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不会抽烟。
烟盒在手里转了一圈才找到盖子,用拇指和食指把烟捏出来,动作略有些急促,夹烟的姿势不对,打火机摁了三次才打出火,嘴巴不安地张开,又过于用力地合在一起。
他不知道点烟的时候要吸一口。
旁边的酒保沿着武知海青的眼神看过去,嗤笑:“我赌他会试十次。”
然后就会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围嘲笑的目光,灰头土脸地滚蛋了。
这是经验之谈,但海青知道这个男人不会如此——他的注意力太集中,根本没有余裕分给不重要的人。
男人穿着高档的西装,外套整齐叠放在矮几上,衬衫只解开了一颗扣子,下摆还在裤子里,勒出对于男人而言过于明显的腰线。桌子上有很多空酒瓶,他的脸上却没见多少红潮,连眼神都没有飘忽。
武知海青没有理会酒保的醋意,晃了晃手里的空酒瓶示意。酒液注入玻璃杯,冰块撞击发出好听的声音,酒保抿了抿唇,声音里好奇多过不满:
“我以为你不会约陌生人。”
“生活总有意外之喜,”海青从座位上起身,回头对着酒保举杯,“祝你今夜顺利。”
酒保让他滚。
这声脏话淹没在酒吧汹涌的音乐里,海青花了七步走到男人所在的卡座,在自顾自坐下的瞬间终于得到了男人的注意力。
被口水打湿的烟仓皇地掉在地上,男人的眼神异常凶狠,就像伤痕累累的野生动物,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被敌人发现,明明被捏着软肋,却仍旧一点不肯示弱。
狼一样。
背后的电流同时向上和向下延伸,危险加重了欲望的勃发,海青把双腿分的更开,同时身体前倾,声音礼貌斯文:
“川村先生?”
男人愣了一下。
海青笑起来:“我是武知,WG的模特,慎的同事。”
这个名字显然自带魔法,川村明显放松了身体,但随即又紧绷起来:“我们见过吗?”
只有一面,你不知道。
海青摇头:“没有,但是慎和我提过很多次,说工作的场合有个很关照他的前辈,还给我看过川村先生你的照片。”
他像是没看出来对方的抗拒和不耐一样,抿了口酒继续说道:“这个酒吧是我推荐给慎的。我刚下班,想着来这里散散心,没想到会碰见川村先生你呢。”
没有拿酒杯的那只手在沙发靠背上伸展,海青的手指轻轻搅动着空气,像是在隔空抚摸川村的后颈。
一束光恰到好处地划过这片空间,川村的眼睛睁大了,身体本能的战或逃反应启动,他想起身离开,却又被自尊压了回去。身体微微一晃,最后还是钉在了海青半敞的怀抱里。
50%。
川村沉下脸,被挑衅让他完全侧过了身,海青相当满意地打量着他领子里的锁骨和胳膊上肌肉的起伏,仰头把酒喝光,确保对方看清了自己仅批了一件外套的上半身。
“我不是你们这种人。”
川村低沉地开口,那把好嗓子在表达厌恶的时候依旧迷人,海青有些遗憾尾音没有上扬。
海青刻意地朝舞池里探头:“慎玩得很高兴呢。”
年轻、英俊、身上肌肉匀称的年轻人到哪里都是焦点,从他们这个角度看的很清楚,已经有一个女孩把手伸进了长谷川慎的裤子里。
他看起来没有不高兴的意思。
海青收回视线,偏过头靠近川村,寄希望于距离拉近能让自己听清心碎的声音。
川村的侧脸像很像猫,海青看着他湿润的眼睛和紧绷的脸颊肌肉,收回放在他身后的右手,拿起了桌上那包刚被拆开的烟。
他熟练地咬了一根在嘴里,“啪嗒”一声点燃打火机。
川村就像被咬了一口一样回头,海青把烟在齿间滚了一圈,就在川村的瞪视下把烟点着。
点点红色浮现在他们之间,海青把打火机扔到一边,摘下烟,调转方向,递到川村嘴边:
“要吸一口,点的时候。”
他的手指能感觉到川村嘴唇的热度和湿度,海青笑:“怎么,不敢碰我这种人碰过的东西?”
川村沉默地接过烟,拈着,好像这是个难解的谜题。就在海青以为他会扔掉的时候,他狠狠地把烟咬进嘴里,猛地吸了一大口。
海青第一时间抢过烟摁灭,然后给身边惊天动咳嗽的人倒了杯酒。
川村接过一饮而尽,喉结上下滚动,迟到的泪光终于闪烁在眼角,脸也透出不健康的红色。
海青这时却没有再靠近,他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还在咳嗽的川村,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房卡递出去:
“我一直到十二点都在。”
川村捂着自己的喉咙不肯抬头。
“不要的话就给那边的酒保,蓝色头发的那个,嗯?”
他又等了十秒钟,手上的房卡不见了。
*
武知走后川村壱马又喝了很多酒,可惜酒量太好,神智一直没有胡乱他需要的程度。
他和自己打了个赌,如果慎过来再邀请他一次,他就以天晚的借口离开这里,回到正常的生活里去,如果没有……
应该不会没有的,慎已经劝他一起玩很多次了。
壱马这么告诉自己。
房间并不难找,壱马站到门前的时候正好是十一点五十七。他看着门牌号,遗憾地发现那排数字依旧清晰,然后从口袋里拿出那包烟,抽了一支含到嘴里。
烟草的苦味很快散开,是完全不同于酒精的另一种折磨,他点燃打火机,在靠近的同时皱着眉吸了一口气。
烟点着了。
壱马笑了下,摘下烟敲响了眼前的门。
武知穿着浴衣来开的门,他太高大,把门框挡的结结实实,壱马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拿不准怎么才能表现的更老练一些,比如“今夜过后我们不再认识”这种话在哪种时机说出来更合适。
“仙杜瑞拉。”
武知笑着说了这么一句,侧身请他进去。
壱马反应了一下才想到那个有关午夜水晶鞋的愚蠢童话故事,然后他看见桌子上的眼镜和电子书。
这种人也会阅读吗?
武知海青,慎做模特兼职的事务所里的头牌,可以被印进教科书的身材被挂在官网主页最显眼的地方,他本人私下里则以与众不同的性取向和丰富的情史闻名。
在那些猎奇、厌恶、兴奋、鄙视的目光和下流的唇齿间,这四个字被反复提起,武知像一个具象化的阳具,他们艳羡、深受吸引,又鄙视他,于是在谈论他的时候生怕因为言辞不够激烈而被当作不知廉耻的一员。
壱马很快挪开视线,他不关心武知是什么人,也不想深入了解他。他是来发泄的,只此一晚,最理想的情况下,他们最好不说一句话。
不过武知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跟在壱马身后,给他指了浴室和干净衣服的位置,最后甚至问了句:“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润滑剂?”
壱马想让他闭嘴,又因为性格使然,对这种不带任何敌意的问话无法强硬无礼地回答,只能含混地说了句“随便”,然后逃进浴室。
从洗澡到爬上床,在这整个过程里,他都以为武知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像个温柔的男妓.
他错得离谱。
壱马知道武知很高大,但当他在自己身上的时候,那种压迫感使得“无法回头”的感觉真实的令人害怕。
他要求——从语气上说是请求更合适些——武知关上灯,武知俯下身仔细打量他,手掌撑在他的脸侧,头发垂在他的额头上,很痒。
“前辈,”他没有笑,眼睛里越发浓郁的侵略感让壱马感到不安,“你还是处子吧。”
壱马立刻否认了:“当然不是!”他鼓起勇气直视武知,知道此时绝不能示弱。
武知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音节,然后伸手捏上壱马的肩膀,他的手很热,但壱马还是瑟缩了一下。武知没有在意,手掌很快从上到下滑到腰间,壱马咬着嘴唇把头转到一边,在武知重重掐上大腿根的时候没有忍住,身体弹动了一下。
“很敏感呢,”更年轻的那一个浅淡地夸奖,“可以把腿分开些吗,前辈,”
武知的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个任他宰割的猎物,或者一个玩具,壱马不太舒服,甚至感觉到了委屈,但还是照做了。
一条腿被向上推去,带来的拉伸和后穴的暴露感让壱马更不舒服了,他轻轻挣扎了一下,武知的另一只手像是无意用力蹭过他已经挺立起来的乳头,然后握住了他的腰:
“怎么了?”
