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个露营系列空掉了啊，一个都没有了吗，明明就差一个户外椅”一个领带歪斜的社畜站在扭蛋店门口，抱着空掉的机器碎碎念。
晚上八点半，歌舞伎町，现在此刻最不缺的就是钱和情感问题，这个公务员脸上的表情难过得像是被キャバ嬢拒绝了一样，不知道的以为手里的不是扭蛋机而是パチンコ弹珠赌博机。
“明明一下班就过来了啊”高地抱着扭蛋机持续输出，仿佛一人一机是大雄和哆啦A梦。
“请让一下”长得像高中生的店员抱着一大箱扭蛋来补货，刚好就是这台露营系列的。
高地立马松开了手，拎起地上的公文包站到一边低头整理领带。
松村看向旁边忘记摘工牌的上班族，连着来了三天只专注扭这台机器，昨天扭了五个烤盘，前天扭了三个水壶一个灯，大前天扭了两个帐篷两个露营灯。他轻轻叹了口气“那个，您挑一个吧”说着把手里的箱子往那边凑了凑。
“啊可以么”高地虽然这么问着但手已经老老实实伸向表面那个户外椅。松村没说话只是将箱子更往那个方向抬了点。
“真不错呢”高地拆开那个扭蛋把户外椅揣进包里，走到店里将扭蛋壳投入回收机。松村留在原地扭蛋倒入机器中。
“这个送给你，算是交换吧”离开前高地将一枚宝可梦扭蛋塞给松村，“这是？” “可达鸭啊，难道现在小孩不看宝可梦了吗”
“不是我当然认识可达鸭啊，为什么给我？”
“刚才不是店员帮助顾客，而是朋友之间的交换才行”
“好难搞的人啊”松村捏着可达鸭，感觉它的头疼也传染给了自己。
“下午有个高中生要来”邻座的同事挂断电话跟正在吃自带便当的高地闲聊起来。
“这样啊”高地夹开可乐饼送了四分之一到嘴里，芝士夹心稍微有点烫。
“对啊，不过也暂时没什么特别事件的影响，问过学校和家人，相处应该是很融洽的，他自己也这样说”同事将饭团的海苔翻出来啃了一大口，咔嚓咔嚓的细响。
“可能就是一个以为过度思考就是聪明的高中生而已，没有重大变故却想死的青少年大多都是这样吧”高地将腌菜插在筷子上打量着色的情况，冷冻食品还是不如自己做的啊，这周休假做个可乐饼吧。
“这种反而最难搞，不过你真厉害，上班那么忙还自己做便当”
“有部分是速冻食品啦”高地将梅干和剩余的米饭一起送入口中。“但总体来说还是高地比较讲究营养健康的”
“或许吧，我去买杯咖啡”
高地站在收银台前，纠结了一下要不要换成黑糖咖啡，他是不喜欢苦味的人，但对于社畜来说提神饮料是必需品，喝魔爪对他来说有点装嫩，还是咖啡合适。想到自己的年龄和体检报告不该加糖浆，想到下午可能会面对的麻烦又想加，但多半会分给经验丰富的邻座同事吧，自己才上班几年暂时接不到这种孩子。还是无糖吧，刚要开口店员已经下好了单“就和之前每天一样，日式冰手冲帮您下单了”
每天都有烦恼想靠喝甜咖啡抚平一下，每天都会上演这样的纠结，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无糖咖啡。高地端着杯子，没拿杯套任由水珠沾满手心坐电梯上楼。喝什么咖啡无法随心所欲，扭到什么扭蛋几点去扭蛋无法随心所欲，给什么样的孩子做咨询无法随心所欲，只有是否纠结才能随心所欲。
电梯门打开就看见一个挂着可达鸭的书包，书包的主人站在办公室的接待处。是上次那个店员，原来真的是高中生啊。这样一看这个高中生不止在学校和人交往融洽，异性缘应该也很好吧
“是这样的，我们比较推荐你和那边的高桥先生谈，他上班很多年了，面对你这样的高中生比较有经验，你和他谈应该更有效果。”
高桥啊，果然就是会配给邻座的同事呢，高地撕开吸管插了进去。“我这样的？我什么样的我自己都不清楚，请问这里有叫高地的吗”高地刚好抿了口咖啡，好苦，苦得他龇牙咧嘴。
接待处的有纪刚好看见了高地，两人一起转了过来，高中生手上拎着那家店的黑糖拿铁。
