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face

言わない秘密
Posted originally on the Archive of Our Own at http://archiveofourown.org/works/74232116.

Rating:
Not Rated
Archive Warning:
Creator Chose Not To Use Archive Warnings
Category:
M/M
Fandom:
SixTONES (Band)
Relationship:
Kyomoto Taiga/Matsumura Hokuto
Characters:
Matsumura Hokuto, Kyomoto Taiga, Tanaka Juri, Kouchi Yugo, Jesse Lewis (SixTONES), Morimoto Shintarou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eries:
Part 2 of 1ST LOVE | 言わない秘密
Stats:
Published: 2025-11-15 Words: 22,552 Chapters: 8/8

言わない秘密

Summary

庆祝初吻国内定档,期间限定公开一下这篇
「1ST LOVE」的京本视角
理论上可以独立阅读,但大概先看前一篇会比较好理解混乱的时间线

现实背景
但有大量捏造剧情和基于剧情需要的时间操作

※以及虽然过去半年了,但再次感谢半年前陪我一起折腾这个本子的西荼老师

Chapter 1

  *

  

  把新买的成套漫画放进书柜里时,京本意外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本外封旧得肉眼可见的笔记本。

  他完全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东西了,不过把东西随手一放后忘记是他的老毛病,身为独生子的他的书架上也没什么可能出现别人的东西。京本皱了皱鼻子,没想太多便随手翻开了一页。

  上面的字迹确实是他的,不过明显比如今要更稚嫩,应该是更早以前的东西。但也没有太早,里面写的大部分内容都是歌曲的半成品,至少也是他已经萌生了创作欲的高中时代。

  随手又翻过一页后,他倒是顺利找到了能够佐证猜想的证据。

  【2013年8月24日 ☀︎】

  突然出现的是篇写于六年前的日记,日期后甚至还专门画了个晴天图案。

  正文洋洋洒洒地写了两页半,京本粗略地扫了一眼,发现几乎到处都是北斗的名字。

  早已经积灰的黑白回忆被重新上色,他缓慢地回想起来,确实曾经还有那么一段和北斗亲密无间的过去。虽然事到如今,就算他和北斗再在某处机缘巧合地相遇,他们十有八九也会彼此装作没看到,甚至如果距离足够远的话大概会干脆掉头就跑。

  若是光听这个,似乎显得他们两人之间存在着什么不可调和的巨大矛盾或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事实倒也并非如此。正相反,是他们曾经太过于亲密,莽撞地越过了最后的底线,最后自作自受地沦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只不过他们之间的过去早被牢牢地锁在了箱底,知晓一切的旧交不会不识趣地哪壶不开提哪壶,对此一无所知的新友又不会莫名其妙地非把如今于公于私都八杆子打不到一起了的他们扯到一起,久而久之,就连京本自己好像都快要忘记了。

  关于他曾经那么喜欢北斗的事情。

  

  其实准确来说当年应该是北斗更喜欢京本。

  这不是什么马后炮式的自我保护,也不是自我感觉良好的炫耀,只是单纯的事实,问当年就认识他们的任何一个人,得到的答案都会是如此。

  北斗曾经主动坦白过自己是一见钟情,是在电视台的摄影棚外,对当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哼着歌走过去的、根本都没注意到站在工作人员身后的他的京本。

  但京本在真正意义上认识北斗就要再晚些,具体是什么时候他也说不太清,总之就是从某一天开始身边多了一个总是左一声“京本君”右一句“京本君”叫得很欢的后辈,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看起来可可爱爱的倒是让人很有好感。

  或许是也有作为家中独子从小被保护得很好的原因在,京本对人的戒心不算强,对主动送上门来的亲近也几乎是来者不拒。无论是舞蹈课时北斗总爱站在他身边的粘人毛病,某天突然就把对他的称呼从“京本君”改成了“京モチ”的自作主张,京本都很大度地默许了。唯有在被北斗问起能不能送自己些不穿的衣服时,对自己的服装品味还算有自知之明的他才不得不婉拒了,好在北斗看起来似乎也没有太失落的样子。

  真正意义上和北斗成为彼此平等的朋友,至少当年的京本是这么认为的,是他们非常巧合地在同一天转入了同一所高中,于是在校长办公室门外不期而遇的那天。

  实在是有种命运的感觉,对于一直处于中二病延长线上的京本而言这种感觉自然更为强烈。他理所当然地就将那天见到他后就一脸惊喜地喊着きょうもっちゃん跑过来的北斗认定成为了自己的重要盟友之一。

  大概也是因此,在马鹿兰的拍摄期间,面对北斗有时候略显过激的亲密举止,京本也就完全采取了放任主义。反正十七八岁的大男生也不会因为被人用力抱一下、和谁十指相扣一下、或是被轻轻咬口手掌而真的少块肉的,只要打打闹闹的对象不是有着严格恋爱禁止令的异性偶像,工作人员们也都只是用算得上慈爱的眼神笑着看看罢了。

  京本第一次被人隐晦地问起是否和北斗有朋友以上的关系也是在那个时期,不过他否认得很干脆,反正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然他也不是迟钝到完全没想过北斗可能对自己怀有朋友以上的好感,但这是不能随便开启的潘多拉魔盒,因为家庭关系独独在这方面有些过于早熟的他不至于自寻死路。

  但也仅此而已,对于北斗的主动亲近、发出的邀约,京本还是照单全收。

  

  这么想来,那会儿自己写的日记里会全是北斗的名字,倒也很合理。

  京本有点怀念又有些感慨地想着,干脆暂时放下了整理书架的工作,直接席地而坐认认真真地从头读了起来。

  和他预想的大差不差,这是篇记录和北斗相约一起逛街买衣服的流水账。

  早上他不知为何睡过了头而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为表歉意便主动提出要买点什么作为赔礼。北斗倒是好脾气,不仅完全没有生气,听到他的主动提议时还连连摆手说没关系,最后实在是拗不过他,犹犹豫豫地答应收下了一条他亲自挑选的裤子。

  傍晚一起往车站走时碰巧路过了一副巨大的丰岛园宣传海报,一种莫名的强烈既视感让京本不由停下了脚步,盯着那坐满了正在尖叫的游客的过山车照片看了一阵。北斗大概是误会了什么,试探性地问他如果感兴趣的话那下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玩。

  北斗是个多数时候都很心思缜密的人,但偶尔会像突然换了个人格似的说些临时起意的提议,对此京本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彻底习以为常了。

  反正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他很爽快地应了好,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这次自己绝对不会再迟到。

  

  

  

  

Chapter 2

  *

  

  八月末的东京热得要命。

  刚出站时京本起初还庆幸了一下自己是不太爱出汗的体质,不至于看起来太狼狈。但他很快就后悔了,积压在体内的热气只能依靠呼吸排出的结果就是从车站到丰岛园门口的几百米路走完后,以高透气性为卖点的口罩里都已经兜满了高温的水蒸气。

  他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在排队等待入园的时候就一把扯下了口罩,还遭到了身边的北斗有点怯生生的一句质疑似的“きょうもっちゃん?”,不过被他一个眼神就堵了回去。他们还远远没有有名到这个程度,没必要冒着中暑的风险维护虚假的明星形象。

  北斗是入社后才上京的,对这有着悠久历史的东京游乐园没有太多了解,便特意取了张地图研究要玩什么。其实童年有相当一段时间是在关西度过的京本对这里也没什么了解,不过很放心地把决定权交给了北斗,自己则站在自动贩卖机前研究了半天,最后还是买了瓶绝对不会出错的冰可乐降暑。

  令京本有些意外的是最后北斗主动提出说想要一起玩的居然是远远都能听到游客尖叫声的过山车。他自己倒是对这类刺激性项目接受度良好,小时候去枚方乐园玩时甚至干过过山车无限续杯的事情,但北斗,在京本的印象里,似乎是“人不可貌相”的胆小鬼,还是晕车的常客,完全不像是会自找苦吃地去玩过山车的类型。

  不过他也没多问,北斗其实是个很有主见甚至倔脾气的人,时不时就会做些让总被别人说思维脱线的他都觉得神奇的事情,想来这次也应该是有自己的考量,喝了两口冰可乐后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的京本也就只是很痛快地答应了。

  过山车的队伍比想象的还要长,虽然排队区姑且设置了几台巨大的风扇,但在连空气本身都是高温的情况下实在是效果一般。京本起初还拿着可乐瓶贴在脸上试图降温,但已经被喝掉了大半的塑料瓶很快也败给了盛夏的气温变得温温吞吞。他有点不满地晃着瓶子,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倒是看起来一直兴致很高的北斗闲聊着,仗着自己年长的那半岁有些少年老成地想果然还得是年轻人有活力。

