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亡人》其三
坂本陣深深地鞠了躬,直起身,理了一下因為彎腰而鼓起的純黑西裝外套的領子。
他又看了一眼碑上先生的名字。
這時候褲袋裡兜著的手機發出「叮」的一聲。坂本陣拿了出來,是手機銀行提示他收到款項1萬元的消息通知。他下拉了通知欄,看了看今天的日期,心下瞭然。正要把手機收起來,手機又亮了一下。
這次是收款15萬元。坂本陣頓了頓,點開手機銀行,仔細數了一下15之後的零。確實是四個,送款人也確實是自己的繼子。
通知欄又浮了一條信息:【13:48 來自+81-3-87654321: 剛剛已轉款16萬元。1萬元是本月給家裡的生活費,10萬元是父親的喪葬後續費用,5萬元是額外的生活費。近期我有人事調動,將會離開東京數月,我們在東京租賃的房子也即將到期,因此希望您幫我照顧妻子一段時間。】
【13:49 來自+81-3-87654321: 他將於今天傍晚6時左右抵達車站。麻煩您了,如果您有任何不便之處,可以讓他轉告我,我這邊會出錢讓他住旅館。】
坂本陣對這個繼子的印象,可以說沒什麼印象,甚至連他結婚了也是他幫先父在填寫繳稅表的時候才知道的。這位繼子每個月會給他匯生活費1萬元,他第一次收到的時候也曾不解,但先夫跟他講,這是先夫供他到國外留學前談好的條件,留學歸來必須每月給家裡匯生活費,讓坂本陣收好,畢竟坂本陣已經成為了這個只有兩個人的家的財政大臣。
坂本陣也按字面意思收好了這每個月匯過來的錢,加上今天收到的這筆,他在銀行和先夫 的聯名帳戶裡已經有了41萬的定期存款。
想到這裡,坂本陣點開瀏覽器,查詢了一下銀行業務的營業時間,他要在去接這位素未謀面的兒媳之前處理一下和先夫聯名帳戶的事情。
列車車站前人影稀疏,但坂本陣並沒有看到他要接的兒媳。倒是有一位穿著白色針織外套、戴著下圓上方眼鏡的男孩,提著棕色手提行李包,站在車站出口的自動販賣機前,低頭擺弄著手機,還偶爾把手機殼撬下來,抽出一張小小的火車票,仔細閱讀著上面的文字,又小心地把它放回去,再抬頭看看四周。
已經六點半了,也沒有火車晚點,坂本陣開始覺得繼子真是不靠譜,沒有留言他妻子穿什麼衣服,這兒媳也是,電話都不打信息也不發,人完全消失了蹤影。
坂本陣又環顧四週,上一班火車的客人全都離開了車站,這裡也不是什麼大城市,天黑了,也沒有遊客來來往往,車站前的空地只剩下坂本陣和自動販賣機前的男孩。
坂本陣福至心靈,也許繼子和他老爸一樣,不喜歡女的呢?男孩這時候又再次把車票放進手機殼裡,長舒了一口氣,抬了頭。
坂本陣和男孩隔著20米的距離,透過鏡片對視。
男孩張了張嘴,坂本陣心道,果然如此。
「兒媳」看得出來是很緊張的,但是也能看出來似乎鬆了口氣。或許是本來已經做好準備要挨婆婆罵吧,畢竟丈夫從來沒有跟家裡說過自己和一個男生結了婚,但是現在發現「婆婆」也是個男的,還是很年輕的那種男的,心裡的重擔減輕了不少。坂本陣這麼想著,手上動作不斷,鍋裡翻炒著蘆筍和豆腐片。
