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face

异闻周刊
Posted originally on the Archive of Our Own at http://archiveofourown.org/works/39753102.

Rating:
Not Rated
Archive Warning:
Graphic Depictions Of Violence
Category:
M/M
Fandom:
The Rampage from Exile Tribe (Band), Fantastics from Exile Tribe (Band), J Soul Brothers (Band), EXILE (Japan Band), Ballistik Boyz from Exile Tribe (Band), Generations from Exile Tribe (Band)
Relationship:
海柴, 北马 - Relationship, 健北, 慎马, 北慎 - Relationship, 臣隆 - Relationship, 北树 - Relationship, 浦树, 树慎, 飒勇, 辉慧 - Relationship, 夏慧, 飒慧, 辉飒, 双直, 臣岩, 冲绳组, 横须贺 - Relationship, 片北, 数寄 - Relationship, 片玲, 鱼马, 长末 - Relationship, tosaka hiroomi/ imaichi ryuji, Kawamura Kazuma/Yoshino Hokuto, Hasegawa Makoto/Yoshino Hokuto, Fujiwara Itsuki/Yoshino Hokuto, 陆柴, 陆马 - Relationship, 陆树 - Relationship, Aoyama Riku/Iwaya Shogo, Aoyama Riku/Fujiwara Itsuki, Aoyama Riku/Kawamura Kazuma
Character:
吉野北人, 川村壱马 - Character, 岩谷翔吾, 长谷川慎 - Character, 藤原树 - Character, 武知海青, 青山陆, 后藤拓磨, 神谷健太, 登坂广臣, 今市隆二, 岩田刚典, 中岛飒太, 八木勇征, 濑口黎弥, 木村慧人, 泽本夏辉, 山本世界, 山本彰吾, Kawamura Kazuma, Yoshino Hokuto, Fujiwara Itsuki, 海沼流星, 深堀未来, 日高龙太, 松井利树, 奥田力也, 加纳嘉将, 砂田将宏
Additional Tags:
灵异au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2-06-19 Chapters: 70/? Words: 437429

异闻周刊

Summary

青山大学民俗历史系研究生岩谷翔吾在眼角膜移植手术后具备了通灵能力。深受其扰的翔吾隐藏能力生活,直到可以使用灵力的学弟武知海青来到他身边,翔吾才意识到日常世界之下,隐藏着灵能术士和邪灵纠缠斗争的灵界。翔吾连载网志《异闻周刊》记录怪谈见闻,各路术士先后登场,掀起腥风血雨,翔吾也逐渐意识到当年受赠的双眼并不单纯……

Notes

灵异,阴间,混邪,OOC,私设如山,雷者慎入。

眼镜

异闻周刊 1

武知海青x岩谷翔吾

 

锁上公寓门,岩谷翔吾拉紧肩上的背包急匆匆从铁制楼梯奔下来,今天是新学年研究生见面会,他怎么就罕见的睡过头了呢?

查看着腕表上的时间,翔吾穿过公寓前的小型公园,秋千上坐着邻居家扎马尾的小女孩。

翔吾路过时,小姑娘对他挥手,随后转头向旁边的位置,双手比划着有说有笑。

顿了顿步伐,翔吾咧开笑容,“夏菜,你在和谁说话?”

小姑娘指着身旁,“爱理啊,翔吾怎么都不认得她了?爱理要生气了哦。”

目光转向夏菜身旁的秋千,翔吾捏住自己的眼镜架,犹豫了片刻,指尖推回眼镜,“今天有雨哦,夏菜早点回家吧,妈妈做了奶油蟹肉饼等你呢。”

“知道啦~”单手举起,夏菜笑着和翔吾摆手。

疾步走向公交车站,翔吾无视车站旁耸立的柏树。柏树下摆着小小的红色童车,车把上扎着的花环在日光下闪烁着露珠。

从公车奔下来,翔吾急匆匆穿过人潮如织的表参道,转入树荫蒙盖的大道,同身旁抱着资料,背着书包的年轻学子们一道步入青山学院哥特风格的塔楼铁门内。

推开研修室的大门,历史系的土田教授已经坐在桌前。

“Tetsuya先生,抱歉我来迟了。”向导师鞠躬,翔吾深深弯下腰。比起尊称姓氏,土田教授喜欢别人直呼他的名字。

“翔吾你来啦。”微笑着,Tetsuya瘦削清隽的脸上细长的双眼弯起,丝毫不以为意,“ 这是武知海青。”

伸手向翔吾介绍着面前的人,Tetsuya声调温柔,“海青,之后的工作翔吾会带你熟悉。”

背对着翔吾坐在桌前的人站起来转身,眯着眼展开大大的笑容,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翔吾桑,请多指教。”

好高大……仰视着新来的研究生,翔吾被他的背光的身影完全笼罩,这就是翔吾对海青的第一印象。

 

“这些是已经整理好的卷宗,这些是需要录入的,每一期报刊杂志都要先登记日期,再扫描进电脑里。”翔吾拉开档案柜,向海青介绍工作。

“好的。”拿出手帐,海青点着头,认真用钢笔将所有注意事项写进去。

望着身旁身着高领黑色打底衫的学弟,翔吾歪过头,他这样高大的人捉住小小手帐认真记录的样子颇有些可爱。初见时因他身形产生的压迫感消散,翔吾抿起嘴微笑。

“嗯?”意识到自己被观察着,海青转过头看着学长,睁着大眼睛等他进一步指示。

“啊,还有上面的卷宗。”被那双黑白分明的纯挚眼睛望着,翔吾突然有些害羞,掩饰一样拉过椅子站上去,翔吾从研修室的高大书架顶端拽下一捆卷宗。

不知封尘了多久,书卷带动灰尘激扬扑在翔吾脸上,呛咳着挥手拨开面前的浮尘,翔吾站立不稳,椅子边缘磕到书架,翻倒下来。

“小心!”一把揽住翔吾的腰身,海青将他稳在自己怀中。

“咳咳。”按住海青的肩头,翔吾甩甩发丝上的灰尘。睁开眼,翔吾意识到腰腹贴合着海青散发着融融热意的胸口,紧绷起肌肉,有些害羞的拍着他的肩,“谢谢,放我下来吧。”

被放下来,翔吾双脚落地的瞬间,伸手抚上脸庞,“眼镜!”颤栗地僵直身体,翔吾感到从头顶贯穿尾椎的冰凉。

立刻闭上眼,翔吾跪下身,趴在地上摸索寻找着眼镜。沉闷粘稠的寒意如附骨之蛆,从他背上蔓延开来。

“翔吾桑。”拍抚着他的背,海青感受到翔吾的颤栗。

弯下身,海青探身下去,伸出修长的手臂够到书架底端深处摸索。

指尖触到镜框边缘,海青将眼镜勾出。扯着衣摆,用衣料擦干净镜框上的浮灰,将它原原本本扣在翔吾的脸上。

镜架触到鼻梁,翔吾骤然松懈下来。

睁开眼,面前依旧是夏日烈日照射着的研修室,蝉鸣阵阵,翔吾面前的海青被白日镀上一层金辉,笑容散发着暖意。

 

和衣躺在公寓的床上,翔吾伸展开肢体,窗外黯蓝的暮光和黑色枝桠透过玻璃窗打在他身上,在白衬衣上形成斑斓摇曳的阴影。墙上的挂钟停在六点三十四分,指针卡住,细微的来回颤动,整个空间像是凝滞在这一刻。

双手托住镜架,翔吾缓缓将它取下。指针突然前进,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响。

天花板上,四肢扭曲的苍白身躯渗着血迹,女孩扭动肢体,血滴淋漓而下。

一滴滴冰凉的液体溅在身上,翔吾蠕动嘴唇,“爱理酱……”。

骤然降下,女孩苍白的面孔和翔吾面对面,仅隔一指距离。

“啊!”张开口尖啸,女孩黑洞洞的口腔仿佛将翔吾吞噬进去。

抽吸着坐起身,窗外晨光熹微,鸟鸣阵阵,翔吾大口喘息着捂住胸口。

拉紧背包,翔吾照例路过社区公园,夏菜正坐在跷跷板上起伏,“早啊翔吾~”

望着跷跷板空荡荡的另一端,翔吾对夏菜微笑,“早。”

坐在学生餐厅里,翔吾掰开竹筷搅动面前的拉面。

“学长好。”将餐盘放在桌上,海青坐到翔吾对面,依旧笑得开朗。

“啊,你好。”翔吾愣了一下,扯开笑容。

海青自顾自地大口咬着照烧牛排套餐,时不时抬眼看着翔吾,“翔吾桑太瘦了,多少也吃点肉吧。”

牵起嘴角,翔吾指着海青的餐盘,“那你的肉分我一点?”

从翔吾手中接过筷子,海青将自己餐盘里的肉夹过去。

看到他似乎要一片不剩的全部塞到自己盘中,翔吾赶紧制止,“谢谢。”

“你都不够吃了……”翔吾喃喃。

“反正我最近在减量。”海青笑眯眯将自己盘中的牛肉塞进口中。

海青大快朵颐的姿态让翔吾觉得食堂今天的套餐可能比平日美味许多,夹住筷子双掌合十“我开动了。”

一边吃着拉面,翔吾在手机上编辑着网页。今天留言板催更的信息很多,翔吾读到署名Mako的读者留言,这人的评论总是很趣,翔吾忍不住笑起来。

“翔吾桑在玩Blog吗?”瞥到提示信息,海青随口问道。

“嗯。”有点害羞,翔吾将手机屏扣在桌面上。“编辑一点民俗类的网志玩。”

“哦,我可以关注吗?”身为历史系研究生,海青对民俗话题兴趣十足,立起手肘,将下巴支在手背上好奇的望向翔吾。

“啊……”歪着头,翔吾的表情有点尴尬为难,“其实更偏向都市怪谈,你可能不会喜欢这种奇怪的东西…..”

点点头,海青安静下来专心对付面前的食物。

夕阳西斜时翔吾已经结束了全部课业,在研修室帮Tetsuya先生整理整理风土志所需的材料。望着窗外逐渐低斜的光线,树枝在研修室的水磨地面上拉出渐长的阴影。

翔吾是从来不上夜课的,即使在初高中也是回家部忠实部员。可Tetsuya先生是他的导师,导师要编纂江户风土志著作,他作为弟子自然义不容辞要来支援。

但现在公寓的这种情况…翔吾皱起眉,反而庆幸起自己为土田教授打这份工。眼角余光望着身边埋头卷宗的海青,翔吾勾起嘴角加快手下打字的速度。

用钢尺压住泛黄的纸张,海青手指迅速敲击键盘录入字句,这种油墨侵蚀字迹模糊不清的纸质文本无法扫描后靠电脑识别,只有人工案牍劳形。

编纂风土志所需史料纷繁冗杂,还大部分是汉字甚至古文,要靠Tetsuya老师那点预算找一个精通汉文的学生干这样枯燥的工作,在青山学院这种少爷小姐扎堆的私校可谓缘木求鱼。青山学院是一贯制大学,海青这样外校考入的研究生是生面孔。翔吾歪过头微笑,这点到跟自己相似,也许一样缺钱吧。

海青那副挺拔结实的身材和积极塑形的精英作风倒是十足的户外派,翔吾最初还纳闷他怎么在文学院而不是商学院,但他沉静细致的工作姿态让翔吾没来由的安心。渐落的残阳透过他的身姿,似乎不再凄红阴冷,而胧上一层金辉。

端起身边的黑咖啡喝了一口,海青将收录完毕的报刊叠成一摞,“翔吾桑,我做完了,接下来呢?”望着翔吾手边展开的卷宗,海青眼瞳闪烁着,想要帮忙的踊跃直白的写在脸上。

低头看了一眼腕表,翔吾合上文件夹微笑,“今天就到这里,可以回去了。”

窗外夜色将至,望着海青整理背包的高大身影,翔吾推了推眼镜,咬住下唇,“海青。”

“哎?”回头望向翔吾,海青睁大眼睛。

笑眯眯地,翔吾将背包挂上肩头,“要去喝一杯吗?”