“啊，真是凑巧了”有纪带着两人到了旁边空着的一间咨询室，“好好聊吧，北斗可是指名要找高地你呢”隔音极好的门被合上，大面积磨砂的玻璃只能看出地上有两双鞋，一双成熟的复古黑色尖头皮鞋，一双黄色的翻毛皮三眼帆船鞋。但那双尖头皮鞋的品牌属于做制服鞋出名的品牌，那双帆船鞋属于做正装鞋出名的品牌。
“名字是松村北斗？”高地翻开资料夹里填好的表格，工整细长的字迹，“是的” “17岁？” “是的”“就读的学校很不错啊，不是独生子呢，父母感情应该很好吧”
好生硬的试探，松村叹了口气“是的，我没说谎” “这样啊，家境应该也不差吧” “嗯”
松村将分装的半份黑糖扔在一边，插上吸管喝了起来。高地捏着表格抬了下头“不加糖吗”
“买的时候说这个会很甜，所以一般只加一半，剩下那半自己选择加多少”松村摩挲着被水打湿变软的杯套，叼着吸管有一搭没一搭地喝了两口。
“原来是这样”高地搅了搅自己的咖啡，冰化了很多，已经不苦了，但也没味道了。
“高地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松村穿着件裂织牛仔道袍，有些卷的刘海贴在额前，有意贴近大人的穿搭却更显稚气。
“我呢，一直都是比较平平无奇的人，从上学到上班都是，所以没怎么接触过一对一咨询，之前只和幼儿园小朋友打过交道。”
“没关系，我就是要这样没有经验的”松村转了转手上的扭蛋戒指，又开始摩挲那个杯套
“为什么？”高地合上资料夹。
“因为在有经验的人眼里，我会和其他所有高中生一样被归类到自寻烦恼的青春期麻烦精，总说是这个社会的问题别担心，可我不想要被普遍归因”
“像是AI识别那样吗，抓取到这样的高中生就集中投放在一起，统一使用一套治疗标准？”
“这样我会更想死的”松村扶了扶那副时尚的眼镜
“这个你放心，我还不具备这个训练自己的数据库，在我这里，北斗就是北斗”高地摸过咖啡杯吸干了最后一口冰块水。
“但是是在扭蛋店就看上我了吗”高地将头往松村那边探去。
“昨天你忘了取工牌”
“你觉得下班赶着扭扭蛋的人很幼稚对吧”
“不是，只是因为你长得很显小，虽然气质很显老，幸好真的经验不足”
“你这孩子穿得太成熟了，没想过买一些高中生的衣服吗？”
“高地老师，真的没有别的要跟我说的吗”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才对，你为什么想死”高地问完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开始后悔是不是该晚点切入正题。
“其实也是有你这种风格的儿童咨询的，别太紧张”松村安抚了两句才切入正题“就是活着好像没什么必要，每天过得没什么区别，那样的话还非得继续下去吗”
高地抽出张纸隔在两人之间，拧开笔盖，摆出十足的倾听架势。“但是每天都还不错的日子不好吗，和身边人相处融洽，你成绩很不错，未来会有好前途的”
“每天都好的好就不是好，那太无聊了，再说我绝对无法成为我喜欢的大人。”
“难道北斗喜欢不好吗？”
“也不是说喜欢不好，但我希望有不好的自由，不是真的要弄砸一切，但想要有这样的倾向和资格”
“那如果要弄砸什么东西，比如现在，北斗想弄砸什么”
“大概是…”松村终于从漫长铺垫的侃侃而谈转入沉默和迷茫。青春期的孩子就是这样，痛苦是切实的，但迷茫也是主调。
“北斗挂上那个可达鸭了呢”
“嗯，很可爱”
“可达鸭经常头疼，当他头疼到了一个阈值，他就会爆发攻击，那北斗什么时候头疼”
松村将口袋里滑出来的头痛药塞了回去“经常头疼”
“什么时候会更疼一点”
“我也不知道，一直都太痛已经没法辨别什么时候头最痛了”
“那就别辨别了，下次头痛的时候来找我吧”
高地结束了这次谈话，再长就没有意义了。