  队伍拐过一个弯后,京本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树荫下有个小食店,门口还放着个巨大的冰淇淋模型。

  “北斗吃冰淇淋吗?我去买。”

  询问只是个仪式性行为,他说完就跑,根本没等北斗回答。

  天气确实是太热了,京本很讲义气地没有先吃自己的那个冰淇淋,结果就是等他重新回到队伍里时,两只手都已经沾满了融化后变得黏答答的奶浆。

  他把抹茶味的那个塞到北斗手里,正打算邀功说特意选了静冈小孩看起来会喜欢的口味,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北斗突然一把抓住了手。奶浆像是被加热后的史莱姆,只是很轻微的手指动作都感觉能拉出长长的丝。

  “好厉害,感觉要被和きょうもっちゃん黏到一起了。”

  北斗突然一脸开心地冒出这么一句,实在是很像一天到晚就会傻乐的小柴犬,逗得京本有点想笑。他姑且故作严肃地反驳了一下,说自己可不喜欢这种黏糊糊的感觉,但无论是此后北斗拿着张湿纸巾帮他擦手,还是终于坐上过山车后被他又小心翼翼地问他能不能牵着手玩时,他也都没拒绝。

  

  事实证明京本的印象是对的。北斗确实不仅根本不擅长玩这种刺激性的游乐项目,并且还眩晕得厉害,飘飘忽忽地勉强从过山车上下来后,就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但京本也没有太多照顾人的经验,只能有些无措地也先蹲下来,小声问他还好吗。北斗像是根本没听到似的,或者确实是没有多余的力气回答了,总之继续把脸埋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有点担心是中暑,京本便试探着伸手想确认下他的体温,但发现好像有点无从判断。不过见北斗的脸好像稍稍抬起来了一点,他于是顺势去抹对方眼角渗出来的一点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的亮晶晶的液体,倒是总算顺利揉开了北斗的眼睛。

  北斗有点发懵地看着他,坐过山车时就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又经过了刚刚把脸埋在膝盖上的摩擦,这会儿已经彻底乱成了一团,看着像是刚从灌木丛里钻出来的小动物。想到自家养的那只小约克夏玩开心后好像也是这幅模样,京本忍不住笑了笑,也好心地帮这体型上来说绝对是大型犬的小狗顺了顺毛。

  结果北斗不知怎的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这下是真的把他吓到了。

  “北斗?你没事吧?!”

  京本凑上去想要帮他顺顺气,不过北斗正好又循声重新抬头来看他,他们的鼻梁不期然地撞到了一起,距离近到他几乎都能通过骨传导听见北斗显得有些紊乱的心跳声。

  “很难受?喝口水会好些吗?……虽然是我喝过的。”

  北斗的咳嗽还没完全止住,显然是没什么多余的精力回答。京本突然想起自己那瓶还剩下几口的可乐,便自作主张地拧开了瓶盖强行喂他喝。

  好消息是这一连串手忙脚乱下来,北斗看起来似乎真的恢复了点精神,他抬手软绵绵地隔着捏住可乐瓶,一直有些雾蒙蒙的眼神也终于顺利聚焦。

  “……きょうもっちゃん。”

  北斗有些可怜兮兮的、但似乎又有些惶恐不安似的看着他,用不知为何有些发颤的声音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完全就是教科书式的“被大雨淋湿的小狗”。

  当然现在不是分神去想这些的时候,或许只是刚刚有些过度面色苍白才带来的视觉误差,眼看着北斗的脸红得有些不自然,京本又想起了还没有完全被否定的中暑担忧,放缓了语调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

  北斗似乎花了好几秒钟才理解他的意思,但随即摇了摇头说自己没事,顿了顿后露出个京本很熟悉的笑容补充说谢谢,看起来像是恢复了些。

  京本于是总算稍稍放了心,习惯性地像是安抚宠物似的揉了下这着实在造型上和自家的小约克夏很相似的人,随即站起身来,顺便把还蹲在地上只是抬起来脸看着他的北斗也拉了起来,提议说要不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说的在理,北斗当然也没坚持,只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回家要搭的电车不同,他们就像来时在车站检票口碰面那样,在穿过自动检票机后原地解散,各自走向相反方向。

  本该如此,但北斗突然从背后又叫住了他,犹犹豫豫地问他以后还可不可以再一起玩。

  “大我君。”

  北斗对他的称呼向来是一阵一阵的,这也不是个多奇怪的叫法,对此京本倒是没放在心上。

  反而是北斗的提问让自觉从来没拒绝过对方的京本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像这种爱撒娇还不知为何总是缺点安全感的小孩会问出这种问题也不奇怪,也就好脾气地顺着笑笑,答话说那是当然,随时都很欢迎他来找自己一起玩。

  “嗯。”

  但北斗的回答不知为何听起来有点冷漠,甚至连再次道别的时候都没有看他。

  不过京本也很大度地没有跟这个疑似病人计较,只是站在原地挥挥手,一直目送着先转身的北斗彻底走下通往站台的楼梯。列车进站时起的风从下面吹上来,把他还没放下的手指指尖吹得发凉。

  

  后来回想起来,京本意识到自己没准在那天、那个瞬间,就已经隐约预感到他们的未来了。

  此后北斗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疏远他,就像曾经完全不懂循序渐进地莽撞冲到他面前时那样。

  不过就如京本其实花了相当一段时间才在真正意义上认识了北斗一样,这次他也又花了些时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北斗好像已经擅自将他拒之千里之外了。

  和他同班、又和北斗同龄的树有次旁敲侧击地问过他到底和北斗之间发生了什么,京本想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说什么也没有,只是现在电视剧和电影都拍完了,单纯没有那么多机会一起玩了而已。

  看树的反应显然是不信的,不过他也没抓着这事不放,只说了句反正きょも自己不会觉得太难过就好。京本于是半开玩笑地揶揄他说不愧是爆モテ,差点连自己都要心动了。

  当然,要说京本对北斗的突然疏远完全不在乎肯定是假的,人非草木。但他于好于坏都有着独生子的特质,从很小的时候、甚至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就已经学会了不该对任何人过于执着,懂得了一个人成长才是常态。

  而且他也不是一点努力都没有做过。杰西邀请六个人重新组团时他特意当着北斗的面说了希望今后能一直和他们一起努力,被推上台和北斗一起玩Pocky游戏时他故意大惊小怪地找北斗的茬以创造看点,大家一起出行却发现忘带钱包时专门舍近求远地找北斗借了张樋口一叶,家族旅行回来后就算没法当面对话也找了机会把伴手礼塞进北斗的包里送出去。

  然而他的努力收效甚微,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和北斗就已经成了后者口中“事务所公认的不仲”,而他没有反驳权,因为客观事实好像真的如此,他们确实甚至无法单独待在一个偌大的休息室里共享沉默。

  或许只能用“成长的烦恼”来收拾这个局面,京本自诩没做错什么,但也不觉得北斗有什么错,他们也没有互相讨厌,就只是没法再以从前那种孩子气的方式继续相处了而已。

  可他们就非得长大吗?明明那个夏天那么炎热,连时间都浓稠得像要凝固。

  

  

  

Chapter 3

  *

  

  【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再翻过一页,映入眼帘的第一行字让京本一时哑然。

  “结果是梦啊!”的吐槽已经到了嘴边,但被他硬生生咽回去。他发现这篇日记居然真是在和北斗相约逛街的那天写的,接在这个漫长的梦境之后的是真正的事实记录。

  而那天他真的睡过头迟到了和北斗的约定,于是他主动提出赔礼而给北斗买了自己挑选的裤子,路过丰岛园的宣传海报时大概是因为残留的梦境记忆而忍不住停下脚步,误以为他对此感兴趣的北斗便邀请他下周末一起去玩。一切都和梦中所见如出一辙,甚至是太过于相似,让当年的他不由怀疑是不是自己拥有了预知梦的特殊能力。

  之所以说是“当年的他”,是因为事实证明已经走到了比梦中所见更遥远的未来的如今的他并没有在那天之后莫名其妙地被北斗疏远,也没有和北斗陷入旷日持久的尴尬关系。那真的只是一场梦。

  但他得承认,梦中的有些情节确实和现实极为相似,以至于他发现原来自己至今都还记得那段本该早被埋葬的过去。

  其实也不是糟糕到需要被埋葬的记忆,甚至正相反,单独把那个片段截出来的话,是美好到值得精心装裱挂在墙上的记忆。

  