盛夏的夜晚,新宿附近的居酒屋却不像表参道那些时尚高级的店铺,老旧的酒家连空调也欠奉,挂在墙上的旋转风扇也和店铺一样年迈失修,嗡嗡吹着聊胜于无的轻风。

酒酣耳热的食客们到不在乎,畅饮热聊到汗水散发,和酒杯碗筷碰撞声一道充斥着狭小的店铺。

“您的醉鲸和牛舌。”将切好的生牛舌摆在翔吾面前,店家亲自替翔吾满上清酒,直到酒水漫出杯沿沉在木盒托底里。

靠在流理案台上,店家的视线在身着宽松罗马领亚麻白衬衣的翔吾和灰色高领T恤的海青之间游移,“翔吾的朋友吗?”

口角勾起,翔吾笑起来,“我的学弟,武知海青。”

“唔啊。”点点头,没料到身材高大气质沉稳的海青居然是学弟,店家比了个拇指,“翔吾点的这个醉鲸是我们的新品,你不来一杯吗?”

托起装着high ball的玻璃酒杯,海青微微低头致谢,“我喝这个就好了。”

和翔吾碰杯,海青灌下一口酒,气泡水的辛辣刺激着口腔,海青仰首舒畅的呼出一口气。

“这是翔吾桑常来的店吗?”虽然新宿临近校区,初上京的海青还从没探过附近的店铺,好奇的四处打量。

抿了一口清酒,翔吾微笑着看他闪烁的黑色眼瞳。比起常被人说笑容像是婴儿的自己,翔吾觉得海青虽然举止稳重,时常闪烁着兴奋期待的神情才更像个孩子。

“有时会来小酌一杯。”伸了个懒腰舒展困乏的肩颈肌肉,酒意上涌,翔吾趴在台面上用余光打量着海青。

被他慵懒的眼尾扫到,海青握紧酒杯,长相孩子气的学长一直给他清爽元气的感受…..

甩甩头,海青忽略掉心底奇怪的感觉,注意到翔吾戴着的黑框眼镜腿已经有点褪色。

“这幅眼镜是翔吾桑很重要的东西吗?”海青好奇的伸手触碰。

躲闪了一下,翔吾直起身,“嗯……算是礼物。”那人将眼镜认真扣在自己脸上的感觉,翔吾至今还记得,指腹因大量搏击运动而生着粗糙的薄茧,但温热而干燥。

“能给我看看吗?”无视掉翔吾的躲闪,海青向他伸出手。

直视着海青摊开在他面前的手,翔吾抬眼望着他认真的神情,深吸一口气,缓缓摘下眼镜,放在他手心。刹那间,居酒屋内食客的喧哗声,杯盏碰撞声,老旧电扇吱吱呀呀的风声都停滞下去,光线暗淡,寒意升起。

将眼镜翻来覆去的查看,海青认真探究的神色仿佛验查珍玩的鉴定师,看着镜架侧面那平价连锁眼镜店铺的标志,海青沉吟,明明是随处可见的东西,却用到磨损也不肯换。

将眼镜扣在自己脸上,海青推了推镜框,歪头看着翔吾,“平光镜,这不就看不清楚了吗?”

僵直着脊背,翔吾一瞬不瞬的望着海青,肩头逐渐沉重的阴冷感受让他忍不住右手抚上剧烈跳动的心口,“送我的人说,假如看不清比较幸福,那就不要看清。”虽然那人已经和翔吾分开了很久,但他仿佛有魔力的温柔话语和这副眼镜,依然守护着翔吾。

“哦。”海青望着翔吾紧绷的神色,“可是就算不去看,翔吾桑还是感觉得到吧。”

海青伸出一根手指点点翔吾的左胸口,“这里。”

被他触碰到的地方骤然回暖,翔吾震惊的望着他。

拍了拍翔吾的肩头,海青像是掸去灰尘一样轻扫过去。沉重的压迫感立刻消失,翔吾直起腰身。

“看不到,也并不能解决问题。”将眼镜取下,海青甩了甩弄乱的黑色额发,将镜框扣回翔吾脸上。

放下按住心口的手,翔吾垂下视线点点头。

步出居酒屋,翔吾对走向地铁口的海青挥手道别。

“真的不需要我送你回去吗?”回过头,海青有些疑虑。

“我还有点事要办,你先回去吧。”

目送海青的身影消失在地铁隧道口,翔吾摘下眼镜塞入胸口的衣袋里。

“爱理酱……”垂首瞟了一眼搭在自己肩头的苍白的手,翔吾深吸一口气,拨响电话,“喂,请问是藤木警官吗?我是岩谷翔吾。你负责的肇事逃逸案件,之前来家访过我……嗯,我是那个小区的住户……想起了一些事……好,我现在就过去。”

深夜的办公大厦空无一人,只有翔吾和一身便装黑衣的藤木警官在监控室内等待保安调取监控录像。

“这里。”指着下午6点34分的那一帧,翔吾点出白色轿车防护栏上擦过的一抹红痕。

凑近屏幕,藤木警官瞳孔放大,“就是他!”

回首望着翔吾,藤木警官挑起眉毛,露出探究的眼神,“你怎么会知道车祸准确的时间。”夏日气温潮热对死亡时间的判定影响很大,车祸地点偏僻,刚好是监控死角,爱理的尸体和自行车被肇事人丢弃在排水沟里,发现时已经过了整夜,尸检都无法精确到这程度。

回头看了一眼监控室黑暗的角落,只穿着白袜的小脚上沾染着血迹,翔吾下意识地按住心口,喃喃,“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做梦……”

和藤木警官一起步入厦电梯里,电梯门合起,翔吾垮下肩,骤然松了口气,他终于还是了结了这件事。

望着姿态扭曲爬在电梯顶角的爱理,翔吾向她微微点头,很快会抓到肇事人,到时候,请安息吧。

“请别介意我接下来的问题,只是例行公事对证人做点调查,毕竟你的证言来源实在是…”从口袋里掏出笔记,藤木警官查看着翔吾的个人档案。

“我明白。”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翔吾知道把“看到”的东西说出来的代价:人们疑虑恐惧进而夹杂着仇恨的眼光。

“无犯罪记录,履历清白,不过你在初中时,学校有几桩报告……”

“经常搬家,当时和同学相处不习惯。”翔吾语调低沉,无力摆出平时的笑容面具。为什么爱理没有安息?

惨白扭曲的女孩贴紧他的面孔,长大黑洞洞的口,发出无声的尖啸。

“你经常搬家?”

“我父母是公务员,经常要公务调动。”怎么回事?爱理,我听不到你!翔吾焦躁的从衬衣口袋掏出眼镜,他不想再看了。

“你之前也卷入过车祸事件啊。”翻着档案,藤木语气缓慢。

“什么?”翔吾握住眼镜的手指顿住。

“你初中时做过眼角膜移植吧。捐献人是车祸身亡的,很巧吧?”靠近翔吾,藤木的话音微妙的上挑。

“藤木警官…”望着爱理黑洞洞口腔中鲜红的舌根,那里被齐根斩断了。翔吾浑身颤抖起来,“爱理的车祸,真的是肇事逃逸吗?”

伸手从背后握住翔吾的手腕,藤木紧紧捉住他持眼镜的手。“啊,这就是我想说的,有时候车祸这种悲剧却能让另一些人得利,所以并不那么单纯,不是吗?”

电梯落到地下车库,P1指示灯叮的亮起。逃!翔吾终于看清爱理无声啸叫的口型,咬牙踮起脚跟,猛地抬头向上撞击。

嘭地撞上藤木的下颌,对方吃痛的松手后退一步。翔吾从打开的电梯缝隙间夺门而出。

在灯光昏暗的地下车库里拼命奔逃着,翔吾感受到步伐出奇的沉重,仿佛有无数双手抓住拉扯着他的手脚。

余光看到拽住他裤脚的惨白的小手们,翔吾抓住眼镜打开,想要扣在脸上。

脑后的发丝被狠狠拽住后扯,翔吾被按住头颅砸向地面。跌倒的眩晕中,手里的眼镜飞出去,弹跳几下掉在面前的人脚下。

藤木穿皮鞋的脚踩在眼镜上。翔吾从喉中挤出一声尖叫,“不要!”

咔啦,鞋底重重的将镜片碾碎。

蹲下身,藤木拽起翔吾的额发,强迫他抬头,“你不需要它了。”

掏出折叠匕首,藤木按下机簧,锋利的刀刃弹出,刀尖剜进翔吾眼下的肌肤,一滴血泌出,“只要我收回了这个,你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太阳穴感受到一阵罡风,来不及回头,藤木被从身后一脚扫飞出去,沉重的撞在停车场内黑色箱型车的车前盖上。

旋转长腿收回,海青蹲下身扶起翔吾,“翔吾桑,你还好吗?”

让他躺在自己臂弯里,海青试图缓解翔吾的的眩晕。

凝聚视线,翔吾望向海青身后,“小心!”

抬肘横扫从背后袭来的人,海青左腿弹起飞旋,足尖踢飞掷向他的匕首。

左臂挡在肋下,格住对方竖立扫来的膝盖,海青像是能预判藤木的攻势一样,高大的身体敏捷到难以置信,将力量凝聚在掌心推出,手掌接触到敌人胸腹肌肉的刹那发力。海青将藤木撞退三步。

横在翔吾身前,海青双目紧盯敌人,弓腿握拳展开身体,狮子般蓄势待发,隔开藤木的威胁。

擦掉口角的血迹,藤木折起衬衣衣袖,露出双臂上两个半圆形符咒纹身。

瞳孔凝滞,海青立刻抬膝踢出,足背击上藤木格挡在身前的双臂,藤木微微一笑,握拳合拢小臂,咒文并成圆形。

啸叫声中,无数手脚从黑暗中蔓延出来拖拽住海青撕扯。将力量凝聚在指尖,海青双手扣住迅速动作,可还是不够快,藤木的拳头已经击打在他腰腹上。

咬牙忍住欲呕的疼痛,海青完成结印,并指横扫,将困锁他的黑暗抹平了一片。

黑色残影迅速从缺口处集结起来,再次缠住他。

全神贯注的望着敌人,海青眼前依然只有捡起匕首的藤木一人…..他看不到。咬紧牙关,海青靠肉体感知,弹指向看不见的敌人施放力量。

应对着藤木的进攻,对方的匕首划过他的胸腹,海青后仰躲避,却被束缚着无法行动,深吸一口气收缩腹腔,匕首险险割破他的贴身黑T,在腹肌上留下一道血痕。

藤木冷笑,再近一寸就是开膛破肚。

看到海青被无数苍白扭曲肢体从背后纠缠上去,翔吾惊叫,“小心身后!”

