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岩谷翔吾猛地睜開眼,全身發冷。
床尾的紗簾掃過蹬開軟毯的腳,讓岩谷稍微清醒了點。枕頭旁睡前脫下的電子手環忽然亮了一下,震動微不可感。長舒了一口氣,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岩谷坐起身,瞇著眼看手環上的通知:
「05:15 來自媒介人: 恭喜您!您於2124年3月13日提交的嚮導配對申請經本署核實為有效。現已為您根據本署配對原則完成嚮導配對,並安排您與嚮導於2124年5月19日(星期五)16:00於本署144樓之臨時配對登記處進行登記。」
「05:16 來自媒介人:請於2124年5月13日(星期六)23:59前登入您早前於本署聯網開設的哨兵帳號確認以上資訊。」
岩谷眼睛發澀,看了兩次通知,才從剛剛的噩夢裡回神。頂層帶陽台的loft,初夏的晨光已經從紗簾裡透進來,卻沒有給岩谷帶來暖意。每次噩夢之後岩谷都會全身濕透,又濕又黏還冷,實在不是睡回籠覺的條件。揉了揉眼,下床下樓脫衣服打開花灑,37.5度的水潑頭淋下來,蒸汽氤氳刺激思考,岩谷才想起來要給部門主管發請假信息,畢竟5月19是個工作日。
岩谷正在配電間拿著虛擬平板檢查電梯的運行邏輯。本來這項工作應該由AI來完成,但是這棟星際軍作戰大樓年久失修,沒有與工程部的AI聯網,只能人工檢查操作。財政局又摳得很,只撥了翻新中控系統和內部裝潢的錢,卻要土木部和工程部在年底之前把311層的大樓翻新成幼兒園、中小學、大學集合一體的教育大樓。工程期短,問題又多,岩谷帶的小徒弟幹得焦頭爛額,實在是解決不了和AI聯不上網的問題,才來拜託岩谷過來看一眼。
岩谷調試著電梯的候人邏輯,腳下為了裝修而砸開的天井傳來小徒弟的聲音:「老師,這週五您要早退是嗎?我聽主管說您完成配對了,恭喜您!要是半年之後配對成功,您就能做副主管了,我會努力讓您以後少點操心的!」
岩谷往下看了看滿臉灰塵的18歲小徒弟,笑了笑,說:「我還沒見到人呢,況且也不是我配對成功了就能升職。」
「為什麼啊,那天我聽到您跟主管請假的時候,主管不是說,只要您有嚮導了,就可以把您的資料提交到軍部的審查局嘛,然後很快就可以升副主管啦!」
岩谷放下虛擬平板,朝下喊道:「八卦你就聽得見記得牢,我跟你講過要先把軍部密鑰解除才能把系統權限上傳到我們的工程部AI聯網,講了不下3次,你記住沒有?我看就沒有!把你腦子裡的無用八卦清理清理,趕緊上來收拾你自己的殘局!」
在一片兵荒馬亂之中,岩谷到星期五下午三點之前都沒有時間看配對署聯網上的嚮導資料。
岩谷對和嚮導配對有下意識的抵觸,甚至他對淺層精神疏導也有無意識的抗拒。
他24歲生日當天赴了一次電子精神疏導的約,檢測報告說他精神世界裡的「井」越來越大,精神世界穩定係數和半年前相比下降了5%,再不進行深層精神疏導,不單會造成精神世界進一步坍塌,還有可能讓岩谷這個哨兵直接會迷失在精神世界的「井」裡。到那個時候,岩谷將會失去自主意識,還可能會受到外界影響,洩露軍部機密。
由於工程部參與了不少軍部大樓的電子管道鋪設,軍部是絕不允許大樓設計外洩的,所以在岩谷進一步升遷到管理層之前,必須具備健康的精神世界。如果首次審核的時候穩定係數不達標,就算具備如何專業的知識,管理層就任的資格將永遠被剝奪。
岩谷作為一名A級哨兵,受星際軍管制,不能參與一般的社會工作,終身只能為星際軍服務;但又由於岩谷沒有精神體,非緊急戰時不會被徵兆入軍,所以在和平時代岩谷僅僅是一位為星際軍打工的樓宇中控設計工程師。
這樣的我,這樣擁有缺陷的又不像正常哨兵英震八方的我,真的值得擁有一位嚮導嗎?這是岩谷翔吾在上司的敦促下提交了配對申請之後的自我詰問。
【二】
幼兒園園長看了看牆上的鐘又看了看還在蹲在地上幫小孩穿外套的青山陸,沒忍住還是出了聲:「我來幫你吧,都三點了,趕去臨時配對登記處要四十分鐘呢,第一次見面,還是早點去的好。」
青山陸攏了攏小孩的外套,給他整理了一下小圓帽,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你的小Q已經在門口等你了,去吧!回到家的時候記得讓小Q告訴老師你到家了好嗎?」
小孩點點頭,摸了摸口袋裡青山陸上課的時候獎勵他的奶糖,想了想,又拉了一下青山陸的袖子。青山陸湊近了,小孩才說,「陸老師,星期一我可以在你的森林裡和小鹿玩捉迷藏嗎?」
「老師不能幫小鹿決定噢,要不午休的時候你自己問問小鹿?」
「好。」
「小鹿讓老師向你轉告,拜拜,星期一見!」
小孩朝青山陸招了招手,說了「拜拜,老師和小鹿」之後,就去找他的家用機器傭人小Q去了。
青山陸這時候才站起來,看了看鐘,笑了:「園長,你怎麼跟我媽媽一樣,把兩點五十分說成三點整!現在還有空餘呢,況且我坐快鐵去,不會遲到的。」
「那你得收拾一下自己啊!你可是個嚮導!對方比你小一點,那你就要穩重一些。年紀也不小了,要是這次還配對不上,你的工作簽證就無法續簽了呀!」園長一邊幫青山陸把散落在各處的虛擬平板收好,一邊著急地看著青山陸:「快換衣服吧你,真的要遲到了!」
青山陸快步走到更衣間,刷地一下把幼兒園老師的制服脫下疊好,匆匆套上了白色T恤和牛仔褲,一腳蹬進了氣墊球鞋,挎好背包,對著鏡子捋了一下鬢角的頭髮,確認一切無誤之後衝出更衣室,一邊往外走一邊向園長咧開嘴笑著說:「不必擔心,我帥得很!就算簽證續不了,回老家我也能找到好工作!」
園長一跺腳,恨鐵不成鋼:「只有你這個A+嚮導搞得定那幾個調皮搗蛋的啊!」
但青山陸已經發揮他短跑的能力,往快鐵站衝了過去,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
岩谷翔吾踏進臨時登記處位於144樓的大廳,抬手看了一下電子手環,堪堪還有一刻鐘到四點整,他長舒了一口氣。大門AI檢測到他到達了,服務AI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岩谷先生,請到12號隔間,您的嚮導已經到了,您的媒介人會為你們辦理相關手續。」
岩谷一邊沿著漂浮在空中的投影箭頭往隔間走,一邊回想剛剛在磁浮出租車上匆匆閱覽的嚮導信息。
「27歲的幼兒園老師,20歲拿著工作簽證來到首都星,是個A+級嚮導?既然是A+級,怎麼可能和一般人配對,難道沒有接受軍部的邀請和配對嗎?我記得上次報導還說軍部現在還有不少的S級哨兵配對不到嚮導,經常需要A+嚮導進行集體精神疏導,A+級嚮導在軍部的工資,一年下來不用貸款就可以買下首都星上城區帶管家服務的高層公寓了……」
岩谷翔吾正這樣想著,跟著箭頭拐了彎,來到12號隔間門口,敲了敲磨砂玻璃門。
裡面的人背影猛地一動,高聲說了一句「請進!」
岩谷推開玻璃門,裡面又是一陣響動。只見媒介人緩緩從桌後站起,把小西裝的釦子扣好;桌子這邊的人嘩地一下站起身,拉了一下T恤,兩邊嘴角咧開一個笑,伸出手準備與岩谷握手:「初次見面,我是青山陸!」
岩谷翔吾聽著媒介人講解臨時配對期間雙方的守則,一邊悄悄地看坐在旁邊的青山陸。
「A級或以下的嚮導只有在進行精神疏導的時候才會讓哨兵進入舒緩情緒,但A+級或以上的嚮導,不需要進行疏導,只要與她/他共處一室,就能讓哨兵安靜下來。」
這是岩谷以前常識課課本上的一句話。岩谷不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與一個嚮導坐在一起,但這是他一次直接感受到A+級嚮導的能力。此時坐在青山陸旁邊,他才深有體會——極小幅度地吸了吸鼻子,一陣雨後森林的味道浸入他每一個肺氣泡,再滲入血液,撫平他早上因程序故障而煩惱的神經。
「……配對署肯定是希望我們配對的每一對哨兵嚮導最終都能結為永久配對。」
「但是我們也理解,就算是契合度再高,也會出現不合適的情況。所以本署為參與配對池的哨兵與嚮導提供的臨時配對登記,期限是六個月。如果任意一方覺得不合適,只要在六個月內提交申請,我們就會解除你們的臨時配對,不需要另一方同意。但如果雙方都沒有提交解除申請,我們的系統會在六個月後為你們自動更改關係為永久配對。」
「我會跟二位逐項確認這份臨時登記表格上的資料,核對好資料,簽好名,你們的臨時配對就完成了。不過,我相信青山陸先生對這份表格挺熟悉的了。」
岩谷放下了電子筆,疑惑地看了看媒介人,又看了下青山陸,不確定地問道:「你對這份表格很熟悉?」
