结什么。应该算是不置可否、偏可。
不用顾及视觉效果的吻反而开始得更加清淡,树起初甚至只是蜻蜓点水地在我唇上留下了一瞬的温度而已,纯情得像个初恋的中学生。不过当我因为意料之外的反差而忍不住想笑时,树很准确地抓住了我微微张开嘴的瞬间,重新凑近来轻咬住我的下唇。
之后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我用舌尖点了点他的牙齿,他便很大方地把自己的口腔空间开放给了我。不过显然他的经验要比我丰富,主动权只是短暂地被让给了我数秒钟,很快我就放弃了班门弄斧,由他引导着我去一一描绘他的牙齿形状,也毫无抵抗地任由他口中混合着浅浅的烟酒味和一丝不知来源的甜味的湿润气息占领我的口腔,又顺着我的呼吸道一路流淌进我的体内。
吞咽分泌过量的(或者单纯只是两人份的)唾液时自然产生的向内吸力或许和调情的吮吸在体感上有些类似,树原本就是贴着我的身侧撑在座位上的手向内收了收,沿着我的大腿外侧往更深处探,被挤压在我的大腿根和坐垫之间的手指稍稍发力,隔着厚雪纺的粗糙面料以一种介于抚摸和揉捏之间的微妙力度按压我的臀肉。
成年人之间你情我愿的接吻会自然衔接更进一步的性暗示好像已经是约定俗成了。
我不知何时已经环住他后背的双手无意识地发力,把他的衬衣布料死死地攥在手中。我的掌心一定已经沁出了汗水,大概会在他的白衬衫上留下非常难看又顽固的褶皱,但现在着实是无暇顾及这个了。
在树为了换气而暂时结束这个吻的时候,我本能地循着他的气息追上去,但在嘴唇相触之前回过了神来,就只是和他在几乎鼻尖顶着鼻尖的距离沉默地对视,分享彼此的呼吸节奏。
“我给经纪人打个电话。”
让他今晚不用送我了。我不至于听不懂树的这后半句话里隐晦又明确地传达出的邀请含义,而我在默许的下一秒竟然还不合时宜地为即便今晚只有他一人、他也没有选择在和成员们共用的车上速战速决的关怀心而感慨了一下。
我们的炮友关系准确来说是在那一晚之后才确立的。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方,第一次上床是试用,此后开始的才是正式关系。我们的联系方式也是在翌日早上告别时才交换的。
作为固定炮友,我们见面的频率其实一直都很混乱也很任性,毫无规律性。
因为并不是哪怕是在工作最忙碌的时候牺牲睡眠时间也要见面、或是硬挤出五分钟的时间只为纯粹地看彼此一眼的那种热恋关系,我们的往来永远都会向各自的工作和生活妥协。
树进入一连数日的地方演唱会行程时,我大抵不会特意跑去地方找他,反之亦然,在我跟随剧团短居关西的一个多月里,树也只会说那等我回东京了再见。总之在我们的关系里,“不必要”总是更胜于“想要”。
不过小别胜新婚的理论倒是对我们适用,一个月的全空白期后往往就会是几乎一整个礼拜的全勤。
我想我们其实各自都是有在试图从彼此身上寻求一些性以上的东西。毕竟解决生理需求有很多种方式,而我们这种总是在向各种并不困难的困难妥协的关系理应不是最优解。(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或许炮友的“友”确实并非是遮羞布一般的无意义后缀,而是存在什么确切含义的实词。)
只是更具体的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唯一能肯定的就是那绝对不会是爱情。爱情只会把我们都毁掉,这一点树显然比我还要清楚。
就连在床上调情用的甜言蜜语里也绝对不会涉及到和爱情相关的词句,反过来说除去在调情中总是居于重要地位的浓情蜜意,他居然还能每次都说出不重样的情话来其实还挺厉害的。
温水根本煮不了青蛙,但造出这个谎言的人却很容易在温吞的日常中变得麻木。而我和树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类,所以随着我们的关系持续,很多一开始时候还很明确的东西都慢慢融化在了温水一样的日子里。
我们在广义上是同行,所以偶尔会在一些工作场合不期而遇。
反正共演过是周知的事实,我们没必要非要假装不熟。起初几次遇见的时候我们还只是礼貌又疏远地互相道个好而已,但以一次我们在床上告别后三小时就又在剧院的门口偶遇为契机(并且我们在三小时前告别时真的并没有预见过这场偶遇),有什么不该松懈的部分慢慢地松弛了下来。
有天我有点发烧,不过除了体温不正常外体感倒是一切都好,我和大家报备了一声后就正常参加了演出。正好那场演出树有来见学,不知道是我的表现不够好还是他的观察力太敏锐,中场休息的时候他给我发了条消息约我在备用休息室见面。
备用休息室确实只是备用而已,一般没什么人会过来,但毕竟只是备用而已,连大门都是敞开着的,只有剧院的门帘从上方垂下来,能够把房间里的一半空间都给姑且遮挡住。
我们就这么面对面站在门帘的里侧,如果这时有人路过的话,从我们下半身的穿着大概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是关系者和演员的关系。如果那人碰巧对舞台剧的剧情和树都很熟悉的话,大概还能从我手上的彩绘和树手上的金戒指金手链精准锁定我们的身份。
树先向前了半步,探身凑近我,用额头贴上我的额头,然后很肯定地点点头说果然是发烧了。他半开玩笑地举起一只手放在距离我鼻尖不到半厘米的位置,说把手放在这里都能感受到我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绝对是烧得不轻。
嗯,三十九度三分。我很诚实地告诉了他早上吃药前量的体温,没有吓到他,毕竟在他那里我已经有了发烧而不自知、甚至毫不在意地去赴约的前科。
他甚至是有点好笑似的看着我,并且任由我用发烫的鼻尖去蹭了蹭他的掌心。