  那天北斗向他告白了。

  “我喜欢きょうもっちゃん。”

  从过山车上下来后就一直看起来有些身体不适的北斗被手忙脚乱的他一通胡乱护理,最后好像是没了气的可乐创造了奇迹,让原本面色苍白的人稍微恢复了一点血色。他于是稍稍安下心来,正想起身拉北斗站起来找个地方坐会儿休息,却在对上那双因为此前的咳嗽而显得过分水汽饱满的眼睛时愣了愣。随后,北斗就视死如归似的、又如释重负似的,向他告了白。

  京本倒是不太记得当时的自己是怎么想的了,就像他根本不记得六年前的自己做过的这个梦一样。现在回想起来,没准当年的自己会稀里糊涂地答应和北斗交往,或多或少也是受到了这个梦的影响。

  这么说好像有点自我保护的意思在了,他戳着自己的下巴反省了一下,很严谨地进行自我纠正。他不是完全“稀里糊涂”地答应和北斗交往的,当年甚至还是他主动提出的交往。

  当然要说那时候的他就有多么喜欢北斗,其实也没有,至少在京本的自我认知中没有。十八岁小孩的喜欢大体上就都是这个程度而已。

  他们交往的事情没有和任何人说,京本不是爱把私生活拿出去到处炫耀的性格,而彼时的北斗总之几乎对他言听计从。

  也没有什么人质疑他们的交往过密,北斗从前就已经过分粘他了,身边人早就见惯不惊。

  在共享的后台休息室里兴致勃勃地玩树提议的嘴对嘴传递薯片游戏时,大家都只是嘻嘻哈哈地看着他们沾了满嘴海苔粉的样子,而没有谁追究他们掉下的那几片薯片里究竟有没有故意为之的成分。被慎太郎推上台去参加Pocky游戏的时候,大家虽然热热闹闹地对因为饼干的意外断裂而在镜头特写下亲到彼此的他们起哄,但谁也都只是把他们的一瞬间僵硬当成了单纯的害羞而已。

  他们始终就在“关系很好”的头衔掩护下,隐秘又张扬地维持着亲密关系,将起初或许只是小孩子气的“喜欢”慢慢沉淀为厚重的“爱”。

  到这里为止一切都好。

  但泡沫堆成的城堡总会有坍塌的那一天。这个道理其实就算是当年的京本也自诩知道,可惜只是知道而已。

  在受杰西的邀请结成BIRTH后,六个人在一起的机会重新多了起来,理所当然的,京本和北斗也有了更多可以光明正大黏在一起的时间。身边都是对他们的过度亲密习以为常、或者是可能隐约觉察到了什么但默契地替他们守口如瓶的队友,他们的胆子也就越来越大。

  一起吃饭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要贴在一起坐以便随时共享便当,有一起移动的行程时就挤在最后排的角落里勾着手指做一路的小动作,在休息日相约出门玩的最后一站一定是在开始独自租房的北斗家里,就算偶尔精力过剩地折腾过度了留下点什么可能引人怀疑的痕迹,反正也能仗着年轻的身体拥有的优秀自愈能力顺利蒙混过关。

  总之是全部都太顺利了,以至于他们的危机意识在那个时期沦为了温水煮青蛙的牺牲品。

  

  其实久违地回顾一下那段糟糕透顶的过去也不错。京本突然有点释然地想。至少能提醒自己不要再重蹈覆辙。

  虽说如今的他没可能再犯当年那种愚蠢至极的错误。

  那次是时隔半个多月才终于等来的六个人一起上节目的机会。录制结束后慎太郎提议说不如久违地一起吃个饭,马上得到了杰西的附和。树和高地起初表现得不太感兴趣的样子,但最终都没拗过两个大嗓门小孩的死缠烂打还是答应了。京本倒是无所谓,不过见北斗倔脾气地坚持不想去,干脆就站在了他这边。

  往常来说最后一个离开休息室的人都是高地,有点洁癖症的最年长会习惯性检查一圈没有人落下东西。不过这天他一直被先去店里等待的三个人轮流催着快去,干脆就没有再等始终磨磨蹭蹭没整理好东西的京本,提醒他们走时记得关门后就匆匆离开,只留下北斗一个人陪京本一起收拾。

  一开始也就只是小打小闹而已,北斗一如既往地时不时对他动手动脚一下,京本也就习以为常地半推半就。总算是快收拾完的时候,京本有点犯懒地直接从沙发的这头探身去拿被挂在沙发那头的耳机线,但一时身体失衡,扑通一声整个人栽进了沙发里。

  北斗本意应该只是想拉他一把,在和他眼神相对时抿了抿嘴唇,随即单膝卡进他的大腿间,欺身上来作势要吻他。大概是鬼迷心窍。北斗也是,完全没有试图反抗、反而是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本能给予了回应的京本自己也是。

  他们甚至都没有听到并未上锁的门被人打开时,锁舌发出的那一下喀嚓声。

  万幸的是,开门的是从几年前就认识他们的工作人员。但不幸的也在此,认识他们的工作人员必然同样认识他们的经纪人。

  第二天的舞蹈课上到一半,他们两个就被脸色铁青的经纪人喊去了社长办公室。

  其实被告知的内容和前一天晚上京本预想的大差不差,以至于他几乎有大半的时间都在心不在焉地想原来这不是都市传说,对他们和有恋爱禁令的女偶像交往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公司却严令禁止内部消化。

  这实在是很有意思,制定游戏规则的“大人们”一面鼓励他们把戏做得越真越好,一面又绝不允许真的存在假戏真做。

  想到这里时京本甚至忍不住有点想笑。

  还想要组合继续就分手,若是非要选择爱情的话就一起退出组合别连累无辜。从经纪人口中说出来的二选一庸俗又无聊,而京本向来讨厌平庸。

  “我不干了。”

  他一直以来都想摆脱的星二代身份永远会是他的底气,虽然当年的京本并没有想这么多关于未来的事情。他的行为动机中知道北斗的性格而不想让他为难的好意占一半,想要像漫画主人公那样帅气地主动背负一切的中二心态占一半,大概还有一点点始终看不到出道希望而自然滋生的自暴自弃心态作祟。

  拉着北斗的手准备离开的时候,京本感觉到前者似乎有些抗拒似的浑身僵硬了一下,像是在抗议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凭借着力量优势反而把他拉过去用力地抱住,隔着皮肉几乎把他的骨头挤压得嘎吱作响。

  还是京本先开的口,说那以后BIRTH就交给他们五个了。至于当时北斗回答了什么,他已经回想不起来了。

  反正也不重要。

  故事的结局就是他在半年后作为歌手正式出道,在又一个半年后在娱乐新闻的角落里看到了BIRTH宣布解散的消息和北斗从此将专注于演戏的宣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居然已经聚少离多到连彼此的近况都要通过这种形式来知晓了。于是他久违地给北斗打了电话,后者在三小时后才听到留言回拨,然后他们只花了三分钟的时间就说定了分手。绝对是和平分手,挂了电话后马上删掉彼此的所有联系方式本就是他们在那三分钟里达成的协议。

  会后悔吗?美勇人决定退社前专门找他商量了,当时京本语焉不详地说了自己决定离开的经历后,便被原本是找他商量烦恼的友人反客为主地这么问。京本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后说可能吧,但自己也没觉得如今的生活有多痛苦,只是觉得或许还会有最好的方案而已。

  被美勇人打趣似的追问那么大我认为的最优解是什么时他没答上来。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京本垂眼看着手上的笔记本,突然意识到没准是因为当年的他还没有彻彻底底忘记十八岁时自己做的那场梦才会有这种感觉的。那场他没和北斗在一起,但也没有和北斗彻底分开的梦。

  虽然也没有什么证据表明这是最优解,只是看起来好像没有如今那么寂寞罢了。不过谁知道呢。

  

  

  

Chapter 4

  *

  

  准备出门的时候京本鬼使神差地把笔记本和写满笔记的台本一起塞进了包里。

  出道这三年来他几乎是一头扎进了音乐里,就连宣传性质的电视节目都没怎么上,和影视剧出演更是完全绝缘,以至于如今再提起他身为偶像预备役活跃过的那几年,已经有不少人会觉得惊讶了。

  理所当然的,他和北斗的过去更是彻底成为了无人言及的幽灵记忆。或许也该稍稍感谢一下当年公司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而是沉默地捏碎了他们的秘密。

  今晚的工作有些特殊,是代替因故无法及时赶回东京的父亲担任广播节目的临时主持。换作数年前的京本大概还是会觉得抗拒,虽然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连他自己也觉得至今都和父母住在一起的人却嫌弃自己的星二代身份实在是有点滑稽。大概也是成长的一部分,总之现在的他就只是想好好完成父亲特意交给自己的这份工作而已。