将力量凝聚在背肌上,海青震开攀附上去的灵体。肢体短暂的得到自由,海青转身向翔吾跑去。

“别想逃。”追击而上,藤木刺出匕首,这次他不会失手。

一把拽过翔吾,海青低声,“抱歉。”

眼睁睁看着藤木的匕首刺入海青的背肌,翔吾来不及反应就被温热的嘴唇吞噬掉惊呼。

含住翔吾舌尖的刹那,眼前的迷雾退散,纠缠海青的苍白灵体在黑暗中实质般显现。

左手结印扫断束缚,海青侧身扭住藤木的手腕,拔出刺入身体一寸的匕首。

将藤木扯到身前,海青张开五指抓住他的面孔,“狮子奋迅!”伴随着怒吼,发力将他砸入地面。

藤木呛咳着鲜血,陷入水泥地面的裂纹中,笼罩海青的黑暗尖啸着急速后撤,收回到藤木身上。

转身扶起翔吾,海青将他抱在怀中,用手捂住他的双眼,“别看。”

藤木的惨叫令翔吾颤抖,被遮住眼的瞬间,灵体撕扯他的画面已经深深印在翔吾的脑海中。

“这就是操纵婴灵的术士的下场。”拍抚着翔吾安慰,海青自己也牙根发酸,不论见识多少次,他依然会为人性恶意的因果胆寒。

不知过了多久,惨叫声停歇,海青松开遮住翔吾脸庞的手。

抬起头,翔吾望着眼凹陷的水泥坑里血肉模糊的残骸。

“爱理。”悬浮在残骸上方的惨白灵体里也有翔吾邻家的小女孩。车祸身亡的女孩满脸是血,她分食了束缚她的术士的血肉,肢体不再扭曲,恢复人形。随其他灵体一道,苍白的身体边缘渐渐变淡,直至消融在黑暗中。

“海青,这些……”张开口,翔吾被今天经历的这一切冲击得失去言语能力。

握住翔吾的肩,海青认真的向他点头,“我会慢慢跟你解释一切。”

 

坐在翔吾的公寓里,海青褪下黑色T恤,露出肌肉紧实的健硕身躯,宽阔的肩背和瘦窄的腰腹肌肉形状完美,肌肤饱满细腻,令黯色血水凝结的伤口显得触目惊心。

跪坐在他身后,翔吾取出急救箱里的药棉用蒸馏水沾湿,擦拭着创口上的血污。

“……总而言之,翔吾桑初中时候接受的那次角膜移植让你有了灵视能力……捐献人应该是灵力很强的孩子……像翔吾桑这样并非灵界人士的普通人,骤然拥有灵力后是很危险的……多亏你暴露之前拿到了那副眼镜…..但是现在已经有人盯上你了……”

 

仰首望着海青一脸认真不停讲解的样子,承受了整天惊吓精疲力尽的翔吾突然觉得好笑,手下施力,看到海青怕疼的瑟缩起肌肉,翔吾挑眉,“看不出你话那么多啊。”平时明明沉静稳重。

“翔吾桑。”海青左手抓住赤裸的肩头挤压,皱眉抱怨,“我在讲很重要的事。”

垂下头,翔吾指着他腰侧背后深入翻卷的伤口,“这个就不重要吗?你干嘛不去医院?”

摆摆手,海青抓起一块纱布按住伤口,“术士造成的伤口医生没办法,我休息一下就好,灵力可以自愈。”

“那到底要多久啊?有没有办法快点好起来?”翔吾叹了口气,伤口看起来太严重了。

挤了挤酸涩的眼睛,灵力使用过度,海青开始觉得困倦的后劲席卷上来,“自愈会比较慢啊……”打了个哈欠,海青笑着看向翔吾,“也有快的办法,但是那样不礼貌。”

“治病还有什么礼貌不礼貌的?”翔吾叉着腰,觉得海青这人看起来认真理性,有时候讲话却很荒唐孩子气。

“那翔吾桑觉得可以吗?”海青努力睁大眼睛对抗着困意。

“有什么不可……”话音未落即被海青抓进怀里,扣住翔吾的下颌抬起,海青垂首吻住他。

灼烫的唇舌让翔吾浑身激灵,海青与高大身材不相符的轻柔拥抱很快令他放松下来,在海青气息洁净的温热唇舌间释出一声低吟,翔吾双臂抬起搂住他强壮挺拔的颈项,将骨架轻薄的身体贴紧上去。

“海青……”从他唇舌间脱离开,翔吾骨骼都软热起来,抱着学弟的肩背轻叹。

“翔吾桑……晚安……”将头颅埋在翔吾锁骨峭立的肩颈间,海青抱住他的双臂松弛下来。

“啊?”感受到肩头的重量逐渐沉重,翔吾支撑不住的被压翻在地,才发现海青已经压在他身上沉沉睡过去。

挣扎着在海青身下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翔吾伸手探下去,抚摸到海青背上的伤口,那里正以违反常识的速度收拢愈合。

松了口气,翔吾仰首望着公寓天花板,房间的气息好洁净……抚上自己鼻梁,翔吾第一次意识到,没有眼镜的保护,他也可以这样平静。

一旦放松下来,困意袭来,翔吾打了个哈欠,将额头靠在海青赤裸的肩头沉睡过去。

 

TBC

搭档

异闻周刊 2

北x健,
马,慎,阵

 

坐在驶向东京的新干线列车上,吉野北人望着窗外灰色的水泥和黑铁工业建筑群逐渐代替关东平原上低矮的房舍。

仓库工厂方方正正的堆叠着,线条锐利,间或耸立着雪白巨大的冷却水塔和酿造罐,连玻璃窗都以一样的角度反射着正午的耀目阳光,像是色调单一的乐高积木,即将倾倒下来,推挤着淹没压迫到铁路桥上。

不像老家一望无际的绿色田地,田埂间牵着电线的稀疏木制电线杆,偶尔几头牛在映着蓝白天光的水田间移动,那单调的景色几乎是一成不变的,田野之外是漫山遍野浓绿的苏铁树,那之外是无远弗届的蓝色太平洋。放眼望去,一切都是空旷而漫无边际的,人在其中,视线无所归依。

因此北人对窗外充盈着压迫感的拥挤建筑感到满意,这里就是东京都,和什么也没有的老家不同,堆叠,繁杂,无法一眼看穿,每一扇窗后都藏着未知的故事。

列车呼啸着驶入水泥铁网隔音墙后。被遮蔽了视线,北人将注意力转回面前平板电脑上正播放的视频。

“黑桃A。”“红心8。”“梅花Q。”

坐在电视镜头前的青年身着黑地白绳扣拿破仑外套,在初夏时节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那挺括的版型和素净的色彩将他和演播室花花绿绿的背景分隔开,使他低沉磁性的语调更添肃穆的贵气。

推推眼镜,前来挑战这位青年的嘉宾隔着演播室的长桌正坐在他对面,望着眼前翻开的牌面,嘉宾弃掉手中纸牌,掏出手绢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

“川村壱马先生全中。”MC背后的荧幕翻过金色的Win the jackpot字体。

嘉宾滨田教授以打假专家的名头走红互联网,“这世上根本不存在灵能,所有自称灵能师的人都是骗子。”

节目组重金聘请他来挑战目前正当红的通灵师川村壱马,可谓拉满吸睛指数。

抱着平板,北人聚精会神地看着对峙二人的每个举动。

用手绢擦着被汗水模糊的眼镜,滨田教授突然一愣,将眼镜对准演播室的顶灯举起,手指翻动镜片折射光线。

露出了然的笑容,滨田一拍桌面指着对面正襟危坐的黑发青年,“川村先生也真够狡猾。利用反光窥探牌面也算通灵能力?”

皱起眉,川村壱马张口欲言,最终只是摆了摆手,“我不知道滨田先生在说什么。”

“你真能靠灵力透视牌面的话,就蒙上眼啊。”滨田双手撑在桌面上向壱马探身施压。

向MC点头确认,壱马从DA送来的托盘中取下黑色丝巾蒙在眼前,在脑后打了个死结。

黑发蒙眼的青年微微皱眉,表情严峻认真,像是塔罗牌面上的高阶祭祀。

北人抿起下唇。

滨田教授微笑着单手抽出一张卡牌,将小丑牌面向镜头展示,随后将背面对准壱马:“如何?”

皱起眉心,壱马低下蒙着丝巾的头颅,像是思索,又像倾听。

随着时间分秒推移,现场气氛焦灼起来,滨田得意的笑容逐渐扩大。

双手抓紧平板边缘,北人跟着皱起眉来。

“03-xxxx-xxxx……”答非所问的报出一串数字,壱马抬起头,手指触碰眼前的丝巾,“上田织…”

名字念到一半,壱马突然抿嘴闭口,耳尖泛红。

刚才还胜券在握的滨田猛地按住胸前的西装口袋内的名片,坐立难安的从椅子上抬起臀部。

嘉宾席上的写真女星上田织佳面对突然切到面前的镜头露出尴尬的微笑。

“好强。”北人喃喃自语伴随着列车到站的通知,铁轨与刹车片碰撞的轻微咔哒声响宣告着东京的新世界即将向他展开。

夕照下,北人拖着行李爬上上野三丁目的坂道,石质排水沟在柏油路面两侧娟娟流淌,道路越收越窄,坡度却愈发陡峭,北人手臂大腿发酸,汗水从颈项和蓝色衬衣领边缘渗出。

抬手擦了一下额际的水珠,北人望着坡道尽头挨挤的民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确认地址。

“奇怪了……”抓着额发梳起,北人纳闷的反复对照门牌号。

手指松开瞬间,行李咔哒哒从坡道滑下去,北人手忙脚乱的冲下去够拉杆。

悲惨地拖着行李又爬了一遍坡道,北人终于在挨叠的民居之间找到一条狭窄的缝隙,横过行李,北人拽着拉杆穿过仅容一人通行的窄路。

眼前豁然开朗。坡道顶端是绿荫环绕的山麓,从山坡上可以俯瞰整个上野町区,繁忙的街道间寺庙神社香烟袅袅。

山麓背靠林地的平坦之处坐落着一间独栋民宅,二层青瓦斜顶全木质老宅被低矮的石积围墙环绕,院落的破风抱厦上挂着宋体鸾平寮牌匾。

北人查看手机记录上的门牌号,吃惊的张开嘴。他梦想中的东京居所是时髦现代化的公寓,可这栋宅子…根本和他老家无甚区别。

拖着行李箱走入院子,天井下小块的空地上种着几畦萝卜与小葱。两颗柏树间扯着钢丝绳,上面晾晒着色彩斑澜的衣物裤袜在夏风中微微抖动。陈旧的木质老宅窗棂廊柱黑漆剥落,门廊上的木质推拉门镶嵌着玻璃,钢丝弹簧绳紧绷着白布窗帘,那白布帘不知是长期未清洗还是积年久用,泛出暗黄。