青山陸也急忙放下筆,側了側身,聲音稍微比之前打招呼的時候緊張了些:「是,因為我之前臨時配對過兩次了,但都不太合適……」
這時候媒介人好像突然想起什麼,從一疊紙裡找出了兩張,抱歉地推向了面前的哨兵和嚮導:「是我疏忽了!雖然系統會為沒有提出解除申請的哨兵和嚮導自動調整關係,但配對審核部門會通過電子手環上簡易健康系統同步到本署的資料進行二次複查。根據星際軍法例《最優化配對法》,如果精神世界在登記永久配對一年後沒有進行融合,本署將為哨兵嚮導撤銷永久配對並強制雙方重新進入配對池。」
說道這裡媒介人看了一下青山陸,青山陸點了點頭示意她說下去:「由於青山陸先生的特殊情況,配對審核部門在為二位複查永久配對登記的時候,將不會因為二位沒有進行融合而提出配對異議。這張是確認表格,由於這樣的情況較少,需要書面確認,所以請二位用油性圓珠筆簽名確認。」
岩谷翔吾和青山陸一起踏進快鐵站的時候,還是沒忍住,停了下來。青山陸也站住了腳,看著他。
岩谷翔吾:「我們已經臨時配對了。可以告訴我嗎?你的特殊情況?」
青山陸定定地看著他,垂下了他大大的眼眸,看著岩谷的右側的雙肩包肩帶,淺淺地吸了一口氣。而後又立刻抬眼看著比他矮一點的岩谷。
「我沒有辦法產生結合熱。」
【三】
青山陸在距離市中心半小時快鐵的地方租了一個一廳一房的小公寓,和岩谷的家是反方向。剛剛進行臨時配對登記的時候就商量好了,青山陸的家太小,不適合住兩個人,所以青山陸會在臨時配對的六個月裡住進岩谷的家。
青山陸讓岩谷在快鐵站裡的咖啡店等他,他回家一趟,收拾一點日用品就和岩谷一起回去。青山陸一邊用瞳孔解門鎖,一邊想剛剛岩谷在他坦白之後說的話。
「我……」當時岩谷小跳了一下,調整了一下背包肩帶,又重新看著青山陸,「我的精神世界裡出現了井。」
岩谷長舒了一口氣,看青山陸不理解似地微微張著口看著自己,只好繼續說:「井你知道吧,就是我的精神世界有坍塌的跡象。我的精神世界穩定係數現在只有51,」他試著笑了一下,但青山陸覺得岩谷在勉強自己,岩谷自己也覺得。
但話已至此,還必須得說下去:「這大概也是我們兩個會配對上的原因吧。看到資料上說你是A+級,我還在想是不是我眼花了。正好現在我們還在配對署樓下,我們可以回去申請撤銷配對,剛剛媒介人不是說了嘛,臨時配對登記後24小時內可以申請撤銷而不留記錄,這樣就不會對你的工作簽證造成影響……」
青山陸顧不得讓岩谷繼續說下去,馬上握住了岩谷的肩膀,說了一句他將永遠為之自豪的話:「我覺得我們就是天造地設一對!我有A+級的嚮導能力,我不信我們在一起,不能消除你的井!」
岩谷在咖啡廳裡一邊想青山陸剛剛的話,一邊慢慢喝著青山陸給他點的溫牛奶。杯子差不多見底的時候,岩谷笑了。
「他是不是把我當幼兒園小孩啊,給我點熱牛奶?」正當岩谷這樣想著,青山陸的聲音從背後傳了過來:「原來你喝牛奶不喜歡加糖啊?我們走吧,我收拾好了!」
岩谷起身拿背包,順便看了看時間,就想開口問青山陸今天晚上吃什麼,話到嘴邊卻卡住了。岩谷在腦子裡巡視了一圈自己的家,發現除了樓上的床,只有沙發可以睡。當初裝修的時候沒有考慮有客人要留宿,書房只有藏書的功能,沒有安排床的位置。
也許是岩谷的糾葛的表情一直維持到了上快鐵,讓青山陸覺得說不些什麼不行,在雙人位坐下之後青山陸便問:「晚餐你想吃些什麼?現在五點,到你家大概要六點了,現在下單買點菜送到你家,到家了我就給你做飯,大概七點就可以吃了。」
岩谷愣了一下,試探著問:「你會做飯?」畢竟在這個時代有些人口中的做飯是點擊家庭機器人的虛擬屏幕。
青山陸也明白了,馬上坐直了說:「對啊!我做飯可在行了!五月的話,捲心菜和南瓜正當季,要不我做個牛肉炒捲心菜和南瓜濃湯!」
岩谷聞著若隱若現的森林氣息,點了點頭,正要組織語言跟青山陸商量睡哪裡的事,青山陸的一句話又打斷了岩谷的思路:「吃完飯我就給你做精神疏導,你覺得怎麼樣?」
岩谷洗完碗,擦了擦手,抱著抱枕窩在沙發裡,看著浴室出神。
岩谷分化的晚。和他一樣擁有精神世界的同齡小孩,十二、十三歲的時候都一個一個成功分化成哨兵或者嚮導。只有他一個人到十五歲了,還在一般學校和沒有精神世界的小孩呆在一起。
岩谷的以海水為主的小星球,人口少,高等級的嚮導自然也很少。岩谷分化的那天正好趕上學校組織潛水活動,岩谷一邊潛著一邊覺得腦袋越來越沉,身體卻好似無盡的力量被束縛,潛水動作越來越不協調。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在溺水前老師發現了,急忙把他救起送到附近的小醫院。
那天是星期天,醫院裡只有一個B級嚮導在值班。B級嚮導一看到這個情況就慌了,如此偏僻的地方不要說A級嚮導了,連B級也是珍稀動物,岩谷這失去身體控制權的架勢就是A級以上的哨兵。B級嚮導實在沒辦法只能硬上。
B級或以下的哨兵和嚮導,精神世界往往是一個無法踏出大門的室內空間。當這位醫院裡的值班嚮導強行進入了岩谷的精神世界之後,他慌了。他巡視了一番室內,找不到岩谷的踪跡,看著大門。嚮導身處哨兵的精神世界裡,能感覺到哨兵越來越躁動,他只好試著推開大門。
正當嚮導準備踏出一步去碰近在眼前卻在門外的岩谷,診療室響起了海嘯警報,嚮導嚇了一跳。受驚之下嚮導失去了對哨兵的掌控,只能生生把自己從哨兵的世界剝離出來。
這也是岩谷的精神世界裡出現「井」的原因。
說實話,岩谷也不知道該怎麼辦。甚至此時此刻看著在裡面洗澡的青山陸,岩谷甚至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感覺——還能怎麼地,死馬當活馬醫了吧。
正當他這樣想著,青山陸頭頂著毛巾,穿著淺藍色的居家服就出來了。青山陸看著沙發上雙目無神的岩谷,擦了擦頭,光著腳走了過來:
「你睏了?」
【四】
岩谷一到家就洗了澡,現在頭髮已經全乾了。他最近沒有理髮,額前碎髮與睫毛在鏡片後交織。岩谷看著青山陸走近了,單膝陷入了沙發,才雙目低垂閉了一下眼。
「星期五了,工作了一整個星期,」青山陸與岩谷平視,抬手撥弄了一下他的劉海,「覺得累是很正常的哦。」
青山陸在岩谷的眼裡沒有看到明顯的抗拒,便輕輕地把岩谷鼻樑上的細金框眼鏡一點點退了下來。
「可以嗎?」
「嗯。」岩谷低低回應了一聲,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
「我可以叫你翔吾嗎?你家的沐浴露好香。」青山陸捋了一下岩谷的眉毛,溫柔地撩起岩谷的劉海,露出了岩谷的額頭。
「嗯……」
青山陸直起上身,湊近了,在岩谷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我竟然對嚮導的觸碰沒有反感,這是岩谷闔眼前最後的想法。
青山陸隱隱約約覺得岩谷不是A級哨兵。
看了這個房子一圈,咸腥的風吹起了掩下的百葉簾,光從窗框和百葉之間的縫隙溜進來,青山陸確認他身處一個離海很近的小屋,不過腳下散落的書卻讓他寸步難行。精神疏導就像解謎一樣,需要嚮導處處小心不落細節,而嚮導進入哨兵的精神世界後第一樣接觸到的東西往往對精神疏導起決定性的作用,青山陸深知這一點,只能仔細地觀察、輕柔地對待。
屋子不大,青山陸能看到一步之遙的沙發和茶几。他緩慢、小心地掀起腳背上的內頁朝下打開的書,在合上的時候看到了書名——《所羅門王的指環·狗的家世》。他吹了吹書脊上微不可查的灰塵,再小心地拿在手上,防止書角起皺。
青山陸再次蹲了下來,單手把散落在木地板上的書一本本撿起來、在茶几几腳旁摞好,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沙發上的緞面抱枕。只聽窗外海浪突然急促了起來,青山陸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哨兵的精神世界越不穩定,越容易對外來者感到焦慮,雖然剛剛在沙發上給了翔吾一個臨時的催眠暗示給自己爭取了一點淺層疏導的時間,稍微收拾了一下肉眼可見最紊亂的地方,眼下還是得趕緊找到翔吾。
青山陸又環視了一周,默默記下了這個房間佈局:餐桌和開放性廚房也在這個空間裡,餐桌後方有兩扇門,應該是臥室和衛生間了吧。然後他走到大門前,聽了聽窗外的波濤,把手放到球形門鎖手上,向下轉動,紋絲不動。門鎖像是內裡缺油一樣,極為難開。青山陸稍稍喘了口氣,像是給這裡的哨兵一個心理準備,又似對自己說:「翔吾,我來找你了。」在海浪稍弱之後青山陸又扭了一次,依舊固若金湯。
青山陸發現不對,明明翔吾的情緒已經平緩了不少,但是這個門為什麼還是開不了?