武知的表情看上去很认真,没有那种亵玩的轻忽——应该、应该就是这么做的吧,壱马想要回忆看过的为数不多的AV,然后在润滑剂的冰凉触感中大脑一片空白。
被开拓、进入的感觉太奇怪了,就好像被从中间活活剖开,壱马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让自己真的颤抖起来,武知让他抱住自己的腿,他几乎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地听话了。
——真是乖过头了。
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难受了也忍着不肯喊疼,海青一边觉得这样的川村很可怜,一边又忍不住地……更用力了些。
灯没关,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川村不算白皙、但很光滑的皮肤上是怎么一点点被自己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
这种身体居然是第一次,实在是暴殄天物。
海青一般会很照顾床伴,但是今天他有点说不上来的烦躁,反正川村也不会抗议,他很快抽出手指,没有提醒直接把阴茎插了进去。
川村难受地仰起脖子,海青俯下身,一只手就捧住了他半张脸。川村已经完全失神了,半张着嘴巴,海青用大拇指揉了揉他的下唇,低下头吻了上去。
川村小幅度地挣扎起来,但是他抱着自己的一条腿,剩下的身体还被海青压着,这点动作没有半点影响到身上的人。
海青看得出来他不想接吻——应该是想着要把初吻留给喜欢的人呢。所以他选在这个时候、在川村丧失了全部反抗能力的此时,他喜欢亲吻,不喜欢接受拒绝。
他垂着眼睛舔进川村尤带着些微酒味的唇瓣里,把他的舌头咬在牙齿间慢而轻地磨,川村睁大的眼睛里居然闪过了一丝绝望。
然后自暴自弃,开始非常笨拙地回应。
海青抽出来一点,然后极重地顶进去,把川村的呻吟全都含住。他们都汗津津的,皮肤之间的碰撞摩擦总会发出淫秽的声响。
“等……”
被挤在两人中间的川村的阴茎已经快要到极限,海青把它握在掌心揉了揉,川村就很快高潮了。他把手上的精液全部抹在川村已经被捏红的胸前,然后咬着川村的耳朵:
“前辈,我还没到呢。”
川村正在小口喘气,闻言用含着眼泪的眼睛看他:“等一下,我……”
海青没等他说完就加快了速度,不应期被这么欺负的川村几乎是立刻哭了出来,生理性的泪水流个没完没了,川村拼命想要忍住,但是用的力气只是让海青更舒服了些。
他兴奋地开始从耳后落下吻痕,川村想要报复地掐他,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这个不行,”海青一边操他一边笑,“前辈,我明天还有工作的。”
川村满脸的眼泪,还是不肯服输地要偷偷咬他,海青最后干脆卡着他的下巴,惩罚地在他的脸侧咬了一口:“如果被人问起,我可是会说实话的。”
嗯,会直说是那位川村先生给他留下的痕迹。
川村僵了一下,彻底偃旗息鼓了。
第一个避孕套被扔掉的时候,川村已经被操的第二次硬起来了,他红着眼睛想跑,被海青从背后抱住:“没有让前辈彻底舒服我会愧疚的。”
其实他不会。
川村的脸很适合被从后面摁到枕头上,因为呼吸困难,他的后穴很紧,然而全身又是柔软的,就算海青把他的腰弯成很危险的弧度也没有关系。
他一边操一边捏着川村肿胀的乳头,川村很快又射了,海青干的更狠了,同时俯下身,又在川村的眼角尝到了新鲜的咸味。
也太爱哭了。
第四次的时候川村终于崩溃了,背靠着床头,一边哭一边花了大力气推着海青的胸,海青敷衍地咬咬他的鼻子,突然意识到川村一直没怎么说话。
“前辈?”他不太满意向上狠狠顶了一下,“舒服的话要说出来。”
其实应该不太舒服,他最开始的扩张就没有好好做,而且川村还是第一次,现在后边应该是又爽又疼,介于他又在不应期——所以疼应该多一点。
“滚开。”川村的声音不大,混杂在很多无意义的尖叫和呻吟里。
海青思考了一下,突然开口叫了一声:
“壱马哥。”
长谷川慎就是这么叫他的。
川村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大,海青还以为他没力气了,结果差点就被他挣脱,海青又多花了两倍的力气把他禁锢在怀里,又把他胡乱抓的手摁在头顶,才重新狠狠地操进去。
这时候川村的后穴已经很湿很软了,可以轻易地吃进去任何别人塞给他的东西,海青相当满意,找准地方用力顶了两下川村的敏感点,听着他词汇贫乏的骂人声断断续续起来。
最后一轮是在沙发上,川村已经彻底硬不起来了,海青嘴对嘴给他喂了一杯水,就把他放开了。
川村仰躺在沙发上,仍然在喘气,海青有几分怀疑他准备硬撑着用打颤的腿直接离开,结果川村冷静了一会儿,把汗湿的头发朝后拨去,然后带着泪痕的脸转向海青,用沙哑的声音理所当然地吩咐:
“我要洗澡。”
海青愣了一下,莫名其妙感觉自己又可以在浴室来一次了。不过最后没有做,川村在被抱到浴室之后就很快闭上眼睛。
里间还有一张更小的床,海青懒得给半昏迷的人穿衣服,两个人就这么直接卷在被子里睡着了。
第二天川村的闹钟先响,醒的却是海青,他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睡得跟个孩子一样的川村,想了想把闹钟关了。
壱马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基本算是被饿醒的,他睁开眼睛之后就想起来了昨晚的一切,然后看了眼时间,差点滚到地上去。
武知已经离开了,床头只有一杯不知道哪儿来的牛奶,还有一张写着号码的纸条。
这算什么?对方对他还算满意所以准备转长期?
后面还在疼,壱马强忍着不舒服穿好衣服,把纸条直接撕了扔进垃圾桶。
到公司之后接受了无数人的关心——这是他跳槽来这个广告公司后第一次迟到,而且还不接电话,居然有人以为他已经出车祸死了。
在自己座位上坐下的瞬间壱马差点跳起来,一起开会的山本彰吾和与那岭瑠唯都挑起眉,壱马铁青着脸换了个姿势,把他们俩诡异的目光一一瞪回去。
下班之后他基本是冲回了家,从头到尾、从里到外把自己重新又洗了三遍才真的放松下来。
慎今天轮休没有来上班,壱马知道他有拍摄任务,武知和慎会不会碰见这点小事只在他脑袋里存留了很短的时间。
慎的生日快要到了,他平时记下的礼物清单已经很长了,壱马想把每一样都买下来,但这样太显眼了。他想着能不能假托别人的名义:山本那个家伙肯定乐意不花钱,与那岭的嘴巴很严,其余的,唔,阵不行,他肯定会刨根究底;策划部的后藤是个聪明人……
他们小组最近接了个大项目,壱马忙的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把雏形做出来,客户那边高层换人了,一切又得重新开始,慎也开始忙起来,他烦的要命,出门还得赔笑脸,脾气越发不好。
山本建议他去公园里找个没人的地方发泄一下,不要天天板着脸吓哭实习生,壱马冷笑,偷偷把他放在公司配咖啡的牛奶换成了全脂的。
夏天张牙舞爪地朝人扑过来,就连夜晚也开始不复清凉,壱马加完班从公司走出来,站在已经添了暖意的风里感觉自己格外疲惫。
他拐去一边的便利店买了烟和打火机,靠在车前点了一支,他还是不喜欢吸烟的感觉,就把烟夹在手里看着他慢慢燃烧。
烟草被火一点点吞噬,临死前只散发出毫无意义的青烟,壱马看的入神,晚了一步发现出口处亮起的灯。
他现在没有心情寒暄,但是这时候上车就太失礼了,壱马把烟灭掉,然后看到走出来的人是许久不见的武知海青。
高个子的模特手挽外套,身上是紧绷的黑色短袖,被皮带扣住的腰显得腿更长了。
壱马愣了三秒钟才想起来,好像是说别的组有企划和WG的模特合作。
“好久不见啊,川村先生。”
模特笑得很开朗,完全看不出来是上次那个恶劣的家伙。
大概是太累了,壱马没怎么犹豫就打开了身侧的车门:
“这个点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去。”
武知笑得更开心了:
“川村先生,您真是好心。”
TBC
车笔直地向前开,两侧的楼房像是沙滩上死去鲸鱼的巨大尸体,极重地压在地上,又极轻地飘走,只留下城市晦暗阴沉的气息。
川村没有问他家的地址,海青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为此感到愤怒,紧接着便借着路灯的光看清了川村眼下的青影,还有他紧紧抿着的嘴唇。
这个擅自把他带走前往陌生地方的人比他还要紧张和不安。
西装革履的公司经理载着他只见过一面的炮友回家,完全没有要征求对方意见的意思,但海青看得出来,川村这么做并不是出于轻蔑,他见过很多那样的人,他们通常会在提出邀请的下一秒开始动手动脚,或者言语骚扰,总不会像面前整个人一样苦恼地皱着眉头。
海青打赌川村甚至在后悔——后悔自己的冲动,苦恼不知如何收场,可又不甘心让步承认自己的一时意动,于是就端着一张故作深沉的脸保持沉默,好像不看身边的人,自己带走的大麻烦就不存在了一样。
川村对他来说一直很好看懂,事实上有点过于容易了,搞得海青一度怀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个川村,真的是那个在慎嘴里几乎无所不能、被后辈们畏惧仰望的家伙吗?
一个急刹,海青被惯性向前扔去,随即因为安全带停住。
川村这时候才看了他第一眼:“你可以抽烟。”
海青立刻听懂了他真正想要说的话:不要再这么盯着我。
“不了,”海青眨眨眼,“我不在车里抽烟的。”
川村又抿了抿唇,海青好奇他会再想出什么主意,然后就听他说:“去买……需要的东西。”
海青这时才看向窗外,发现他们停在了一家便利店门口。
——这人平时过的是什么生活啊,家里连安全套都不备着的吗?
拿着川村钱包去购物的海青一直到坐回车里还在思考这个问题,川村伸手从他手里接过钱包,手指轻轻划过海青的手指,感觉像是被一块冰擦过。海青扣好安全带,一边自然地把这句话问出口。
川村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下:“没有必要。”
他低了头,额前的头发就滑下来落在鼻尖,明明比自己要年长,可是从上而下这样看过去,偏偏年幼地像个孩子。
海青的手指翘起来,又平整地放回去贴在大腿上。
川村的家不大,和海青想象中一样干净,但是不同于他以为的冷清,这里相当……热闹。
巨大的、海青目测长度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狮子狗卧满了整个沙发,前面的地毯上是三只企鹅。甚至旁边餐厅的椅子上都有客人——一只长毛狗、一只短毛猫,唯一空着的那一把应该是川村平时自己坐的。
这次轮到川村来介绍浴室的位置了,他给海青从柜子里新拿了一双深蓝色的拖鞋,明明旁边就有一双多出来的黑色的。
于是海青明白了:那一双是长谷川慎的。
外套挂起来,包放在狗狗的爪子底下,海青轻松地走进浴室,临关门前非常贴心地问他要不要一起洗。
川村睁大眼睛,脸上一点点变红了,海青看的都要害羞了,他才咬牙切齿地拒绝了。
等他出来的时候,川村甚至已经换好了新床单,海青看着这个中间有一道线把床整齐一分为二的床单,心里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预感不幸很快成真,洗澡出来头上还披着毛巾的川村一脸沉静地要求:
“只在这半边做,”他甚至还伸手比划了一下,“不要碰另一边。”
……