  广播电台大楼距离京本家其实不算远,但大概是正好赶上了晚高峰的关系,一路上堵得厉害。京本把手上总共也只有薄薄两张纸的台本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后都没见车往前走多少路,干脆就重新翻开了垫在台本下的笔记本。

  他本意并非是要重温十八岁的自己做的那场梦,只是工作狂心态作祟,想看看当年的自己写的那些半成品中有没有适合加以完善后正式公开的东西而已。但好巧不巧的,他想着干脆交由命运决定而随手翻开的那一页,居然又是写满了字的疑似日记页。

  【2013年8月31日】

  这次京本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是他和北斗约定好去丰岛园玩的那天。

  那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数小时前才刚刚被强制重启了记忆的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记得那时发现的事情,绝对会比只是用贫瘠的文字留下的记录要生动得多。只是事到如今再一遍遍回忆这些毫无意义,谁都不会因此得到幸福。

  话虽如此,他的眼睛还是很诚实地循着当年的自己那略显稚嫩的字迹读了下去。

  日记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又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

  

  这次也还是丰岛园,还是过山车,还是难受得蹲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北斗和手忙脚乱地试图照顾北斗的他。

  有所不同的是。

  “京、本?”

  喝了两口可乐后似乎稍稍恢复了些的北斗怔怔地看着他,最后磕磕绊绊地挤出了几个让他听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音节,以至于他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名字。

  北斗对他的称呼变来变去也不是第一次了,虽然这种突然像是拉开距离似的称呼方式还是有点奇怪,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点小事的时候,京本便还是试探性地应了一声。

  “きょう、きょうもっちゃん。”

  这次他得到了熟悉的应答。看到北斗有些发白的嘴唇经过汽水的滋润也好像恢复了些血色,他总算是稍稍安下心来,像是在哄小朋友似的很耐心地放柔语气又应了一次。

  附近就有洗手间,虽说那只是挂着restroom牌子的地方绝对不是用来休息的,但根据以前的亲身经历,觉得不舒服的时候用冷水洗一下脸总是有效的。

  自觉这个想法真是不错,他于是有点开心地打算向北斗提议。但没等他反应过来,北斗突然凑上来堵住了他刚嘟起来正准备发出“北”字音的嘴唇。

  就算习惯了北斗一直以来有事没事就爱贴着他的粘人毛病,意识到北斗在吻自己时京本的大脑还是一瞬间陷入了空白。

  似乎不该是这样的。虽然北斗只是贴着他的嘴唇,没有啃没有咬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动作,非要说的话偶尔会在他手掌上留下一排浅浅的牙印的咬人行为才更有攻击性,但偏偏经过漫长的社会性驯化后只有这个动作被赋予了强烈的亲密含义。他该要拒绝的。

  可他好像无法动弹。和身体还处于断联状态的大脑没法下达任何行动指令。

  刚才果然是太用力了,他晕晕乎乎地想,以至于北斗的嘴唇上现在都还留着一圈汽水瓶口形状的微妙凹陷,尝起来是可乐糖浆特有的发黏的甜味,像是很有嚼劲的可乐软糖。不对,等等,我在做什么?

  京本艰难地意识到自己、至少自己的身体,好像不仅没有产生任何私人领域被入侵时的本能抗拒反应,反而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似的,心跳变得异常激烈而指尖一阵发凉,有什么冰冷的或者炙热的东西沿着他的脊背一路向上,让他浑身战栗。

  可是我喜欢北斗吗,在恋爱意义上?

  他一时间有点想不明白。若是广义上的“喜欢”在叠加上被动激发的性欲后就能成为“恋爱感情”的话,那这种感情是不是有些太过廉价。

  但是、算了、就这样吧。他不想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似的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不清,他在很多意义上是北斗的前辈,他该以身作则地先成为值得依靠的大人。

  “……北斗。”

  他抓住北斗的手腕,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脉搏落在掌心。他们果然还是应该先去卫生间的。

  

  其实不交往似乎是个正确的选择。

  通过电视剧和电影刷够了脸后,六个人的马鹿兰组便顺理成章地宣布出道了。被所谓的“出道大礼包”选中的主角不是他们,反正他们确实只是有身体关系的普通朋友而已,名正言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和彼此上床几乎成为了日常生活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他们彼此知根知底,是利益共同体,不会有事后牵扯不起的麻烦事,还有足够多的机会光明正大地共度夜晚而不招致怀疑。

  出道大半年后举办的首场单独演唱会上安排了抽签玩Pocky游戏的环节。抽到和北斗一组的时候京本心里短暂地闪过了一丝不安,但毕竟过去未尝败绩,他很快就将其抛到了脑后,甚至在好胜心的驱使下很主动地不断缩短和北斗之间的距离。

  大概其实人与人之间也是存在洛希极限的,在为了争取最后半厘米的成绩而下意识偏了偏头防止鼻子撞到时,过近的距离和过于熟悉的姿势让京本自己都恍惚了一下,以至于完全没反应过来他们的接吻不是能够用“舞台事故”来轻易搪塞过去的行为。

  万幸的是树的反应足够快,用自己的身体替他们挡住了镜头,也用全力的吐槽勉强唤回了他们的理智。

  此后另外三个人也跑过来一起七嘴八舌地帮着打圆场,但京本的脑子一阵发懵,几乎一句话都没有听清。

  晚上北斗发来了道歉的消息,但其实这不是北斗一个人的错,责任是一半一半。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京本想,什么事情都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但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早已经食髓知味的身体没那么容易摆脱戒断反应,而他和北斗是队友,假戏也好真做也好,他们必须看起来始终相亲相爱。最终的折中策略是在保留团队的前提下各自开展个人活动,尽可能减少不必要的相遇。

  这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最糟糕的状态,虽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和曾经真的亲密无间的朋友一步步沦为只剩下身体关系的普通熟人的过程似乎真的不可逆。

  为什么性欲不能像情感关系那样轻易地就输给各种因素呢。京本曾好几次想过这个问题。或许男人真的就是这么低级的生物。

  北斗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很擅长接吻了,总是能够正好将他维持在轻微缺氧的状态下,用高浓度的快感来填满他大脑中缺失的那部分空气。北斗的记忆力在有些地方始终好得出奇,哪怕是连体重秤都判断不出来的轻微体型变化,也能够只通过指尖的触碰就认出相较于上次见面时的差异。北斗从某个时期开始就不太爱在上床的时候说话了,大概是不知道说什么,甚至都不知道该用以什么方式称呼他了,所以干脆用更多的吻来填补这些沉默的空白。但北斗在很久以前就有的爱咬人的习惯好像一直都没有改掉,只有控制力度的精准度一直在提升,以至于很多次京本都是在事后洗澡时才看到自己的大腿根、手腕上、甚至偶尔是肩膀上有留下浅红色的齿痕。不过这种大部分时候不出几个小时就能消失的痕迹不会影响工作,反正就算有痕迹也有一万种手段可以遮盖,所以他也就没有特意去发起非必要的对话。

  他大概是有点受虐倾向在的,被北斗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轻轻吮吸气管时那伴随着轻微刺痛的窒息感总是让他欲罢不能。

  

  【……明明一会儿就要见北斗了。】

  读到这里时,京本突然有点对十八岁的自己肃然起敬。

  在刚刚做完这样一场在很多意义上都非常糟糕的梦之后,居然还能冷静地在清洗干净内裤后写下这篇日记,又像没事人似的出门赴约,去见那个在梦的最后显然已经和他上了无数次床的人。

  但大概当年的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受到这个梦的影响。

  不然那天他其实应该对北斗的突然告白更加惊讶一点的,大概也不会顺理成章地反问北斗要不要交往,更不会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和北斗成为恋人。据说梦其实是一种潜意识的投射,那或许就是那场梦提醒了他,他对北斗有普通友谊以上的欲望。

  不过怎样都好,说到底就只是一场梦而已,过去的事情也早就过去。现在的他和北斗之间没有藕断丝连的感情纠葛,也没有剪不断理还乱的身体依赖。

  车总算是顺利驶入了地下停车场,京本把笔记本和台本一起重新塞回包里,这才发现美勇人十几分钟前有给自己发来消息。

  点开后他有点好笑地发现这人居然是给他转了条雅虎新闻,说是有着几十年历史的丰岛园将于来年的8月底永久休业,之后将在原址上重建哈利波特影城,末了还补了一句恭喜,大概是在恭喜他以后多了个能回去的母校。

