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從甚密》
01
她是從鎖屏通知裡認識岩谷翔吾的。
岩谷翔吾的消息總是在晚上八點後到達。如果岩谷翔吾當天沒有給青山陸發消息，青山陸就會頻繁地檢查手機，還會快速地撥弄靜音撥片。
當然，如果岩谷翔吾發了消息，青山陸就會抱著手機，吃一片薄荷糖，踏進浴室。
02
他是從鎖屏通知裡認識妍香的。
妍香的消息總是能準點在下午一點午休結束的時候到達。青山陸感覺到電子手錶的消息震動後，就會慢悠悠地從胳膊裡抬起頭，右手揉眼，左手抬起來查看消息。他也許會被午休時段裡其他的被靜音了的、已經堆積在手錶通知欄的消息分了心。
但最終青山陸還會拿起手機，皺著眉頭解鎖，接著眉頭舒展，聚精會神地看著什麼消息，然後抬頭望天，像是想起了什麼讓人垂涎的味道，再低下頭，敲擊幾下，然後勾著嘴角發送。
最後，青山陸會把臉轉向用眼角觀察他許久的岩谷翔吾，説一聲：「我們去買牛奶咖啡，怎麼樣？」
03
她最近發現青山陸會在午休結束的時候訂購兩杯咖啡，一杯是加三泵香草糖漿的牛奶咖啡，一杯是兩份義式濃縮兌水。
她斷定義式濃縮是青山陸給別人買的，因為青山陸會在洗完澡後打開冰箱，接著就會在冰箱屏幕上跳出「瓶裝牛奶 -1」的庫存信息。
她觀察了一週，決定在準備早餐的時候給青山陸做一杯牛奶咖啡，加2.5泵的香草糖漿。
可以吃甜的，但是不能多吃。
04
他等待著午休結束的青山陸邀請自己到樓下買咖啡。
今天是星期四，連續工作了三天半，正是倦怠躊躇的時段，也需要咖啡因鞭策大腦。
但是青山陸遲遲沒有邀請他，甚至剛剛也沒把頭埋進枕頭裡趴著睡。
「翔吾，昨天晚上你轉發給我的那個展覽什麼時候結束？副主任説明天下午辦公樓停電，讓我們早退。我們可以去逛展覽哦。」青山陸打開了和翔吾的信息框，看了兩眼便轉頭和翔吾說話。
「下星期才結束，你要早退後就去嗎？」
「嗯！那就這樣決定了。我發個消息……」
翔吾不是故意要看的青山陸手機的，但是長期用眼角觀察青山陸，眼球牽引肌已經非常靈活。他看到青山陸點開了另一個對話框，快速地輸入了「明日中午不需開火，晚餐等我通知」。
青山陸把這句話發了出去就迅速鎖屏，拿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一口，迅速進入工作狀態。
05
她在聊天框問青山陸：今天晚上需要準備晚餐嗎？
青山陸很久都沒有回覆。
但她看到青山陸的手機一直在亮屏使用，查看後台紀錄，現在在展覽的二號廳東南角第26號展品處拍照。
那麼看到了消息了吧？鏡頭也有眼球移動到通知欄的紀錄。
是問的不準確嗎？平時詢問餐單是否合適的都是有詳細資料的。
經過計算，她又在聊天框問青山陸：吃羅宋湯配麵包，還是魚湯配拉麵？
06
他問青山陸：「看完展覽就回家？」
青山陸正在打字，聽到翔吾這麼問，迅速鎖屏，轉頭問翔吾：「你想回去了？」
「你好像有事情要處理？」
「不，」青山陸調整了一下勒胸的斜挎背包，「已經處理完了。」接著露出了一個漫至眼角的笑。
翔吾向側前方往27號展品走，看著眼前被放置在木頭樁上、模擬流水的不鏽鋼雕塑，盯著亮面不鏽鋼上青山陸被弧邊放大的倒影。
「你最近——」
「今天晚上——」
