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
长谷川慎把水杯放下,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脸上的汗,站起身绕过旁边的浦川翔平朝跑步机走过去,接下来他该做有氧了。
翔平接过他扔下的毛巾,跟在他身后话不停:
“不喜欢的话就直接拒绝,他不会纠缠的。”
跑步机最开始的速度很慢,慎低头挑选音乐,还是不看他:“你怎么知道他不会?”
翔平为他的话皱起眉:“川村不会那么做;而且你是我的人,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慎不置可否,随着脚下逐渐加速,刚刚稍微干了一些的额发又被汗打湿了。
翔平并不在意他的无礼沉默,自己继续说下去:“发布会是个好机会,之后你们短时间内不会有合作的机会。”
他需要接一些更大众的剧集来巩固人气,而川村后面三到四年都会专注于颁奖季。
“宣传期怎么办?”
因为跑步,慎的声音带着喘息,像是被催熟的水果被摔碎在地上,汁液横流。
翔平伸手想抽他,没找到干燥的地方下手,最后落在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翻了个白眼:“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以为公司打算让你干什么?”
慎笑了声。
翔平无奈地看着他:“如果你对他没有感觉,就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坂本只是看上去好相处,其实是个不择手段的可怕家伙,别欺负他的人,他生气的话——”
“你害怕他吗?”
这次翔平用毛巾打了他一下,慎没躲,继续安稳地跑步。
“武知在吗?”
“不在,但你抽烟的话他会知道的。”
翔平“啧”了一声,低头甩了下头发:“激将法没有用,我不会为了这种事和坂本翻脸。”
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副苦口婆心的老妈子样已经从他脸上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冰冰的家伙:“是我挑了你,这不等于我非你不可。谈恋爱、喝酒、乱说话,哪怕赌博都没关系,但我不喜欢自以为是、玩弄别人的家伙。”
“……知道了。”慎看了他一眼。“我会解决的。”
他一旦认真起来还是靠谱的,翔平轻松起来,又恢复到好说话的温和样子里去:“下周补拍之后有摄影,都健身了,总要露一露才不浪费。”
“嗯。”
洗完澡翔平陪他吃了恶心的鸡胸肉和沙拉,临走前又不放心地问:“你说解决,是真的会解决对吧?”
慎把外套的帽子套在棒球帽上,扭头看他:“翔平哥是我的经纪人对吧?”
“额,是。”
“那就少关心一点别的演员吧。”
“……你小子!”
*
《Earring》是名导山本彰吾沉寂三年后拿出来的作品,剧本是他精挑细选后又精心打磨过的。两位男主角也是他亲自挑的,一个是风头正劲的川村壱马,另一个则是没有任何作品的刚出道的新人:
长谷川慎。
川村只比长谷川大一岁,但是出道早了五年。长谷川之前是舞者,这部电影是他的出道作品。
知名导演的冲奖作品加上当红炸子鸡,《Earring》从选角开始就备受瞩目,最理想的情况下这部电影说不定能包揽下一个颁奖季的最佳导演、最佳男演员和最佳新人。
山本是出了名的对电影质量严苛,甚至有些吹毛求疵,所以在接到补拍电话的时候,川村和长谷川都没有惊讶,而是干脆地答应了下来。
“是这个,”山本彰吾又把进度条拖回去放了一遍,川村看得很认真,长谷川点点头,“还需要再看一边吗?”
“是位置的问题吗?我被慎完全挡住了。”
山本是个矮个子,留长发、涂黑色的指甲油,看起来是非常新潮、艺术的那种人,但其实他在片场就是个封建暴君,说一不二、说话直接到会让心理承受能力弱的家伙当场哭出来。
“不,是你的情绪不对,还有这里,”他手动把画面右下角放大,“为什么你要摸他?”
川村明显愣了一下,不过他的反应很快:“这个片段已经接近尾声,我应该很明确彼此的心意了。您当时也没有说什么。”
山本放下平板,向后靠在沙发上,把帽子摘掉又重新戴上:“我回去粗剪了三个版本,这段镜头我每一版都要了。我看了很多遍,最后才发现情绪转换的问题在这里,本来我是想直接删掉的,但还是感觉不对——我打电话问了影棚还没拆,所以把你们叫来了。”
他疲惫地吐出一口气:“你不该和他这么亲密。”
川村仍是不明白:“那我应该怎么表现?”
