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男癌是一种病。
许多人对铃木伸之说过,你真是个死直男。其中有对手戏的女演员,有bl剧的共演者,甚至还有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铃木伸之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是在说一个人不解风情,他的侧重点似乎放在了在“直男”二字之上。
他脑海中马上浮现了川村壱马的脸,一张明眸皓齿,满眼欣喜地看向自己的笑颜。这究竟是为什么?成为了横贯在铃木伸之人生中很长一段时间的不解之谜。
性取向这个词对于铃木伸之来说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他在传统的家庭、社会氛围中成长,即使长大后明白了这个世间存在另一种性取向,他也没有实感,对此漠不关心。在被别人指出大男子主义的时候他也会想,就这样做个死直男也没什么不好的。
看过《传奇王子》的剧本后,铃木伸之对这部剧的拍摄没有任何期待。比较出乎意料的是,共演戏最多的不是女主角的饰演者,而是同公司的后辈,一个内向又拘谨的孩子,叫作川村壱马。
一开始不太熟的时候,川村壱马会小心翼翼地向他示好,毕恭毕敬地说:“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拍摄,有很多需要指导的地方,以后叨扰前辈了。”鞠躬后抬起头,忐忑不安地看向铃木伸之,眼睛亮晶晶的,像小狗一样。
之后便总是跟在他身后体贴地递水递毛巾,仿佛成为了他一个人的跟班。总是绘声绘色地向铃木伸之描述午餐时的辣味饭团有多么美味,在发现对方兴趣缺缺时伤心地瘪起了嘴,还以为别人没有看见。
察觉到铃木伸之也有与之交好的意思后,川村壱马就像得到了天大的恩赐一样,恨不得告诉每个路过的人自己拥有一个大哥,整日小喇叭样的大哥长,大哥短地叫着铃木伸之。
铃木伸之觉得川村壱马有操纵人心的天分,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一个人的目光完全黏在他身上,就好像一株只会微笑的向日葵,而铃木伸之则是唯一的太阳。
嘴甜也是讨人喜欢的地方,会说他挑眉的时候很帅气,抿嘴的时候很可爱,虽然被夸可爱于男人而言有些怪异,但总的来说铃木伸之对这套很受用。
镜头前躲在他的胯下搞怪,蹲起来小小一只,钻来窜去地颇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童真,铃木伸之觉得牙很痒。面对摄像师的询问,他咬着牙才说出:
“对,这是我的宠物。”
私下里突然从背后抱住他,将头抵在铃木伸之的后背上摩擦,不知道是想给狮子挠痒痒,还是纯粹犯起了傻。之后又抬起一头乱糟糟的卷毛,感叹道:
“简直和大狗狗一样呢。”
自以为是硬汉形象的铃木伸之人生当中第一次得到了这样的评价,到底谁才是犬类啊,他不禁发笑。
对这样的后辈产生关照欲、保护欲,也是理所当然的吧,铃木伸之是这样认为的。在遥远的将来他会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开始照顾一个人敏感的想法,第一次担心一个人是否会冷着累着,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示弱和耍赖是能够换取关注的,这在川村壱马身上得到了反馈。
杀青那天他记得清清楚楚,壱马哭了,眼尾泛着泪光,低垂着头,很是委屈地说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铃木伸之用着从他那里学来的关西牟说道,是啊,不能再这样聚在一起了,接着将他搂入怀中安慰。他们对话中的每一句都如此清晰。
铃木伸之回想起来才发现,那段时间从没有人说过他直男癌。
某一天同事拉着铃木伸之去居酒屋喝酒,翻着菜单他突发奇想,点了份从来没尝试过的辛辣拉面,舀了一勺飘着红油的豚骨汤入口,味道还不赖,他心想。
男人一喝酒,就想吹牛皮。
酒醉之时,有些话在心里酝酿了几下,但还是没有说出口。
铃木伸之有那个自信,只要自己往前迈出一步,他们之间就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那样的话,也许以后的每一餐都可以尝到这辛辣的滋味。
这样的结论经常在他脑海中浮现,在公司与壱马偶遇的时候,在节目中谈到婚恋话题时,在大街上看见牵着手的情侣时。只是当他闲暇时打开与对方的line聊天界面,除了每年的新年祝福,上一次有意义的交流要追溯到2019年。
这些年来他过的很充实,工作上,春季档,秋季档,电视剧的邀约应接不暇,剧团的活动和综艺的拍摄虽不至于让他喘不过气,却也不会让他有余裕理清一时半会想不明白的思绪。感情上也有人追求他,想要和他上床,他向来是个好情人,好男人,哪怕偶尔因为直男癌被诟病,也多的是人想和他在一起。