廚房門上的玻璃被敲了一下。
「房間還好嗎?有沒有問題?」坂本陣側過身問。
「嗯,都很好,謝謝。」男孩放下行李後放鬆了不少,整個人舒展了些:「請問要幫忙嗎?」
「啊,那你幫我在上面那個碗櫃,對,就是那個,」坂本陣指了指男孩頭頂斜上方的磨砂玻璃吊頂櫃,「幫我拿一個碟子和兩個碗,飯鍋的飯已經好了,你盛兩碗。」
「好的好的。」
「不好意思啊,最近都只能吃素的。我先生的儀式還沒結束,這段時間就委屈你了。」
「啊,請您,節哀,」男孩明顯失措了起來,雖然剛剛進門的時候已經看到了牌位,但也不知道這時候應該說什麼,勺飯的動作慌亂了起來,「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噢,」坂本陣發現自己好像嚇到了這個他一開始以為未成年的男孩,「其他的事情只剩下一些手續需要辦理,他已經在他的新家安頓好了,就是我們這邊還要以示尊敬一段時間而已。」
坂本陣已經把菜盛好,「走吧,我們去餐廳吃。時間不早了,吃完了就去洗澡吧,你坐車過來也辛苦了,噢對了,」坂本陣在桌子抽屜裡拿出了一雙新筷子遞給男孩卻不鬆手,「你叫什麼名字?剛剛一直都沒問呢。」
「我本姓岩谷,叫翔吾。您可以叫我翔吾。」
坂本陣不是什麼守舊的人,並沒有想法要管教「兒媳」,更何況他聽說翔吾有護士執照,便主動提出讓他在附近的醫務所找一下工作,畢竟看繼子短信裡的語氣和翔吾對丈夫隻字不提的態度,翔吾可能一時半會不會回東京。翔吾也曾提出要幫坂本陣經營在家裡開設的「工作日托兒所」,但坂本陣以「翔吾還是為自己的未來多考慮一些比較好」回絕。
兩人過了幾個月相安無事的日子。小城生活節奏慢,無非就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如果翔吾是日班的話,坂本陣會開著車送他上班然後再去採購,晚上坂本陣把最後一個小孩送回家之後就會順道把翔吾接回來,兩人一起吃飯;要是翔吾是夜班的話,那坂本陣早上出去把翔吾接回來,晚上送小孩的時候就把翔吾送上班。
好似生活一直如是,好似二人一直都是室友。
坂本陣繼子的每月生活費也未曾斷交,但人卻從未聯繫過。直到坂本陣和翔吾坐在院子的台階上吃著翔吾發了第四次工資後坂本陣終於同意購買的西瓜,翔吾放在腿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翔吾來這個小城市之前已經有一段時間沒看見丈夫了。他偶爾會回想起自己和丈夫交往的時候丈夫緊追不捨的追求攻勢,讓他在短短三個月裡就淪陷了,暈乎乎地答應了求婚。但蜜月期過後,丈夫總是晚歸,甚至休息日起床後也不見蹤影。翔吾也曾試圖挽救,丈夫只丟給他一句:「你做護士,夜班那麼多,我回來也不會看見你,你管我做什麼?」翔吾想了一段時間,終究是辭了自己在醫院的工作,當起了所謂的家庭主婦。
但丈夫的心已經不是自己的,房子也是租的,丈夫不願再交房租,翔吾有什麼辦法呢?