彎腰觀察了一下,向室內的一側門鎖不是反鎖按鈕而是鑰匙孔,青山陸心下稍定。他打開手上的《所羅門王的指環·狗的家世》,快速地翻,一下就找到了夾在書內、用摩擦力卡在書脊附近的黃銅鑰匙。他看了一眼鑰匙附近用鉛筆畫下橫線的文字:
「挺出臀部是自信的表現,一旦自信稍微低落,尾巴便立刻下垂。」(1)
青山陸輕輕闔上書,鑰匙入鎖,一扭,再扭球形把手,往自己這邊一拉,門外午後的陽光灑了青山陸一身。陽光過於炫目,青山陸不得不抬手擋了一下。
門外是一條木板組成的碼頭走道,走道架得足夠高,木板拼接的縫隙也不會因浪花拍打木樁而有水漬。走道遠處背對著青山陸站著一個人,白色上衣黑色及膝短褲,低頭看著什麼。
青山陸不敢在這個時候喊他,因為他順著岩谷目視的方向,看見了他前面兩米處的木板缺了好幾片,下面是一個與這個海島碼頭小屋格格不入的漩渦。
(1)截取自2003年中国和平出版社出版的《狗的家世》,作者(奥)劳伦兹,译者胡小兵。
【五】
青山陸慢慢走近岩谷,輕聲喊了一下:「翔吾?」
岩谷轉過身子,青山陸這才發現岩谷似乎全身泛著冷,明明是初夏的天氣,岩谷像是冷得無法自持似的把手縮進袖子裡。
「翔吾?」青山陸又試著喊了一下,沒想到岩谷腳下的木板突然嘎查地一下出現了裂縫,岩谷那一側似乎快要掉落!
青山陸馬上反應過來,越靠近漩渦的木板越不能承受重量,再也顧不了這麽多,一把拉過岩谷的手,帶著岩谷快速退回。
只見他們剛剛踩過的那塊突然開裂的木板,有一半已經掉入了海裡。
岩谷看著青山陸握著他手臂的手,輕聲說:「你能幫我修好嗎?」
青山陸猛地睜開眼,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又探了探岩谷的體溫,並沒有像在精神世界裡那麼冷,他才長舒一口氣。
嚮導的催眠暗示在結束精神疏導的那一刻就會失效,此時岩谷正慢慢從深度睡眠裡轉醒。他睜開眼的那一剎,看到近在呎尺的青山陸略帶擔憂的眼神,又突然想起了精神疏導前那個蜻蜓點水的吻,就突然不自在了起來,轉過了頭去看落地玻璃窗。
青山陸在等岩谷緩過來,畢竟精神世界又崩塌了一點對嚮導來講並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岩谷卻是在想自己竟然不抗拒嚮導進入自己的精神世界了,兩人都不說話。
過了兩分鐘氣氛似乎有點膠著,岩谷覺得在精神世界裡自己說的那句「你能幫我修好嗎」似乎太為難人,便轉過頭,看了眼青山陸。
在青山陸眼裡岩谷這一眼猶如小狗狗委屈的眼神,他又想起了《狗的家世》裡那句「一旦自信稍微低落,尾巴便立刻下垂」,便馬上握住岩谷的手,坐近了點,另一隻從岩谷的頭頂往下順了一下,說:「我在呢。剛剛在碼頭上沒有回答你的問題,我現在回答你,我會幫你修好的!」
岩谷點了點頭,反握了一下青山陸的手,又想了想,才說「我不是故意把你鎖在裡面的,木板不往下繼續掉已經盡了我的全力。我很久沒有進那個房子了,謝謝你幫我把書收拾好。」
岩谷說完抬眼看了看,這都十點半了,他才想起還沒安排睡覺的問題,只能難為情地開口:「你介意和我一起睡嗎?」
【六】
青山陸展開岩谷給他拿的另一床軟毯,抓起一角嗅了一下:「啊,確實是翔吾的味道。」
坐在床上的岩谷理了理自己身上蓋好的毛毯,疑惑地看向青山陸:「我的味道?我沒有噴香水。」接著突然想起給青山陸拿的被子是去年買了新的毯子之後洗了洗就束之高閣的舊毛毯,便一邊下床往青山陸的方向走打算拿走舊毯子,一邊抱歉地說:「啊對不起,這是舊毛毯,我去看看有沒有新被子。」
青山陸又張嘴嗅了嗅,說:「不是哦,你聞聞看,確實是你的味道。」
岩谷看著他笑了,笑他這樣聞像大型犬聞東西,也拿過毯子的另一個角落,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青山陸,又再聞了一下,「沒有啊就是洗衣液的味道。」
青山陸:「你聞不到你自己的味道?是午後陽光灑到海面的味道啊。」
岩谷:「一般來講都聞不到自己的味道吧,況且我的靈敏度應該沒有你高,我只是A級。」
青山陸想了一下,覺得事有蹊蹺。雖然剛剛在精神世界裡的時間不長,但是他看見了岩谷的小屋只是整個精神世界的一小部分,不但碼頭的走道很長,碼頭盡頭有一大片沙灘,沙灘往後還有一片看不清樹種的森林,而碼頭小屋這邊的海域也沒有看到頭。這個規模的精神世界對於A級哨兵來講著實有點太大了,起碼青山陸以前還在軍部給哨兵做疏導的時候沒見過這麼和等級大小不符的精神世界規模。
他讓岩谷躺回床上又問:「你能聞到其他嚮導的味道嗎?」
頂樓的loft風比較大,床尾還對著陽台,沒關緊的陽台門吹進幾縷初夏夜晚的涼風,岩谷掖了掖毛毯,又在手環上點了一下自動關窗的功能,才說:「我分化的時候因為海嘯,幫我疏導的B級嚮導受驚之下控制不了我。分化當天我的精神世界被撕裂出了那個漩渦。之後我就很少接觸嚮導了,一直……比較抵觸。我從來沒有聞到過你說的嚮導的味道。」
青山陸躺在床上,毛毯只蓋了一個角落,調整了一下姿勢,側過身,伸手掩住了岩谷的雙眼。
「你現在聞到什麼味道?」
「沒有啊?啊,有點雨後森林的感覺,就像站在森林裡,遠處有一條小溪流過……」
青山陸愣了一下,有點失神,這是第一次有人說他的味道裡有小溪流過,心裡五味雜陳,似乎生出了點希冀,更多的卻是抗拒。
目不能視的岩谷沒有聽到青山陸的回應,害怕自己又有什麼新的問題,只能開口問:「這是什麼味道?下午的時候我在配對署聞到過。」
青山陸回過神,把手拿開。岩谷也側過身,看著青山陸。
「這是我作為嚮導的味道。」今天青山陸給岩谷做了一次疏導,精神也有些疲憊,想打住這個話題,便說「時間不早了,睡吧,明天再說。」
岩谷在青山陸洗澡的時候已經把青山陸錄入了家裡的智能家居控制系統的授權人列表,此時青山陸一說「時間不早了」,整個房間的燈馬上就暗了下來。
岩谷倒是很少用這個功能,他還是習慣用手環控制。此時家裡多了一個人突然激活了這個聲控指令系統,讓岩谷略微吃了一驚,在反應過來前以為燈壞了。側著身的岩谷便下意識用空出來的手從兩個枕頭之間拿起剛剛脫下來的手環,結果一摸就摸到了青山陸的臉。
青山陸抓住岩谷的手,把手腕放到鼻子下聞了聞,「嗯,翔吾的味道確實是海邊的味道,」他又看了看臥室天花板上開的玻璃天窗,「翔吾的品味真好啊,在首都星,高樓太多,很少能看到星空。」
岩谷的手被青山陸抓著,掌心掃過了一下青山陸的嘴唇,心裡一動,急忙把手抽走,沒想到手指又碰到了青山陸的雙腮。岩谷越發尷尬,窗外還有些亮光,映在青山陸臉上,岩谷也沒從他臉上看到不自在,只能沒話找話:「嗯,買這裡的時候就是看上這個景觀。」