  其实京本此前也有刷到这条消息,不过当时他的注意力也在后半部分,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要被抹去痕迹的那个游乐园居然就是丰岛园。

  人生真有意思。

  

  两个小时后京本意识到自己的嘲讽模式还是开早了。

  怪也怪他自己,节目录完后,在工作顺利完成的满足感和天然的旺盛好奇心驱使下,京本一个人在平常没什么机会来的广播电台大楼里瞎转悠,完全没想起来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以及老虎也是猫的事实。

  他怡然自得地下了两层楼去看最近正期间限定展出的看板,顺便就近上了个厕所,结果洗完手出去的时候迎面遇到了正好走进来的北斗。

  北斗没怎么变,不过算下来他们正式分手都不到三年,对于成年人来说的三年本来就不是能够发生多大改变的时间。

  “……晚上好。”

  在相距不到两米的情况下选择装没看到或者转身就走反而不自然,京本迟疑了一下,主动开口道了句不咸不淡的问候。毕竟不能指望北斗能做出比他体面多少的反应。

  如他所想,听到他的声音后北斗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复杂起来。不过毕竟已经是专业演员了,他收敛起表情的速度比京本预想的要快。

  “晚上好。”

  北斗的声音有点哑,不过现在已经是深夜,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至少肯定不值得大惊小怪地关心一下身体情况,这本来也不符合京本的性格。

  于是他们的对话就这么突兀地在此终结。没有什么可聊的,没有什么能聊的,现在又只有他们两个人,更没有什么硬聊的必要。

  京本垂下眼帘,和投在地上的北斗的影子说再见。那浅灰色的影子晃了晃,然后一个轻飘飘的“嗯”像羽毛一样擦过京本的肩膀,无声地落在了他身后的影子上。

  不过以很复杂的方式分开的前任见面应该都是这样的吧。京本想。或许再过一个三年就能变得更好了,人肯定是会不断成长的。

  

  

  

Chapter 5

  *

  

  成长的一环就是学会直面过去,比如在物是人非的如今故地重游。

  不过因为各种工作安排,等京本真的挤出时间买上丰岛园的门票就已经是秋天都快结束的时候了。

  出站的时候京本发现车站的墙上贴着的海报是北斗也有出演的电影,有几个年轻女孩正拿着手机在拍,但大概是海报正中央的那位曾经也是京本的前辈偶像的粉丝。

  不过已经是在各种意义上都已经和他无关的事情了,他自然也没有停留,只是把脸埋进围巾里快步离开了。

  工作日的丰岛园没什么人,大概也和这天的天气预报是暴雨有关系。

  京本当了二十几年的雨男,对天气预报向来是不怎么信的。再加上多少有点赌徒心态作祟,眼见天空虽然一片灰蒙蒙,但眼下连雨滴都没有一点,便还是走进了空空荡荡的过山车等候区。

  一直将下未下的雨像是故意恶作剧似的,在京本坐上过山车的同时从天而降,并且不出半分钟就完全发展成了倾盆大雨。

  不过他本来也没有寄希望于负负得正,虽然浑身上下都被迎面而来的雨水打得湿透,京本还是为自己赶在过山车因天气原因暂停运行前成功搭乘而感到庆幸,甚至心态良好地想这算是一次性玩了过山车和漂流船,一石二鸟。

  

  从过山车上下来的时候,京本发现天居然不知何时又放晴了。甚至都不是单纯的放晴,而是变成了烈日当空的盛夏日。

  ……咦?

  他突然一下子有点犯懵。

  本该在刚才的那三分钟里被雨水淋得湿透的衣服此时却是因为汗水而有些黏答答地贴在身上,裸露在外的小臂皮肤像是经历了长时间的暴晒一样有着火辣辣的刺痛感。更重要的是,刚才他分明是一个人坐上的过山车,此刻他的手却被另一个人牢牢地抓着,他的肩上还压着至少有半个成年男性份的体重。

  京本有些不知所措地扭头看过去,发现正把他当成人肉拐杖用的居然是北斗。明显还是高中生模样的北斗。

  是梦吗?

  他的第一反应倒是很现实。不过京本很快自己否决了这个可能性。

  这绝对不是在做梦。北斗的下巴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把他同样几乎只剩骨架的肩膀硌得生疼,都不需要他特意掐一下自己来证实。

  随后,他想到了一个非常异想天开的、但又似乎极为合理的可能性。

  如果眼前的北斗确实就是十八岁的北斗的话,那么。

  他小心翼翼地试着动了动被北斗牵住的那只手的手指,用拇指去一一触碰四指的指尖。如他所想,触摸到的是柔软而富有弹性的手感,和因为一连数月的高强度吉他练习而形成了一层薄茧的如今的他的手不同,这是属于和眼前的北斗生活在同一个时间点上的、十八岁的他自己的手。

  或许十八岁的自己做的那两场梦也并不是梦,京本猜测,只是当年的他还经验不足,所以没能马上反应过来,也什么都没能做。

  这些年间他也不是白看那么多时间穿越设定的动漫的。虽然原理尚且未知,但现在的他很确信自己就是回到了六年前,回到了北斗向他告白的那一天。或者说得更精确一点,回到了北斗向他告白的数分钟之前。

  那么,接下来按照常规的剧情展开,他就该试着改变过去,从而改变未来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京本稍微迟疑了一下。

  此前和美勇人的对话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那时候他被问及心目中的最优解是什么时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而根据他多年的宅男经验,毫无计划性的行动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

  可是现在进度条已经读完,游戏已经重新开局,他不可能像个NPC一样坐以待毙。他可是天下的京本大我,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他也该昂首挺胸地去冒险。

  

  “北斗喜欢我吗?”

  京本先发制人地开了口。既然要改变过去,那就干脆从最开始就把握好主导权。

  北斗果然被这出其不意的突然袭击给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连嘴都因为过度惊讶而忘了闭上,很有辨识度的虎牙若隐若现地露出来,让这本来就足够小狗气质的人连外观都完全变成了小狗。

  快要二十五岁的京本当然比十八岁的时候要更沉得住气,他耐心地看着北斗的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原本有些过度苍白的脸颊慢慢重新染上红晕,然后很用力地点点头,说当然了,自己绝对比きょうもっちゃん所能想象的十倍百倍都更喜欢他。

  随即北斗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原本都开心得快要飞起来似的五官重新纠结在一起,支支吾吾地扭捏了半天后,小心翼翼地反问那きょうもっちゃん呢,喜欢我吗。

  这句话倒是在京本的意料之外,他不由愣了愣,突然觉得好像找到了被十八岁的自己忽视的攻关秘诀。

  那天被北斗告白后,他反问了对方要不要和自己交往,就这么顺理成章地确立了恋爱关系,但却中间唯独忘了一句用以回应告白本身的“我也喜欢你”。

  或许十八岁的他还没有那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情感,所以确实没可能说出这句看起来似乎可有可无的话。但这句话绝对是有必要的,因为等待着他的答复的是还远远没有学会控制自己的消极思维毛病的、哪怕听他说一百遍喜欢都可能只信三十次的、但即便如此还是会回答他一百零一次我也是的、同样也只有十八岁的北斗。

  这次不会再犯一样的错误了。

  京本笑起来,伸手用小指勾住了北斗的,轻轻摇晃几下。

  “当然了,而且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我都还会继续喜欢北斗。”

  拇指相贴,约定好的彼此喜欢从此以后一百年不许变。

  这样就好了吧。应该。

  

  

  

Chapter 6

  *

  

  回家后刚换下浑身湿漉漉的衣服,京本就接到了北斗打来的电话。

  他起初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而是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来电显示上出现的北斗的名字,甚至怀疑了一下自己的手机是不是因为淋到了点雨而出了什么差错。

  但也没必要拒接这个电话。他们姑且算是和平分手,会彼此删除联络方式是当时他们友好协商的结果,虽然前段时间在电台大楼偶遇时的对话还不是太自在,不过两个不爱主动社交的人偶遇其实也就差不多那样。

  “喂,きょうもっちゃん。”

  完全没有做心理准备的京本在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北斗说的第一句话时,吓得差点没拿稳手机。

  他这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在丰岛园里短暂地穿越回了六年前的那个夏天,和北斗约定了要好好在一起,然后大概是在回来的电车上小睡的那几分钟里又回到了现在的时间线上。

  不对,这已经不是现在的时间线了。或者说是现在的“时间线”,但不是原来的“世界线”了,所以二十五岁的北斗才会像十八岁的时候那样,继续称呼他为きょうもっちゃん。

  京本对自己的这个推论很是满意,忍不住像古畑任三郎那样捏着下巴冲玻璃窗上反射出的自己点了点头。

  “きょうもっちゃん?能听到吗?”