山本皱着眉思索,旁边一直沉默的长谷川开口了:
“不只是爱意,你应该恨我。”
*
补拍只用了两天,很顺利,结束之后山本很高兴,甚至破例开口说了以后有机会再合作这种话。
坂本阵趁机和他约了一起喝酒,翔平晚了一步,只得到一句“再联系”。
车开走了,阵才笑嘻嘻地走过来搂住翔平:“我说你怎么愿意带新人了,原来是个大宝贝,你是从哪儿把他挖出来的?”
“找山本的时候叫上我我就告诉你。”
阵夸张地笑起来:“那还是算啦,壱马就够我受的了,哪里还有功夫再找一个。”
翔平斜觑他:“你不会把客套话当真了吧,他从不和同一个明星合作两次的。”
“总值得一试,”阵耸耸肩。
翔平很快放下了这回事,慎之后两年的片约都是满的,本来也没有时间挤出来给文艺片。
“接下来壱马准备用什么转型?”
阵做了个扫射的姿势。
战///争片啊。
他们给彼此点了烟,就这么留在热闹之外,玻璃内外光线相差太远,他们能看见里面,里面的人却看不到外面。
正式的杀青宴已经开过了,这次只是熟人聚会,人不多,吃的很丰盛。
长谷川和川村就在窗边站着,两个人说着话,川村一直在笑,长谷川低头注视着他,偶尔会翘起嘴角。
翔平看着这副赏心悦目的画面,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转过头去看阵的表情,发现对方果然眉头紧锁。
他硬着头皮开口:“……他们相处的不错。”
阵还是向前盯着:“壱马和谁都相处的很好。”
翔平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才说:“慎也是。”
“壱马昨天跟我说不介意炒作,CP名他都想好了,他在前面,新人往上扒不好听,换个方向就没关系了。”
……他迟早要把慎这个臭小子打一顿。
翔平把烟踩灭才开口:“不用了,我们没有这个打算。”
“嗯,”阵扭头看着他,甚至还笑了一下,“我不担心壱马,就算痛苦的要死了他也会好好演戏的,但毕竟——你也知道,这么多年了,他要是伤心的话,我会跟着很难过的。”
翔平在任何时候都不喜欢被威胁,他挺直腰板:“那你应该看好他。”
阵吐出一口烟:“我会的。”
*
和川村壱马站在一起的是阿多龙太郎,这次最佳新人呼声很高的候选人之一,他的经纪人LIKIYA和坂本是多年好友。
川村比三个月前黑了些,笑起来还是一样的笨蛋。
龙显然应付不了这种热情和真诚都过分了的前辈,在无话可说之前就匆匆逃跑了,慎看着川村拿起一个纸杯蛋糕又放下,才迈步朝他走过去。
“慎!好久不见!”