海青看得出来这里没有多余的床,但是:“可以换床单,”他强调,“我来换。”
川村不接受这个条件:“这里是我家。”
要按我的规矩来。
海青敢打赌这张床是第一次见证即将发生的事,川村的规矩八成是他刚进门才突发奇想出来的,剩下两成是发生在自己进浴室后。
他没再说什么,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伸开腿注视着眼神自暴自弃的川村大步朝自己走来。
仙杜瑞拉。
这个词突兀地又跳出来。
一个穿着条纹睡衣的男人和穿水晶鞋的公主没有任何关系,海青看着他那胆怯又鲁莽、满怀心事又坚强无畏、犹豫不决却勇往直前的公主,在川村跪上床的同时抱住了他的腰。
川村僵了一下又很快放松,海青从衣服下摆伸进去,从尾椎一节节向上按,在他两腿中间的川村呼吸急促起来,他伸手扶住海青的肩膀,万般迟疑地低头。
海青总能知道什么是正确的时机,比如此时,他渴望、可怜巴巴地向上看,同时向后微微一挪。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也没关系了。
川村显然是吃软不吃硬的典型代表,海青示弱之后,他很快闭上眼睛,微微偏头吻了下来。
他大概只想要一个单纯的、温柔的、浮于表面的吻,海青耐心地等着他的嘴唇落下来,这时候他的手已经摸到了川村的发尾,他们温暖的唇瓣贴在一起,海青向上挺身,握着川村的脖颈把这个吻拖到更深入、下流和亲密的地方。
川村的回应依很笨拙,但是海青能感觉到他的进步,他很聪明,那些海青用在他身上的技巧很快就会被原样奉还,海青教导着这个好学的学生,一边配合他的动作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他们都已经硬起来了,川村的阴茎隔着裤子戳在海青光滑的腹肌上,让他的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他捏着川村的屁股让他们的性器顶在一起,然后含着川村的耳垂,他想让川村用手,结果出口话里的渴望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前辈——”
湿润的空气钻进耳朵里,壱马感觉自己半个身子都软了,他对这种突袭毫无抵抗能力,下意识慌乱地推了武知一把。
武知和上次那个强硬的家伙判若两人,被壱马一推竟然就向后倒去,壱马想抱住他,也被他带着一起倒在床上。
他们之间的距离再次拉近,壱马因为阴茎被挤压闷哼了一声,武知低声说了句什么,壱马没有听清,只感觉到他牵着自己的手腕向下。
壱马在碰到他们撞在一起的性器的那一秒钟就完全不知道身处何处了,他一只手握不住两根分量不轻的阴茎,武知就伸开手包在他的手掌外。两个坚硬的龟头同时撞着他的手心,好像把他的手当成了飞机杯——其中一根混账玩意儿还是他自己的,壱马差一点哭出来。
武知的另一只手一只掐着他的屁股,壱马觉得明天自己又得需要软垫了,他走神思考了一下把上次买的软垫放在哪儿了,然后就再也顾不上这回事,肩膀抵在武知肩膀上,浑身颤抖地射了自己一手。
精液充当了润滑,还硬着的武知的阴茎在他的掌心发出响亮的声音,壱马抽了下鼻子,张口狠狠咬住了眼前线条优雅的锁骨。
武知的手立刻收紧了,壱马不肯松口,一心要报复上次武知的戏弄。武知低头含着他的耳尖,壱马预备接受疼痛,结果最后武知却没有真的用上牙,就这么抿着他的耳朵射了出来。
他们就这么别扭地纠缠着休息了一会儿,直到武知突然对壱马的乳头产生兴趣,又是抓又是捏,最后还用上了嘴。
武知今天不像上次那么主动,壱马有些狐疑这是不是什么陷阱,但很快被他舔的又兴奋起来,没功夫去细察。他撑着武知的胸,在他鼓励的眼神里抬起腰,就着这个艰难的姿势让他给自己扩张。
他还是不情愿发出声音,最开始一直咬着下唇。武知又开始叫他前辈,让他放松,壱马狠狠抓了一把他的胸肌,刚想让他闭嘴换个称呼又想起上次——
比起“壱马哥”,前辈就前辈吧。
他第一次用这个姿势,坐下去的时候好几次都想跳起来说不做了,可是武知的目光太专注了,壱马从没有被人这样直白、热烈地期待过,武知太奇怪了,壱马恍惚间觉得他们现在不是在做爱,而是他正在拯救武知的全世界。
——他一定是快疯了。
既然是疯了,放纵相较之下就成了小事。后面又涨又疼,壱马犹豫了一下,在忍耐的鼻息里试着叫出来:
“很、很舒服”
然后天旋地转,他被武知扑倒在床上,壱马感受着身上的重量,反而觉得安心。
“……前辈”
武知的阴茎因为刚刚的动作变化滑出去了一点,他把壱马的一条腿压到胸前,然后极重地顶进去。壱马扬起脖子,然后胡乱揪着武知的头发把他摁向自己,把哭声封在他们纠缠的唇齿间。
就在这张床上,他想象过无数次和慎的亲吻——温柔的、激烈的,无论何种,都是他主动、而慎在回应。
和武知的吻与他所有的幻想都截然不同,在此时,他是被渴求的那一个,武知追逐他的舌头就像一头快要渴死的野兽。
壱马为自己竟然因此感到高兴、快乐和渴望而羞愧。
但羞愧抵挡不了欲望,就像谎言永远也改变不了真相。
武知最开始的斯文被动就像一层不走心的面纱一样被揭掉了,他重新掌握了主动权,壱马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更兴奋了。
武知今天格外偏爱正面相对的姿势,他的目光让壱马感到无处遁形,最后只能诚实地面对身体的欢愉。他叫的越来越大声,哭也是,武知反而显得沉默了,只是用的力气越发大,壱马感觉自己快要被揉碎了。
他们最后还是把整个床单都弄脏了。
壱马坚持指使武知把垃圾扔到该在的地方才心满意足地昏睡过去,旁边是洗干净了的武知,身下是武知新换的床单。
之前所有的疲惫和烦躁都在高潮里释放掉了——大概是这个原因,第二天壱马醒来的时候拖着酸痛的身体,精神反而格外放松。
武知已经醒了,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壱马眨眨眼清醒了一下才意识到武知为什么没动:他像条八爪鱼一样缠在武知身上,他们赤裸相接的身体部分已经出了层薄汗。
壱马的睡相很糟糕,他喜欢趴着睡——还得抱着个什么东西。昨天他在武知看见之前就收起了床上的玩偶,结果武知不幸接替了那只熊猫的使命。
壱马稍微挪动了一下,武知低头看他,他尴尬地笑了下,抬头从武知的胸肌上爬起来,揉了下自己凌乱的头发,干巴巴地做出补偿:
“吃早饭吗?家里没有蛋白粉,我现在立刻订。”
武知正在放松被他枕麻了的手,闻言有些无奈地道:“经理先生,我偶尔也是可以吃正常的饭的。”
壱马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衣服,这给他找回了点安全感:
“叫我川村就行。”
他其实一般不在家里吃早饭,公司有咖啡机,还有难吃的白面包;他的助理对附近贩卖食物的无论什么店都了如指掌,能在最恰当的时间给他带来能入口的食物。
万幸冰箱里有两个鸡蛋,还有一瓶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果汁,壱马扭开盖子闻了闻,试着喝了一口,如果他做完饭还没有拉肚子,那就是没有过期。
鸡蛋打进杯子里,里面洒上盐和糖,壱马低头削苹果,他实在对厨艺不拿手,苹果皮断了再断,果肉上伤痕累累,有很多台阶状的伤痕,壱马有点不耐烦,想抬头放松一下颈椎,然后看见武知惊恐的眼神。
……
“这是什么?”武知看着杯子。
壱马说的非常肯定:“这样吃很方便,而且有营养。”他做了个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的姿势。
武知看上去快要晕倒了,眼角都下垂了,像一只湿漉漉的大狗:“请不要这样对待食物,”他恳求,“让我来做吧。”
壱马觉得这样不太礼貌,但是武知用眼神告诉他如果他不打算放开手里的水果刀和苹果,他的灵魂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好吧,”他让步了。
武知立刻过来把他赶走了,壱马退到餐桌旁边,看着这个朋友都算不上的人在自己家里忙碌。香味逐渐飘出来,他小心地吞了下口水,没有被武知发现,然后清清嗓子:“你更喜欢猫还是狗?”
“狗。”
武知连犹豫都没有。
壱马于是拿起凯蒂——是的他就是会给玩偶猫起这种俗气要命的名字——给武知腾了一个椅子出来。
武知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莫名其妙地笑了,壱马迷惑地看着他,武知却没有解释,而是重新转回去:
“卧室旁边房间的门没有关,我不小心看见了。”
“哦,”壱马说,“那是我的休闲屋。”
更确切的名字是游戏房、漫画囤积处、散发着万恶死宅气息的藏宝洞。
武知的声音在蒸汽里有些模糊:
“我也玩Apex。”
壱马说:“那真巧”,然后终于想起来从起床就一直纠结自己的那件事,提高了声音:“我要给慎带前年EOG烟花宣传的完整企划来着!”
他立刻跑到书房里去,幸好他一直有按时整理的习惯,找到那个落了层灰的文件夹没有花太长的时间。
回到客厅早饭已经做好了,武知简单地做了鸡蛋沙拉,闻起来很棒,壱马站着感受了一下肚子,打开冰箱把果汁拿出来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们快速吃完早饭,只在出门的时候说了两句话:
“多谢款待。”
“啊,是我应该做的。”
武知说把他送到地铁站就可以了,壱马早上有个会,看他坚持也就没有强求,等车门关上,壱马才意识到,他又是一个人了。
他有一点后悔没有问武知要联系方式,但更多的灵魂为此感到安心——不会有后续了,命运通过他的优柔斩断了他的贪婪,他重新回到了平稳又安全的生活里。
又忙了一个多月,手头的项目终于快要收尾,这是他跳槽近来后主管的第一个大单,上司很满意,壱马盘算着要怎么推动把庆功宴和慎的生日派对放在一起,这样既隆重又不会太惹眼。
他不是没有恋爱过——单恋也算——不是说这次——他明白那些无聊的规则,也知道一些基本技巧,可是一旦真的喜欢了,他就只会“对他好”这一种最笨的方法了。
其他的举动太机灵,不够真诚,配不上他喜欢的那么好的人。
慎正好也把手头的事情忙完了一段落,难得地主动出现在他的办公室,壱马有些受宠若惊地站起来,听他说他们小组最近的小小成就。
一个很无聊的常规订单,壱马听的很认真,然后极其用心地从各方面夸奖了慎的付出和巧思。
慎以前不是学这个专业相关的,能做到这一步真的是付出了很多努力。
长谷川慎被他夸得很高兴,虽然一向害羞内向,也忍不住咧开嘴笑起来:
“壱马哥,我们和RIKU前辈他们组周末准备一起开派对,你要一起来吗?”
武知就在青山陆的组里当模特。
这个念头闪电一样划过脑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壱马立刻答应了:
“什么时候?”
“在之前的酒吧,下周五晚上。”
被约了之后的壱马心情很好,回家难得清闲,他钻进游戏房,熬过更新时间,登陆了许久不见的游戏。
他的电脑旁边放着一个50厘米左右高的模型,是他玩的最入迷的时候专门定做的,很贵,底座上还刻着他的游戏ID:
LUPUS
很显眼的粉色。
他没有固定游戏玩伴,身边的人都不喜欢玩游戏,他去年给慎送过游戏机和游戏和手柄,不过慎不怎么有兴趣,壱马便没有再提。
终于登录成功,壱马正要开始匹配,却看见角落里闪着一条消息,他以为是广告宣传,结果点进去发现竟然是好友申请。
对方的ID是SIMBA。
辛巴?
壱马几乎立刻就知道这是谁了,但还有点怀疑,他点了接受,然后发了条消息过去:
“武知?”