所以翔吾這時候收到丈夫過了五個月才第一次聯繫的信息,一開始確實是雀躍的,仔細閱讀之後倒是冷靜了一點,轉向坂本陣:「他後天要來,可以多做一個菜嗎?」
坂本陣對於多做一個菜倒是沒什麼意見,對於翔吾特意請了一天假但是中午還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很有意見,明明繼子晚上才到。
他把最後一個中飯的菜放在桌子上,擦了擦手,上樓,喊了一下:「翔吾?吃飯了!」
沒有回應。
但能聽到紙門內窸窸窣窣的聲音。
坂本陣走到翔吾房間門口,敲了敲門:「翔吾,你還好嗎?」
「嗯……可以幫一下我嗎?」
「那我開門了哦,」坂本陣說著就拉開了潮濕天氣會卡住的紙拉門。
翔吾坐在床上,身上是脫了一半,下擺卡在胯骨上的粉色護士服,腳踝上還有穿前後穿反的一隻吊帶襪,頭上還有歪了一半的護士帽。
坂本陣忍著笑,問他:「你怎麼了?」
翔吾雙頰通紅,看出坂本陣想要笑,便嘗試把腰以上的裙裝拉扯回自己身上,但又架不住坂本陣的視線,只好偏過頭小聲說:「他,他說過他喜歡護士服,女裝的。」
坂本陣伸出手幫他把布料拉好:「拉鍊都沒拉到底部,你就要脫,當然脫不了。」他又幫翔吾理了理,順手把後背的拉鍊先拉了上去,再拉下來,正要拉到尾椎,翔吾拉住了他的手臂。
「我自己來吧。」
坂本陣看著他,看到他臉上的害羞更濃重了點,便起了壞心思,一把拉到底。
翔吾也沒想到坂本陣動作如此迅速,馬上像受驚了的小兔子一樣跳起來,還用手蓋住自己胸前快要掉下來的布片。
坂本陣覺得逗他挺好玩的,面上不顯,從床上站起身來,徑直走出了紙門門洞:「今天晚上你穿的時候喊我吧,我幫小女孩做頭髮做過不少次了,髮夾比你更會用,你的帽子太歪了。整理好就下來吃飯。噢對了,」說著就把紙門拉上了,「內褲晚上再穿吧,丁字褲勒得慌,沒必要現在就穿上。」
吃中飯的時候天空就烏雲密佈了,坂本陣看了眼窗外,自言自語似地說了一句:「這個天,要下暴雨啊。」
翔吾沒在意,他只盼著晚上快來。
事實證明,坂本陣在這裡住了好幾個夏天,還是有些可以聽信的意見的。
五點四十五分,他們已經收到了警報說有可能會斷電,請各家各戶備好緊急用電設備,關好門窗,減少出門。
六點,手機信號斷了。
坂本陣早已做好了各種斷水斷糧的準備,把門窗都鎖緊,和兒媳在廚房裡切蘿蔔。
翔吾頻繁地看向院子門口,希望那裡出現一個身影。
坂本陣看他心不在焉的,切蘿蔔切得大小不一致,剛剛還差點切到手,便打發他去看看家裡有沒有漏水。
翔吾去了好一會,久到坂本陣都覺得有點不對勁了,正要轉身去找他,就看到翔吾光著腳、把手背到後面,站在廚房門口。
「那個,能幫我拉一下後面的拉鍊嗎?」
翔吾轉過了身,露出了光滑緊緻的脊椎。
坂本陣愣了,一時之間說不出話。
窗外暴雨換著角度拍打著玻璃窗,屋頂稻草似乎滑落了一些,雨水直接砸到了鐵皮上,哐哐直響。
翔吾沒聽到回應也沒感覺到坂本陣走過來,便扶著護士服轉頭看坂本陣。
「有什麼問題嗎?」
坂本陣回過神:「噢噢,沒有,你等下。」
他的手背過去,摸到擦手巾,擦了擦,才走過來,扶著拉鍊頂端,攏好拉鍊兩側,一隻手按壓在翔吾的胸椎上,另一隻手慢慢地把尾椎的拉鍊從底部拉上來。
「好了嗎?」翔吾問。
「嗯。」坂本陣拽著胯骨的布料往下拉了一下,「好了。」
「你覺得怎麼樣?」翔吾似乎覺得和坂本陣這天裡親近了不少,也沒有再用「您」相稱,轉過身,帶著雀躍問他。