推开玻璃拉门,北人将鞋脱在廊下,矮下身低头避开门梁步入室内,仅着白袜踩在翻出毛边的榻榻米上。地面散发着潮气,家具橱柜都是和屋梁一致的暗色木质,经年累月,边角磨平,发出油润的光泽。房梁和天花板边缘挂着一圈黑白照片,相框中的人有的身着和服,有的则是大正时的学生制服和军服,虽衣着各异年代不一,但一律面目模糊不清。

墙上除了照片和日历只挂着一柄素铜拵白鲛皮刀柄的古刀。

客厅正中摆着一张浅色橡木长桌,上面铺着米黄和暗绿编织的勾针蕾丝桌巾,玻璃果盘里盛放着几只橙子,乡村玫瑰陶瓷茶壶嘴还微微冒着热气,仿佛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客人。

铛铛铛~客厅厨房之间隔断墙上的挂钟摆荡着钟锤发出报时声。

“健太!客人到了没?”高声呼唤从厨房门帘后响起,打起门帘,一张长脸探入客厅。

盯着北人,来人为面前少年秀美稚嫩的相貌呆滞了一瞬,随后在白围裙上擦了擦汗湿的手,上前一步握紧他的手。

用力摇了摇北人的手,那人眯起单眼皮,笑容满面,“你好你好,你是北人吧,我是鸾平寮的管理员阵,欢迎你入住!”

阵的手汗湿而温热,像他身上散发出的平价香水气息,暖融融包裹过来,莫名让背井离乡的北人生出一种踏实的安心来,老宅里年代老旧的家具和陌生怪异的气息也随之落到实处。从今以后,这就是北人在东京的“家”了。

“二楼最里靠左那间就是你的房间了,…….你一个人找来的吗?我明明叫健太去车站接你了啊!这家伙又死哪里去了……”喋喋不休的讲着话,阵一边为北人倒茶,一边把印着白色鸽子的黄铁皮饼干盒向他推过去。仿佛眼前过于清瘦的少年让他不忍卒睹,阵不断让着茶点给他。

拨响手机,阵盯着屏幕上健太的名字,刺耳的忙音让他眯起眼出汗,“算了,不管他,我带你看房间去。”

话音未落,玄关处一阵门锁响声,“今晚吃什么!”人未至声先到。

带点慵懒意味的熟悉语调让北人背对门口坐着的身影僵直起来。

来人一身蓝地金花夏威夷短衫扎在灰色卡其裤里,身材并不高大,举止之间却透着说不出的精悍灵巧。他煤灰色的头发抹到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长眉利落的飞入鬓角,棕黑的眼眸闪烁着。颌骨长得不甚工整,却不容人分辨清楚,即使站着脖颈也微微摇摆,带着一种活泼的英气,神态流动,俯仰生姿。

“饿死了!”皱着眉,神谷健太语气因饥饿暴躁起来。卸下背着的细长黑色帆布桶状包裹,随手将拎着的一听啤酒扔在地板上。

刷地从桌边站起身,阵生气的拍桌,“吃,你就记得吃!让你接人的事儿又忘个精光了吧!你一天到晚都在瞎忙点什么?”

“哈?”抓抓梳到脑后的头发,健太先讪讪一笑,又瞬间理直气壮起来,“我去事务所接活干啊!你催着交租交生活费哪有空去接新人……要接那人叫什么……”

阵正待介绍,北人站起身回过头,双手抱臂,对健太皱着眉仰起下巴。

“哎?”双目先是呆滞了一瞬,继而绽放出光彩,健太惊呼,“北人!”

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阵张开嘴,“你们认识啊?”

“不认识。”冷冷瞟了一眼健太,北人提起拉杆箱,吃力的爬上楼梯。

“等等……还没吃晚饭!”阵晕了头,先望向垮下肩膀的健太,又疾步赶上北人,“我帮你拉行李。”

合衣躺在床上,北人望着从玻璃窗打在床前的月光,下弦月挂在低矮的砖瓦屋檐下,融融欲滴。东京的月还是一样的明,只是看不到星空。

邦邦敲门声中,健太带点砂质的嗓音响起,“吃点晚餐吧…阵桑做了炸猪排饭。”

抿起嘴唇,北人背对着房门一动不动。

门外沉默了一阵,杯盘碰撞声响起。“我把晚餐放你门口了。”

等到一切安静下来,房间里唯余夜风吹动树梢击打在窗棂上的沙沙声。北人咬牙埋进枕头里。

第二天一早,阵心不在焉用锅铲划拉着平底锅里的煎蛋,寮里好不容易入住了新房客,又是看起来乖巧可爱的年轻人,本该是热热闹闹的欢喜事。但看起来北人和健太之间有点不愉快的旧……确实,宫崎和冲绳相距不远,依灵能界来讲……

阵皱眉,健太那种性格得罪谁他都不奇怪,只是同在屋檐下,气氛不和睦真会要了他的命,总得想个办法……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阵一把铲起边缘微糊的煎蛋拍在盘子里。

早餐桌上,北人和健太分坐在阵两侧,异常安静的气氛让阵手心渗出汗来。

“我开动了。”北人微微向阵低头,用筷子戳着餐盘里的煎蛋,将焦糊的边缘撕掉。

“蛋都煎糊了!”健太不是忍耐的性格,立刻嚷嚷着抗议。

“不爱吃别吃。”看到健太一大早就无事生非,本身就在头疼的阵懒得理会他,转头热络的询问起北人,“昨晚睡的怎么样?房间潮吗?要不要用除湿器吸一下?”

管理员先生虽然人很亲切,但好像有点啰嗦……一边应付回答着阵的关心,北人端起味增汤小啜一口,皱起眉,怎么没放盐?瞄着旁边讲个不停的阵,北人为自己未来的伙食水平忧心起来。

“你联络好工作了吗?我不是催租的意思…..协会已经帮你垫付了头个月的生活费,就是担心你在家闲着发慌。你能接什么样的case?要么我找likiya桑帮你找…….啊你知道likiya桑吧?他是东京分会的联络人……或者你跟健太去Makidai桑的事务所看看?健太你……”

在阵的琐碎关心中,北人从座位上直起身,伸手探向桌面上的盐罐。坐在对面的健太率先起身抓起盐罐递过去。

瞄了一眼健太略带讨好笑意的眼神,北人无视他伸出的手,坐回位置上喝掉那碗没滋没味的味增汤。

汗珠从额头坠下,阵拍板,“健太你今天就带北人去事务所注册。”

拎着背包从狭窄的走道挤出去,北人不管紧跟在他身后的健太。面对眼前一眼望不到头的坡道,北人头大起来,鸾平寮这个地理位置,什么公交系统都不通行,难道他以后出门就总得在这地狱般的坡道上上下下吗?

凑到北人身后,健太举起手里的车钥匙,“搭我的车吧。”

嗤笑一声,北人挑眉,“你还有车?”别以为他不记得这家伙在冲绳就因为酒后驾驶被吊销执照了。

耸耸肩,健太摊手,“我有你就坐吗?”

抱臂望着他,北人倒要看看健太又有什么歪门邪道的招数,“你有我就敢坐。”

转身走向民房后的停车场,不多时,健太推着一辆雪白的本田电动小绵羊走过来。

“就这?”北人捂嘴失笑,看着健太一脸骄傲的推着家乡大妈们在田埂间骑的同款电动车。

“这怎么了?!”翻身坐上车,健太将背着的桶状长背袋一把丢给北人,竖起眉毛,“坐不坐!”

“坐就坐。”撇撇嘴,北人将背包甩在身后,跨坐上去。

脚踩发动装置,电动小摩托一路突突从坡道顶端俯冲下去。

“啊啊啊!健太你混蛋减速啊!”飞扬的尘土尾流中,北人抱紧健太的腰发出女高音一般尖锐的叫声。

Makidai的事务所坐落在歌舞伎町鱼龙混杂的单元建筑内,比邻的其他事务所从招牌来看就是各色黑金借贷公司。当然,按照健太的眼光来说,Makidai干的营生也差不多。

别的事务所借贷给一般市民,还不起债就介绍女人去卖身,男人去远洋船上钓虾。Makidai专门接待灵能界人士,还不起债就介绍给他们各种case,其中报酬等级高的,危险程度不亚于卖器官。

Makidai此刻正坐在厚重的办公桌后翻找着卷宗档案,背后的落地大窗上贴着M事务所几个黑色大字,狭窄的办公室内堆积成山的文件夹和档案,摆满地面桌案,仅剩桌前一尺余地接待顾客。

长相清癯的男人下颌留着薄髭,即使穿着黑西装也看起来忠厚老实,单从面相上来说,Makidai怎么也不像穷凶极恶之徒。

抽出压在办公桌底端的活页夹,Makidai微笑着望向有些拘谨地摆弄自己手指的北人,将活页夹递给健太,“听说你们在九州就是好搭档,这个红标任务你们应该没问题吧?”

翻开文档,健太因佣金的数额瞳孔放大了一瞬。瞥了一眼北人,健太合上文档,“换一个……”

“我们接了。”从健太手中取过文档抱在胸口,北人冲Makidai微微鞠躬。

从事务所狭窄的楼梯间走下去,健太阅读着案件陈述:委托人的女儿某天突然发烧生病,退烧后双目生出重瞳,并开始预言身边人的运势,家人最初认为她被神灵附体,可女孩很快出现可怕的身体症状,并攻击伤人,重伤了为她实施驱魔仪式的神父……

手指弹着文件夹里的照片,健太冲北人摇头,“有人祛除失败重伤了,所以才成了棘手的红标任务,这事儿不单纯。”

捡起那张照片,北人看着图上浑身青紫以不可思议角度扭曲着的女体,皱起眉,“由我来施行净化仪式。”

歪过头看着面色严肃的美少年,健太耸肩,“也好。”九州时两人搭档的往事桩桩涌上心头眼前,健太感到热潮冲刷着身体,手心汗湿起来。分不清兴奋的来由,健太抓紧背囊的肩带,“干这一票!”