SIMBA回了个如释重负的笑脸过来:
“老天,终于让我找着对的LUPUS了。”
壱马立刻去搜了这五个字母,然后看着一长串ID名单忍不住笑起来,他是发了多少个好友申请啊。
他想了想,给武知发了句:
“恭喜你。”
武知回的很快,壱马都能想出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轻松又舒缓的语气:
“嗯,真是恭喜我啦。”
TBC
第三章
他们一起开了一局,然后几乎是同时意识到对方会是不错的玩伴——彼此的水平菜的旗鼓相当,因此没有对于胜利的过分执念,就在游戏一开始,他们甚至为了研究滑板能不能从坡上冲下去停下树顶上而浪费了整整十五分钟。
壱马有点怀疑武知只是人太好了所以一开始才没有认真玩,然后他们又打了几局,有输有赢,输的比较多,壱马很快排除了这种让人会很有负担的假设。
武知是真的菜。
他不怎么喜欢说话,武知在游戏里意外地很健谈,通常是武知说些傻话,然后他笑。总之,也没有冷场过。
因为看不到彼此的脸,气味也闻不到,身体的存在感也没有,只有声音从耳机里涌出来,壱马很快发现,武知其实是一个相当乐于表达的人,他说话的方式很有趣,咬字很认真,总是会格外注重讲话的条例和逻辑,像是每次都思考过后再开口,有一种让人发笑的认真。
但又不会显得严肃,因为武知好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会再语调里加上一些刻意的苦恼和笑意,如此小意奉承,就像是他费尽心机只为搏听者一笑,提前告诉你不必太把他放在心上:你听进去他会很高兴,听不进去他也会很欢喜,因为他有说出口的话,而你又在听,这样他就很满足了。
壱马好奇武知是一贯如此还是只有游戏时候这么讨喜,然后意识到他对武知的日常生活一无所知,明明已经有着很亲密的关系了,他对武知在床下的印象却仍是一片空白。
这是他刻意为之的结果,壱马告诫自己忍不住探出好奇的那颗心,却还是没有把逾距的试探完全藏好。
他问武知为什么会要加他的好友,武知说因为身边的人没有玩的,之前总和他一起打游戏的家伙暂时退网去做偶像了,所以一看见他也玩就忍不住想邀请了。
“我当时就想和你说的,好像是因为什么事情打岔了。”
壱马大概有印象武知是想说什么的,但记不清了,他也没有在意,而是顺着武知的话说起了自己身边的同事:有人喜欢去酒吧,有人泡在健身房,宅男倒是不少,可惜打游戏的只有几个。
最开始的时候,壱马还是存有警惕之心的,他很少谈起自己的生活,只是安静地听着。他知道自己的个性,陌生的时候太过无趣,熟悉起来又会过于热情,他很早就放弃去改变这一点来博得别人喜欢了,连装一装的礼貌都欠奉。
——仅限对于不重要的人,工作上他还是知道轻重的。
武知完全不在意他的冷淡,有那么几个瞬间,壱马会觉得武知很享受他的安静。他不太理解武知这种体型的人为什么会需要一双耳朵,随机意识到了原因:武知给人的期待太过于具体了,人们接近他的时候就已经预设好了整个过程,他们追逐自己的渴望,并不在乎武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像壱马自己,他在午夜敲响那扇门和拉开车门邀请武知的时候,考虑到的只有自己和性,起码那一瞬间的设想里不会有“武知是狗党”这种东西存在。
这样想的话显得武知像个可怜虫,壱马很确信武知不是,虽然总被忽略,但武知并没有因此焦虑、痛苦和急迫,他身上有种古怪的从容:他似乎笃信那些人的忽视和轻蔑是他们自己的损失,武知是个宝库,而他们竟然允许自己错过了如此珍贵的宝藏。
——好吧,武知又成了自恋狂。
壱马很少怀疑自己,但就在对武知这件事情上,他开始觉得自己神志不清。他甚至专门每天抽了半个小时去跑步,一半是为了整理白天的思路,另一半是因为听武知说了很多有关健身的知识,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他们两个人在床上的力量对比,然后决心开始锻炼身体。
联系方式是他开口问武知要的,对方已经在加好友上面付出良多,壱马不是不知回报的家伙。有了联系方式也不意味着什么,他们只是会约着打游戏,那个单调的聊天框里连一句简单的寒暄都没有。
慎所在的小组做的内容出了点问题,聚会被向后推了半个月,已经很接近慎的生日了。
天气已经可以穿短袖,壱马在衬衫外面换了件薄一些的外套,结果去了才发现他还是穿的太正式了,卡座里甚至有人穿着运动裤。
他爽快地脱掉了外套,把领带也松开。慎已经到了,看见他很高兴地招手,还帮他拿了一杯啤酒。
不是什么正式的聚会,WG的模特们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到,他们一共五个人,全部身高腿长,进来的时候酒吧里微妙地安静了一瞬。
这都是慎给壱马讲的,他刚好去了厕所,回来的时候武知已经落座了,他看了两眼,发现武知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就收回目光。
又喝了两轮,慎拉着他起来去吧台边上,要了两杯特调的鸡尾酒。
身边是公司某个面熟但是说不上具体名字的员工,看见他们也只是敷衍地侧侧身,然后继续兴致高昂地发表议论:
“不是,我听说他是被人包养了——什么男朋友连名字都没有,也没人见过?”
对面的人显然被说服了,但还是抗辩道:“那也不至于把前任就那么扔在公司门口吧,还下雨呢,我听说最后救护车都来了。”
“嘁!攀了高枝哪里看得上旧人,肯定是怕被老板发现,模特——这些人,绝情着呢!”
话语里的鄙夷太浓,慎都忍不住皱眉。
“还有,他不是说出了名的敬业,上次请了两天假,你知道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
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说是玩的太过……伤口……肩膀……齿痕……遮不住……”
壱马听的正入神,慎突然重重砸了下手里的杯子,说话的人立刻闭嘴了,壱马心里叹口气,坐直身拍拍他的肩膀:“我说不要喝这么多,手拿不稳了吧?”
对方好歹是公司的前辈,总不能这样直接甩脸。
好在他的面子还是有用的,那两个人相互看了眼,各自要了杯酒就走开了,壱马抿了口酒,听慎冷不丁说道:
“海青不是那种人。”
——真的是他啊。
壱马“嗯”了声,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开口,就听见身后一阵嘈杂,他回头看,发现这群人胡闹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条裙子,要找人换上,啤酒瓶在桌子上快速旋转,最后定格在武知的方向。
所有人都开始起哄,这个人选显然很符合他们的心意,武知身边的铃木冷着脸要起身,被他一把按住了。
“就不在这里换了,”武知笑着拿起那件看着很复杂的蓝色长裙,“我去后面吧。”
他站着的时候说话还是很有压迫力的,有人嘟囔了几句,到底没有大声反对。
慎正好在这时被人叫走了。
武知是这里的常客了,壱马看着他消失在厕所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烦躁起来,周围的吵闹像是一层层笼子朝他压来,他几乎是逃跑一样跳下座位,慌不择路地为自己抓住一个借口:
厕所……对,他喝了很多酒。
四个隔间锁了两个,其中一个里面有明显的呻吟,另一个则是呕吐声,壱马把手洗了两遍,慢吞吞走到厕所门口,最后还是朝着更黑的那一边走去。
这里已经是酒吧的后部了,走廊两侧门都紧紧闭着,只有尽头的那一扇开着一道缝,里面透出朦胧的紫光。门看着上了年纪,靠近顶的地方挂着一丛干枯的植物,上面落满了灰。
壱马推门的时候希望门轴能尽职尽责地尖叫起来,可惜事与愿违,门安静地滑开了。他只好把脚步踩得更重,然后看到手里夹着烟的武知从窗边的柜子后面走出来,惊异地看着他。
想好的拙劣借口全部都不知踪影,壱马看着武知身上快滑到肚脐的内衣,和裙摆下面露出的白色袜子,最后干巴巴地道:“假发……就不用了吧。”
金色的长假发,裙子的颜色在这个房间里变换的灯光下失真变成了紫红色,比起灰姑娘,更像是其他童话里过来串门的女巫。
武知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他咬着烟,把脸两侧的假发向前拨,摆弄到他自己满意了才摘下烟看着壱马:
“刚找到的,觉得好玩就带上了——你怎么过来了?”
门在壱马背后合上,大概是哪里有什么问题,最后还是留了一道缝隙。
这是个杂物间,壱马看见了三把叠放在地上的吉他。灰尘飘在眼前,像一堵墙,把另一边装扮怪异的武知推到很远的地方。
门外层层樊笼不但没有远离,反而更近了,壱马觉得背后发紧,他大步向前走去,从武知手里拿过那支快燃尽的烟。
“找这个。”
他皱着眉吸了一口,忍住了没有咳嗽,武知没有笑,反而专注地看着他:
“我没有生气,这也没什么。”
有任何人说他生气了吗?或者自己是为此而来?
壱马没出声。
他不想说那些冠冕堂皇、毫无意义的“不用听他们的、别理他们”之类的废话,这其实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他可以站出来充当英雄把他的同事们打成反派,武知也可以做个读不懂空气又玩不起的直线条白痴,但是然后呢?公司和WG有进一步合作,他很有可能在下一个季度升职,况且同事们也不是刻意侮辱,只是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我说,”武知的声音都有点无奈了,“前辈你真的不用为我这么担心。”
壱马依旧没理他。
“哎,老实说,用女装来取笑男人这件事情本身隐含的性别歧视比所谓的侮辱意味严重多了。而且这条裙子挺好看的,”武知笑了声,“川村先生,今晚我才是公主。”
他话里的轻描淡写让壱马更生气了,他当然知道这件事里最让人生气的不是裙子本身或者是有关同性恋的暗示,而是——
“闭嘴。”他把烟扔掉,感受了一下仍然冷静的大脑,确认自己已经半疯了。
武知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一把,向后一步靠在柜子上,壱马紧张地出了身汗,但还是坚决地蹲下身掀开武知的裙子。
——然后钻了进去。
蓝色的细纱落下,房间里好像又恢复成只有一个人在的状态。
海青睁大眼睛,因为完全没有预料到川村的举动而真的惊呼出声。裙子底下川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微妙地更快、更粗暴了。
川村不高,身体被长裙盖住,只露出来一点点被西装包裹的臀尖,海青低头看着那里,忍不住去想现在的川村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拉链被拉下去,紧接着是内裤,川村毫无经验地直接上手,海青腰一软,幸好背后有柜子,不然直接就坐在地上了。
“轻点……前辈。”
他低声求饶,边说边咬牙切齿,靠着这个勉强没有直接呼痛,实在是川村的技术太过糟糕,他感觉自己阴茎上估计会有指甲的划痕了。
这可真是有够香艳的负伤。
什么也看不见放大了触感,海青全身都敏感起来,被裙子遮住的那部分尤其。川村笨拙地上下撸动,他很快就硬地发疼。
川村的鼻息一阵阵打在最敏感的部位,海青几次伸手想把他的脑袋摁向自己都忍住了。他像只败犬一样喘息,虽然看不到,但海青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到了川村的得意。
是了,这下是他完全被川村掌控着了。
视线摇晃起来,那扇没有关紧的门像一只细长的眼睛,冷漠地审视着室内的丑事,海青穿着衣服,却有种无处遁形的赤裸感。
川村终于张口把他含住的时候,海青差点真的把感谢说出口了,阴茎终于到了又湿又热的地方,海青克制地挺了挺腰。
川村向后躲了一下,然后又勇敢地迎上来,他的嘴巴完全向海青敞开了,剩下的部分他用手包裹。他的技术烂极了,但那是川村,海青闭着眼睛想他红着脸、张着嘴巴、可怜兮兮地为自己口交的样子,没忍住射了出来。
川村好像是僵住了,海青缓了缓拉开裙子,正准备蹲下去把川村扶起来,就感觉大腿被狠掐了一下:“别动。”
川村的嗓子有些哑了,嘴里像是含着什么东西,海青脸通红,感受着他帮自己把裤子穿好,才看见他重新从裙子底下钻出来。
这位在公主裙底偷情的骑士用手背擦了擦嘴,然后又僵住了,海青看着他红肿的嘴唇,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翻出一包纸递过去。
川村擦干净手才抬起头,海青还有些迷惑,但更多那一部分心里饱胀着,充实地叫他浑身发酸。
“该回去了,”川村看了他一眼立刻又挪开视线,一边这么说一边就往门那里走。
海青下意识追上去,刚好在他打开门的前一瞬间握住了他的手臂。
川村没有挣扎,被他抓住就回过身,他的背后就是门,海青低头看他,直想现在、立刻就把他抵到门上,让他好好哭出来。
“多谢。”
海青听见自己变了形的声音。
——这叫什么话?!太愚蠢了,这时候怎么能——
川村撇开头,还是不肯看他:“上次把你咬了,那个,工作。”
终于有了实际的可说的话题,海青和川村一起松了口气,他迅速回忆了一下上次,然后说道:“没关系的,刚好家里有点事,等过两天回去的时候已经能遮住了。”
川村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更紧张起来,海青摸不着头脑,又预感他想跑,心里一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手下攥得更紧,然后俯下身,用另一只手捧着川村的脸让他看着自己:
“前辈,我……”
川村的脸在他掌心发烫,说出的话好像在发抖:“我们不是——不能接吻。”
鼓鼓、胀满的心被针扎了个洞,那些轻飘飘、让人开心的东西溜走了而一些,海青没有后退,他低头在川村唇边用气声诱骗:
“门外面挂的是槲寄生。”
川村被陌生的名词夺走了注意力:“什么是槲寄生?”