  北斗大概是一直没等到他的回复而有点不放心,特意加大音量又叫了他一声。这次京本及时回过了神来,但大概是太久没有和北斗好好说过话的关系,应了个有点文不对题的“我在”后就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好在北斗似乎没放在心上,自顾自地和他确认起今晚的菜单来,应该是此前就约好了晚上要见面。虽然京本对此完全心里没数。

  不过要在电话里蒙混过关并不难,京本不是第一天认识北斗,甚至都不是第一次和北斗交往了,就算是换了条世界线,原先的经验也依旧有效。他甚至很轻易地就以“姑且再确认一下”为借口,从北斗口中套出了他们今晚约定在北斗家见面的时间。

  挂了电话后,京本这才发现和北斗的聊天背景是他们两个脸贴着脸一起做鬼脸的自拍照,实在是太傻乎乎了点,哪怕是当年他和北斗刚刚交往时都干不出来这种事,以至于他很认真地自我怀疑了一下。

  不过大概是北斗的要求吧,京本想,这人有时候就是会闹点青春期小女孩一样的脾气,虽然会答应这种要求的这条世界线上的自己大抵也挺幼稚的。

  

  在纠结了许久之后,京本还是决定将时间穿越的事情暂时对北斗按下不表。

  倒不是担心北斗不相信自己,在这种类似于相不相信圣诞老人存在的问题上,京本一直觉得其实北斗还要比自己更天真烂漫些,大概都不需要自己说服,只是把事情和盘托出对方就会深信不疑。

  不过让京本做出这个决定的理由也正在于此。北斗只是有些天真烂漫,但并非头脑简单的小孩,事实上正相反,是个对什么事情都容易过度思考,然后自说自话地消沉下去的麻烦大人,京本实在是有点担心他会陷入“你是谁、我是谁、谁是谁”的莫名其妙的思考漩涡中出不来。

  这么一看,我还是挺会关心人的嘛。京本半是调侃半是自豪地想着,顺手点开谷歌首页,在搜索栏里输入了自己和北斗的名字。他得在晚上见到北斗前先了解清楚这条世界线上的他们,否则保守秘密就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

  不得不说,互联网真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以及,粉丝的爱真的非常伟大。

  在看到连网址里都包含着他们两人的名字缩写的博客中几乎是事无巨细地替他们记录了从相识开始至今的这七年间,并且井然有序地整理成了时系列,京本不禁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粉丝肃然起敬。

  关于更早以前的事情京本所知的自然比只能通过道听途说的碎片信息来试图拼凑出一段完整回忆的外部人员要多。

  在舞蹈课的休息时间北斗小心翼翼地问他能不能和老师一样称呼他为京モチ时候那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的眼神,转学那天在校长办公室门口相遇时一下子就从阴暗的角落生物君变成听到主人说去散步时尾巴摇得快飞起来的小柴犬的飞速变脸,这些都是局外人仅依靠他们在杂志或是电视采访中三言两语的简单回答无法得知的细节。

  哪怕是至今都留存着许多视频片段的马鹿兰拍摄时期也是,被记录下来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事实上北斗在片场还是更多时候都一个人缩在角落里的,但是在听到他问工作人员还有没有多余的水时又变戏法似的从自己包里掏出一瓶茶饮料走过来递给他,甚至很周到地替他半拧开好瓶盖,却不知道为什么用反而像是在征求许可似的语气说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喝这个,是自己没喝过的。听到他说着谢谢就接过去时,北斗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当时他在心里想这孩子怪得还挺可爱的。

  不过现在不是回忆往昔的时候。

  京本迅速划过插入了众多动图和视频链接的马鹿兰时期,一目十行地经过了连目击情报都没有的那年丰岛园约会,在发现舞台照片上和北斗玩Pocky游戏的人变成了主动请缨代替他的树时愣了愣。再往下是杰西被问及邀请大家再结成的契机时提及的一句“尤其是北斗和大我关系很好嘛”的杂志采访图片,在某次起床整蛊计划中高地冲着镜头大声抱怨北斗根本熬不了夜还跑来找他们玩结果就直接睡在了他们房间的视频切片,最后是冲绳旅行的视频里被分到跟他和北斗一组的慎太郎几乎全程都挤在他们中间的视频截图,图片下面还被配了句“像是在担心大我君和北斗君贴在一起后就会分不开了”的调侃。

  如果按照世界线的变动并不会影响人的天生性格的一般规则来推算的话,那么从成员们的这些举动来看,十有八九在这条世界线上,他不仅至今依旧和北斗在交往,并且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向成员们公开了他们的关系。

  原来如此,京本恍然大悟。如果当初不是盲目自信地认定两个人的恋爱只需要在两个人之间完结就好而没有向任何人明言此事的话,或许那天成员们就不会那么放心地留下他们两个人在后台休息室独处,至少会更留意一下把门关好,也就不至于出现那糟糕透顶的意外。虽说他不该把自己犯错的责任推给别人。

  看来这次自己是真的来到了“完美”的世界线,可惜没法向美勇人炫耀。京本短暂地遗憾了一下,但还是心情愉快地忍不住轻声哼起歌来。

  

  用从钱包里找出来的陌生门禁卡顺利刷开北斗家的大门时,京本不动声色地在内心为自己的完美推理比了个胜利手势。

  其实他也不是第一次来北斗家,只不过在此前的世界线上还没有等到北斗将备用门禁卡交给他,他们就已经在分手边缘了。所以对于北斗家中的布局他倒是熟悉,只是还伴随着一抹这条世界线上的他本不该有的怀念。

  北斗严令禁止他接近厨房,京本就乖乖地坐在沙发上一边吃前者特意买给他的小番茄,一边继续偷偷通过聊天记录和网络信息补课。

  这条世界线上的他们不是BIRTH,而叫RAINBOWS,似乎是当年他们六个人找社长直接谈判后被赐予的名字。他们在一周前的拼盘演唱会上和现场观众一起被告知了将于年底正式出道的消息,已经公布的出道曲制作阵容也是豪华的大牌云集,看起来似乎就连工作方面,这条世界线上的他都要更加未来有望一点。

  放眼看去几乎全都是好消息。听到北斗喊他准备吃饭,京本于是暂且放下手机,应声说自己先去洗手。但是看着镜子里被灯光照得脸色苍白的自己,他的心里总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挥之不去。

  好吧,其实也并非“难以名状”。就算在实际的记忆中已经和偶像这个行业告别了数年,京本也不可能忘记恋爱和偶像之间存在的极度对立。

  从聊天记录来看今晚见面是他主动提出的,使用的文面是“我们还是要谈谈”,很显然这其实并非是一场只为谈情说爱的约会。并且北斗也对此早有自知,这才会花费时间做了远超两个人食量的晚餐,并且特意准备了红酒,将他们该谈论正题的时间不断延后。或者,按照北斗的性格的话,可能只是纯粹地觉得最后的晚餐就应该如此也说不定。

  

  吻是自然而然开始的。没准这才是真正的“最后的晚餐”。

  北斗的手沿着他的脊骨一节一节向上探,亲吻则顺着脖颈一点一点向下走。被隔着皮肉在激烈搏动的心脏上轻咬一口时,一种夹杂着情欲和恐惧的陌生感觉让京本的腿一阵发软,但北斗只是又轻舔过那排浅浅的齿痕,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彻底放弃自主支撑身体的他。

  他们确实已经对彼此的身体太熟悉了,哪怕是在根本来不及开灯的卧室里,仅仅凭借身体的肌肉记忆就足够在高潮降至的瞬间准确地十指相扣。

  床单大概已经乱七八糟得没法看了,京本能够感觉到贴着自己大腿的那片布料上有点发黏的冰凉的触感,但他刻意没有去想这究竟是什么液体。

  从这张床上起来把身体彻底洗干净后,一切就要完全落幕了。现在天还没有亮,尚且漆黑的室内还可以再稍稍将这一片狼藉再掩盖一会儿。虽然也只是自欺欺人。

  北斗从背后抱住了他,把下巴贴在他的肩上,用鼻尖有些用力地蹭他的侧脸。这人好像从他们刚刚成为朋友的时候就爱这么撒娇了。

  “きょうもっちゃん。”

  差点忘了,这是二十五岁的北斗也还会像十八岁的时候一样称呼他的世界线。

  但这好像就是最大的差异了,到头来他们还是得分开,像是迎来一个其实是系统设定的关卡结局。

  我们只能分开吗。京本听到北斗在耳边小声问他,但好像是连疑问句特有的尾音上扬的力气都拿不出来了,比起征求他的意见反而更像是一种礼貌的事实确认。大概北斗也不想让他为难,如果这个问题还需要征求他的最终许可的话,他会成为承担百分百过错的那个人。

  虽然,京本有点自嘲地想,他确实就是罪魁祸首。

  他累得有点发不出声音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耳朵和北斗的侧脸摩擦了一下。

  “说起来,我以前做过一个梦。”

  北斗突然开口说起了自己曾经的梦境。梦里的他没有和京本两情相悦,甚至连孤注一掷的告白都没有,他们就只是在像是永远般的若即若离中一起走过了很多年。

  “以后我们就会变成那样吗,不再对视不再说话,但还是站在一起。这样就好了吗?”