青山陸一直側著身看他,現在倒是沒剛剛那麼缺精神頭,語調提了點,帶著一絲壞笑:
「我的臉蛋好摸嗎?」
【七】
岩谷指頭上還殘留了青山陸臉頰的柔軟觸感,可是說什麼都顯得不對頭,遂揚起毛毯蓋到自己臉上,悶著聲說:「我都累了,你還不累嗎,快睡吧!」
青山陸在漫天星光下笑了笑。
岩谷醒的時候竟一時之間分辨不出是早上還是夜晚,整個臥室黑漆漆的,從枕頭邊摸索到了手環之後,一看,竟然已經九點了。
九點了?!岩谷順間清醒,又看了下日期,啊是星期六,這才長舒一口氣。家居系統檢測到了他醒了,緩緩把全遮光窗簾打開,留下濾光紗簾。岩谷這才發現昨晚睡在他旁邊的青山陸已經不在床上,也許是青山陸起床的時候把遮光窗簾都拉上了。
岩谷坐起身,抓了抓頭髮,打了個哈欠。他之前也不信,親身體驗後才知道,嚮導的精神疏導對哨兵的確猶如靈丹妙藥,在今天以前,他總是早上五、六點就被惡夢裏的海嘯驚醒。他下意識轉頭往床架後方的床頭架子上找眼鏡,又想起來昨天被青山陸脫了之後放到了茶几上,應該不在房間裡,他度數不太深,對日常活動不造成影響,遂直接下床。
岩谷挑了件嫩黃色連帽衫,奶白純棉居家褲,在臥室裡的洗漱間稍作整理,戴了隱形眼鏡,結果余光撇到床頭架子上他的眼鏡。岩谷心裡一暖,該是青山陸拿上來的吧。正準備下樓,意外發現剛剛關著的門開了一個小縫。岩谷略有遲疑,最後還是按下心中疑惑,下了樓。
2124年,開放式廚房的防火設計已經比傳統的獨立廚房嚴謹得多,不單支持明火,如果願意加錢,還能安裝燒烤爐,配合最智能的抽油煙空氣淨化二合一系統,在家也能做到大酒樓的爆炒炙烤而不污染家裡。不過主流趨勢依舊是購買家傭機器人,通過聲控或手環發出烹飪指令,解放雙手,到點就吃。所以岩谷昨天聽到青山陸說自己會做飯,除了吃驚,更多的是對自己家裡那套五臟俱全但是只親自用過蒸鍋的廚房設備終於得以開光而雀躍。
青山陸站在灶台前翻弄著煎鍋裡的雞蛋香腸,余光瞥到岩谷下樓,馬上說:「早啊,再等兩分鐘就可以吃了。」
岩谷新奇地看著青山陸擺弄自己家的爐灶,「你平時也自己做飯?」
「我老家那個星球沒首都星這麼先進。我雖然是獨生子,但是是家族裡同輩最小的,經常要照顧我哥哥姐姐的小孩,有時候家長都出去了,我就要負責他們的三餐。要說非常好吃呢,我不擔保,但是肯定比既定程序做出來的菜要香。」
「所以你在這裡當幼兒園老師?」
青山陸聽出岩谷話中的疑問,也沒有正面回答,只說:「幼兒園的小孩可喜歡我了!對了,吃完早飯有興趣和我一起出門採購嗎?」
岩谷對於自己家附近有個「賣菜賣肉」的地方感到新奇。並非他從來沒進過市場,他老家的星球也有超市,只不過首都星一切都講究快捷和電子化,人們口中的「買菜」也只不過是在家政機器人的屏幕上動動手指。
22世紀的首都星超市,明亮簡潔,購物車會跟著顧客走,只要把東西放進購物車就會自動記帳,離開的時候掃描瞳孔就會自動劃走星際信用值。為了彌補線上購物無法挑選的樂趣,這樣的實體超市還是會提供不少散裝產品供顧客挑選。為了利益最大化,有時候還會推出「在超市內觀看一定數量的流動廣告,結帳的時候可以享受9.5折」諸如此類的優惠。
岩谷正拿著兩個方形的椰子打算聽一下哪個搖起來更安靜,就見青山陸拿著一隻500克的、玉米餵大的、已經去好內臟密封好的小雞走了過來:「喝雞湯好不好?」
岩谷點了點頭。青山陸看著他手上的椰子,感興趣地問:「你會挑啊?」
「嗯,不過這個是方的,我不確定可不可以用圓的椰子的判斷方法,我老家有好多椰子樹,除了漁牧業我們的特產就是椰子水。」
「欸——那圓的椰子是怎麼挑的?」
「晃起來沒有聲音就是真空的,那就是嫩椰子。」
青山陸看了看手上的小雞,抬起頭說:「你不確定的話兩個都買回去怎麼樣?我們可以做個實驗,回去開椰子之前晃一晃記下手感,開完了不嫩的那個就做椰子雞湯,怎麼樣?」
岩谷還沒喝過椰子雞湯,想像了一下那個味道,笑著點了點頭。
青山陸把小雞放進購物車,又拿過岩谷手上兩個椰子,掂了掂,略作沉思。岩谷不解地看著他。青山陸抬起頭,問:「翔吾,跟我去一個地方?」
青山陸帶著岩谷來到超市最裡面一個虛擬及腰柵欄圍起來的、鋪滿軟墊的地方,刷了虹膜,脫了鞋,虛擬柵欄門消失了一片。他們踏進去後虛擬柵欄門又重新顯示。青山陸邊走邊給岩谷解釋:「這裡是我們幼兒園的教育基地,有時候我會負責帶小孩過來在現實裡認識各種東西。」接著他在最裡面的一張矮桌子旁抽了一張一人半寬的板凳,坐了下來,抬眼看著岩谷。
岩谷不知道他要幹嘛,就沒動。
青山陸拍了拍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另一邊板凳,「坐?」
【八】
岩谷因為經歷原因很少接觸別的嚮導,也不知道其他哨兵是不是也會嚮導認識沒多久就貼著坐在一起。
而且正常來講,不是應該哨兵主動嗎?還是時代在進步?岩谷又想:不對,我不應該這樣想,和平年代,哨兵和嚮導在感情裡地位都是一致的,也不應該說誰主導誰被動,應該是一方走近一步,另一方也有觸動那就給予適當回應。
正這樣胡思亂想著,青山陸拉了一下岩谷的嫩黃色袖子,讓他看矮桌上的全息投影:「我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切入點,應該怎麼讓小孩更全方位地感知這些東西。」
「你剛剛提醒了我,首都星的農產品不是從其他農業星球進口的就是在溫室裡人工培養的,為了方便運輸,全都培育成方形,失去了他們在原生地的生長型態。」說到這裡青山陸像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情,突然大笑著拍了拍大腿,轉頭看著岩谷:「你知道嗎,上次有個小孩來到超市這個教育基地,還說西瓜不是西瓜,因為他吃的西瓜全是切好的紅色果肉,他從來沒有見過西瓜的皮和完整的西瓜!」他又繼續操控全息投影系統:「看來還是要從原產地開始介紹比較合適啊......」
岩谷很少與首都星的幼兒接觸,便問:「幼兒園也要教這些嗎?」
青山陸:「對啊,教小孩很有趣吧!你要是有機會可以來我們幼兒園看我上課哦!我們幼兒園的小孩真的很可愛。」
青山陸快速地整理了一下儲存在智能教學系統裡的教學資料,把系統一關,帶著岩谷離開教學區,又讓岩谷先去門口掃瞳孔結帳,他打了個招呼就去了超市裡的醫藥部。岩谷在超市門口等了青山陸差不多10分鐘,青山陸才出來,還塞了一盒鋁盒密封的藥到岩谷的手心裡。