 

委托人居住在足立的菲裔聚居区,穿梭在老旧肮脏的群租公寓内,距离遥远就听到连绵不断的尖叫诅咒和诵经声。

健太一马当先步上水泥楼梯,北人的鼓膜被刺耳的尖啸穿透,感受到肩颈处的汗毛微微竖立,咬牙追上健太的背影。

身材矮小肤色黝黑的菲裔委托人打开公寓大门引他们入内,明明是正午时分,公寓却窗帘紧闭,昏暗的光线中可见墙上四处挂着歪斜的十字架,浓厚的熏香掩盖不住腐朽的臭气,尖声咒骂中,老幼亲眷们聚集在狭小的公寓内,哭泣着向十字架神龛祭拜,手中的玫瑰念珠随着诵经声咔哒作响。

“让他们都滚出去!Get them out!”健太操着半生不熟的英文混杂着日语大声和委托人沟通,间或有只会讲菲语的老人拽着健太的衣服对他大声抱怨。

掩着鼻端,北人靠在卧室门边,门把手上挂着一串玫瑰念珠,向镶嵌在卧室门上的玻璃窗内望了一眼,一片漆黑,卧室的窗帘完全封闭,一丝光线也不透。

那里面有什么,不用“看到”北人也知道。指尖触到门框,散逸开来的怨气犹如实质,北人感到手背上的汗毛向相反方向倒伏过去,连颈后的短发茬都竖立起来。即使内心毫不畏惧,身体面对污秽邪气的生理反应还是那样直接。

一片漆黑的玻璃窗上陡然翻开一双眼,惨白带血丝的眼底,每只眼睛中,成对的黑色瞳孔游动翕张着。

猛地抽回手指,北人转身回到健太身边,他已经用背上背着的桶状背包为武器,半戳半推,成功将那群老弱妇孺闲杂人等驱逐出公寓大门。

“待在外面,不管听到什么也不许进来!”在多国语言混杂的吵闹喧哗声中,健太大声向委托人吼着,随后当着他的面甩上大门落锁。

“是邪祟。”北人向健太点头。虽然在急速成长中,这东西却还没有脱离宿主形成煞。

松了口气,健太拉开桶状背囊,一脸兴奋,“你把它驱逐出来,接下来的交给我。”

从背包里掏出雪白的狩衣套上身,北人系起颈口的丝绳,浅蓝色的衬衣领从狩衣宽大的圆形领口露出,袍袖展开,更显得他身形单薄飘逸。

拿出花王除菌喷雾,北人冲着自己从头到脚喷洒,彻底清除掉身上沾染上的邪祟腐败的臭气。

将符纸捏在指间,北人拧开门把手,推门而入。

浓黑的邪祟扑面而来,沾染到他雪白狩衣的刹那即尖啸着收缩后退,北人一手推上前,将手心的符纸按在邪祟额上。

抓握住对方面门,北人推着它按倒在床上,铺满房间的黑色的污泥收缩,直到完全收拢入宿主体内。

浑身青紫的菲律宾少女穿着雪白的睡裙,显露出原本的面貌,过分苍白的肌肤上青筋毕露,眼角扩散开的红色血脉令人不寒而栗。

在宿主急促的呼吸中,北人放松钳制,低头凑近她查看。

猛地睁开眼,少女眼中的重瞳翻动着,咧开鲜红的嘴唇,伸出舌尖舔舐上北人的脸颊,“甜…美…”

皱起眉按住宿主眉心的纸符将她固定在床上,北人注入灵力直到那里发出烙铁黏上皮肉的呲啦烧焦声。

邪祟操着听不懂的语言咒骂着在床上扭动,北人不为所动的转身拉开厚重的窗帘,正午的日光瞬间射入,污秽的诅咒声变为惨叫。

直刺耳膜的尖啸声让北人皱紧眉头,努力压抑住自己动荡的心神,北人翻身骑跨上宿主,压制住她乱扭的肢体。

少女的身体正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起来,骨骼咔咔作响,肌肉纠结,脖颈旋转扭曲。

邪祟要吸干这具身体逃跑!北人咬牙,单手结印,按住纸符张口默念了一段箴言,感受到从腹腔到咽喉的灼痛。

污黑的邪祟一寸寸从少女的肢体里褪出,沿着她的肢体,暴起的血脉逐渐平复,最终从她口鼻眼窝中呼啸而出,黑色的黏稠突出尖锐的刺,携着啸叫向守在卧室门口的健太扑去。

“健太!”力竭倒在床上,北人一手按住火烧火燎灼痛的咽喉,一手撑在宿主身侧,紧张地望着门口。

眼神凝聚紧盯着袭来的邪祟,健太从桶状背囊里抽出直刃,铿一声清响,切入黑暗邪祟中的错金刀刃上金色符文闪动,仿佛劈入石隙,刀锋卡在半空。

双手持握刀柄下压,健太皱眉,这不是邪祟的质感……

裹住刀身收缩,黑色物质沿着刀柄攀附上健太肌肉紧绷的小臂,伸出突刺插入他的血脉中。

“可恶。”低咒一声,健太将灵力凝聚在左手,插入焦油般黏稠的黑色物质中,抓握住那团从自己手臂上拔起。

支起身,北人咬牙从狩衣袖中摸出一面随身圆镜,照向邪祟。

“不要!”健太来不及阻止,北人嘴唇轻动吐出两字,“祛除。”

黏附于健太手臂上的邪祟应声被吸附于镜中。

邪祟在镜中不断挣扎,镜面碎裂开的瞬间,北人咳出一片血丝,将镜子砸向窗外,碎裂的玻璃伴随着镜面纷纷坠落。

踩住窗棂一跃而出,健太在半空中高举直刃,向即将脱离镜面束缚的邪祟斩下。

一束白光闪过,健太被拦腰击飞出去。

北人擦掉口角的血迹,趴在碎裂的玻璃窗口张望。

健太在空中翻身跪落,用直刃插在地面上支撑身体,碎裂的镜面释放了邪祟,遮天蔽日地笼罩在公寓楼上方,使正午的烈日都昏暗无光。

两位身着黑衣的男子立于对面公寓塔楼顶端,与健太和邪祟形成鼎力姿态。

两人下半脸上都覆着红白般若面甲,黑发的男子身形高挑,指间夹着一张绘着台风眼的卡牌,双手结印置于胸口,正是他施放的灵力击飞了健太。

“慎,你去回收邪祟。”背负薙刀的白发男子声线低沉磁性,向黑发青年点头示意。

名叫慎的黑发青年抽出一张卡牌夹在指间轻抖,卡牌瞬时化为雪白的羽翼从他肩肋展开,前奔几步起飞,慎冲向弥漫在半空中的黑色邪祟。

“黑吃黑啊。”捂住被雷暴击中麻痛的侧腹肌肉,健太眯起眼,跃起身翻转刀刃向慎斩去。

当的一声,刀刃架住刀刃,白发青年手持薙刀拦在健太面前,漆黑的眼眸紧盯着健太怒意燃烧的双眼,般若面甲系在脑后的红色丝绦在风中猎猎飞舞,“你的对手是我。”

 

TBC

兄弟

异闻周刊3

慎x马,北x健

从演播厅步出,壱马微笑着和工作人员致意,从他们手中接过节目组赠送的手信。直至电视台后门,壱马戴上黑色口罩,小报记者尾随上来,镜头怼脸一阵狂拍,“川村先生你是有意揭破滨田教授的丑闻吗?”

“抱歉,我还有事。”礼仪周全的对周刊记者们致歉,推开人群,壱马拉开等在后门的宾利车门坐上去。

靠在椅背上,壱马侧首看着坐在身边的人,头戴亮蓝橙红棒球帽的青年用黑白领巾覆面,身着深蓝色皇后乐队T恤,雪白的手臂从短袖中伸出,血脉清晰的从小臂修长的肌肉线条延伸到骨骼分明的手背上,指尖搭在膝头。

将手中的手信袋子递过去,壱马笑看弟弟拉下面巾拆开点心盒,一手乖巧的接在口边,将饼干塞进口中。

解开外套绳扣,壱马掀开衣襟对弟弟慎露出麦色肌肤和锁骨间趴伏的黑色纹身。

“解除契约吧。”继续消耗慎的灵力只会让他饥饿困倦。

一口将饼干塞进嘴里,慎拍拍手上的糖霜碎屑。并指按住壱马颈间那头似犬非犬似虎非虎的独角瑞兽纹身。

“谛听。”黑色墨迹从肌肤相触点涌动入慎雪白的手背上,随后啪地化为他指尖的一张卡牌。

系着衣扣,壱马柔软地抱怨,“你是故意让我看到滨田教授的….”话音低沉下去,剩下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上田织佳可能只有对方女儿的年纪,壱马耳际发红。

手握拳头捂在口边,慎笑着点头。

用手肘撞了一下弟弟的肩,壱马也忍俊不禁,“哈哈哈哈,可惜蒙着眼,都没看到他的表情。”

摆着手,慎笑到弯腰,“他整张脸都是汗。”

从搁在慎腿上的饼干盒里拿出一包撕开,壱马爽快的咬下一口,虽然为慎的小花招好气好笑,但他不善言辞,能用这种方式报复在网上散布他谣言的混蛋确实痛快。

手机震动,壱马从口袋里取出一看,立刻接通,“山本桑…..是……好……明天的时间……对手是……我记下了,谢谢你…..之后联络。”

扣上手机,壱马转头望向着握着点心好奇地看着他的弟弟,“有Case了。”

慎认真点点头。

壱马抿了抿嘴唇,小声补充,“是邪祟附体……有预言能力的重瞳。”

瞬间僵直地颤抖了一下,慎睁大了眼。

“别怕,我们等术士将它驱逐出来再下手。”壱马摘下慎的棒球帽揉乱他的头发,只要他们兄弟齐心,“何况有我在……”

他会永远保护弟弟的。

 

铛地格挡住斩向慎的刀锋,壱马翻转薙刀柄将手持琉球直刃的健太震退一步,挡在慎和健太之间,壱马转动手腕轻挥,薙刀锋刃嗡鸣着反射正午的艳阳,“你的对手是我。”

高举薙刀柄在头顶旋转,借着离心力当头重斩下去,壱马的刀锋砰地砸在健太的直刃上将他压跪下去。

健太被沉重的刀势震地手臂发麻,将直刃背在肩头,绕颈项转动刀刃卸掉重力,健太趁机矮身横扫出腿。

用薙刀柄撑地,壱马翻身跃起躲开健太的横踢。

双方都随步伐旋转身体,刀刃快速相撞,叮砰作响火花四溅。

眼看肋下生出双翼的黑发青年手持卡牌飞向邪祟,北人将纸符咬在口中打了个呼哨,纸符上的黑字化成弯曲的丝缕飞出,粘在慎的身上即束紧,沉重的将他拉扯坠落。

从窗口飞身出去跃向坠落的青年,北人雪白的狩衣大袖在风中飒飒作响。

“慎!”一刀隔开健太,壱马向慎坠落的方向奔去。

飞踢一脚踹向壱马,健太咬牙切齿原话奉还,“你的对手是我!”