“嗯，下次见”松村端着两个空杯子，属于高地的那个滴下一滴水到那双翻毛皮的鞋上“抱歉”“没事你先去扭蛋店兼职吧，我来扔就好”
下次见是一个确切的日期，有纪已经排好了时间表，这并不能保证是松村头疼的日期，时间定在了两周后。
松村和黑糖拿铁坐在对面等着他，高地放下资料夹，按开上次的录音机“那么，今天头疼吗”
“这像是期盼我不好一样”
“那有搞砸什么吗”高地看向那扔出来的糖浆罐，黑糖真的一闻都很甜蜜。
“没有，不知道弄砸什么损失最小”
“既然都要弄砸了为什么还要考虑损失小，难道弄砸不就是为了造成大损失吗”
“你说的对”
“那弄砸什么损失大，要试一试吗”
“那在我自杀前一刻这么干吧”
“那个时候干什么都不会有损失的吧”
“原来我真的不想弄砸什么”
“但是我真的很想弄砸点什么东西”
“那换个说法，有什么绝对不想弄砸的东西吗，是什么呢”
“衣柜里的衣服首饰”
“别的呢，比如关系或者事情，和人相关的”
“没有呢，没有呢吧”
“北斗这样的应该不差人喜欢吧”
“这和我自己想死有什么关系，这并不矛盾”
“嗯，这倒是”
“为什么只问我呢，你也拿出点诚意来引诱我说更多吧”松村扎开封口将吸管插了进去。
“我的话，为了不感受痛苦，把快乐也抛弃了。平静的生活对我来说是最合适的”
“那真和我正相反呢”松村搅了搅冰块希望糖化得快一点。
“不过我们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人适合的生活也不一样，我都说了我不出挑”
“窗外那栋楼好漂亮”松村有些强硬地转移了话题。
“是东京都厅舍，我之前很想去那里呢”
“为什么？”
“因为那里观景很好”
“诶，这样啊”松村再成熟也是高中生，他并不拥有一手的人生经历，用他熟读的二手人生哲学来安慰人又未免过于空洞，他只能撕扯手里的吸管包装。
“但是每个人都可以免费去那里观景，所以没法去的话也没关系”高地摸过松村手边的糖浆罐，“这个可以给我吧”
“当然，你喝吧”松村松了口气，头还在隐隐作痛，甚至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现在头痛吗？”高地手里的咖啡发出了冰块摇晃的声音。
面对突如其来的发问，松村没有做好撒谎的准备“很痛”
“嗯，下次点去冰吧，下次见”
松村松了口气，提起包出门，这次不能再继续了也无法再继续了。
第三次见面很突然，松村突然想去那栋高楼看看上面风景怎么样，然后就遇到了高地。他穿着古巴领的短袖衬衫和亮色的中裤，风吹得他的上衣鼓鼓的，虽然躯体是成熟的宽，但很薄，比松村薄多了。
“高地老师，会想死吗，站在这个高楼上”
“不想死也不想活”
“听起来你比我更像病人呢”松村的包里装着满分的试卷和情书稍微从缝隙里漏了出来
“嗯哼，你是病了，而我是疯了”高地手里拿着黑糖咖啡。
松村的头又开始很痛。
“头很痛吗”
“是”
“有什么想毁掉的东西吗？”
松村突然意识到头痛的时候确实想弄砸一些东西，但这个想弄砸的念头其实是为了提醒他不要弄砸那些东西，他本质上是想保护那些东西，如果保护不了那确实可以干干脆脆地去死，毕竟死就意味着结束，结束是一个中性的词汇，不负面也不正面，它很好。
“没有”
“嗯下次见面再说吧”
“你要去死吗”死这个中性词汇恰好很适合高地，而松村想要痛苦也恰恰说明他渴求幸福。
“都说了会有下次见面的，我还要回家做可乐饼呢”
“那下次我们是什么关系见面呢，成年人会和高中生做朋友吗”
“这里没有成年人，只有店员和顾客”高地的包上挂着露营的全系列扭蛋因为风一晃一晃的。
“那我走了”
“北斗真的没有高中生的衣服吗”
“我是不会放弃穿这种衣服的，童趣风公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