川村毫不意外地惊喜地扑过来,慎张开双臂接住他,然后稍稍侧身把他藏到人更少的那一边。
他只看了川村一眼,川村就立刻愧疚起来:“制作方把拍摄提前了,那个地方一点信号都没有——连水都,我们一周才能洗一次澡。”
慎在他耳边闻了闻,川村大笑起来,耳朵上的流苏晃起来,闪出一片银色的光影。慎伸手捉住这只精灵:“我还以为你会让它长起来。”
川村原本只有一个耳洞,剩下的两个都是拍《Earring》前他们磨合的时候慎给他打上,这是山本的要求——“你们需要尽快熟悉起来。”
川村侧过头让他看的更清楚:“拍戏的时候填上就行了,有了总比没有方便。”
慎心里那点因为他消失三个月而产生的不快就彻底不见了。
场中心有点喧哗,他们一起看过去,发现是LIKIYA正在把龙介绍给更多人,川村从他身前探出头:“龙很有天赋,这次新人奖他的希望相当大。”
他说完才意识到面前的也是角逐者之一,有点担心地向上看了一眼:“慎也很好。”
慎很快收回目光,不再关注陌生人:“……嗯。”
龙演的是一个八线男团的镶边成员,被引诱着一步步走向犯罪道路。
评委们钟爱的是贴近普通人、底层人物的演绎,翔平之前就和他说过这次对手太强劲,得奖希望不大。
《Earring》是山本的炫技之作,讲的是一个杀手和他的助手之间的纠葛,川村演杀手,慎是他的后盾。这种角色当然很酷,很吸引人,但是太悬浮了。
……其实说浮夸也没有什么问题。
看《Earring》公映后对两个角色的公众评价大多都集中在“帅”和“美丽”上就知道了。
川村问他的近况,慎想了想,从头开始说:“樱虽然是偶像出身,但是很认真,演技也很好;不过导演是个蠢货,还会现场一时兴起就改剧本……”
他们一直聊到散场,川村收起合影的手机准备朝阵走去,慎才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小小的长方形递到他手里。
川村愣了愣,抬头仔细看了他一眼才笑着挥手告别。
回家慎躺在床上看手机,翔平连着发来三条信息:
【什么礼物?】
【你又干了什么?】
【加一个@会伤害到你吗我的王子殿下?】
慎在他打来电话之前把他拉黑了,然后挪动手指点开了蓝色软件。
川村发了他们的合照,下面艾特了他,写了一大段话:又见到慎了很高兴、不久之后会一起参加颁奖典礼、从慎那里收到了神秘礼物、颁奖那天会揭晓谜底。
这一条热度很高,山本也转发了,很公式化的说期待那天他们俩的合//体现身。
他自己只发了一张自拍和一个纸杯蛋糕,上面用很大的字体写了【难吃!!】。
很多粉丝在评论区问他为什么不发合照,还有人吵起来了,他草草看过就关掉。
翔平给他的另一个手机打来电话,慎接了,开口第一句就是:
“是山本给我的,他说如果川村那天戴上的话就好了。”
翔平沉默了,就在慎准备挂断的时候,他开口问他:
“你讨厌川村吗?”
——这次终于没有拐弯抹角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川村。
慎笑起来,又很快收住,他揉了下自己的脸,语气轻快:
“晚安。”
之后翔平没有再打来。
慎哼着歌重新倒在床上,窗帘没拉,外面各色光线轮番登场,把天空变成了一个大染缸。他想要是在川村家里就好了,只需要喊一声川村就会去把窗帘拉上。
拍摄期间川村经常邀请他去家里,他每次都会答应,然后绝对不主动提起,翔平头疼地劝他要懂得礼尚往来,他说他只是好奇。
好奇川村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后来片场其他人看他们的目光都怪异起来,唯一自然如常的是当事人两位,还有山本彰吾。
山本根本不在乎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只在乎他的电影。角色之间的明线是助手一直默默爱慕着杀手,但慎在拍摄过半的时候就发现事实其实是截然相反,所以山本对川村追逐他简直是乐见其成。
真是个没人性的混蛋。
慎拉起被子盖住脸,想起补拍结束后川村问他:“慎是怎么想到恨的?”
他说这是人之常情。
求全之毁,想要的太多,对方给的却不够,爱里自然就生了恨。
杀手等了那么多年,助手只是送着一对又一对一模一样的耳环,不是不理解、不是不明白——
也不能不恨。
川村说哦,但看眼神根本没懂。
就是那时候,慎又多恨他了一点。
*
红毯上乱糟糟的,川村的现身引起了不小的声浪,已经有眼尖的记者认出了他耳朵上的耳环。
“是《Earring》里的那一对吗?”
电影里贯穿始终的道具,主人公们情感的重要寄托物。
川村笑着说是哦。
有个女记者尖叫了一声:“之前说长谷川送的礼物就是这个吗?”
川村点点头。
气氛炒到了最热,慎在这时候出场刚刚好。他们按照记者的要求摆出了比较亲密的姿势,然后山本也来了,配合着拍了张“全家福”。
慎看见山本赞许的目光,他只挑了挑眉作为回应。
前一年有人喝醉闹出了丑事,桌上摆的是苹果汁,慎只沾了沾唇就放下不再喝,旁边的川村倒是很快把一杯喝完了。
最佳摄影、音乐、剧本……
龙拿走了最佳新人,男主角给了吉野北人。
川村靠近他,声音里带着笑:“彰吾的致辞没有白准备。”
慎没回答,川村这才回过头看他:“怎么了?”