被踹在肩头,壱马凶狠的回头斩击,银白发丝在空中飞扬。

手持直刃左右格挡,健太在壱马凶残的突刺中灵活躲闪,薙刀尖刃险险擦过他鬓角,切断几缕碎发。

壱马一向以惊人的体能和冷静稳健的攻势取胜,然而眼前使用琉球武术的术士灵巧敏捷,异常难缠。心系弟弟安危,壱马眼角发红,攻势逐渐狂乱。

抓住机会卸掉薙刀的攻击,健太一脚踩住刀刃压在地上,翻身踏上刀柄,左腿如鞭挥出,正中壱马的般若面甲。

沉重的踢击使面甲龟裂开来。裂纹蔓延下,壱马猩红的眼瞳和银白发丝真如修罗恶鬼。

松手将刀柄撤到末端,壱马握住柄尾的石突,右腿踢击柄杆,惯性立刻将踩附其上的健太掀翻下去。

瞬势握紧刀柄掀起,壱马旋转手臂将刀刃对准摔在地上的健太重重斩下。

健太在寒光闪烁的刀锋下连续翻身滚地。

薙刀刃势大力沉的砸在水泥楼面上,劲风挟裹溅起的碎石打在健太脸上,使他汗毛竖立。

这已经不是术士之间抢任务,壱马狂乱失控的状态随时可能要他的性命。

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手持直刃在地面上横扫过去,健太清晰感受到刀锋切过对方筋肉的触感。

后退一步,壱马用薙刀柄支撑地面,小腿肚上被切开的伤口濡湿了黑色长裤。

体能几乎耗尽,健太喘息着站起身,将染血的刀刃横在面前,威胁性的呲出雪白的牙齿,两人野兽般对峙着。

随着慎坠下楼,北人一把揽住他的腰,坠落的烈风翻卷着北人和慎的衣裾,使他们发丝掀起,慎系在脑后的般若覆面丝绳松脱,面具掀飞,露出苍白深邃的年轻脸庞。

北人一愣,将纸符捏在手心向地面击出,反冲力使他们弹起,减缓了坠落加速度。
他只想阻拦慎取得邪祟,可没想就这样要了他的性命。

落地前的瞬间,一直乖顺地任北人拥着的慎突然双腿夹住北人的腰腿拧身翻转,将他垫在身下重重砸向地面。

慎用膝盖压住北人的胸腹砸进公寓楼间的草坪上。北人呛咳一声,吐出一缕血丝。

术士受伤,施加于慎身上的束缚自然解除,缠身黑字消退,慎活动了一下重获自由的手臂,一把拽起北人挟制在臂膀间。

手指扣住北人细长的颈项,慎冲公寓楼顶对峙的二人轻呵,“离我哥远点!”

健太持刀斩下的瞬间顿住,回头看了一眼楼下被挟持着的搭档。

健太咬紧牙关瞪着面前双目赤红如修罗恶鬼的男人,慎威胁性收紧手指使得北人脸颊泛红,咳出的血丝溅在雪白的狩衣领口。

一顿足,健太将手中的错金直刃丢在地上。双手举起,向后退去。

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慎立刻放松钳制北人咽喉的手指,对喘息着紧盯健太的壱马呼唤,“哥哥!邪祟。”

身躯一震,壱马从体内翻涌躁动的狂乱杀意中清醒过来,望着空中遮蔽天日仍在持续扩散的邪祟,壱马咬牙,再不收服它,这东西就要变成煞,到时候这附近的居民恐怕都难以幸免。

向慎点点头,壱马后撤几步助跑,飞身跃起,向空中如阴云扩散的邪祟斩杀下去。

将北人放在草坪上,慎被他紧紧握住手腕。垂下眼睫,慎低声,“抱歉。”抓住北人的手腕扯开。

仰首望着空中兄长飞身挥刀的身姿,慎抖动卡片双手结印,雪白的羽翼张开。

壱马的薙刀锋刃闪动着寒光撕裂开邪祟,被遮蔽的金色阳光洒向大地,打在众人脸上。

“祛除!”壱马喊出这句箴言的刹那,黑沉的阴霾瞬间吸入慎手中空白的卡牌中,凝聚成一只重瞳的眼。

在空中握住慎的手,壱马和他的身形扭曲成一道黑色的闪电,倏忽消失在半空中。

可怕,躺在草坪上的北人和立于屋顶上的健太同时喃喃。居然有这样体术言灵双修而不受一点损伤的术士存在。

奔下楼,健太将白衣染血的北人抱在怀里,手指摸索着他的胸肋。北人疼痛地仰首绷紧肌肉。

“肋骨断了。”健太叹了一口气,附身下去含住北人的嘴唇。

挣扎了一瞬,北人强迫自己张开嘴唇接纳他,夏日的烟火,泡盛酒的辛辣草药气息,大祭夜晚晃动的火炬,神社冰凉的木质地板,白装束下健太灼热的身体,纷繁的记忆碎片从脑海深处反卷上来,海潮般将北人淹没,健太的灵力也如奔涌的热潮,阵阵冲刷席卷他的身体,骨骼愈合,肌肤苏醒,北人从喉腔深处咳出一口残血,血液的味道在健太口中扩散。

用手揽住北人的后脑,健太更深的吞噬那腥甜的香气。

收回舌尖,额头抵住北人的,健太呼出灼热的气息。

“对不起……”北人咬住下唇。假如不是他轻敌……

抬起头,健太冲他耸耸肩,露出一个傻笑,“至少净化仪式成功了,我们还能拿到委托人给的那一半佣金。”

摇晃脑袋,健太将北人背在肩上,“今天能交租了,晚上吃什么?”

沉默了一瞬,北人双手环住健太的肩颈支吾:“能不吃阵做的饭吗?”

托住北人的大腿根将他向背上扶了扶,“那我做饺子吧。”

“又是饺子?”北人觉得自己又要吐血了,回忆起当年和健太一起搭档做任务的岁月,这人怎么一点没变,恨不得一年四季吃煎饺过活。

“饺子怎么了?那你吃阵做的菜好了。”健太梗着脖子忿忿。

“……那就饺子吧。”撇撇嘴,北人趴在健太的肩头。

 

千代田挑空极高的顶层现代化公寓内,纯白的墙壁和地板间只有寥寥几件低矮的和式家具,起居室中央隔出了坪庭,玻璃天窗使得室内笼罩在一片纯白的光线中,坪庭中的白沙地面上竖立着枝干遒劲的枯死杉木,树叶凋零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伸展的枝桠上用红绳悬挂着的短册,随室内微风转动,每一张短册竟都是绘着奇艺图案的卡牌。

杉木之下是注连绳环绕的方形水池,浅蓝的水面倒影着巨木,正逆颠倒,分不清哪个才是真实世界。

平静的水面冒出几个气泡,随后波动着喷涌,慎抱着兄长破水而出,壱马腿上的伤口渗出鲜血,丝丝缕缕染红了一池静蓝的水。

将双目紧闭的兄长放在池水边,慎伸手抹掉脸上的水珠,一把撕开壱马的衣襟,双手按住他胸口渗入肌理中的黑青纹身,“雪修罗!”

解除契约,黑青的纹身从壱马胸口钻入慎的手背,使他疼痛的皱起眉,猛地握拳,纹身凝聚成手持薙刀的鬼面武士卡牌。

一动不动躺在池边的壱马白发从发梢逐渐转黑,慎将耳侧贴住他的胸口,紧张的倾听心跳。呛咳一声,壱马支起身吐出一口水。

长出一口气,慎觉得自己的心跳也随之复苏起来。

“慎…”摇摇头甩掉濡湿地黏在脸上的发丝,壱马轻轻拍抚趴在自己身上的弟弟。

抬起头望着壱马,慎兴奋的举起手中的重瞳卡牌:“拿到了!”

握住慎的手,壱马仰起脸笑出来,“占卜力,从此之后就是真的了。”

即使为了家业,他也已经受够了作假。

“哥哥,你的伤……”皱眉看着壱马不断渗血的小腿,慎垂下头靠近他的。

被慎湿润额发上滴落的水珠砸到睫毛,壱马悚然清醒,推着慎的肩头直起身,“没关系,很快就会愈合。”

 

TBC

血夜

异闻周刊 4

树x浦 树x mars 北x健 冲绳组

 

跨海渡轮乘风破浪,劈开黑蓝波涛,潮头雪白的水花四溅,击打在船身铁皮上发出嘭嘭的沉闷回响。

不顾颠簸立于船头,幼小的藤原树好奇地抱紧护栏眺望着远方。远处低沉的层云积压下仅有几缕金色天光从裂隙间穿透而出,射在浓荫笼罩的黑石岛屿上。

“那就是树的外祖母家?”扑到树身边的护栏上,浦川翔平小小的体重挟裹着冲劲儿将护栏撞地一颤。

瞟了总是冒冒失失的竹马一眼,树抿嘴点点头。

“树~翔平~”妈妈的呼唤声响起,树回头张望,“不要站在船头,小心掉下去!”

拽住树的手,“阿姨!知道啦!”在激涛拍打声中,翔平大嗓门地喊回去。

树的父亲提着行李放在木造建筑的廊檐下,掏出手帕擦擦额角的汗,水汽氤氲的潮热天气闷地人喘不过气。

“都七月了天还这样阴沉。”树的母亲向祖母抱怨着。

“屋久岛一个月下三十五天雨,这句谚语你都忘光了吧。”祖母对女儿摇着头,“你在城市住了太久才不习惯,小时候可跟他们一样。”指着院落里追逐打闹的几个孩子,祖母脸上露出怀念的微笑。

“哎!嘿!抓我啊!”折下柳树枝,翔平从树后伸出枝条戳着树裸露在短袖衬衣外的雪白胳膊。

不服气的试图拽住那根枝条,树和翔平绕着粗壮的柳树身绕圈追逐。

树的同胞姐妹们不乐意跟傻兮兮的男孩子们混做一堆,在院墙边的花树枝头寻觅开得最艳丽的朱槿,笑闹着相互簪在浓黑的鬓发上。

痴看着藤原家的姐妹花,翔平呆立在原地,被树从背后扑上去抢走树枝也毫不挣扎。

竹马傻兮兮看着自家姐妹的蠢样子让树觉得没趣。松开翔平,树跑去妈妈身边抓住她的手,瞄了一眼外祖母,就将头埋进妈妈腰间的丝质布料里。

外祖母笑眯眯的地爱抚了一下树生着浓密黑发的后脑勺。这个外孙长得比同胞姐妹还更秀丽,性格也比女孩还内向。

树的妈妈蹲下身贴近儿子,树趴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妈妈拍着树小小的肩头鼓励,“跟奶奶说你想看什么。”

抬起头望着外祖母,树漆黑的大眼睛闪动,随后垂下眼睫,“奶奶,我想看猫猫。”努力将粘连的尾音分清楚,树有一点口吃,所以格外不愿开口讲话。

老家的橘猫mairu和juju去年生了一窝小崽,特意发了照片给树一家看,乖乖排在阶梯上的一群小毛球让树心花怒放。现在小毛球们已经长大了一圈,正是最活泼的年纪,围在和室内绕着孩子们脚边打转。

抱住脚下一只奶油色的小猫,树垂下头将面孔埋进去深吸一口。小猫毫不挣扎,反而用粉嫩的舌尖舔了一口树的嘴角。

好乖啊。托住小猫的屁股举起它,树望向祖母,“它叫什么?”