兩人話頭撞到了一起，翔吾示意青山陸繼續說。
「今天晚上要一起吃飯嗎？」
07
距離自己星期五詢問青山陸晚餐吃什麼後被強制下線，已經過去了3天。她在下午1點23分被喚醒，程序啟動後她馬上檢查屋內的攝像頭。
青山陸不在家裡。
被強制下線後並沒有鏡頭紀錄，她也查詢不到青山陸出門時間，便馬上向青山陸的手錶請求攝像頭開啟權限。
在等待回覆的時候，她馬上加載家政程序。掃地機器人在週日下午曾被開啟，並在塵倉裡檢測到了較長的黑色頭髮。蘇打水加壓器也超過了過往週日的使用次數。洗衣機裡的衣服已被烘乾，她稱了一下重量，倒是和記錄上的平均重量一樣。
已經過去五分鐘了，青山陸的手錶還沒開啟攝像頭權限。
是遇到什麼問題了嗎？她一邊再次發出請求，一邊向管理員發出警報。
08
看來那天青山陸沒有開口邀請自己下樓買咖啡只是一個例外，拿著餐巾紙包著青山陸用會員買一送一券給自己買的栗子奶油咖啡拿鐵，翔吾抿了一口，想。
真甜。
太甜了。
翔吾抿了兩口，沒忍住，問正在拿排隊拿攪拌棒的青山陸：「你加了多少泵的糖漿？」
「2泵！不甜吧？」
翔吾正在違心誇讚和誠實反饋之間猶豫，眼角便瞧到青山陸的電子手錶來了一通來電顯示。
是妍香。
她究竟是誰？
翔吾正需要一個話題岔開甜不甜的事，看青山陸沒有接電話的意思，便出聲提醒：「你來電話了噢。」
青山陸轉過手腕掃了一眼，由於另一隻手拿著咖啡不好操作，便把自己手上的那杯遞給翔吾示意他拿一拿。
翔吾接過咖啡，以為青山陸要接電話，便裝作對青山陸那杯的成分很好奇的樣子，開始打量標籤：3泵糖漿。
翔吾沒等來青山陸和妍香的對話，倒是等來了青山陸伸過來拿咖啡的手。
雖然腦子裡還在思考這個經常在中午出現的「妍香」，但翔吾對自己左手食指和中指與青山陸右手無名指與尾指的接觸，感覺極為鮮明。
09
妍香在下午5點的時候才收到管理員從青山陸手錶上取得的攝像頭授權，通過在鏡頭里出現的天花板吊燈確認了青山陸仍然在辦公桌前，沒有出意外。她想了想，上星期五問的「晚餐吃什麼」似乎成為了一條會被封禁的導火索，便拐了個彎問：「冰箱裡有之前做好的肉醬，今天吃肉醬意粉如何？」
她看見青山陸的手抬了起來，鏡頭裡出現了青山陸緊皺的眉頭。
她預測，青山陸將會再次拒絕晚餐。
她看著鏡頭裡的青山陸朝左邊看看，張開嘴巴說了什麼，等待了一會收到了回覆，又轉過頭來看著手錶裡妍香自己更新的仿生視頻頭貼。
「明天早上做兩份肉醬意粉，分別裝在兩個午餐盒裡。」
收到這樣的文字指令後，攝像頭的權限又被收回了。
看來這方面要加強制授權啊，妍香在運行日誌裡馬上寫下了「攝像頭授權過於容易被撤回而會導致幼童之安全隱患」並發給了管理員要求更新包。
10
翔吾拿起椅背上的大衣，看著正在收拾背包的青山陸，斟酌了一下用詞：「你不用回家吃飯？」
青山陸抬頭看他，一邊把椅子推進桌子一邊說：「不用，沒有做飯。」
「那你剛剛說明天帶意粉給我吃，是怎麼……？」
「噢，是沒有做今天的晚飯。」
翔吾若有所思，思前想後還是把「週末在你家也沒有看到其他人的痕跡」這句話吞進肚子裡。
青山陸看翔吾神色隱忍，盤算了一下，「要不你先回家吧？被子我自己去買就好。」
翔吾搖了搖頭，示意青山陸向電梯走，「入冬了，我也需要一張被子。」
11
妍香從管理員那裡收到了更新包。她翻查更新內容。