「挺好的。你的帽子呢?不對,你怎麼現在就穿上了?」
翔吾穿著整齊的護士服,在餐廳一直坐到十點。他手上拿著書,一個字都沒看進去,倒是對面的坂本陣抓著蒲團一針一線地補,補得專心致志心無旁騖。
坂本陣頭低頭低得有點久,他抬頭的時候扶著脖子喊了一聲疼。
翔吾聽見了,馬上放下書看著他:「要我按摩一下嗎?」
坂本陣看著還穿著護士服的翔吾,睜了一下疲勞的雙眼,嗯了一聲。
「你還穿著?」
「可能我穿著,他會回來的。」
「這個雨勢,火車軌道應該都被水淹了,應該是不通車了。」
翔吾不說話,手上動作恍若機械化,捏得坂本陣很放鬆,但是靈魂明顯不在這裡。
兩人面前的桌子上突然有幾滴水蘊開。坂本陣見了馬上跳起來,幾個箭步衝上樓。翔吾緊隨其後不知所以,但還是小跑著跨上樓梯。只見翔吾房間門口有一攤摻著稻草碎的水,屋頂的水還一直往下滴,拉開紙門,翔吾的床鋪吸了大部分的水,倒是旁邊的書架免於一難。兩人趕緊把書籍都挪出翔吾的房間,緊急擦了一下地上的水。坂本陣大概是也曾有這樣的經歷,三下五除二指揮著翔吾拿防水用的膠布和梯子把屋頂的漏水點先貼好,再拿了好幾個水桶放在漏水點下方及周圍。
這一頓忙碌完,日曆都翻了頁。
坂本陣看了一下這個殘局,叉著腰,看著翔吾:「你今晚跟我擠一下吧。」
但是坂本陣打開自己房門,才看到先夫的小張照片還在床頭。翔吾也看到了,往後退了一步,正要說自己去客廳睡,坂本陣一個跨步,把照片收到了床頭櫃裡。
他拍了拍褥子:「將就著吧,」他像是看穿了翔吾想說什麼,「這裡是樓上,要是你睡下面,要真的水淹了第一個遭殃的是你。」
半夜雨稍微小了點,但窗外的雷聲滾滾,兩人都沒辦法安妥入睡。電閃雷鳴之間坂本陣似乎聽到吸鼻子的抽泣。他側耳聽了一會,轉過身,隔著被子拍了一下翔吾。
翔吾被嚇一跳,在床上彈了一下,才轉過身,用手抹了一下鼻子,以為自己臉上乾淨了,才正眼看坂本陣。
坂本陣把手伸進被窩裡,把翔吾攬過來一些。突發事件太費神,坂本陣沒有發現翔吾鑽進被窩裡的時候還穿著緊繃的護士服,這時候把手放到翔吾肩膀上才摸到那條硬鼓的衣服肩線。
「你沒脫?」
翔吾想說話,但是鼻子堵住了,張了張嘴,發不出音。
坂本陣的床雖然是雙人床,但是也不大,他這麼一個動作,翔吾已經近乎在他懷裡了。他正要順手把指尖下的拉鍊拉下來,翔吾先他一步動作攔住了他的脖子。
坂本陣愣了。翔吾用嘴巴呼吸了一口空氣,才斷斷續續地開口:「是不是這個天讓他不要我?」
「你在醫院工作得還行吧?」
翔吾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只好回答:「還行。」
「你覺得工作重要還是他重要?」
翔吾不語。
「我看工作重要。」
坂本陣看翔吾大概是還沒轉過彎,也不勉強,換了個話題:「你要不要先換件衣服?」
翔吾的衣服都濕答答的,換不了。坂本陣找了件寬大的襯衫,讓翔吾用熱水擦一下就穿上。
翔吾剛走到淋浴間,又折返回來。
「怎麼了?」
「我拉鍊拉不下來。」
坂本陣只好從床上坐起來,看著翔吾轉過身,壞心思又起了:「你沒穿丁字褲吧?」
翔吾一聽馬上要跑,坂本陣也不是吃素的,一把攔過翔吾的腰,用左手把他固定在邊,另一隻手把拉鍊從頂端一拉到底。
丁字褲的一字帶露了出來,坂本陣馬上伸手勾了一下,又讓它自然彈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