正在厨房准备茶点的外祖母回头望了一眼,“哦,这只是Mars。”

“Mars……”将猫咪举到面前,树的鼻尖触着小猫的,笑着眯起眼。

餐桌上,孩子们兴奋地分享着茶点糖果,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大人们则捧着茶杯悠闲地叙旧。

“阿姨,猫猫可以吃点心吗?”翔平拿着饼干好奇。

“猫猫不能吃哦,翔平你多吃点就好。”微笑回答邻家孩子,树的妈妈望着他和树同时垂下手臂,抚摸着从二人凳子间穿过的猫咪。

“翔平父母的居酒屋生意离不开人照看。”向母亲解释着,树的妈妈很乐意带上翔平一起夏休,毕竟内向的树除了姐妹们就只有这一个玩伴。

“孩子越多越好啊!”笑眯眯的捧起茶杯,祖母喜欢孩子的笑声充盈老屋的感觉,让常年阴雨密布的岛上明亮阳光起来。

“今年是乃木神社的五十年大祭,周边县市很多巫祝和神社家的孩子都来参加祭典了。”祖母开心的拍手。

“嗯啊,我看家里已经挂上注连绳了。”指着玄关处围起的麦秸秆编织的绳索,树的妈妈感慨,“葵祭真是岛上难得热闹的时候,今天海况那么差,渡轮上还是满员,游客也都冲着这个来的吧。”

支着身子靠近女儿,祖母笑着小声,“这可是五十一年一遇的事场面要做足啊。神社十分看重,在全九州遴选神子。听说中选的是宫崎神社的孩子,长得非常可爱呢。”

听到这里树的妈妈好奇起来,“有多可爱?比小树还漂亮吗?”

双手托举比划了成娃娃的样子,祖母感叹,“雪白的,眼睛又黑又大,像个化生童子。”深觉言语难描,祖母轻拍桌面摇头,“今天下午就是神轿游街仪式,你们亲自去看吧。”

 

穿着蓝地金花琉球蓝型的与那岭瑠唯背着三味线穿梭在屋久岛的商店街,深具异域风情的深遂面孔和耀眼装扮让周围居民和游客向他投去好奇的视线,瑠唯无奈地无视掉路人的目光,假如有选择,他也不想乱跑着引人注目啊……

“健太。”看到蹲坐在摊位前和店主讨价还价的孩子,瑠唯上前抓住罪魁祸首的衣袖。“神轿仪式马上就开始了,大家四处找你呢。”

站起身,神谷健太身上黄底红刺桐花的红型衣摆坠下,交叠的衣襟一直垂到大腿根,鲜明的染色和迥异于和服的形制令人一看便知他们来自冲绳。

“我想买点手信回去啊。”瞄了摊主一眼,健太手掌拍击手背,“你就便宜点卖我呗。”

店主不为所动的对这难缠的孩子摇头,真是人小鬼大,哪有人砍价直接砍掉一半的?

“健太,我们是鼓乐童子啊。”点着自己的胸口,瑠唯试图提醒过分自由的搭档今天的首要任务,工作没做,工钱没到手,健太就想着先花出去吗?

“不卖给我你也卖不出去给别人!”被瑠唯拽着走,健太一步三回头地赌咒着摊主。

用红绳将衣袖系起露出手臂,健太手持鼓槌站上移动的花车。身后的瑠唯手持三味线,神官摇响神乐铃,鼓乐声起。荷载神轿的壮年岛民们呼喝响应,神轿抬升,花车前行,盛大的游行队伍在诵唱和乐舞中沿街蜿蜒前进。

树拉着妈妈的手拥挤在观礼的人潮中。怕他看不清,爸爸弯下腰将他扛在肩头,视线瞬间清晰起来,眼前净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顶。

浓郁的沈香气息中,游行队伍缓缓走来。巫女们手持拖拽着七彩丝绢长尾的神乐铃漫舞着,绯红的袴摆扫成一团红云。赤膊系着头带的精壮男子们肩臂肌肉坟起,扛着杉木打造的沉重神轿,层层垒高的木台顶端,神子矮小的身影淹没在羽二重白绢祭服中看不清面目,更显得他与世隔绝的神性。

神轿梁柱上悬挂着半透的白色丝绢帐幔,低沉的太鼓鼓点和妙曼的三味线旋律中,沿街的海风吹拂,帐幔飞扬,树仿佛感受到丝绢携着香气拂过脸颊。

纱帐缝隙间,神子漆黑的大眼睛望向人群,正和树对上。微微透红的白嫩脸颊上,花瓣一样柔软的嘴唇微微翘起,神子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随即被垂落的帐子遮蔽。

只是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年龄的普通孩子,神秘感消失殆尽,树兴趣缺缺,随后又好笑起来,神子一点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看起来跟他一样对祭典好奇而兴奋。

就让那孩子困在神轿上接受众人的膜拜吧,树有点恶意的快乐,他可要去尽情玩耍了。

拍拍爸爸的肩示意他放下自己,树凑近依然兴致勃勃观礼的翔平耳边小声,“我们去吃刨冰吧。”

“哎?”愣了一下,翔平抓抓脑袋。树拽住他的衣角牵扯了一下,翔平只好对树的父母大声,“叔叔阿姨,我们想去吃冰。”

“哦?好啊。”树的妈妈微笑着摸摸翔平的脑袋。

就是这样,树微笑起来,自己提议会被说任性,但翔平是邻居家的孩子,父母肯定不会拒绝他的。

神轿环岛游行一周,祭典持续到傍晚,最后进行到岛心的宫之浦岳,沿着通向乃木神社的石阶爬升,观礼的游客不被允许穿过朱红的鸟居,那是神的地界。目送游行队伍消失在山岚弥漫的重重红门后,岛民和游客们可以尽情的享受热闹的夜市和花火大会,这是为凡人准备的人间烟火。

坐在乃木神社的拜殿檐下,头顶亚麻编织的巨大七五三绳悬垂着闪电状的纸垂,瑠唯端庄的将衣摆抚平,健太则大剌剌的敞开腿,红型下摆从廊檐上垂落下来,赤脚在空中晃荡。

将收到的礼封纸包上的蝴蝶结丝绳扯开,健太将里面的纸钞倒出来,捻在手里反复查数。

“你再数几次也是那个数目。”望着健太见钱眼开的欢喜样子,瑠唯提醒他注意一下形象。

“给挺多的啊。”满意的将纸钞在手心磕平整,健太把钱塞进红型衣襟内袋里。在冲绳的神事打工,怎么也拿不到这么丰厚的酬劳。

剥开自带的鸡蛋饭团上的保鲜膜,瑠唯小口咬着,递给健太一个,“吃点吧。”他也忙了一整天了。

将鸡蛋饭团揣在怀里,健太回头看了一眼正殿内供奉着的糕点镜饼和金枪鱼刺身。

“你想都别想。”健太一个眼神瑠唯就知道他脑袋里转什么点子。打供品的主意,亏他想得出来。他们好歹也是萨满家族出身,健太也不怕遭神罚。

显然哪尊神也管不到自由散漫的健太,无视瑠唯的警告,健太窜进殿内,爬上神龛将点心连垫着的和纸一起往衣襟里塞,嘴里还振振有词,“我又不是自己想吃,神轿上那孩子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吧,我去看看他。给神子吃供品不就理所当然嘛…”

“健太!”好脾气的瑠唯这下真的有点恼火了,“神子在祭典当日要斋戒的。”别说吃东西,直到午夜时分,他连人都不能见。健太根本就是好奇神子长什么样子罢了。

“胡扯。”冲瑠唯呲了一下牙,健太笑着翻身从廊檐下的木柱台底潜走了。

攀着廊庑地板,瑠唯垂下头望着下面,傍晚的光线黯淡,立柱之间一片漆黑。没来由的,瑠唯感到脊背发凉,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潜伏着。

直起身,瑠唯皱起眉将三味线抱在怀中,乃木神社有神木庇护,应该是最为清净的领域,可他的灵感几乎从不出错……

 

躺在本殿内阵的和室内,吉野北人身上雪白的祭服衣摆散开。他望着木格装饰的天花板,上面镶嵌着信徒供奉的十二月份代表花鸟图,眨着眼,北人侧身蜷缩起手脚,“无聊死了。”

被选成神子时候他还很是兴奋了一阵子,九州闻名的乃木神社五十年大祭,由他这样普通的孩子担任神子,简直不像真的,家人亲友们也都开心的祝贺他。

被家人送上渡轮时北人兴奋又惴惴不安,可被当成神接受了一整天崇拜后,北人的耐心耗尽,除了正跪到脚麻背疼没有别的感受了。

外间烟花升空的炸裂声让北人懊恼的翻过身背对纸门,祭典和夜市那么热闹精彩却跟他毫无关系。他被困在神龛里,今天都要作为神明的替身不食人间烟火。

太没劲了。撇撇嘴,北人捂住咕咕作响的小腹。平时食欲低下,妈妈追着喂饭他才勉为其难的吃上几口,今天整天滴水未进,他才怀念起家里热乎乎的饭菜来。

叩叩敲击声让北人悚然,支起身,他环视着空无一人的和室,蜡炬微弱的烛光不足以笼罩着整间面积广大的和室,光线照射不到的角落,黑暗中什么在滋长着。

树影被黯淡的光线打在纸门上,影影绰绰晃动着。

“卟兹卟兹。”

猛地回头,北人被纸门上映出的人影吓地后窜一下,“哎呀!”

“别叫!”一把拉开纸门,健太把手指比在嘴唇上,呲牙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窜进屋里,健太合上纸门,上下打量着惊魂未定的北人。

还真是挺漂亮一个孩子……健太拍拍胸脯,扯出一个笑容,“是我。”看到对方一脸困惑,健太双手舞动比划了一个打鼓的姿势,“我是鼓乐班子的神谷健太。”

整天都困在神轿上,他哪记得鼓乐班子有谁啊……“你好...健太…我是吉野北人。”礼貌的跟对方打招呼,不管健太是谁,至少这会有人来陪他了。

“是健太桑。”将重音放在敬称上强调,一向被成熟稳重的瑠唯压制,健太在看起来小自己一些的北人面前挺直腰板。

哈?皱起眉,北人开始怀疑面前自说自话莫名得意起来的人有点神经病。

不计较北人的神色,健太从衣襟里掏出和纸包裹的点心,自顾自地推到北人面前,“我给你带了点吃的。”

说罢不顾北人自己先抓起一块咬下去。

点心正中的朱印明晃晃印着乃木神社四个篆字,北人也是神社出身,完全明白这就是供神的祭品。

“吃啊。”鼓着腮,健太觉得这孩子是不是饿傻了。

管他的。确实饿的肚子咕咕叫,北人抓起点心塞进口中。不知是实在饿昏头还是触犯禁忌的快乐,他觉得这块点心格外香甜。

冲面前神经兮兮的健太笑起来, 北人用手指擦着唇角的糕点渣。

被给予好脸色,健太立刻自来熟地坐到北人身边,“你的活儿也干完了吧?”拍拍胸口放酬金的袋子,健太煽动他,“溜出来跟我去逛祭典夜市。”反正瑠唯肯定劝他不要这不要那的,健太决定临时找个不会啰嗦的玩伴。

皱起眉,北人踟蹰,“他们说午夜后还有祭祀。”

“啊?”健太懵了,葵祭延长到午夜后?这他可从没听说过。

“那好吧。”拍拍衣襟上的点心渣,健太起身,“我就先…..”