“就是,”海青把答案直接以唇送进他的嘴里,“看见的话就要接吻。”
他尝到了自己的味道,但更多的是川村,海青侧过头更深入地吻他,手克制不住地向下解开了他衬衫的扣子。
他从没有如此渴望过一个人,那些在体内催促的欲望强烈到让他害怕了。
川村眼睛里刚刚没有消下去的眼泪重新丰盈起来,海青满眼欢喜地看着他,然后冷不丁被他一把推开。
这时候他才发现,川村从刚刚起就没有回应,他用耳朵贴着门,紧张地回头看了海青一眼:“有人来了。”
海青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尖一口,才把心里巨大的失望和空洞压下去,他乖顺地向后退到房间的阴影里,看着川村把门拉开。
门外是伸出手正要敲门的长谷川慎。
长谷川第一眼并没有看到海青,而是对着川村松了口气:“壱马哥,怎么到这里来了?”
川村显然还在被捉个正着的窘迫和慌乱里说不出话来,长谷川看了一圈房间,终于发现了在一旁的海青。
海青眼睁睁看着他的表情从惊讶、惊喜转变到紧张和狐疑。
“川村先生和我正好在厕所门口碰见了,”海青笑笑,“我请他过来帮我戴假发。”
“哦,”长谷川明显有一百个问题要问,“我不知道你们认识。”
“是打游戏的时候碰到的,”海青说,“很巧吧,之前在公司见过川村先生几面,记得他的声音,一起玩的时候就试着问了问,结果真的是认识的人。”
“嗯,”长谷川礼貌地冲他笑,然后看着川村:“我回去没有找到你,发消息也没有回,他们说你过来了,我就过来了。咱们回去吧。”
川村这时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啊,是,走吧。”
长谷川跟在他身后,冲海青点点头。
他们的脚步渐远,海青低头把裙摆整理整齐才迈开步子,他从昏暗处走出,装扮地像个小丑,神态却骄傲地像个真正的公主。
这对于意图羞辱他的人来说显然很无趣,海青在寥寥笑声中坐回自己的位置,看着不远处吧台旁边明显心不在焉的川村和紧贴着他、异常关切的长谷川。
龙递过来一杯酒,海青低声谢过。
昂秀敏感地察觉到他视线的落点,开口却是说:“LIKIYA说之后会有派对,咱们也要去,看能不能把合作彻底落实下来。”他抬抬下巴,“就是那个川村主办的,好像就是在慎生日那一天。”
“这么巧吗,”龙咦了一声,“那等结束我们去给慎过生日吧。”
“不用。”海青喝了一大口酒,“他有自己的同事和朋友。”
不用。
因为有人一定计划妥当了。
“在想什么?”
壱马被突然靠近地声音吓了一跳,慎已经凑到他眼前了,壱马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慌不择路地说道:
“槲寄生。”
慎眨眨眼:“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壱马莫名松了口气,“刚听见有人说。”
为了避免慎问的更多,壱马拿出手机真的开始查什么是槲寄生,慎就在他身边一起看,头发扎的他脖子有些痒。
“圣诞节装饰……亲吻……欸?”
慎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念着,声音很活泼,像个故作姿态的小孩子,壱马忍不住笑了,慎也跟着笑:“要买一个装饰家里吗?可是现在离圣诞节还有半年。”
“不,只是看看。”
“哦。”慎又向后离得远了,托着腮看他,壱马又紧张起来,“说起来,好久没有去壱马哥家里了。”
“之前是慎太忙了吧,拒绝了我两次。”
“现在不忙了嘛,”慎皱皱鼻子,“想看电影了,明天,或者后天方便吗?”
他这样撒娇的时候越发显得可爱,壱马不由自主放软了声音:
“嗯,慎随时来都可以的。”
TBC
正在上映的《壮志凌云2》口碑很好,所以川村壱马和长谷川慎决定在家里把第一部看了。
保洁一周来两次,周一和周四,周六壱马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提前看好外卖。慎不吃生食,他订了附近小有名气的中餐。
晚上本来是要打游戏的,结果刚上线武知就说有事,连原因也没有说清楚就匆匆线下了。壱马和陌生人打了两局,然后不再勉强自己。
关了电脑他有点茫然,去书房提前做了下一个单子的功课,又回来看了半本漫画,这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他鼓起勇气躺在床上,以为会像前一天晚上一样失眠——毕竟他做了那么出格的事情,在半公开的场合给一个男人口交。
这在他按部就班的生活里突兀地如同高速公路上从天而降的奶油蛋糕屋。
——也许他该考虑纹身。
壱马试图冷静地审视这件事情,武知出现又消失对此只能起到反作用,那整个过程在他的回忆里不太分明,像一团长满柔软尖刺的活物,在他心里滚来滚去,带来酸痒和疼痛,他想伸手去抓,却总也抓不住。
记忆里最鲜明的是他含住武知阴茎的感觉,还有高潮时他手下紧绷的大腿。壱马用了点时间勉强承认他就是个淫乱的家伙,所以他很享受。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或者真正重要的是,之后要怎么办?
他很努力地去思考,然后用闪电的速度进入梦乡,竟然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慎是下午来的,说好直接住下,第二天一起去上班。他的住处离公司更近,之前慎还是实习生的时候,工作太忙的话他就会邀请慎一起回来,这样可以节约路上的时间。
后来慎在工作上渐渐得心应手,又在事务所开始兼任模特,他没了可以相邀的借口,这种聚会已经好久没有过了。
慎带了爆米花过来,他们并肩坐在一起,客厅里唯一的光源是电视屏幕。壱马看的很专心,直到和慎的手指第三次在碗里碰到,他才迟钝地意识到:
许久不见的慎就在他的身边。
是一偏头就可以蹭到的距离。
他于是分心看着慎的侧脸,明灭的光在他的轮廓上流淌,他忍不住更凑近了些。这时候慎被电影情节逗笑了,转头刚好撞进他的视线里。于是那个浅浅的笑立刻扩大了,是源自惊讶和不安的应激反应。
慎一直是个害羞的孩子。
壱马也冲他笑笑,向后把安全距离还给他。以前他不会退让的,出于前辈的自尊和一厢情愿者的不甘,他心里总觉得后退就是认输。他不想认输,或者说,那么早认输。
现在……他觉得让慎舒服更重要一点。
吃完饭他在厨房收拾,慎跑进来把一张纸递到他面前,是一张房产宣传,是他差不多半年前放在电视机旁边的——为了让来家里的慎看到,不过一直没成功。
“壱马哥要考虑这里的房子吗,”慎的声音有点兴奋,“这里和公司更近了,而且离事务所也很近。”
因为那个社区就在它们连线的中点。
这个计划已经被搁置很久了,不过壱马还是把话题接上了:“嗯,那边房子会更大一点,有两间卧室。”
“啊!”慎又想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这里对壱马哥来说确实太小了,我之前还想问呢。”
这时候他应该说“慎要不要考虑和我一起搬过去?我们可以合租,上班更方便。”这句话他酝酿的有点太久,都有些变质了——希望没有发霉。壱马把最后一个盘子放进洗碗机里,开口回答了他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当时租这里的时候我刚开始工作,想着一个人住不需要太大的地方。”
房间太大,又只有一个人的话,他会很寂寞。
“我也是这么想的,”慎赞同他,“但是现在住的地方有点太小了,我的衣服都快放不下了。”
壱马沉默了一下,用毛巾把手擦干净,抬头看着犹自苦恼的慎,开口送出了准备已久的邀请:
“我们可以一起租下那个房间。”
他的语气比自己设想过的要平静很多,壱马为此感到满意。
慎明显始料未及,不过紧接着就有些意动,最后说要考虑一下。
家里没有第二张床,他们照旧是睡在一起,尽管已经换了床单,壱马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他自己躺在武知睡过的一边,慎在另一边悄悄跟他抱怨了两句同事。
壱马于是心情又好起来,他喜欢和简单的人相处,这是因为他自己不善于交际,对揣摩人心更是艰难。他并非长袖善舞的人,所能做到唯一的好处就是安静和乖巧。
这本身也不轻松,很累的时候,他需要一些愿意把喜怒哀乐外露的人来找到安全感,重新确认自己的存在,确认自己还没有被生活抽象成一个乏味的符号。
周一总是不让人愉快,但因为这次慎跟在身后,壱马甚至对着组里的实习生笑了笑——结果她差点把手里的文件撒了。
慎在身后偷笑,壱马咳嗽了一声:“牛奶在茶水间的冰箱里。”
慎答应了一声跑去拿,壱马回到办公室打开咖啡机。他们一起在他的办公室里吃了早餐。
最后一口面包直接塞进嘴里,慎站起来和他告别,壱马起身送他,打开门的时候和正要敲门的青山陆与武知海青撞了个正着。
“拜托你件事情啦壱马,”青山和慎打过招呼后就风风火火地道,“WG之前有个合同出了问题,我记得跟去年底小春的案子差不多,你当时负责的,能不能把资料找出来给海青——”
“哦,这是海青,武知海青,WG的模特,很厉害的。他们那边律师刚好在外地,所以让他过来,你就帮个忙?我之后请你吃烤肉!”
慎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壱马让他们两个人进来坐下,青山又仔细说了一遍,壱马点头答应,他就把武知扔下自己走掉了——
“下次健身房见啦海青,壱马人很好的,有什么事再联系。”
门悄无生气地合起来,壱马还没来得及开始尴尬,武知先开了口:
“我不知道……是来找你。”和以往一样,他很快调整到舒适的态度,不会让任何人感到压力,“你居然有独立办公室,这里真漂亮。”
壱马看着他望向窗外的样子,手里把钢笔转了两圈:“这就是你周六不打游戏的原因?”