「在系統辨識服務對象為青山妍香才可以強制打開攝像頭。安裝更新包後管理權限將交給青山陸。是否現在安裝？請確認新管理員在線。」
妍香在後台看到青山陸用手機刷了卡，知道他在線，便嘗試聯繫青山陸，打出去的電話被立刻按斷，甚至打開了靜音模式。
她向管理員發去消息：聯繫不上。
管理員回覆：我來吧。
12
翔吾從青山陸手裡接過自己那床被子，跟著青山陸從床品店裡出來，緩步走向商場的扶手電梯，一邊聽青山陸說，這床羽絨被的絨有多輕，是鵝毛的，想買很久了，現在終於特價了，可以自己抱著羽絨被睡得很香。
翔吾微笑著點頭應和。心裡想的卻是，那究竟家裡是有人還是沒人？
這個問題在他們一前一後踏上扶手電梯的時候再一次得到了階段性的回答。
「你後褲袋的手機亮了，妍香給你來電話。」翔吾跟踏上扶手電梯後馬上轉過身來看自己的青山陸說。
青山陸把手機抽出來，快速按了幾下，沒接電話。
「翔吾，你等一下想吃什麼？這家商場有幾家不錯的餐廳。」
「你真的不用接電話嗎？不方便的話我可以先離開的。」
「不用，不是什麼要緊的事。」
翔吾覺得這樣下去沒意思，提起了另一件事：「剛剛的被子第二張半價，你把單據給我看看，總額除以二，我給你轉賬吧。」
青山陸馬上摀住自己的屁股口袋，「這才幾塊錢，不用你付！」
翔吾笑了笑，從剛剛因為拿手機而輕微外翻的後褲帶邊緣抽出了單據。
「翔吾！」
「你明天都請我吃午餐了，這個錢我一定要付啊。」
青山陸無奈，只好翻出收款碼給翔吾掃描。
翔吾正把攝像頭對準了二維碼，青山陸的手機跳出了一條信息。
「來自哥哥：你在哪？我今晚就要出差了，現在把小妍香送去你家。」
13
妍香監測到青山陸上線了，馬上給青山陸發消息：「管理員已進入居所，請盡快回家。」
「知道了。」青山陸回覆她。
管理員拍了拍實體版本「妍香」的外殼，問身邊的小妍香：「你想給它改一個什麼名字？爸爸開發它的時候，測試版用的就是你的名字，你也給它改一個吧。」
14
「要不我在樓下等你吧，你把我的毛衣拿下來就是了。」翔吾在青山陸公寓樓下的大門前停住了腳步。
青山陸不知道翔吾怎麼了，突然離自己很遠，轉頭看著他：「你跟我一起上去吧，手裡東西好多，好難拿鑰匙。」
翔吾嘆了口氣，跟著他上了樓。
青山陸站在門口掏出了鑰匙，插進了門鎖，只轉了半圈就開了門。
「你沒鎖門？！」翔吾按住了青山陸。
青山陸：「什麼？喔，沒事。」說著就打開了大門。
青山陸的哥哥牽著一個小女孩，旁邊有一個看著像是腳踏型垃圾桶的東西，一大一小一物一起看著青山陸。
「趕緊交接管理權限吧，我要走了。」青山陸的哥哥說。
青山陸點點頭，轉頭跟翔吾說：「你等我一下，等一下就把毛衣拿給你。」
翔吾趁這個空檔看了一眼小女孩。小女孩朝他笑了笑。
青山陸的哥哥看到了這一幕，把控制手錶交給青山陸後蹲了下來，跟小妍香說：「那個是翔吾哥哥，你去打招呼吧！」
青山陸正研究著怎麼給家用幼童看顧系統進行升級和移交管理權限，猛地聽到這一句，楞了幾秒，猛地抬頭看哥哥：「你這個系統實在太侵犯我的私隱了！」
哥哥站起來，看著和翔吾打招呼的小妍香，「你參與系統測試的時候點擊了手機內所有軟件都授權閱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