不等岩谷提問,青山陸雙手插兜不知道在找些什麼,一邊說:「今天早上我查了一下,哨兵精神世界不穩定的話有時候會頭暈頭痛,而且持續很長時間。既然我們經過了藥房,那就提取了一些我的味道。盒子裡面,」青山陸說著就掰開了鋁盒的密封蓋,讓岩谷看了下,又蓋上了,「是一些爆珠,你頭疼的時候在嘴裡咬一顆,應該會緩解一些,但是記得通知我,我們碰面了就做疏導,好嗎?」
岩谷摸著鋁盒看了看,笑得瞇起了眼睛,「謝謝你!」
吃完了飯,青山陸說要做點手工給幼兒園的小孩上課用,岩谷便把餐桌上的裝飾品清理了一下搬進了書房。青山陸怎麼說都是客人,岩谷不好把人單獨留在客廳自己進書房看書,便抱了三本書,和青山陸一人霸占一邊餐桌。
岩谷嗜書如痴,一般不會在看書的時候分神,今天卻是個意外。坐在對面的青山陸沒有發出什麼奇怪的聲音,岩谷卻忍不住看他。三小時前鋪了一桌子的彩紙,在青山陸的手裡變成了不同大小的鳥蟲小獸。有些動物的尾巴還能拉動,栩栩如生。
青山陸恍若有感,一抬頭便看見岩谷透過書沿看過來。他一邊轉動肩膀給自己鬆鬆骨,一邊問:「有興趣?」
岩谷:「你手好巧!我怕是做不來,我就看你疊。」
「不是我手巧,」青山陸把剩下的彩紙攏了攏,抽了兩張黃的出來,「以前經常照顧侄子侄女的時候為了讓他們專心點別搗亂,我就學了下疊紙,然後教他們疊。他們有事做了,自然就不會去吵大人們。其實不複雜,喏,」說著就已經疊好了一個黃色小狗的腦袋,遞給岩谷。
岩谷拿著黃色小狗腦袋,撥弄了一下耳朵。青山陸一邊疊小狗的身子,一邊看他新奇地彈了彈會回歸原位的耳朵,笑著問:「你喜歡?」岩谷越彈越起勁,聲調都歡快了起來:「嗯!現在很少見這樣的手工了都是各種先進玩具,而且我也沒想過還能這樣疊!」青山陸又快速地疊好了小狗的身子,往腔體裡使勁吹了口氣,整理了一下,拿過岩谷手上的小狗腦袋,稍微一組裝。
岩谷驚奇地拿著這只立體的小黃狗,又見青山陸讓他把小狗放在桌子上,便輕輕地放下。小黃狗的四條腿剛好都能碰到桌面,岩谷又彈了彈它的耳朵,它也不會失去重心往一邊倒。
青山陸見岩谷如此高興,便說:「它是你的了。」
岩谷眼裡似乎有星星,歡快地道了謝,拿著小黃狗把玩一番後小心地拿進了書房,找了一個還有點空隙的書架,放在了《所羅門王的指環·狗的家世》的書脊前。
一如昨晚洗過澡吃過飯,岩谷在沙發上處理了一下週末輪值的小徒弟的一些疑問,等青山陸洗完澡出來給他做精神疏導。岩谷一邊在虛擬投影裡工程圖紙上標出小徒弟需要重新測試的位置,一邊心裡有些許的雀躍。不過這份雀躍在青山陸吹完頭髮跟他說,今晚想嘗試一下別的疏導方式,所以直接上樓的時候增加了一份好奇與疑惑。
岩谷穿著洗得印花都掉得差不多的白色T恤和沒有結好抽繩的全棉居家褲坐在床上,把眼鏡脫下的時候轉頭問青山陸:「今天早上是你在我醒了之後把我的眼鏡拿上來的嗎?」
剛剛走進來的青山陸楞了楞,不知為何轉身低頭了看臥房門的下方,眼神從臥房門飄向露台方向,接著把門回頭一關,帶著點不確定,嗯了一聲。不等岩谷再說什麼,青山陸直接了當:「今天進入我的精神世界?」
*寫在本章末尾:作者手工非常差!疊紙疊得一塌糊塗!別信作者說兩張紙就能疊出個金毛!
【九】
岩谷仰頭看著從門口走過來、側身坐上床的青山陸,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該怎麼進入嚮導的精神世界。
哨兵和嚮導都是稀缺資源,也只有在帝都星不缺各種人才的地方才會有哨兵和嚮導參加一般的社會工作,要是在別的星球,就算是有精神世界而未分化的小孩,也非常難接觸到由嚮導擔任的老師。而岩谷又因為精神世界有異,並沒有被強制參與哨兵分化後的集中訓練營,更別提接觸到其他嚮導了。
青山陸看著岩谷迷茫的樣子,突然反應過來岩谷也許從來沒有進入過嚮導的精神世界,便往床中間挪了挪,抓了一把頭髮,問岩谷:「昨天我怎麼進入你的精神世界的?」
岩谷騰的一下從耳尖開始紅,下意識摸了摸耳垂。猶豫了一瞬,不等青山陸說什麼,他就在床上直起身子,靠近青山陸,又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正要抬手抓住青山陸的腦袋,青山陸突然出聲:「哈哈哈,你太緊張了。」
岩谷倒是被他突然說話嚇了一跳,整個人往後一退,跌坐回床上。青山陸手急眼快扶住了他:「別緊張,」說著便趁機把岩谷往枕頭上推,「交給我,」拉起岩谷的毯子幫他蓋好,自己也躺下,調整了一下姿勢,抓住了岩谷的手往自己的胸膛上放,另一隻手虛虛地撐在岩谷的耳旁,「感受到了我的呼吸了嗎?試著把你自己的呼吸節奏調整成我的頻率。來,閉上眼......」
嘀噠、嘀噠,像是露水順著葉脈往下滑,落到另一片葉子上;似乎還能聽到小鳥在遠處啼鳴;手上濕答答的,像是有什麼東西舔過。
舔?岩谷瞬間清醒了,馬上睜開眼。手上是乾燥的,而他自己正躺在一堆摞好的枯葉上,甚至在他的腦袋下的枯葉堆還高起來了一些。岩谷雙手撐起,坐了起來,環視四周。
只見四周疏疏落落地立著杉樹,陽光從針葉漏下來,灑在土裡冒芽的勿忘草上。偶爾有微風吹起一些枯葉,往另一邊的楓樹林飄去。各色鳥在枝頭戛然長鳴,卻也不顯吵鬧。
岩谷慢慢意識到自己已經進入了青山陸的精神世界,比起剛醒時的無措,現在他雖然還是不太清楚應該做什麼,但呼吸已平穩了下來。岩谷想起青山陸進入自己的精神世界之後做的就是找自己,岩谷閉上了眼睛用哨兵的高敏感知去找青山陸,而這片樹林似乎延伸到了很遠的地方,岩谷無法探知。他睜開眼舒了口氣,用哨兵和嚮導之間的感應沒有成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精神世界有殘缺導致的。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比起盲目地找,似乎加上喊還能更快一些找到人。
「青山陸?」岩谷已經離開枯草垛20分鐘的腳程,完全看不到冷杉的蹤跡了,他走100米便停下來喊一次,卻依舊沒找到人。岩谷雖然獨自在樹林裡漫步,卻沒有孤身一人的精神緊繃感。腳下枯葉磨擦的沙沙聲,樹枝上鳥兒清啼,陽光滴滴灑落,花間蝶影閃爍,四處沒有猛獸的蹤跡,只有一些時隱時現、從草堆一直延伸過來的爪印,對生活在帝都星不少年頭的岩谷來講,體驗嶄新又安神。
岩谷此時也不著急找青山陸了,甚至他現在想起來,人手一本的《哨兵嚮導生理知識簡要》裡說,「如果嚮導讓你進入他的精神世界,已經是嚮導對你的信任,嚮導對精神世界的感知要比哨兵強得多,哨兵不應魯莽地在嚮導的精神世界裡作出攻擊型行為。記住!嚮導都是脆弱的。」岩谷想到這裡笑了笑,青山陸看著可不脆弱,起碼A+級的嚮導不會太被A級哨兵影響太多,不過還是在這裡順著爪印慢慢走動,也許是樹林太大了,要找過來,花的時間也不少。