  他并非是在向京本讨要答案,而是顿了顿后自我补充说嗯,应该这样就好,成为连自己都骗得过的演员就好。

  “北斗。”

  北斗口中的梦境对京本来说不陌生,随即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京本翻了个身去拥抱北斗,在清楚地看到后者还是习惯性地像小动物撒娇一样对他笑了笑时,意识到天已经开始亮起来了。

  “那天在丰岛园,北斗是想和我告白的吗?”

  北斗好像是短暂困惑了一下,随即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抿了抿嘴唇,说当年的自己可没有这个勇气,如果没有京本的主动,他大概就会像梦中那样把这份感情压在心里一辈子。说实话,那会儿的他就是这么不争气的小孩,所以一直在勇往直前的京本对他来说耀眼得不行。虽然事到如今再说这种告白一样的话也没什么意义。

  “其实只要能在きょうもっちゃん身边就好了。”

  就算现在还只是自欺欺人的口头安慰也好,只要未来会有那么一天真的能够坦然地这么想就行了。

  能从北斗口中听到这句话,京本想,至少这不是最糟糕的世界线。

 

  

  

Chapter 7

  *

  

  出道后没多久就遇上的疫情导致原本的工作计划大乱,一直到初夏时东京的紧急事态宣言解除后,为了专辑制作而召开的第三次讨论会成了他们出道后的第一场线下会议。

  京本在约定时间前十五分钟就抵达了公司楼下,熟门熟路地和门卫打了个招呼后便径直去往会议室。

  距离来到这条世界线上过去了大半年,他已经彻底习惯了这里的人际关系和工作生活,甚至都快忘记自己曾经并不属于这里了。这条世界线上的他没有在十八岁的时候记录下那些梦境,而起初他努力通过外部情报试图填补的记忆落差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如今只剩下当时他一边检索一边在手机备忘录里草草输入的几个关键词还能让他隐约想起自己和北斗本该早就形同陌路的事情。或许等这部手机被淘汰,或者是出了什么差错导致数据丢失后,他就会彻底成为这条世界线的一部分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京本总归还是有些抗拒主动去删除掉这些,没来由地。

  会议室里还是空空荡荡的,对于已经熟知成员们一个比一个爱踩点的习惯的京本来说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

  他随手把包扔在沙发上,想了想后决定用手机里的小游戏打发会儿时间。

  大概通过三关的时候京本听到会议室的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但没听到有人走进来的动静,便知道是北斗。

  从决定分手以后,他们就一直在各自摸索着和彼此相处的合适距离,但目前似乎距离找到正确答案还有很久。所谓的只要能一直在彼此身边就好归根结底还是句漂亮的空话,要把已经发酵了多年的感情重新压缩、彻底封印,哪有那么轻而易举。

  结果北斗是在其他三人都陆陆续续到来后,才被迟到了十分钟还大摇大摆的树勾肩搭背着一起进来的。

  大家都没说什么,只是习以为常地把隔得最远的两个位置留给了他们。

  “说起来,有看到新闻说丰岛园要永久休业了。”

  主要的议程告一段落后,收拾东西的时候也闲不下来嘴的杰西随口提了这么一句。

  京本下意识要接话说这好像是去年就有的消息,但他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是属于哪一条世界线上的记忆,犹豫间就被慎太郎抢了先,回答说自己也有看到,是说要改建成哈利波特影城。杰西还接话说那到时候六个人一起去玩吧。

  “在那之前,不觉得有这么悠久历史的游乐园永久休业是件很遗憾的事情吗?”

  高地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悲春伤秋了一下,随即就被树找茬说你一个横滨来的外地人不要对东京的历史指手画脚。高地反应迅速地回击说千叶人更没发言权,小学生斗嘴似的战火眼看着就蔓延到了坐在树身边的北斗身上。

  “啊,不过还是会一直留在记忆里的吧,就算本身已经消失了。”

  北斗的回答显然没有让任何一方满意,被调侃不愧是文青后他也就没再说什么。

  京本隐约觉得自己明白他其实是想说什么,但北斗不是对他说的,他明不明白也不重要。

  

  结果还是又来了丰岛园的原因连京本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或许是因为那天的会议结束后他和北斗被单独留下来商讨unit曲的具体事宜时,发现MV的剧情是平行时空设定下的各自失恋,歪打正着地戳中了他还没有放下的负罪感。

  不是对北斗的,而是对他自己的负罪感。对原本属于这条世界线上的,却因为他的突然到来而被剥夺了选择权的他自己。

  虽然毕竟是他自己,很可能哪怕没有他的突然到来,到了该做出抉择的那个时间点,这条世界线上的他也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就像现在哪怕让他重新回到那个二选一的时间点上,他也还是会说出“我不干了”一样。但是他想他还是该把选择权还给“自己”,最重要的是,他不该去逃避自己已经做出的选择和已经迎来的结果。

  勇者京本大我该进入下一关卡了。

  过山车回到起点时,进度条就正好加载完毕。

  

  “京、もっちゃん?”

  北斗有些不安似的声音暂时唤回了京本的思绪。

  “啊、嗯。北斗。”

  他磕磕绊绊地应着声,在心里提醒自己这次不要再贸然行事,只要沉住气,在北斗告白后顺理成章地反问他要不要交往就行。

  不过面前的北斗看起来脸色实在是不太好,他确实只是学了个形式的拍背顺气动作大概是根本没起效。京本思考了一下,姑且先将手里的可乐递过去。

  “如果很难受的话,或许补充点水分会好一点。”

  北斗有点发懵似的道了声谢,接过去后迟迟没有拧开瓶盖,只是用一种京本无法解读的复杂眼神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表情终于动了动,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又胸有成竹似的问京本,此刻的他究竟是不是十八岁的きょうもっちゃん。语气肯定得根本都听不出一点疑问含义。

  果然是这样,京本想。确实就该是这样,既然他能够回到这一天,那么某一条世界线上的北斗就一样也有可能回到这一天。他们或许已经擦肩而过了很多次,所以才会有那些各自平行的梦境。

  现在他面对的并不是一无所知的北斗,而是怀抱着和他同样的目的,第不知道多少次回到这一天的北斗。这反而让京本有些如释重负。

  “我做过很多关于北斗的梦。”

  听到他这么说后北斗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追问也没有诧异。

  京本于是给北斗讲那个笔记本和自己还残留着的关于那些梦境的记忆,讲快要被全新的记忆彻底改写的关于上一条世界线的记忆,讲他的大脑已经快要信以为真的这一条世界线上那些其实并不属于他的记忆。

  北斗一直很认真地听着,时不时无声地点点头或者无意识地抿抿唇,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自己曾在的某条世界线、或是自己曾做过的某个梦。

  话说回来,其实这可能也不是他和面前的北斗第一次见面了,京本想。或许他们曾在已经被遗忘的某条世界线上抵死缠绵过,或者是哪个没能被记录下来的梦境里拼命相爱过。他们肯定是遇见过很多次了,有过很多段真真假假的过去了,所以反而是对眼前的彼此没有了真实感。

  他突然有点感慨,但又没法组织好语言来表达什么,干脆有点泄愤似的用手里的吸管把特意买的蜜瓜汽水上的冰淇凌球戳进汽水里一通乱搅。千丝万缕的白色奶油慢慢化开在绿色的气泡水里,让他突然回想起了在每一条世界线的开端上都会出现的那两个融化得一塌糊涂的冰淇淋。

  “……怎么把食物当玩具。”

  北斗自以为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但京本其实听得清清楚楚。

  他有点不满地冲着顶着张十八岁男高中生脸的人吐了吐舌头,但自知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些事情上,便很大度地没有再纠缠,转而问北斗所在的世界线上他们是怎样的。虽然大概率也不会太好,否则他们也就不会在这里相遇了。