他很轻松,甚至有点开心——而这没有任何逻辑。
“是,”武知苦笑,“对方出手没有半点征兆,上一次见面还说要加深合作。我们已经耽误了一天了。”
笔又在指尖转了一圈:“小春那件事我动用了一些私人关系,所以资料公司不全,完整的我都整理放在家里了。”
这是他的习惯,收集自己经手事情的痕迹,方便回顾。
武知说:“那我等你下班。”
壱马及时按住了自己那颗迫不及待就要飘起来的心。
武知说要去外面等,壱马把他留下了,他今天主要的行程是开会,办公室基本空着。
中午的时候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山本讨人厌地走过来,一脸惊讶:“壱马你居然和别人坐一桌了啊?”
——他明明之前和很多前辈都一起吃过饭的!
壱马不想理他,但是武知是个好人,出声介绍了自己。于是事情变成了他们三个人坐在一起,与那岭过一会儿也来了,他们聊的很投机,壱马只能默默吃自己的饭。
下午他提前溜了,反正整个部门也没人敢说什么,山本拍着武知的肩膀说放心去吧他到时候会和领导解释,真正翘班的壱马站在一边,已经懒得生气了。
回家的路上武知跟他说羡慕他的工作环境,壱马没法和他解释山本那个人其实有多刻薄,而与那岭其实是个单纯的笨蛋,他闷闷不乐地替同事们接受了武知的赞扬,一直到进家门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被调戏了。
他怀疑地看着武知,武知已经拿出了眼镜,正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资料按照他的习惯早就整理好了,但是很多,武知粗粗看了一遍天就快黑了,壱马看出来他的为难,干脆开口让他留下。
“一晚上应该够了吧?”
“够了,”武知双手合十,“我把关键的地方整理出来发给律师就好了。”
书房被人占了,壱马玩了会人类一败涂地,在雪山那一关卡的痛不欲生,他跑去看了眼依旧专注的武知,放弃了拉他和自己一起玩的打算。
武知和慎是很不一样的,慎总喜欢请教他一些问题,武知就很安静,事实上有点安静过头了。壱马等了半天不见他来问自己,只好假装送水路过看了眼他的屏幕——
欸?
武知回头看他:“是有什么问题吗?我昨天做了些准备,但只了解了一部分。”
壱马摇头:“没有,你做得很好。”
事实上是非常好,他惊讶地看着武知,感觉自己又重新认识了这个人。虽然他没有那种先入为主认为武知只有肌肉的想法,但多少会有点……
武知向下扫了眼他的装扮:“要去跑步了吗?”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跑了,但是今天武知在,他觉得还是得维持一下自己坚持健身的形象。
武知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我也一起去吧,正好做的差不多了,换换脑子再检查一遍就可以搞定了。”
摘下眼镜的武知又变回了他熟悉的那个人,他们一起下楼,壱马生疏地放松自己,武知走过来给他指导。
他的声音很温柔,动作很礼貌,天太黑了壱马看不清楚他是不是皱着眉。
“这个你也是专业的吗?”
武知很自然地点头,毫无炫耀的意思,导致壱马觉得他可以再骄傲一点的:“练得多了,顺便就学习了相关的知识。”
很惊人的执行力。
他们一起慢跑,壱马很快就累了,但他不想这么快露怯,就咬牙坚持。大概是巧合,武知正好放慢了速度,壱马缓了一口气重新跟上。
他们跑了壱马平时的两倍路程才停下来,武知依然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壱马忍不住说他的体力是怪兽级别,武知就笑了:“跑步也是有技巧的。”
他们一起走在潮湿温暖的夜晚里,路边不知名的花开了,飘过来的香气让壱马打了个喷嚏。
武知停下有关他拿到柔道黑带的讲述,和壱马一起笑起来。
壱马本来有一点紧张——因为他和武知是单纯的肉体关系,而且是在家里,晚上要不要做呢?做的话会不会有点奇怪、不做的话好像也很奇怪。
他的紧张总是很轻易就被武知化解了,初次见面的时候是、第二次是这样,这次也一样:他们很平常地聊着天,一直到快睡着壱马才想起来这回事。
武知在另一床被子里跟他道晚安,又说谢谢前辈。
他好像是说了没关系,也好像什么也没有说。
后续是武知在游戏里告诉他的,事情解决的还算顺利,武知说他把感谢的请客权从青山陆那里要过来了,问他想吃什么。
壱马日常在两个极端里反复横跳:要么太投入工作对食物没兴趣,要么什么都想吃,他最近心情好,处在第二个极端里,一时半会还真的选不出来心仪的食物。
武知说那交给他了,壱马说那你千万选个好吃的啊,虽然他不挑食,但是已经期待的话没有被满足会很伤心。
然后武知就又笑起来,莫名其妙的。
这顿饭被放在了慎的生日聚会之后。
七月二十九日是个晴天,晚上城市里也能看到稀疏的星星,壱马把重要的人接进来之后就端着酒杯走去角落里喝酒。
今天前半场的主角是慎,后面谈到正题的时候才是他出场的时机。
慎真的是个很不张扬的孩子,一下子成为全场的焦点还有些不习惯,但今天大部分都是熟人和朋友,关注都是亲切和善意的。壱马看着慎很开心地跑来跑去,暗自比较了一下和昨天他收到自己礼物时候的笑脸,结论是不分伯仲。
他又喝了口酒,然后发现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阴影。
武知低头看着他。
壱马睁大眼睛——WG的模特们很早就来了,一直聚集在会场的另一边,他刚刚看武知还在那里的,这家伙、这家伙不会是直接走过来了吧!
横穿会场太引人注目了,而他们彼此应该心知肚明要保持低调,壱马一时间脑袋发晕,等武知附身在他耳边说了句话之后才反应过来。
重要的事?
武知直接走了,壱马看着他的背影,扭头找山本交代了一下后续的安排,才欲盖弥彰地朝着跟刚刚武知相反的方向走了。
他前脚离开,后脚生日的主角就过来了,山本给长谷川指了他离开的方向,放下手的同时听见一个平常就看不惯川村的同事在戒酒撒疯:
“是那个吧,”他故意说的大声,“川村那小子……平时看起来就不像正常男人。”
然后又嘀咕着“脏”“得病”“恶心”之类的。
坐在这一圈的人要么装作没听见,要么低头忍笑,山本彰吾又喝了一杯酒,算着杯数差不多了准备也拿喝醉当借口来呛人,谁知道话还没准备好,身边平素公认的老好人与那岭瑠唯先一步开口了:
“要是能有那种程度的业绩的话,我也想做不正常的男人,说不定更爽。”
……哇哦。
彰吾敬畏地看了眼同事,发现瑠唯好像真的是半醉了,他有点担心地靠过去,然后听见酒杯摔碎的声音。
他和瑠唯同时抬头,发现是一个陌生的矮个子英俊男人,他尴尬地站在卡座外一步,身体还维持着想要拿稳手里杯子的失败姿势。
谁啊?
瑠唯的呼吸停止了,彰吾回头看他,被对方狠狠掐住胳膊,瑠唯从牙缝里挤出奄奄一息的声音:“神……谷……”
哦,他那个很久没联系但一直被他惦记着的发小,在WG演员部来着,上个月刚到东京。
彰吾立刻想起了相关情报,然后——
额,这个神谷不会是听到了瑠唯刚刚的超绝精彩发言吧。
……听到了也要装作没听到啊,彰吾责备地看向神谷先生:怎么能把杯子摔了呢。
偏巧手滑的神谷健太几乎热泪盈眶了:
他、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TBC
心从刚刚起就跳的很快,要不是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极为了解,武知海青会以为自己是生病了。
说是生病其实也没有什么问题,这是常见病,脸红心跳思维混乱行为失常——谁没有生过这样的病呢?
明知道不该做的事情却做了,就好像在理智之外另有一股洋洋得意的声音在指使着他,情绪替代了血液为肌肉提供营养,他成了冲动的奴隶。
海青从到这里就一直在关注着川村,看着他待人接物,看着他认真敬业其实不耐烦地踮起脚尖;看着他和同事交流,看着长谷川出现,看着川村的目光粘在他身上再也不肯离开。
这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情。
所以他为此感到生气、难过是没有道理的,更不要说那点委屈——天呐,他有什么资格去觉得委屈?
川村安排了一切,然后他自己退缩到角落里,默默看着全场的焦点。川村没有失落,也没有难过,他甚至看着长谷川的背影露出了笑容。
就是这一点唇角的弧度,像一根针直直扎了海青一下,他仓促地打断了和昂秀的交谈,再也无法容忍地朝川村走去。
“有重要的事。”
他这么对川村说,然后在眼神泄露更多内容之前转身离开了。
海青只有一半把握川村会跟上来,他从不是个赌徒,他是计划和执行这对夫妇的忠实信徒——但在这一瞬间,那些充斥了他的情感把他整个人扔向了无常的命运。
有一间看着像是无人用的办公室没有上锁,海青站在门口,对自己仍旧在乱跳的心无能为力。他像抽根烟,又想起这里的规矩,最后还是把打火机放回口袋。
脚步声由远及近,是从另一个方向来的,节奏稍乱,海青舔了下嘴唇站直身体,心想自己不会吓到他了吧,可是现在哪里去找到个重要的事情来搪塞过去?
川村小跑过来,见了他先仰头仔细看了会,海青紧张地快要逃跑,才见他确认了什么一样松了口气:“把我叫出来干什么?”又看了眼墙上挂的表,“半个小时后之后我必须回去了。”
海青依稀记起来有个巨大的蛋糕,但那些统统都不重要了。他把川村拉进门里,虚拢着他的手腕没有放开:“是真的有重要的事情。”
川村笑起来:“是什么?”一副打定主意他肯定说不出来的样子,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是期待和使坏的得意。
我想你了……
这句话现在说太早了,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这里很暗,海青必须低头才能看清楚川村的脸,他仔细地一点点扫过川村的额头、睫毛,往下是鼻尖,和湿润的嘴唇。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川村的表情开始严肃,海青自暴自弃地想干脆就说这一句好了,反正今晚已经一塌糊涂,他做错了太多步,不如干脆——
大概是他靠的太近了,川村误会了什么,突然向前凑了过来。海青僵在原地,感受到他的舌尖一点点描摹着自己的嘴唇,像一只热情的小动物。
他一下子攥紧了掌心的手腕,另一只手握住川村的后颈让他完全仰起脸。
人居然真的能同时感觉到融化和充盈,川村的身子慢慢向下滑,海青把他抱起来放到一旁的办公桌上。
桌子空荡荡的,上面只有一个台灯,海青站在川村的两腿之间,贪婪地摄取他嘴里的氧气,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不小心摁开了台灯,骤然亮起的光吓了他们一跳。
川村咬了他一口,海青故意很大声地抽气,但还是结束了这个漫长的吻。
两个人的呼吸都很急促,海青和川村额头相抵,然后川村伸手捏了下他的脸。
他们同时愣住了,海青觉得这时候害羞太不适时宜,但是他忍不住,两颊都在发烧,他干脆把脸埋进川村的肩膀里,川村的笑意沿着骨头上的震动传递给他,海青忿忿又小心地挪开他的领子,用了点力气咬住一块可以被衣服遮住的皮肉在齿间撕咬。
“别闹了,”川村揉了两把他的头发,“怎么和慎一样像个小——嘶”
海青听见他的惊呼才发现自己把他咬疼了,他毫无悔过之心地舔了舔那块可怜的皮肤,然后抬起头看着川村。
受害者被他这么盯着不知所措起来,海青揽着他的腰不许他躲:“前辈在想别人吗?”
