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手机震动起来,床头柜一下下撞着墙,窗外有风从没关紧的窗户吹进来,窗帘掀起一角,光线像一把剑刺破了室内沉闷的空气,直指床上的人。
眼角被阳光刺了一下,吉野北人先是不情愿地把脸更深地埋在枕头里,然后才从被子下面抽出手,把已经安静下来的手机拿到面前。脑子里像是有一大锅呕吐物在沸腾,疼的发胀,视线很模糊,吉野在屏幕上看到了“树”字,只有一条消息,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他闭了闭眼,打算起身喝杯水再消息的具体内容。
昨天是庆功宴,rampage的第七张专辑销量在用时一年后终于突破百万,十六个人从天南地北赶回东京,竟然难得聚齐了。
吉野是从洛杉矶飞回来的,那边的拍摄终于告一段落,他回来本就是休假,昨晚便没有克制,端着酒杯几乎是来者不拒。
宿醉在今日找上门来,身体像是被扔进洗衣机转了几百圈,哪里都不舒服,尤其是是腰和背。只是在难受背后,又有种难得的舒畅,他稍微感受了一下,精神海异常平静,反馈出来的情绪温柔缱绻,还带了些餍足。
……他昨天干什么了?
一股电流窜过脊柱,还没等吉野想出什么可能,已经彻底清醒的意识敏感地察觉到,旁边的床面微妙倾斜了一下。
他立刻转头,颈椎发出一声惨叫,肩膀的肌肉抽痛起来,但这些加起来都比不过吉野看到的景象带给他的冲击和惊吓。
川村壱马穿着睡袍——只穿着睡袍——坐在床头,见他看过去便放下手里的手机,用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平静说道:
“早。”
吉野记得他刚看手机的时候,上面显示的时间是13点整。
他下意识就要爬起来,然后身上各处传来的凉意又把他摁回被子里,吉野想问自己的内裤去哪儿,但最后还是问了更重要的那个问题:
“你为什么在我的房间里?!”
川村答道:“这不是你的房间。”
吉野忍了又忍,这时候他已经找到自己的衣服了,在很远的沙发上,皱成一团,明显穿不了了。他又看向衣柜,川村很贴心地给他介绍:
“里面还有一套睡袍。”
说完他就继续安静地看着吉野,完全没有要回避或者暂时礼貌地挪开视线的意思。
吉野在裸/奔和抱着被子在川村面前跑过去之间纠结了一下,低声下气地道:“麻烦你……?”
这时候他已经看清楚了川村锁骨上的红痕,但那又怎么样呢,不管哪个季节都是有蚊子的嘛,就算是五星级酒店也不可能完全避免的嘛,嗯,哈哈。
川村欣赏了一下他屈辱的脸,才施施然起身去拿衣服,吉野被迫看着他光溜溜的腿在眼前晃来晃去,继续自我催眠:膝盖难免有淤青,谁都有摔跤的一天,据说川村的新MV里有暴力镜头,所以……
总之,一切都是有解释的!
吉野穿好了衣服,先去给自己灌了杯凉水下肚,又洗了两把脸,才算是找回了自己的沉稳。记忆没能给他什么理想的答案,精神海的异常都不再重要了,他走出厕所,如临大敌地看着依然在床上不动如山的川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川村显然已经洗过澡了,顺滑的黑发落在眼前,吉野不太看得清他的眼神。
他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你还记得什么?”
吉野皱紧眉:“我喝醉了……阵说该结束了,我们一起上的电梯。”
房间是公司订的,十六个人分散在这家酒店最高的七层,川村住在最高层,他在27层。
想到这里,吉野走到窗前向下看去,楼下车水马龙,繁华依旧,只是比他昨天看到的更小了些——这里的确不是他的房间。
川村追问:“然后呢?”
吉野心里向下一沉,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回头看川村,只是捏紧了手里的窗帘:
“不记得了。”
他自暴自弃地想,要是川村继续问的话,就说自己酒精中毒会失忆好了。
不过川村没再问下去,而是说起了另一件更要紧的事情:“我让慎送衣服过来,我可以让他多拿一套。”
吉野立刻拒绝了:“不用,我让树送来就行了。”
“嗯。”川村又低头看手机去了。
吉野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发现川村没有再开口的意图后才装作不在意地挪回床边。手机很安静,经纪人知道他要休假,没有来打扰,树的消息也只是问他在哪里,这么久没见,要不要晚上一起吃饭。
吉野无视了这个邀请,发了个sos过去,然后在房间号上卡壳了,川村像个灵媒一样冷不丁开口:“3219.”
吉野手一滑,消息已经发出去了,他本来也想高冷地玩手机,但是肩膀实在不舒服,最后他放弃地抬头,看着旁边的川村:
“你……还好吗?”