正這樣想著,岩谷隱隱聽到了瀝瀝而湧動的水聲。他停下腳步,仔細傾聽,還聽到了更遠處似乎有水車轉動時水花拍在石頭上的清脆聲。
岩谷加快腳步,正往水聲走去,突然從不遠處的草叢裡竄出一隻戴著鹿角頭飾、全身黃色皮毛、身高過膝的尋回犬。岩谷被驚連忙躲避,金毛卻也不惱,在他腳邊停下,咬了咬他的褲腿,示意他跟著牠走。
既然這隻金毛看似不像樹林裡的猛獸還通人性,岩谷便跟著牠。金毛走幾步就回頭看岩谷,岩谷對牠也越來越放心,便快走了幾步,輕輕地摸了摸金毛的腦袋。金毛一看岩谷透露出親近他的樣子,更興奮了,原地打轉不說,還試著撲到岩谷身上。岩谷這時還是有些顧忌的,下意識便釋放了一下哨兵的威壓。金毛馬上感受到了,只好暫時克制住自己,一直帶著岩谷穿過剛剛越發茂密的森林,來到了綠意盎然鳥語花香水聲淙淙的小河邊。
岩谷走近小溪,蹲下,把手浸入粼粼的河水裡,撈起了一塊比巴掌小一點的薄鵝卵石,看了看在旁邊尾巴都搖成風扇的金毛,岩谷笑了。站起轉身手往身後一晃再往前一甩,石頭瞬間離手,金毛如箭飛了出去。
不愧是尋回犬,岩谷一邊從金毛的嘴裡拿走鵝卵石的時候一邊想。他對金毛腦袋上的壓住了狗耳朵的鹿耳頭飾非常好奇,正準備伸手摸一下,只覺身後突然有人抓著了他的手。
岩谷回頭看人的餘光裡撇到了金毛失望的表情,來不及感嘆原來狗真的像書上說的那樣除了能讀懂人的表情還能讓人明白牠的表情,就聽身後的青山陸說:「剛剛一直都聽到你喊我,但是我在你睡著了的時候答應了牠,」說著指了指金毛,「牠要我藏起來,讓你先認識牠。」
岩谷想起剛剛夢中手心濕漉漉的觸感,又看看金毛,恍然想起,被定為A+級哨兵或嚮導,標準就是擁有自己的精神體。
【十】
金毛對於岩谷的注意力從牠身上移開感到非常不滿,用鼻頭拱了拱岩谷的手背,岩谷低下頭看牠,牠便張開嘴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又用舌頭舔了舔岩谷的手心還有他手裡的鵝卵石。
青山陸嘖了一聲,「牠叫小鹿,」說著蹲下拿起了另一塊鵝卵石往前拋去。小鹿作勢要去追,卻回頭看了看岩谷手中的鵝卵石,撇了一眼青山陸,又往前走了步,再次舔了舔岩谷的手。青山陸對小鹿的原地背叛行為並不詫異,倒是繼續和岩谷說話:「只有和嚮導同等級的哨兵和進過嚮導精神世界的人才能看到嚮導的精神體。幼兒園有些小孩中午休息的時候睡不著,我就會讓他們到我的精神世界裡玩。都是些還沒分化的小孩,對精神體起不了威壓,他們玩得開心,小鹿也很喜歡小孩。我倒是沒看過牠這麽喜歡一個哨兵。」
岩谷這時也把手裡的石頭扔了出去。小鹿在他手抬起來的時候就把尾巴豎得老高,他拋出去的那一下,小鹿如同一個搭載了風扇的火箭一樣衝了出去。
岩谷福至心靈,喃喃自語:「今天早上就是他幫我把眼鏡拿上來的嗎......」
青山陸聽了無奈地說:「對,要不是你剛才提,我也不知道牠自己上樓了。牠覺得這樣能躲過我的眼睛的同時引起你的注意,牠也沒想到你沒往精神體那邊想。大概是習慣了和幼兒園的小孩相處,對自己的存在和行為有了認知上的偏差。」
岩谷對精神體和主人之間的聯繫產生了興趣,蹲下後從小鹿嘴裡接過鵝卵石的時候問青山陸:「難道不是你控制牠的嗎?」
青山陸也蹲下了,拍了拍小鹿的屁股,小鹿順從地坐下之後,青山陸給岩谷挑了一處比較乾燥的草地示意他坐下。青山陸看著潺潺的河水,想了一下,在小鹿終於忍不住站起來往岩谷懷裡鑽的時候,開口說:「我和牠是兩個有連結的個體,牠有牠的想法,我的想法有時候可以左右牠的行為但不能左右牠最根本的思考。我和牠在戰時的緊急狀態裡在理論上是心意相通的,但是那樣會很耗費我們雙方的精力。不過現在這個和平年代我也沒上過星際戰場,戰時狀態更是無從談起。在日常生活裡,我們的快樂與悲傷都能互相感受,但是做不到牠控制我或我控制牠。不過我也不會過分干涉牠,雖然牠由我而生,卻依舊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小鹿早已拱到了岩谷懷裡,岩谷一下一下地輕拍小鹿的脊背,狡黠一笑,看著青山陸:「牠這樣是牠自己的意願?我看牠被我拍得挺高興的,」說著往前探了探伸手拍了一下小鹿的尾椎,引得小鹿又往前拱了拱,甚至舔了舔岩谷的耳朵。岩谷笑著躲了躲,手上的輕拍轉移了位置繼續拍牠的屁股,「你高興嗎?」
青山陸看著在自己精神世界裡終於放下陌生人之間那種互相戒備的岩谷翔吾,「你喜歡牠,我很高興。」
青山陸把岩谷和小鹿留在了河邊,告訴他們自己去找點野果和清水,還叮囑岩谷不要被小鹿帶著亂跑。當他拿著水杯和果子回來,看到的卻是躺在草叢裡蓋著灑落的陽光還枕著小鹿的肚子的岩谷。小鹿感應到他的靠近,側著抬起頭看青山陸。
青山陸放下水杯,盤腿在他倆身身邊坐下,摘了一顆果子給牠。小鹿沒動,看了一眼胸脯微微起伏的岩谷,又重新放下腦袋。青山陸也沒惱,把果子丟進自己嘴裡,嚼了兩下。
「知道你喜歡他,」青山陸頓了一下,下意識抬眼看了看河對岸遠處似乎被厚雪深埋的迷霧陡坡,「剛剛你差點把他帶到河裡我不跟你算帳,是不是我不制止你,你就會繼續誘惑他摸你的耳朵?」說著伸手彈了一下小鹿的腦門,「後果你自己知道。」青山陸又坐了一會,一把喝光杯裡的水,站起來,看著小鹿的眼睛:「時候不早了,你自己看著時間叫醒他。」
岩谷裹在毛毯裡,感覺耳朵上濕答答的。他睜開眼,就算不戴眼鏡也能看清面前濃密的胸毛。小鹿看他醒了,興奮地在床上打轉,沒了又在床後的櫃子上把岩谷的金絲眼鏡叼了下來。沒想到自己終於在現實生活裡看到過往只能在星際軍的戰場紀錄片裡看到的精神體,讓岩谷份外激動,也讓他瞬間清醒。他又想起小鹿似乎非常愛別人拍拍他的尾椎,小鹿叼來眼鏡後他便小心地拍了一下,小鹿瞬間露出了咧到耳朵的笑容。小鹿又把他枕邊的手環拱了過來,岩谷拿起來一看:
「08:34 來自青山陸:我回去收拾一下東西。流理島上的保溫箱裡有早餐。我已設定好家庭機器人的做菜程序,中午它會自己做。我稍晚一些回來。」
岩谷看完後看著小鹿:「今天只有我們兩個在家?」小鹿聽罷伸出舌頭,輕點了一下岩谷的鼻尖。岩谷瞇著眼笑,抱著牠的頭,輕輕地說:「我一直很想要一隻狗,謝謝你留下陪我。欸?」岩谷覺得手下觸感似乎缺少了點東西,便抬起頭,看著小鹿的頭頂:「你的鹿角呢?」
小鹿仿若沒有聽到這句話,轉身下床,自己站起來按下了門把,身影一晃,溜下樓去。
岩谷對精神體在精神世界內外狀態不同也沒有非常清晰的了解,遂把這個疑問拋之腦後。