“不是、没有,”川村慌张起来,“我,那个,慎、”
他结结巴巴的,海青猜自己的表情有点吓人,其实川村要是更强势一点,他不会敢这么逼问。川村的示弱给了他质问的底气,海青继续逼近:
“……又说了别人的名字。”
好吧,他完全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理直气壮,海青能听出来自己声音里的委屈。
川村无措地看着他:“我不是故意的。”
海青眼睛发热:“前辈喜欢慎吗?”他甚至还扁了扁嘴——天知道他幼儿园毕业后就没有再做过这么幼稚的动作了!海青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忍不住继续无理取闹,“是把我当成慎了吗?”
他的气势汹汹背后空无一物,海青像个没有底牌的赌徒一样狼狈又恶狠狠地盯着川村,打定主意他要是生气了自己就立刻认错。
川村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最后抬起手放在他的肩上,不知道是要把他推远还是拉得更近。海青提心吊胆的,差点忘了呼吸,川村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只是今天是慎的生日,所以——”
所以脱口而出。
海青不太清楚为什么川村好好地解释了结果他更难过了,他不太习惯这样不讲道理的自己,又不想让川村谈论别人,最后只能又把他吻住。
这次他吻的凶狠极了,川村手忙脚乱地抵挡,换来他更深入的进攻,最后川村只得放弃,伸手环住他,一下下给这只乱发脾气的家伙顺毛。
他们的全部心神都在彼此身上,因此没有发觉身侧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一条缝。
长谷川慎浑身冰凉地站在门口,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被他亲爱的哥哥用沙哑湿润的嗓音叫出来。房间里两个人的影子被灯光投在他的脚边,他们亲密无间,几乎要黏成一个人。
武知和壱马哥……在接吻。
他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站在原地,僵硬到肌肉酸痛。
他是来找壱马哥说自己决定要和他一起租房子的事情的。他很高兴,今天是他的生日,壱马哥昨天送了他很多礼物,他准备搬新家了,他是来告诉壱马哥这个好消息的,他——
他没有任何准备会看到这个、会听到自己的名字。
慎用力地咬了一下嘴唇,最后看了眼地下的影子,转身离开了。
聚会的后半程很顺利,海青克制着自己的眼神,确保了他看向川村的次数绝对少于对方那个秃顶的上司。
结束的时候他拖延了一会儿,结果发现川村毫不犹豫地早早离开了。他有点不开心,忍住了没直接打电话问川村为什么不等等自己。
他的耐心维持了整整一晚加一个上午——相当了不起了——第二天临近中午,海青想了又想发了【晚上要打游戏吗?】给川村。
他其实想问别的,但是最后还是选了这个问题。
根据以往的经验,不管有没有时间川村都会很快回复,海青很喜欢他这一点。
然后他等了四个小时,川村没理他。
……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海青忐忑起来,如临大敌地盯着被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怎么办?要道歉吗?为哪一件事?把他从聚会上骗走还是后面吻的太久了?
他越想越紧张,完全无视了周围的环境,在门口欣赏了半天变脸表演的铃木昂秀都看不下去了,伸手敲响门。
海青吓了一跳,抬头瞪着一脸无语的昂秀。
他平时对昂秀和龙这两个后辈都很严厉,龙有点怕他,昂秀则相反很喜欢挑衅他,不过总的来说他们三个人相处的还不错。
“什么事?”
昂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反手关上门,一脸探究地看着他:“你恋爱了?”
海青挥挥手想赶走这个烦人鬼:“不关你的事。”
“没有否认啊……”昂秀笑得更意味深长,“怪不得呢。”
海青不自在地凶他:“怪不得什么?”
昂秀摊开手:“看你这副样子嘛——以前你都是不耐烦地回消息,如今也沦落到拿不定主意的境地了哈。”
海青不想理他。
昂秀自顾自地说:“我还以为你这种人,你这种自律又规范生活的妖怪,是不会露出这种可怜的表情的。”
海青明白他的意思。
他有着稳定的工作,一份明确的升职计划,他有健康、足够的钱还有大把的时间,他不缺温暖的身体甚至火热的迷恋——
他过着没有缺憾的人生,直到遇见了那个人。
“喂喂!”昂秀向后退了一步,“聊天归聊天,不用现在就展示给我看。”
海青忍无可忍:“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昂秀撇撇嘴:“来通知你啊:你的‘朋友’来找你了,你最好快点过去,好多人听说了已经去围观了——额,等等,没必要跑这么快啊!”
海青把他的喊声扔在身后,一口气跑到事务所大厅才停下。周围窃窃私语的人在看见他的瞬间就停下了,海青没有理会他们,只是愣愣地向前看:
暖黄色的阳光填满了整扇落地窗,川村提着包站在那里,听到声音回头冲他笑。
糟糕。
他好像又生病了。
整个事务所都在“悄悄”谈论武知的男友嫌疑人,海青坐进车里,看见川村冲他快乐地眨眼:“我们扯平了。”
他带着川村在聚会上中途消失,川村就跑过来“败坏”他的名声。
海青“哦”了一声——原谅他吧,生病的人在大脑混乱的情况下还能发出声音已经很不容易了。
大概是他的反应太好玩了,川村又看了好几眼才开始开车:“有想去的地方吗?”
他来这里虽然是蓄谋报复,但仅限于此,并没有更后一步的计划。
“没有……”海青下意识说。
“那我送你回家吧。”川村让他在导航里输了地址,转了行进的方向。
海青感觉自己有一大筐话要说,到了嘴边又找不出头绪,只能像个笨蛋一样坐着。车子颠簸了一下,手机在口袋里滑动,海青终于找到了话题:
“等会儿打游——”
有人给川村打来电话,海青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慎】闭上嘴巴。
“……不,我有时间。”
“现在吗?”
“是要紧的事情啊……”
“你还好吗?”
“嗯,我现在就过去。”
海青看着他挂了电话,强迫自己开口当一个合格礼貌的客人:“这里离地铁站很近,我从这里回家很方便。”
川村抿了抿唇,在路边停下车:“慎说有急事,我听着他的声音有点不对。”
他明白。
他都明白的。
海青挤出一个笑容,和川村告别然后下车。
当天晚上、然后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终于没忍住问川村一切是否还好,川村这次回复的很快,他说:
——我需要和你谈谈。
海青盯着这一行简单的话,身体机械地自动回复:
——好。
——来我家?
海青感觉自己快哭了,他非常伤感地擦了下眼睛,发现是幻觉。
他发了一个地址过去。
——嗯?
——说好要请你吃饭的。
川村没再说什么,和他约了时间。
手机因为长时间没有被激活而黑屏,海青难过地把脸埋进手里:
这明明是他认真准备、期待了好久的……
他们的第一次正式约会啊。
TBC
海青知道自己在做梦。
道路蛇一样柔软曲折地伸向远方,平展黑暗的天空只有头顶上亮了灯,晕开一片苍白的光。他身后是半融化的事务所,向前,所有的建筑物都只是迷蒙的影子。
孤独的光线里,停着川村的车。
再过五分钟,川村就会从车里下来;然后再过五分钟,长谷川会从公司里走出来,川村迎上去,把他接进车里。
最后,这辆车会开走。
海青知道,因为这是他和川村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
他迈步想要靠近川村,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却一成不变,他从走到跑,只加速了时间的流逝。
就算是在他自己的梦里,他也只是个看客。
明明他就在长谷川身后,明明长谷川还帮他们彼此介绍了,但海青当时就看出来,川村压根没有记住他。也不止是他,所有人在川村眼里都只是“慎的同事”。
慎没有给他看过川村的照片,他只是会偶尔提起他,提起那个很照顾他、很厉害的前辈。海青对此很敏感,他嗅出了一些熟悉的、属于同类的气息,又看出来慎绝非他们这类人——
所以川村在他心里一直是个苦闷的中年人,一个笨拙的可怜虫。
那天他们工作的很晚,海青出于礼貌问了一句慎要怎么回家,慎挥了挥手机,说壱马哥来接我。人已经走了一半,出于对英俊后辈的爱护,还有些不太光彩的好奇心,海青放缓了收拾的速度,陪慎一起走出事务所。
川村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海青看着车边的那个衣着利落、眉眼清晰的年轻人,第一个念头是:
他为什么要从车里出来?
夜风倒是不冷,可这里的路也不长,慎不会认不出他的车,那就只能有一个解释。
海青为这点不加掩饰的迫不及待而感到好笑,但是心里更多的部分突然生出了一种胆怯。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长处与劣势,能冷静地看待不足,从容地利用天赋,但就在那一瞬间,他向后退缩,就为了不让川村看见站在慎身边的自己。
他知道自己没有慎好看。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点突然在那个时候、在川村这个陌生人的面前,重要的无以复加,沉重的让他感觉到了疼痛。
川村抬头很专注地看着慎,只把余光分给了他们这些不重要的人,海青的注视在同事们的肩膀和脑袋缝隙里躲闪,像一条身陷囹圄的鱼。
散场,他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只野猫从路边的树丛里钻出来,他们对视了两秒,猫咪炸了毛,海青后退两步留给它逃跑的空间,然后终于不情不愿地承认:
他的确是在嫉妒。
如果川村用那种眼神注视的人是他,他绝不会——
可惜没有如果。
他没太把这次心动放在心上,知道时间能摆平一切。谁都羡慕过电影里的深情不悔,但把它们当真实去追逐是只有傻瓜才会做的事情。
梦境开始旋转,海青坐在滚筒洗衣机里向外看,他看见熟悉的酒吧里出现了川村的身影,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对灵魂狡辩:
这只是一场简单的见色起意,他绝无更多的想法。
他祈祷川村是一个浅薄的混蛋,他甚至还故意把他向底线的方向逼迫;他把每一秒都当成是和川村共度的仅有的时光,一边却又忍不住去期冀以后。
川村睡着的时候会在他怀里微笑。
神明在最关键的时刻抛弃了他。
梦里思维是自由而无遮拦的,他看见质问同时飘向天空和海底:
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他?又让他喜欢着别人?
如果他不认识川村,他就不会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他就可以假装这个世界从未向他承诺过一个合适的爱人,然后用运气不佳来慰藉自己度过漫长的余生。
——就像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一样。
海青睁开眼睛,手机显示时间是凌晨五点四十,他翻了个身把自己埋在枕头里,然后在越发清晰的思绪里起身。
今天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他得好好准备。
他到早了两个小时,侍者在第一个小时后来问他需不需要特殊服务,他没明白,侍者笑笑说餐厅可以提供特制的甜点——免费的哦,还会赠送一瓶美酒。
海青听到最后才迟钝地意识到侍者以为他的紧张不安是因为等会儿要求婚,这个想法像一支箭射中了他的心脏,他说不出话来,侍者面色苍白起来,给他道了歉后匆匆离开。
餐厅在四十层,他订了窗边的位置,玻璃擦的很干净,能看见飞鸟的羽毛边缘。
川村准时到达,看见他之后歉疚地加快脚步:“你等了多久?”