好像也没有那么充实。
前段时间的他主持的一档节目,川村壱马也会来参加。从经纪人那听到这个消息后,铃木伸之表面上没什么反应,当天晚上却很晚没有入眠,思索着该发条什么消息过去比较合适。次日八点,措辞妥当的问候消息伴随节目的注意事项一同被发送了过去,看起来不会越界。
录制当天的早上剃须时,他对着镜子摩挲下巴上已经剃去胡渣的地方,端详了许久,直到挑不出一点错为止。化妆时他划着手机打发时间,眼睛却时不时往镜子上瞟一眼,换衣服的时间都比平时长了不少。
在演播室看见川村壱马后他怔了一下,对方白了不少,整个人精致了许多,可以称得上漂亮,简直和原来的京极竜判若两人。
川村壱马很快便发现了他,笑着打起了招呼,称呼依然是大哥,笑容仍然这么甜,与记忆中的许多画面如出一辙。
谈话节目的内容并不复杂,只要照着台本走就行,嘉宾的发言不足以吸引铃木伸之全部的注意力,他不自觉地观察起川村壱马的反应,而对方则专心致志地听着嘉宾讲话,认真的模样很可爱。
录制结束之时,铃木伸之正欲与川村壱马搭话,却只得到了歉意的眼神,演播室门口壱马队友的脸铃木伸之也认得,便体贴的让他先去忙自己的事。
也对,如今他身边有了可以依靠的相方,甚至也当起了别人的“哥哥”,这些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铃木伸之又没有自信了。
“大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感觉您有些不在状态。”
复返的壱马注意到了正在走神的铃木伸之,担忧地问道。
“怎么会,我每天都在锻炼,是太久没见的缘故吧。”
“那就好,”川村壱马松了口气,“好久没聚一聚了,有时间再一起出来喝酒吧。”
“好。”
铃木伸之点头应道,表情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嘴角略微增加一些弧度,这样的姿态像一个好相处的前辈,一个通情达理的熟人,但也仅此而已。
看着川村壱马离开的背影,铃木伸之忽然想起时间和地点还没有约定,要追上去询问吗?铃木伸之站在原地无措地挠了挠头。
模糊不清的约定很快就被抛在脑后,却在之后的某时某刻又被想起,接着越想越在意。那句极可能是客套话的言语从川村壱马的口中说出,却变成了悬在铃木伸之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令他坐立难安。
几天后在公司里,铃木伸之偶然听到两个同事在讨论八卦,说是后辈团里有两个人背着经纪人,私下正在交往,最后还夸张地作出告密状,说其中一个是主唱哦。
铃木伸之感到不快,无由来地心中苦涩,不知深埋何处的种子迅速生根发芽蔓延开来,将他的五脏六腑紧紧束缚,刻薄的话语脱口而出:
“真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两个男的,还是同公司的,不怕丢饭碗吗?”
交谈中的两人听见他的话纷纷皱起了眉,其中一个较直爽的直接转过身表达不满,面向铃木伸之说:
“都什么时代了,还这么大偏见,真是个直男癌。”
铃木伸之愣了一会,然后意识到,对,我是个直男,一个彻彻底底的直男癌,gay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心中的郁结消失了,铃木伸之整个人都舒展了开来。
只是在某一个夜晚,癌变的细胞将他包围住,铃木伸之透不过气,被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击倒,压在床上无法动弹。挣扎中的手探出被褥,摸索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点开通讯录轻车熟路就滑倒了K那一列,然后看着那出现重影的四个汉字。铃木伸之浑身都在颤抖,腿部经脉跳动的感觉格外清晰,大夏天里他感到脚底冰凉。
他情绪高涨,涨至顶点之际,又忽然熄灭下来,手机被用力地摔到了床底下。
铃木伸之擅长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寻找恰当的理由,什么出于体贴不想扰人清梦啊,什么过于突兀怕吓到对方啊。这样的理由合情合理,他也的确被说服了。
第二天早上依然起的很早,收拾得妥妥当当去公司上班,被熟人夸赞今天也很帅,西装革履地等着电梯,俨然一副社会精英的样子。
在发现身后出现几个rampage成员的身影时,铃木伸之无缘无故地慌张了起来,他赶忙挤进几近人满的电梯,然后按住了关门键。
电梯里目睹了这幕的女同事和他相识,关系不错,以为他只是不愿再等下一趟,便半是打趣地笑着说道,你这也太直男了吧。
铃木伸之尴尬地笑了笑,一切都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