青山陸回來的時候屋子裡只剩下兩盞壁燈,他看向廚房流理島,上面放著岩谷給他留的晚飯。他輕輕地吃完、洗好碗、再洗完澡,上樓打開臥房門,天窗框住的星光映著黑暗裡眨了兩下的狗狗眼。青山陸掀開被子,正準備躺下,和小鹿來了個對視。雙方僵持了半分鐘,小鹿扭頭,輕輕地下了床。青山陸覺得牠肯定是嘆了口氣,但他管不了這麼多,精神體作為另一個維度的生物,在三維世界裡再乾淨,也不應該躺在哨兵和嚮導之間。
岩谷第一次聽著早上7點的鬧鐘起來,倍感新鮮。另一側的床有人睡過的痕跡,但似乎很早就離開了,毛毯疊得非常整齊。岩谷又收到了青山陸的信息,說幼兒園7點就開園了,晚上見。
正當岩谷收拾好東西準備出門,只見書房裡竄出來一隻漂亮的金毛犬,頭頂毛毛還掛著一小片黃色的紙屑。岩谷彎腰幫牠撥開,「你今天不去幼兒園?」岩谷發現自己似乎能從小鹿的眼神和表情裡讀懂牠的具體意思,「哦你不去啊?你想跟我上班?可以啊!」
*理順一下等級關係:A+或以上哨兵/嚮導擁有精神體,A或以下沒有;只有同級或更高級的哨兵能看到嚮導的精神體,沒有精神體的哨兵或嚮導自然不能看到精神體;如果嚮導曾主動邀請對方(任意等級的哨兵和未進行分化但卻有精神世界的小孩)進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出來後也可以在現實生活裡看到嚮導的精神體,如果精神體願意在你面前展示的話。
【十一】
岩谷第一次和精神體出門,無知者無畏,倒也沒有多少顧忌。小鹿在快鐵上貼著岩谷的小腿肚,偶爾用濕漉漉的眼睛看岩谷,岩谷感覺到了,就會伸手摸摸牠。岩谷依舊對消失的鹿角很感興趣,但小鹿對此似乎有些避諱,他便不說,但手老往耳朵上摸。犬科全身最柔軟的皮毛莫過於耳朵尖尖的那一小撮毛,手感順滑不刺手,加上軟軟的狗耳朵,讓岩谷愛不釋手。
到站、下車、走進星際軍作戰舊大樓的工地,小鹿都緊緊地跟著岩谷。岩谷上星期請了半天假,首要任務便是檢查小徒弟上星期最後的工作進程。舊大樓各處都在裝修,時不時傳來框框鏜鏜嘎吱嘎吱的建築噪音。岩谷都聽習慣了,但還是從一摞雜物裡翻出了一包耳塞,拿出了兩個橙黃的椎狀海綿正準備塞到耳朵裡,他突然想起犬類似乎比自己對噪音更敏感。他低下頭,找了一圈小鹿,發現牠正嗅著自己上星期坐過的凳子,嗅完了,就直接在凳腿之間趴下,把腦袋和耳朵都埋到了爪子之間。
岩谷蹲下,卡著小鹿的耳骨揉了揉:「看來你還挺聰明啊。」
小鹿稍微抬起了身,舔了舔岩谷的手,表示認同。
岩谷也不再磨蹭,迅速打開了控制系統開始進行各項檢查。
不多時,小徒弟也上班了。他吃完了最後一口三明治,拉了一下領口,走進了工程師調試間,猛然看到上司已經坐在位置上檢查自己上星期寫的程序,嚇了一跳,抬起手看電子手環上的時間。
「不用看了,你沒遲到,」岩谷轉過頭,「是我早了一點。這個程序寫得不錯,測試運轉過了嗎?」
「測試過了,您上星期下班之後我就測試過了,需要再測一次嗎?」
岩谷轉回去找到了測試歷史,點開稍微看了一下,「嗯,不錯,這個延遲是接受範圍內的延遲,我看你寫的記錄很清晰,我幫你署名就行了。」
小徒弟大喜過望,之前岩谷對他的工作成果並未直接肯定,這是首次得到岩谷直接正面的誇獎,興奮地快要跳起來。
岩谷帶領他完成了差不多四分之一的樓宇電梯和照明系統測試,目睹了他從一開始的磕磕碰碰到現在已經可以獨自完成編程,也是欣慰的,便開口下達進階任務:「樓上幼兒園層的裝修監督要求我們盡快調試空氣淨化系統,不然他們沒辦法刷牆壁塗料。我手上還有一些冷凝喉管的佈線圖紙需要再次審核,你可以獨立編寫他們那個淨化系統和空調系統的運轉程序嗎?」
小徒弟沒想到上司對自己信心如此之大,馬上答應下來,放下書包,捋起袖子,打開系統,專注地幹了起來。
兩人都是一開始工作便不會分心的人,一直工作到了中午12點大樓裡響起了【即將進入休息時間,請各工種適當安排午餐休息,勿因進度廢食】的廣播,兩人才放下手中的圖紙展示用平板和編程用鍵盤,在座位上拉伸了自己全身僵硬的肌肉。
岩谷這才想起來自己凳子底下還有小鹿,似乎從小徒弟進來後便沒有感知到他,便馬上朝下看。凳子下空空如也。
「您吃什麼,我幫您點餐?」小徒弟打開了工程部的福利程式,正準備幫上司一起下中午飯的訂單,沒想到看到岩谷坐在凳子上彎下腰,不知道在找什麼,便站起來開口問道:「您掉了什麼?需要我幫忙找嗎?」
岩谷在堆滿各種雜物的調試間地上掃視了一番,依舊沒有看到小鹿的身影,甚至用精神力感受了一下,這個空間裡根本沒有嚮導精神體的痕跡,便直起上身,,「哦,沒事。幫我點一個雞肉拉麵。等一下,有沒有椰子雞湯?」
小徒弟拿著程式裡查找了一下,抓了一把頭髮:「沒有啊,這是什麼菜式?」
岩谷想了一下,倒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好說:「那還是雞肉拉麵吧。」
小徒弟點了餐,突然想起來上司上星期把程序交給自己做,是因為上司去配對署去了。他還沒有到配對的年齡,對配對十分好奇,便試探著八卦:「您的配對還成功嗎?」
岩谷正喝茶提神,聽到這句話便放下了杯子,回憶了一下這兩天的精神疏導以及和青山陸相處的氛圍,點了點頭:「還不錯。」
小徒弟用期待的眼神看著他,好似還在期待著什麼。
岩谷只好多說了一些:「他還挺有趣的。」
B級嚮導小徒弟八卦心還算挺重的,岩谷沒有回答他心裡想的事情,便問:「我聽說嚮導跟哨兵結合做精神疏導很累的。」
岩谷用「這個問題我沒有遇到」的眼神看著他,忽然又想起自己好像沒有關心過青山陸給自己做精神疏導之後狀態如何,甚至自己還直接睡了過去。身為哨兵,實屬不應該。他正要反問小徒弟應從什麼角度關心嚮導,兩人點的餐就到了,話題亦就此打住。
岩谷午飯過後就拿著冷凝管圖紙跟樓上鋪設部門的AI監工交接。好不容易說完了,岩谷正聽著AI監工向自己宣讀責任聲明並等待到最後進行簽字,他忽然感覺身邊的精神力場不一樣了,從牆角走來了一隻雙耳無力尾巴下垂的金色精神體犬,岩谷眼睛一臉。
工程部的AI監工好不容易宣讀完了,岩谷看著AI的虹膜鏡頭,用虹膜在審核交接文件上簽了名,AI沒入牆身的時候卡了一下,岩谷只好掏出自己的工作平板重新點選允許AI連接到大樓內部互聯網,心裡想著「也不知道它認證我的簽名但是要我給它認證聯網是個什麼情況」,AI才重新順暢地滑入牆體
岩谷感受到了小鹿疲憊的精神訊號,他蹲下來,雙手圈著小鹿的脖子揉了揉,小鹿的尾巴也小幅度地擺了擺,擺動之間還落下來掛在尾巴上的幾片黃色花瓣。
岩谷和小鹿之間能通過精神力簡單交流,岩谷似乎能聽見小鹿在他手掌心裡磨蹭的時候說:「今天的幼兒園小孩也好調皮,捉迷藏贏了,就非要把花捆在我的尾巴上。」
岩谷笑了起來,拍了拍牠的尾椎:「今天晚上你跟我在書房看書好不好?」