“五分钟。”
川村就放松下来,好奇地打量四周:“我还没有来过这么高级的地方,”他有点不好意思,“有什么特别的规矩吗?”
“没有,”海青说,“好餐厅不会挑剔顾客。”他凑近了些,“我也只来过一次——品牌合作,对方的主管把红酒倒在冰淇淋里了,这是的服务生还问他要不要试试威士忌。”
川村真的很容易被逗笑,他一边笑一边专注地看着海青,于是海青就想,不管最后怎么样,起码他还拥有这顿饭的时光。
他抢了侍者的活儿开始介绍菜品,川村认真地听着,吃东西非常捧场,还会发出略有些夸张的惊叹声,海青说着应该感谢主厨,心里却的确有被好好地奉承到。
甜品是很传统的提拉米苏,川村拿着叉子跃跃欲试,最后落在尖尖的角上。叉子一路滑到底,在盘子上敲击出细微的声响,海青把酒咽下去,开始觉得这出戏过于冗长。
他喜欢川村,但他不是川村,并且他不愿意、也不会成为川村。
川村把第一口蛋糕吃掉,有些犹豫地转动手里的叉子,他们同时开口:
“我……”
“慎……”
比起海青的应对自如,川村显然吃了一惊,他看向海青:“慎怎么了?”
海青嘴里发苦,他定定看了川村几秒钟,接过最后这盘棋的先手位置:
“那天,不是说慎急着找你,”他贴心地帮川村铺垫好开头,“他还好吗?还有,你说要找我谈谈。”
*
壱马没想到武知会提到慎,他花了一些时间才把自己从忐忑、羞耻、紧张和期待的情绪漩涡里捞出来,仔细审视着武知的问题。
“没有什么大事。”
他说完就闭上嘴,武知明显不相信,却也一副不愿意追究的样子,这副模样让壱马有点生气,还有点委屈,他把手里的叉子放下,浮躁起来:“你到底想问什么?”
武知看了他一眼。
壱马因为自己读懂了他的眼神而更加生气了——为什么法律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武知应该被禁止用这种方式注视别人。
武知有一双很柔软的眼睛,不是说形状,而是他总能让壱马产生一种奇怪的愧疚感——就好像他是个残忍的刽子手,当着武知的面在切割他的心脏,而武知对此做出的唯一反应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他,一副逆来顺受的受害者模样,试图教唆他做出更过分的事情。
这不公平!
壱马恨恨地想,然后开始字斟句酌,这本来是该解释的,只是他本来打算……
“那天,”他还是回避了武知的目光,“慎和我告白了。”
就在他和武知初次相遇的酒吧,他赶到的时候慎已经完全喝醉了,衣冠不整地倒在沙发上。
他走过去要带慎回家,却被慎一把抓住手,他一个人搬不走不听话的慎,只好坐下来听他说颠三倒四的话。
“壱马哥,你和海青在一起了吗?”
他记得自己当时被吓了一跳,又有种如释重负的放松,他没有问慎是怎么知道的,而是说了实话:“还没有。”
慎的眼睛立刻浮起泪光,壱马搞不懂他为什么这么狼狈的时候还能这么好看,然后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单纯地欣赏,他被自己的冷酷又吓了一跳,紧接着是更深入的轻松取而代之。
“所以……壱马哥一直喜欢男人吗?”
他点头。
慎看起来要自燃了,但还是勇敢地问出口:“是喜欢我吗?”
壱马觉得他当时的状态不应该谈论这个,但慎很坚持,他没办法,哄着慎喝了杯凉水,看他清醒了些才回答了这个问题:
“如果你一定要现在知道的话——是的,”他第一次把众人皆知的心思真正宣之于口,“我——”
没等他说完呢,慎就非常勇猛地扑过来要亲他——真的不是他乱用形容词,而是慎那天真的从头到尾就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拦住一个醉酒的人不太容易,但壱马还是做到了,他苦笑不得把慎接住,听他委屈地自述。
慎说,他一直不知道,如果他知道的话,绝对不会一直无视他的感情。
又问壱马为什么要找别人,是不是不再喜欢他了,现在他知道了,感觉自己是可以喜欢男人的,所以壱马能不能再回来喜欢他。
他问壱马是不是要离开了,说自己错了,说……
慎对他说:我们在一起吧。
追逐太久的奖品突然有一天从天而降是什么感受?
不是狂喜,是恍惚。
壱马呆愣原地,慎泪眼朦胧看了他一会儿,扭头吐了一地。
吐完人倒是清醒一点了,壱马给酒保付了清洁费用,这次终于说服慎离开酒吧。
这副模样壱马不放心慎一个人,最后还是把他带回家了。勉强洗了澡,慎支撑不住睡着了,壱马在床边坐到天亮,试图从纷乱的思绪里找到一条出路。
他从慎的那句表白开始往以后构想,发现怎么也想不下去,最后恍然大悟:“和慎在一起”就是他之前所渴望的一切的终点。
他自觉走在一条死路上,只允许自己的奢望到这一步为止。
对于无法达成的目标,设想其实现后的未来是一种自我折磨。这是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这同时意味着:
他从来、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能和慎在一起。
慎睡得很沉,他到客厅去给自己点了支烟,烟快燃到尽头的时候他狠狠吸了一大口,然后在满嘴的苦涩里想起了武知。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直接联系武知,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已经信任武知到这种程度,但那个时候,他的确很希望能听见武知的声音。
不过最后他还是把手机放下了。
因为——他虽然能确切地知道武知喜欢自己,可他并不清楚,这份喜欢对于武知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也许武知这么喜欢过无数个人,他只是其中之一。
说到底……
壱马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可爱的人。
他很骄傲,知道自己有多么优秀和出众,与此同时,他也很明白自己有多不讨喜。他不会说笑话、大部分时间读不懂空气,工作上太刻板严肃,生活里又太无趣,他的爱好很沉闷,情绪也不够稳定柔和。他没有慎那样的好脾气,也没有武知那样包容的好性格。
所以从来都是他努力地去喜欢别人,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索取的更多。
他想了很久,一直到窗外透出亮光才惊醒。他给慎做饭的时候又想起武知,武知会做饭、会打游戏、会缓解他的紧张和焦虑,会运动、会健身,还会看着他很开朗的笑。
要是武知能一直那么看着他就好了。
他终于允许自己承认了和武知最开始见面的时候就产生的动摇,第一次正视了自己的“见异思迁”。
在他无望地凝视着慎的背影的时候,武知在看着他、走到他身边来了。
第二次见到武知,他永远记得那种感受——在被琐碎荒芜填满的凡尘里,武知就像是个从异次元蹦出来的性爱天使,光辉灿烂地降临到他的眼前,简直就像是专门来点亮他那不值一提的灰暗人生的。
所以他打破了不止一个原则,把武知带回家了。
慎醒了,非常尴尬地和他道歉,壱马说没关系,然后问他:
知道两个男人要怎么做吗?
慎僵在原地,壱马就笑了:“到底是谁给你出的主意要来表白?”
慎就扭捏地说没有谁的主意啦,只是大树提议说如果他不反感就可以试试。
壱马让他快点放下愧疚感,又说,他已经有点喜欢别人了,所以之前的事情慎可以不用放在心上。
慎没有如他所想一般松口气,反而看他好久才低头说嗯。
壱马没有提武知的名字,是因为他还想给自己在慎那里所剩无几的自尊留些余地。那些有关武知的传闻开始接续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武知有过很多情史,不会同时交往很多人,但是他分手很快。
壱马甚至思考了一下要不要跟着武知的习惯短暂地享受一段时间算了,然后他上线的时候又看到了武知的账号。
答案是不可以。
他只会越来越喜欢武知,而到那个时候,分开就太伤人了。
他犹豫不决,不知道要怎么跟武知开口说自己想要得寸进尺,又该怎么实现新的目标。这时候慎打来电话,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壱马哥没有喜欢别人,我明白的再早一点,我们是不是还有可能。”
毕竟,占有欲和委曲求全都不是假的。
“……没有如果,”他回答,“已经过去了。”
电话挂断,壱马看着屏幕里的自己,苦笑起来:之前他想要慎,是想要锦上添的那一朵花,还做好了十足失败的打算。
他从这个人跳出来,结果下一个人更加麻烦:
他想要武知,不再是那些虚幻的渴望,而是想要一份切实体验过的相处,是温热的肌肤和平静的陪伴。
拥有过再失去,他的生活里无端出现了缺口,他却不清楚该如何将它填满。
他和武知说要谈谈,有一半以上其实做好了迎接粉碎结局的打算。
速战速决,他苦中作乐地想,总算是比前一次进步了许多。
“所以,”武知仍旧一副难以置信的傻瓜模样,“你为什么拒绝了慎?”
壱马眨眨眼,又清了清嗓子,最后调整坐姿把背挺直,才开口:
“慎只是出于好意,他甚至不是真的喜欢男人,那些话也要借着喝酒才能说出口,我不能利用他的愧疚和他在一起。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他深吸一口气,发现武知同时摒住了呼吸,这给了壱马一些自信,
“我们——我是说你和我——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说过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关系、究竟走到了哪一步。我、我其实没有真的和人交往过,所以这其中的分寸我可能掌握的不够好。我想的是……我的意思是,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很开心,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就好像,肋骨、嗯,灵魂伴侣,当然我们相处的还不够长,如果这冒犯了的话……总之我希望、我是说如果你也允许的话……那个……”
武知直接站起来了,说的话掷地有声:
“我愿意!”
餐厅一片寂静,之前询问海青是不是要准备蛋糕的侍者很激动地和同伴比划:
看!!我说是求婚吧!!!
另一桌的侍者开始鼓掌,带着餐厅的顾客们也开始鼓掌,领班急匆匆去拿酒。外界的纷扰完全没有影响到当事人,壱马抿了抿唇才把笑意压下去:
“我还没说完呢!”
海青立刻坐回去:“你说。”
壱马这次直视着他:“我想有一段稳定的关系,彼此忠诚、有未来的规划。我知道这对你可能太沉重了,所以我们可以慢慢来——忠诚这一点不可以,”他把话说的很慢,“不是要求,这只是一个目标、理想状态。”
海青沉默了两秒钟才接话——为了显得他有过思考:“可以的,”他用宣誓的语气说话,“我也想要一段稳定的关系。”
领班带着酒来了,说恭喜他们订婚,海青看他在两个人手上找了半天戒指没找到,实在是不忍心,接过酒说谢谢、这个算是他买下来的。
领班这才知道误会了,飞一样离开,壱马好奇地看过去,海青把他的头转回来:
“他以为我们在求婚。”
“欸?”壱马脸红了,“也……也不用那么快。”
海青笑起来,给他们都倒上酒,然后伸出右手:
“那我们从头开始吧,”他说,“我叫武知海青,很高兴认识你。”
壱马回握住他的手:
“也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川村壱马。”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