镜头已经挪走,正在聚焦女演员们的眉眼官司,慎低头做出五分失落和一份委屈,什么都没说,但已经足够川村做出理解了。
就算输掉也不能表现出来,这是演员最基本的守则,川村吓了一跳,下意识凑近想把他挡住:“慎,注意场合。”
慎慢吞吞答应了一声。
最佳女演员之后是最佳导演,《Earring》赢了,山本站在台上志得意满,镜头配合他的话扫过电影的两位男主角,川村正专注地凝视着长谷川,而长谷川则在低头微笑。
现场跟着山本的调侃发出了善意的笑声,场外直播的评论区更是要爆炸了。
翔平看着阵走过来,下意识就跳起来想跑,结果对方身高腿长,两步就把他追上了。
他于是决定先发制人:“怎么这时候还在说话!我下来一定骂他。”
阵呵呵笑,完全没搭理他的话茬:“之后要一起喝酒吗?”
喝个屁啊,我怕你套我麻袋。
翔平摇摇头:“回去还有事,”他有点复杂地看了眼屏幕,“这小子比我想象中更优秀,我也得好好加油了。”
又心狠又会演,还很能把握时机——更好的本子他也拿捏得住。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找个麻烦事把他拖住,别再让他遇见川村了。
阵皮笑肉不笑地把他放走了,翔平在车里等了好久不见慎过来,发短信一问才知道他上了川村的车,他气急败坏地摁着手机:
【你最好只是借车。】
【放心。】
慎回完消息抬头,看着窗外熟悉的自己的公寓一时间没回过神。
川村坐在另一边,并不着急催他下车。
慎仔细看过去,想在川村脸上找到生气翻脸的蛛丝马迹,最后一无所获。车里开着柔和的灯光,川村轻轻打了个哈欠,眼睛湿润起来,看着他的时候带了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怎么了?”
慎这时候才开始感觉到身体的僵硬,有哪里很不对劲,川村的气质一如既往的无害,但是现在发生的事情还有他的话——
慎转身推开车门,“谢谢壱马哥送我。”
“嗯。”
川村的应声轻飘飘的,落在身后很远的地方。
快要触底的胜利天平用极快的速度向相反方向倒去,自尊一寸寸烧成灰,慎的脚踩到地面又收回来,车门合拢,空间再次变得闭塞。川村安静地注视着他,一点也没有因为他的反复而感到奇怪。
话出口就像是刀片在划他的喉咙:“我没有——不是——”
川村耐心等了一会儿,随后兴致缺缺地垂下眼睛:“不是什么?”
慎板着脸,气氛终于险恶起来,司机在挡板前面问还要停多久,川村用眼神示意他回答。
慎没说话,他直接扑过去把川村吻住了。
他们拍过吻戏,甚至更亲密的戏份,但这次和以往都不同,川村没反抗也没回应,就放松地坐在那里任由他跟条狗似的乱咬乱舔。
司机没得到回复识趣地不再问,慎的吻越来越向下,最后落在耳后。川村摸了把他的头发,声音很愉快:
“我知道了,是因为没得奖吗?”
慎把他的耳垂连着耳环一起含在嘴巴里,不肯出声。
“我准备去韩国,要一起去散散心吗?”
“嗯。”
“那今天要一起回家吗?”
“……要。”
川村又笑起来,伸手敲了敲挡板,车子平稳地启动,慎不想抬头,就更深地把脸埋在他的肩膀里,沿着肌肉和骨头的轮廓蜻蜓点水地舔舐。说的话半含在齿间:
“最讨厌哥哥了。”
“为什么?”
这个,不能说。
川村并不介意他的回避,事实上他一副根本不在意答案的样子,慎一边把他抱的更紧,一边在心里觉得:嗯,自己果然还是恨他的。
川村拿起手机,是阵发来的短信:
【别太纵容那小子了。】
他知道慎在看,还专门把屏幕倾斜了一个角度,慎气鼓鼓地看着,又被川村戳了戳脸,他一口咬住那根乱动的手指,含混地骂了句白痴。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