  果然北斗迟疑了一下后才结结巴巴地回答说不算太差,至少他们还在彼此身边,并且大概未来很久都能继续在彼此身边。

  他的声音和尚且留在京本记忆里的分手那天北斗所说的话几乎完完全全重叠在了一起。

  “果然北斗无论如何都是北斗呢。”

  京本小声笑起来。其实这好像也不是什么事到如今才能明白的道理。他托着下巴,歪着脑袋看向北斗,问他既然如此那又为什么还会再来到这里。

  显然比他拥有更多世界线的记忆的北斗不可能不理解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

  北斗给他的回答就和他所想的一样。为了回到最开始的地方,为了真正直面过去,为了好好迎接未来。

  他们其实在某些方面真的很相似,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在共同度过的时间里的潜意识同化。

  “但还是会有一点点不甘心对吧?就像是用光了所有道具才打通关的游戏最终等级距离满星还是差了一点点。”

  京本说着,在包里翻了半天居然真的找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侧袋里的一叠便签纸,于是抽出一张草草写了几个字后塞到北斗手里,说那就交给你了。

  既然他所记得世界线分支的开端是北斗的告白,名侦探京本的最终推理结论是,在这个时间游戏里拥有最终决定权的人其实是北斗。不过他可以很放心地选择相信北斗。

  “北斗一定能做到‘什么都不做’的。”

  北斗怔怔地看着手里的便签纸,然后抬起眼来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似的、但也信誓旦旦地应声说好。

  

  

  

Chapter 8

  *

  

  感觉像是做了一生份的梦。

  大概是最近的工作真的太忙了,连着按掉两次闹钟都没能顺利起床的京本最终是被母亲直接手动叫醒的。

  大脑还没有跟上被强制唤醒的身体,好不容易摇摇晃晃地勉强走进卫生间准备洗漱时,他又莫名其妙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了好一阵呆,直到放在洗手台边上的手机突然响起的铃声才又把他的意识拉回来一点。他打着哈欠接起来,听到是经纪人打来电话告知他还有十分钟就能到时才终于被一下子吓跑了八九分的睡意。

  这下是来不及洗澡了。他有点自我埋怨地想。

  今年实在是很热,明明已经到了秋天,高温天依旧连日持续着完全看不到尽头。不过为了保护嗓子,京本还是习惯性地没有把空调开过夜,代价就是几乎每天早上起来他都会因为难免出的汗而喜提一个奇妙发型。

  好在今天的天线宝宝式比起几天前的金毛狮王款还是要收敛多了,京本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皱了皱鼻子,然后伸手接了一捧凉水直接往脑袋顶上蹭,勉强把最显眼的那一撮给按下去后就赶紧扣了个帽子上去生怕头发反悔。

  早饭肯定是来不及吃了,他匆匆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塞进包里,和母亲道了声别后就冲出了家门。

  果然熟悉的车已经在老地方停着了。

  他化歉意为动力加快脚步小跑过去,猛一下拉开车门。

  

  车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在开门的瞬间就扑了毫无心理准备的京本一脸,倒是顺利把他大脑里残留的那点睡意和暑气都一并消除掉了。

  自从车里的车载香水因为北斗容易晕车而被拿走后,车里的空气就几乎总是和乘车的成员身上的香水味保持一致。自从发现这一点以来,闻香识成员几乎都快成为了京本秘而不宣的娱乐项目之一。

  他习惯性地吸了吸鼻子,一股柔和的植物香慢悠悠地在冷气的后调里浮起来。没有张扬的攻击性,也没有旖旎的香甜味,就好比只是安静地流淌着的一汪清泉,泉水上无声落下的一片花瓣。

  啊,是北斗的衣物柔顺剂的香味。

  虽然已经想不起来上次和北斗面对面正常对话是什么时候了,但北斗意外是个在物品使用上很长情的人,从高中时代的某天开始突然换用植物香型的柔顺剂后,一直就沿用了类似的香型。不过衣服柔顺剂的香味很容易被浓郁的香水味盖过,只有像这种碰巧大家都没有喷太浓的香水时才有机会闻到,所以京本一直默默地把这种机会在心中称为SSR。当然他也并不讨厌其他人身上的香水味,纯粹只是基于罕见程度的差异才这么分类的而已。

  能抽到SSR的今天应该会是不错的一天吧。擅自用成员给自己占了个卜后,京本心情愉悦地抿了抿唇,应着早安钻进车里,反手把室外满是浓烈的干燥泥土气息的盛夏般的空气关在了门外。

  “怎么从这里上来啦。”

  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辨认气味上的代价就是他完全没反应过来后排已经坐满了人,这会儿不得不卡在树和慎太郎之间的空间上进退两难,还要遭到一句来自明明坐在最后排的角落里根本没受到影响的高地的抱怨。

  虽然理亏,京本还是有些不满地冲着高地努努嘴,但随后还是很守规矩地抱着自己的包挤到了最前排的副驾驶座上乖乖系好了安全带。

  其实这个位置也没什么不好的,可以光明正大地自顾自补觉,可以不动声色地偷听到全车人都在说些什么悄悄话,还可以体验一下对于本本族来说很少有的右舵车驾驶员视角。

  京本先是昏昏欲睡了一会儿,但隔着车窗玻璃落在他脸上的阳光实在是太明媚了一点,让他反而睡意全无。

  手机的屏幕被太阳直射得发烫,他便干脆在包里翻了翻想找点别的什么打发时间的东西,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把前两天整理书架时发现的那本高中时代用来记录乱七八糟的创作灵感的笔记本给一起塞了进来。

  反正也闲来无事,京本干脆翻开来看。略显稚嫩的字迹写下的歌词里有不少是描绘的爱而不得的失恋心情,明明当年的他没有恋爱也没有失恋,果然青春期的想象力就是很丰富。

  翻过一页后出现的一行字让他诧异了一下。

  【2020年时,和北斗会是怎么样的关系呢?】

  无论是从字迹还是墨水的渗透程度来判断,这都明显是当年的他写下的,虽然京本对此全无记忆。不过那毕竟是被说中二病都还勉强能被原谅的年纪,会给数年后的自己写句没头没尾的留言也像是他一时兴起会做出来的事情。

  说起来。看着当年的自己写下的笔锋张扬的“北斗”二字,京本倒是想起来了,那会儿正是他和北斗的关系开始急转直下的时期。更早一点的时候是北斗莫名其妙地就把他当成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一样无限敬仰,再晚一点的时候则是北斗又无缘无故地开始声称彼此合不来而对他避之不及。

  或许十八岁的他就是在这种困惑之下写下了这行字,虽然不知道是因为前者还是后者,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了七年后这么个缺零少整的时间问自己。

  某个意义上也算是很会选时间,2020年的他和北斗的关系非要找个词形容的话大概就是“不上不下”。至于是“上”多一些还是“下”多一些,京本总觉得其实决定权不在自己手上。

  不过不是被北斗抢去的,而是他主动放弃甚至交给北斗的。大概是在过去的某一个、如今的他已经想不起来了的瞬间。对于向来奉行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主义的他而言,这也不是什么值得记住的大事。

  京本偏了偏头,透过后视镜朝北斗所在的方向看了眼。镜子里能看到的是一个被树挡住了一半的毛绒绒的黑色脑袋似乎正心情很好似的跟着音乐节奏摇晃着,简直像是个巨大的车载摇头娃娃。

  可惜他们不是能够就这种小事随便打趣的关系,他也不想让看起来心情正好的北斗为自己的突发奇想而感到困扰。于是京本很快就收回了视线,也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笔记本里的下一页内容上。

  这次看起来是首活力四射的应援曲风格,不愧是当年正值青春的他。

  

  开上国道后,车身轻微晃动的节奏就变得稳定起来。京本无意识地跟着在心里默默打拍子,发现居然正好能够把歌词完美地填进去。他不由地高兴起来,心想果然是以SSR开局的一天,今天肯定是万事顺心。

  从后座隐约传来了有人轻声哼唱的声音,听曲调是他最近还挺喜欢的那首歌,他于是自然而然地跟着哼唱起来。

  但后座的歌声突然就止住了。

  京本扭过头去看,越过树的肩膀,他非常久违地对上了北斗的视线。后者的脸看起来微微有点发红,不知道是因为尴尬还是单纯被太阳晒得发烫而已,但总之是看起来像是颗长势正好的小苹果。

  好俗的比喻啊。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抿了抿嘴,在心里对自己狠狠无语了一下。

  在他终于想起来错开和北斗的视线后,京本听到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一脸坏笑的树终于是没有忍住,发出了明显是别有深意的巨大笑声。

  

Afterw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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