小鹿精神馬上就來了,甚至還示意岩谷快點去工作,必須要確保準點下班。
岩谷和青山陸的工作地點在同一條地鐵線上,不過青山陸的幼兒園距離岩谷的家稍遠,不過比青山陸在郊區租的房子要近得多。青山陸下班早半個小時,便在軍部舊大樓樓下附近的地鐵站下了車,在站內等岩谷。
岩谷和小鹿進站,坐在長凳上的青山陸因為給岩谷做過精神疏導,比其他想到更容易感受到岩谷靠近時的精神力波動,便站起來和岩谷打招呼。岩谷看著他身邊的好幾個袋子,青山陸便主動解釋,是幼兒園的一些模型,回去要弄一下。
岩谷作為哨兵,當然是主動承擔了部分。不過下班高峰期可容不得謙讓。人擠人,兩人一犬好不容易等到了一個大肚子的女嚮導下了車空出座位,岩谷在青山陸的示意下馬上坐下,青山陸把手裡的包裝遞給他抱著,兩人才長舒一口氣。岩谷正想找小鹿,看不見也感覺不到,便抬頭看著青山陸。
「太擠了,」青山陸抓著手環,彎了一點腰,看著岩谷說:「他自己回精神世界了。」
岩谷抱著模型紙盒,若有所思。然後他抬手,開始用手環查詢最近的磁浮私家車在做什麼車和保險的優惠套餐。
《河同水密》
[哨兵嚮導] 青山陸×岩谷翔吾
【十二】
兩人跌跌撞撞地下了快鐡。上了樓,岩谷一邊刷門禁虹膜一邊說:「磁浮車你認爲兩座還是四座比較合適?」
青山陸不知岩谷此言為何,便說:「看需要?」
岩谷:「精神體需要座位嗎?」
青山陸恍然大悟,「你想買車?」
岩谷嗯了一聲,青山陸跟著他進了門,把東西都放在玄關地上,轉頭看著正在換鞋的岩谷:「是因為我嗎?」
岩谷被這麼一問,心裡突然彆扭,不說話,逕自換了拖鞋往屋裡走去。青山陸笑著把東西都整理好,做了牛肉湯河粉,切了個番石榴,看了看時間,剛好六點半,擦了擦手,便去書房找岩谷。
書房的門虛掩著,青山陸輕輕地推開了一條縫,看岩谷正在網絡上查詢著什麼,他敲了敲門,岩谷立刻把投影收了起來,警惕地看著青山陸。「吃飯了。」「哦,」岩谷從布袋沙發上站起來,和青山陸一起往客廳方向走。
兩人在餐桌上吸溜著河粉,青山陸開口:「其實快鐵挺方便的,而且我們也不一定能配對成功,所以懸浮車其實——」
「小鹿需要座位嗎?」岩谷打斷了他。
「牠可以進精神世界。」
「我問的是牠,不是你。」
青山陸隱隱覺得岩谷在鑽牛角尖,便放下筷子,讓小鹿出來。
小鹿從精神世界裡從來的同時,岩谷開口:「我沒有在鑽牛角尖。」
青山陸吃驚地看著岩谷。岩谷也不看他,伸手摸了摸小鹿的腦袋:「買車一直在我的計畫裡,要說是不是因為你,也確實是因為你,不過你只是一個導火索。」岩谷抬頭看著青山陸:「我尊重你為我付出時間和精力給我作精神疏導,請把這件事當成哨兵的一種體貼。」
青山陸一時間沒拐過彎,但是他能感覺岩谷的手指在小鹿的耳朵尖上來回揉搓。
飯後岩谷承擔了把鍋碗瓢盆放進消毒櫃的任務,青山陸自行去洗漱。青山陸擠了一泵橙花沐浴油,在氤氳的濕氣裡思考岩谷口中「哨兵的體貼」是怎麼回事。
青山陸作為A+級的嚮導也不是沒從星際軍疏導所裡的哨兵嘴裡聽到「體貼體貼你」。嚮導資源少,A+級的嚮導還能同時疏導好幾個A級以下的哨兵,青山陸自然是疏導所裡的香餑餑。哨兵們總是在享受完疏導任務後捏著青山陸的耳垂,「陸陸啊,哥哥帶你出去玩好嗎,偷偷地帶你出去。哥哥有星際大酒店的套房優惠券哦,給哥哥做深層梳理吧,讓哥哥看看你的精神體,再體貼體貼你,哥哥不會虧待你的。」
青山陸不為所動,總是會立刻按下桌子旁邊的緊急按鈕,嚮導監察官就會進來把哨兵們用電擊的辦法帶出去。
青山陸很乖,他從那時候在河邊溺水後就變得很乖了,直到被送到首都星進入嚮導學院後依然很乖,後來依照程序進入了疏導所依舊很乖,乖到哨兵們都沒有發現他的異樣,連他的監察官也不認為他有什麼問題。
直到那天有一個被誘導發情的S級哨兵被送來疏導所裡,他又和其他S級嚮導不對付,便送來了青山陸這裡。S級哨兵太強大了,監察官害怕青山陸支撐不住,緊急給他測了一下匹配程度,得到58%配對度後問准了青山陸的同意,告知了他接下來有可能會發生終生配對的問題,便把他倆送進了疏導室。
青山陸努力給哨兵疏導,一點一點把精神世界的雜亂無章整理好,期間哨在他恍神的時候把他的精神體引導出來,看見了小鹿頭上的麋鹿裝飾說了一句「真讓人興致全無」,就讓自己的精神體用荊棘把小鹿栓在一條通天鐵柱上,意圖在哨兵的精神世界裡強上了青山陸。
青山陸被壓在水泥地板上,定定地看著哨兵,不為所動,就算哨兵把哨兵素咬進了青山陸的微絲血管裡,青山陸依舊一動不動。
並在現實世界裡按下了緊急按鈕。
S級哨兵的能力被羞辱,出了疏導所便大放厥詞,在星際哨兵軍裡大肆宣傳青山陸有多麼的寡淡,連結合熱也沒有,精神體還是個怪胎。
雖然A+級嚮導資源稀少,精神體的外貌也不是一個嚮導是否及格的評核標準,但沒有結合熱的嚮導是沒有資格再留在星際軍裡的。
離開星際軍的嚮導依舊是社會資源,不能不參加同為社會資源的服務型哨兵的配對。一個A+級嚮導會自動與數量龐大的哨兵進行配對,但青山陸的名聲在哨兵裡早有名聲,就算匹配程度超過80%,對方依舊對青山陸沒有結合熱而提出取消配對。
青山陸願意相信岩谷說的「體貼」並非其他哨兵口中的「體貼」,但他受過的白眼多了,他會下意識削弱自己對哨兵的期待。他更害怕假如岩谷確實從心底對他體貼,到最後發現自己只是一個給他精神世界碼頭小屋收拾房間的人,給他把碼頭的木板釘好的人,而不能提供深層疏導的嚮導,那麼岩谷還會繼續接納他嗎?
青山陸在憂鬱中擦拭著身體,鼻頭突然一濕。
是岩谷捧著小鹿的臉,在小鹿的鼻頭上親了親。
這個嚮導上學的時候是真的沒有認真看哨兵嚮導的手冊啊,青山陸想,他真的不知道摸精神體,主人會有感覺嗎?
他拉開浴室門,他知道岩谷和小鹿現在書房,岩谷正在單方面「小聲」地和小鹿討論哪一輛磁浮車的內飾小鹿更加喜歡,小鹿則用一聲一聲高頻率哼叫表達興奮。他不好打擾這對全新出爐的書房蜜友,便在客廳完成模型的拼裝。
可能確實岩谷和小鹿貼得太近了,以至於岩谷穿著睡衣來客廳找青山陸的時候,青山陸在被岩谷拍肩膀之前聞到的是自己精神世界裡那條小溪水花從岸邊鵝卵石上濺出來的冷澀味道。
青山陸迷糊了,在恍惚之間被岩谷拉上了loft,關上了房門,還被小鹿佔據了大床中間的位置。他似乎感覺熄燈之前岩谷和小鹿一起轉頭看著他。
一閉眼,一睜眼,一陣海風撲到他臉上。
他站在斷裂碼頭橋靠岸的一側,岩谷和小鹿站在另一側,雙方之間隔著一個快要撼動橋墩的漩渦。
原來哨兵親吻嚮導精神體也會把嚮導帶進精神世界嗎,青山陸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