我脸上还带着厚重的舞台妆,虽然定妆做得还算到位,但那些很容易沾得到处都是的闪粉大概还是因此转移了一点到他的手上,不过树自己并不介意的样子。他的掌心悬空,只有指尖蹭过我的耳朵后落入我的发间,这对于我们而言于公于私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动作,用拇指指腹轻轻研磨我耳廓的动作也是。
不过接下来应当顺理成章交换的亲吻被保留到了演出顺利结束后的晚上。
退烧药起效还需要时间,好在盛夏时节的浑身发冷不算太难受,我洗完澡后把自己裹进那件也不知道树为什么会买的、对于我的体型来说有点尺寸过大的毛绒家居服里,然后又被树当成毛绒抱枕用。
我一边发冷一边发烫,发冷的部分在他的拥抱和毛绒睡衣的层层包裹下得以缓解,而发烫的部分则在我和他肌肤相贴时被他空调风吹得发凉的肤表温度所稀释,渐渐地就酝酿出了睡意(或者只是药物副作用而已)。我迷迷糊糊地听着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我的有些节奏过快的心跳,脸蹭过他的胸口,到肩头,最后埋在他的侧颈。树瘦得浑身都是硬邦邦的骨骼感,而好像都没有完全柔软的地方。
啊,除了嘴唇。
无关直白情欲的吻若有若无地从我的耳后一路延伸到侧颈,最终在我仰脸看向他的时候,终结在了我的唇角。
树垂眼看我,显然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我扬了扬眉无声地示意他请便,但树还是迟疑了一下才开了口,和往日那种利落洒脱的感觉略有些不一样。
“抱歉,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这句疑似告白的后半段内容是,所以我不能再继续和你上床了。说完的瞬间,大概连树自己都觉得有点滑稽,扬了扬嘴角从嗓子里挤出一个有点发干的笑声。
其实只是听起来滑稽,实际上并不荒唐,至少对于我们两个而言这都非常逻辑自洽。所以我只是在睡意朦胧中不假思索地应了一个口齿不清的好。
第二天上午我顺利退了烧,借用浴室洗漱完后见树还没醒,我就以很复古的形式留了张便条告别后独自离开了他家。而那以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系过彼此,并且异常顺利地真的没有在任何场合再偶遇过。
炮友的“友”终究和朋友的“友”不同,没法脱离大前提独立存在。
其实我们毕竟在广义上身处同一业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完全没有偶遇过反而比较罕见。但大概和那之后树正式出道、工作重心也随之有所变化有关,以及我换了所属剧团后和他们事务所的艺人合作的机会确实也少了很多。越是专业的老牌剧团往往越会傲气地看不起业余的偶像事务所。
我当然没有这种刻板偏见,怎么说我也是曾经和树合作过,并且亲身体验过他的敬业精神。只是纯粹地没什么想要和他说的话而已。
我们之间并不尴尬的沉默持续到了上半场的尾声部分,那位最近在业内颇受赏识的新人演员很明显唱错了拍。
我没忍住发出了个有些意外的鼻音。我和这位演员不算特别熟,但对其精益求精的工作态度早有耳闻,这种低级错误不像是他的一贯作风。
我正这么乱想着,伴随着上半场落幕的广播声,树突然开了口。他是视线还停留在慢慢亮起灯的舞台上,但很明显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或许是带病上场吧,和你之前一样。”
我一时愣住,不知该先对他似乎是听到了我自以为无声的鼻音、并且猜对了个中含义而感到惊讶,还是该先为他居然还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情、并且能够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来而感到意外。
树大概是故意为之,就是为了看大部分时候都没什么表情的我露出这种“不太聪明”的、或者用他以前的话来说就是“很有人味儿”的表情。他瞥了我一眼,露出个恶作剧得逞一般的笑容。
“其实都是瞎说的,猜中了也可以,猜不中也没关系,反正当时只是需要一个借口而已。”
于是我终于想起来自己好像确实没有问过树那天是怎么看出我的身体状况不佳的。当时的我没法预见我们的往来已经只剩下了半天的时限,而那半天又确实被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塞得满满当当,挤不出一秒多余的时间给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答案。
时隔许久后突然得到回答的感觉很奇妙,莫名有点好玩,还有点难以形容的安心感。
我自诩没那么了解树,或者干脆可以说是一点都不了解树,但是他的这个回答又让我毫无根据地想树果然还是这样,和从前一模一样。明明事实上眼前的树身上那种有点发甜的香水味都和我曾经很熟悉的那种攻击性更强的气味不一样了。
“树。”
我鬼使神差地这么叫了他一声。没有敬语没有尊称,没有铺垫也没有后文。
树扭过头来看我,露出个近来很多见于杂志封面上的那种职业偶像的清爽笑容,又微微挑眉无声地示意我随便说,他有在听。
其实我并不好奇他的回答,甚至连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是那一瞬间我满脑子就只剩下这句话,于是只能原原本本地将它复述出来。
我问他说,你应该是不喜欢我了的吧,现在。
树又发出一个有些干燥但依旧很清爽的、像是秋天一样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