川村的腰带没有系地很紧,吉野可能、也许、在某个瞬间看到了他胸侧有一片青紫。
当然,这肯定也是有别的解释的,但是没人规定他不能在这时候关心队友的身体健康。
川村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大概是肯定的声音,然后慢吞吞地说道:“很好,就是腰酸。”
吉野想捅死上一秒问问题的自己。
大概是他的脸色五彩纷呈太精彩了,川村看了两眼笑起来,吉野正要问他笑什么,门铃响了。
长谷川慎到了。
川村换好衣服就直接离开了,倒是长谷川还趁他换衣服的功夫过来和吉野打了招呼,他们寒暄几句,就像这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等他们离开,房间里只剩下吉野一个人,他走进卫生间,把水温调到最低,然后开到最大。
冰凉的水砸在身上,他闭上眼睛,干脆地沉进精神海里。
天幕低垂,银河把整个世界划分两半,星云安静地旋转,吉野在自己的世界里仰起头,伸手摘下一颗星星。
他站在一望无际的沙滩上,把星星捧在掌心。
星星散发着柔和的光,吉野看了几秒钟,张口把它吞到嘴里。
所有的星星一起沉寂了,世界变得一片漆黑,只有吉野自己在发光,他向前走了一步,身上的光照亮了一扇门。
他伸手,也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恐惧,推了一下这扇紧闭的门。
门纹丝不动。
*
所有人都默契地把这件事忘记了,吉野忘得尤其快,他在半个月后就再次喝的大醉,然后吐到青山陆的脚上了。
年长的向导秉持风度,只是把他拎起来扔到一旁了事。
就在吉野以为这个小小的意外会很快消失在他记忆深处的时候,likiya和阵把他和川村单独叫去了塔里。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个地方。
作为非战斗型,也就是所谓的新型向导,塔离他们的距离就和离普通人一样遥远。吉野有幸进去过一次——在他确认入选之后,塔给他授予了向导凭证,这意味着他正式成为了一名被塔认可的、真正的向导。
likiya的脸色很难看,阵则是很沉重。吉野尽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仍然面色苍白;川村带着口罩和帽子,仅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看不出来什么情绪。
“公司上个月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收到的工作人员第一时间把这些上交给塔,塔里测试了很多遍,结果证明,这个视频是真的,不是合成的。”
阵在他们面前打开了电脑,屏幕里一段画面异常清晰。
他和川村,跌跌撞撞地从电梯里出来,一路纠缠着进到酒店房间里。
他们之间紧贴的方式,不会让任何人有第二种误会的方式。
门关上后,镜头从上到下晃动了一下,明显是手机偷拍,但这个事情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
大概是吉野的脸色太难看了,阵叹了口气,没有再为难他们:
“对方没有明确开价,买断价格目前还在商量——但是塔怀疑对方的目的不是钱,或者应该说,不止是钱。”
反塔联盟已经在九个国家成为合法组织了,非战斗型哨兵和向导的出现缓解了一些民众对于塔的恐惧和恶意,但形式依然很严峻。
对于普通的歌手、表演者而言,这段视频也是很严重的丑闻了,对于他们来说就更不仅如此了——他们对外营业的cp另有他人,再加上向导的敏感身份,这很有可能会被放大为塔欺瞒民众的又一例证。
吉野板着脸不愿意示弱,川村开口了:
“他们想要我们做什么?”
他说的是“他们”,不是“你们”,likiya和阵都听懂了这言下之意。阵皱起眉正要说什么,likiya先一步开口了:
“向公众证明你们是真的情侣,正式确立关系,而且这段关系必须持续不少于三年。”
真情侣的隐私视频泄露,他们就只是受害者而已。
视频没有办法证伪,那就只能当它是真的;没有办法彻底销毁,就必须当它会有一天被公布于众。
它是真的吗?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门背后又发生了什么?
塔不关心真相,塔只提出要求。
阵看起来很为他们担心,但这不是对于他们未来的担忧,而是对于他们能力的忧愁——公司不是没有把他们凑在一起过,结果却是凑出了一个以假举世闻名的营销惨案。
就连磕cp的人磕的都是他们之间明明不熟却被迫营业的勉强感,现在塔却要他们证明彼此之间是真的。
让所有人相信他们真心相爱、意切情浓。
*
走出塔的时候,吉野才发现自己背后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他看了看旁边沉默的川村,想了想挤出一个笑:
“你今天有空吗,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按照塔的要求,接下来他们会很亲密,这只是最基础的相处,吉野不认为川村会提出异议。
川村拒绝了:“我和翔平还有慎约好了。”
吉野停下脚步,川村没有管他,依然缓慢、但是坚定地向前走。
不是委屈,是恐慌,还有愤怒,加上后怕和被命令的屈辱,让吉野不管不顾地提高了声音:
“是你先扑过来的。”
那天晚上在电梯里,是川村先走向他的。
川村回头看他,神色晦暗不明:“你记得。”
吉野哑然,他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记得,既然记得是谁先主动,那他也一定记得,是自己先说了什么。
吉野的确记得。
他记得眩晕、无数的颜色搅成一团,被多个哨兵共同激发出来的精神紊乱加速了理智的飘散,他记得红色的地毯,同样晕乎乎蜷缩在电梯角落里的川村,记得他皱巴巴的衣服,凌乱的头发,水润的眼睛,还有他呆愣的、直直投向自己的视线。
他记得自己笑着对川村说:
“你在等什么?”
——在我们错过这么多年以后。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