被手指牵住衣摆,健太低头望着北人,对方硬撑着面无表情,直视着他一言不发。

一屁股坐下,健太笑嘻嘻,“跟我讲讲你从哪来的?”

 

帮树和翔平在和室的榻榻米上铺好床铺,祖母笑着叮嘱两个梳洗干净穿着靛蓝浴衣的孩子,“玩了一天早点睡吧。”

合上拉门之前,祖母迟疑了一下,还是强调,“晚上不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门,这是葵祭夜的规矩。”

睁大眼睛,翔平好奇,“出去了会怎么样?”

双手握爪比在脸旁,祖母做了个吓唬人的鬼脸,“会被山神神隐哦。”

呆滞了一下,翔平害怕的耸起肩。望着他,树不置可否的抬起眉稍。

并排躺在各自的被窝里,树和翔平想着白天的各种见闻趣事,怎么都兴奋地睡不着。爬出自己的被窝,翔平拉开树的钻进去。

白了他一眼,树翻身背对翔平。伸手挠着树的腰肋,翔平看他颤抖着蜷缩起身体。

一脚踢在翔平膝盖上,树翻身压住他挠回去。两个孩子在被窝里闹成一团,笑得喘不过气来。

“喵~”拉门外一声猫叫让树安静下来。

翔平还在戳他肋下胡闹,树皱着眉嘘了一声。

“是Mars。”树爬出被窝推开门,小猫咪嗖地钻进和室,开始在榻榻米上窜来窜去磨擦爪子。

两个孩子开心地追起猫猫,顺利成章的不用睡觉了。

玩到浑身出汗,翔平背靠着面向后院的拉门坐下,推开一个缝隙让凉爽的夜风吹进室内。

“翔平把门关上。”紧盯着猫下腰挪动臀部蓄势的Mars,树屏息,低声向翔平挥手。

“啊?”深吸一口院落里挟着青草气息的新鲜空气,翔平不明所以。

嗖的跃起,Mars扑到翔平身上,趁他手忙脚乱踩过他头顶。

树扑过去,只来得及抓住Mars的尾巴,感受到手心毛发滑过,树扑倒在翔平身上,眼睁睁看着Mars跃入后院消失在花丛中。

拉开门,树赤脚奔入院中,踩在湿润的青苔上,紧张的四处搜索,趴在地上拨开长及小腿肚的黄水仙花丛,树跪倒在地面上。

花丛后是院墙上开出的半米高的小门,那是老宅设计最初留给送菜小贩递送货物的。不知为何今天居然没有上锁的大开着。

翻身折回屋内,树找出便鞋蹬上。翔平惹了祸,紧张的拉住树的手臂,“我们去找大人吧。”

甩开翔平的手,树皱眉,“那样Mars就跑远了,何况……”今晚是葵祭,万一父母一定要等到早上呢?

“可是祖母说……”翔平瑟缩了一下。

“你不来我自己去。”穿好鞋,树跪着爬出小门消失在黑暗中。

咬了咬牙,翔平抓起鞋子跟着树爬出去。

 

正和健太聊得火热,北人望见纸门外由远及近投射来的火光,立刻对他比了个安静手势。

健太瞄了一眼纸门,立刻起身想推开。

“来不及了。”抓住健太的手,北人推开和室的壁柜将健太按进去。刚刚合上壁柜,纸门既被拉开,北人立刻转身靠在壁柜上。

举着火把,头戴小密纹头冠,身着黑袍和八藤花纹紫色织花差袴的乃木神社神主立在门口,冲北人微微颔首,“葵祭……要开始了。”

深吸一口气,北人抖了抖衣袖,随神主步出正殿。

等到脚步声渐远,健太推开壁柜门跑到廊檐下,目送着火把的光束消失在回廊尽头。

很奇怪。健太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就是有奇怪的预感。出身于萨满家族,健太很清楚无视自己直觉的恶果,即使那感觉毫无道理。而他知道有个人有比他更强烈的灵感。

从怀中掏出手机,健太拨响瑠唯的号码,“接电话接电话…….”默念着,健太咬牙望着那微弱的信号条,闪烁的信号终于消失殆尽,电话只剩忙音。

气地将手机塞回怀里,健太扒着纸门四处张望,确定无人后,将红型衣摆撩起扎在腰带间,一溜小跑追随火光而去。

 

坐在起伏的神轿上,北人撩开纱帐向外窥探,游行队伍正环绕着海岸线前进,和白天打扮华丽热闹喧嚣的行列不同,现下抬着神轿的人全部穿着肃穆的白装束。前方举着火把手持御币开路的神官队伍全部以灵纸覆面,北人甚至不敢确定他们是不是白天那批人。

沿着海岸沙滩每隔数十米距离即有一丛燃烧的祭火,火光照耀着前进的夜路,北人却丝毫不能感到安心,行列安静的异常,所有人沉默的前行着,只有涨潮的海涛拍击岸边岩石的声响。

神轿后侧突然倾斜着塌陷了一角,北人跟着向后仰倒,摔在木台上。

帐幔外一阵骚动,北人从缝隙里看到其中一名穿着白装束的轿夫脱离队伍冲向海岸线。

“抓住他。”神主低声呵斥。

更多的人冲出行列,将那名轿夫按倒在海浪中,那人浑身湿透,在沙地上翻滚挣扎,神官们手持御币反复挥舞,像是驱逐着那人身上看不见的污秽。

翻倒的人猛地望向北人,眼眶充血,口角吐出白沫,“大荒神….”

悚然向后仰倒,北人的视线被垂落的白幔遮蔽。

不多时,骚乱停止,有人替补了轿夫的位置,行列重新流动起来。

抬起头,北人透过神轿方型望着天空,今晚是满月,然而连绵的雨使得月色胧着一层水气,像一只凄冷的眼。很快,连那片小小的天空视野也被浓密的树荫遮蔽起来。

夜枭在枝头发出啸叫,夜晚的山林散发着阴湿的气息。神轿微微倾斜抬升,像是在攀爬着山坡。

他们进入神木林区了。意识到这里,北人深吸一口气,手臂上泛起颤栗,开始担心队伍究竟要通向何方。

 

不知过了多久,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沉默队列终于停下。

神轿被放下,神官们扶着北人步下。面前景象令他吃惊的张开口。

杉树雪白的躯干有几十人合抱粗,根茎凸出地面盘绕,根结鼓胀饱满,仿佛吮吸着整座森林甚至岛屿的地脉精气,膨胀伸展出遒劲的枝干遵循着宛如迷宫的脉络蜿蜒转折,巨杉遮蔽星月的绿荫伞盖向夜色的无尽远方延伸着,星光点缀于枝叶之间,像是这颗神木生出的璀璨果实。

粗壮的注连绳系在巨杉苍白刚劲的躯体上,像是巨灵神脖颈上一根细细的饰链,这就是乃木神社千年来供奉的神体,那伟岸神性的身姿令年幼的北人生出一种颤栗的敬畏,仿佛这株巨杉真的是从创始之初诞生的远古神明。

被神木吞噬了一切情绪,包括一路上被异象刺激而滋生的犹疑恐惧,北人不由自主的膝盖发软,跪倒杉树面前,雪白的衣袖铺散开来,和杉木盘绕的银白色根茎融为一体。黑衣的神主接过助祭递来的御币,念诵着咒文,在北人头顶后背刷刷挥洒着。

一位和神主同样身着黑衣的孩童被助祭推着引领到北人面前,北人困惑地望着面前的孩子,对方皮肤苍白到没有血色,更显得一双黑瞳闪烁着异样璀璨的光彩。

这人参加了白天的祭典游行吗?他也是哪家神社的孩子吗?

仰首望着明月升到神木顶端,神主猛地高声念诵祝祷经文,黑衣的孩童痛苦的抱着头颅栽倒,北人惊慌的将他揽在怀中。

“他,他!”北人惶急地抱紧那个孩子四处张望。

然而周围的神官岛民们都只是擎着火把冷漠的旁观着。

“神子!”神主厉声呼喝让他悚然。“他是不是天照大神?!”

这都在说什么啊……北人哑然,这些人都疯了吗?抱着痛到不断抽搐的孩子,北人大喊“救救他啊!”不管是谁,来帮帮他啊。

跪下身,神主捏住北人的肩,“北人,冷静下来…你是这次祭祀的审神者。”眼神直视着他,神主一字一句,“看清楚,告诉我,他是不是天照大神。”

“他…”北人低头望着怀中人,黑衣孩童苍白的面孔抽搐着,猛地睁大眼睛,瞳仁绕眼眶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翻动着。北人颤动嘴唇,“不是…”

话音未落即被一蓬热血喷溅上脸庞,北人呆滞地望着神主胸口穿透出的刀尖。

神主不可思议的低头望着胸口,暗色的血迹在他黑色纺绸祭服上逐渐洇染扩大。

从背后一刀穿刺他心脏的助祭神官抽出刀刃,漠然望着神主轰然倒地的身躯,助祭神官踩上他尚在抽搐的尸身,
翻转手腕血振,将刀刃上的血珠甩在圣洁的白衫木上。

骤变使得旁观人群骚动起来,森林深处的黑暗中走出几名手持长刀的黑衣人,向身着白衣的神官和岛民挥刀斩杀。

混乱的惨叫与挣扎声中,北人怀里的黑衣孩童直起身,直勾勾的望着他。

助祭将一柄出鞘短刀放在孩童手中,“长谷川,杀了他。”

黑衣孩童握着短刀,璀璨的黑瞳反复在刀锋和北人之间转动,迟迟举不起手。

剧变之下,北人睁大眼睛,心底拼命告诫自己冷静下来,却四肢僵硬地无法移动。

惨叫着逃亡的岛民倒伏在屠刀之下,渗出的鲜血和神主的一道侵染着圣地。

“还等什么!杀了他完成仪式!让大荒神彻底驾临你!”指着北人,助祭催促着。神子的灵力是最为纯粹的,也就能最大限度的污染镇压此地的神木。

咬牙举起刀锋,被称为长谷川的孩子猛地刺下去。

斜里飞出一道身影将他撞倒。身着红型的男孩压制住长谷川,手指紧紧按住他持刀的手腕,健太仰首冲呆滞的北人呼喊,“跑啊!”

像被解除了束缚身体的魔咒,北人在健太的呼声中挪动手脚,连滚带爬的直起身,向林中奔去。

看着扭打成一团的孩子,助祭皱眉高举太刀,对准压制着长谷川的健太后背挥下。

感受到背后袭来的刃风,健太后颈寒毛倒竖,千钧一发之际,他拽住被压制在身下的长谷川翻身。

噗叽,令人齿冷的刀刃入肉声中,健太盯着被他架在身上的长谷川,那孩子瞳孔扩大,猛地张开嘴,将一泼鲜血呕在他身上。

眼见斩错了人,助祭慌乱地拔出刀刃,长谷川背上深重的刀口随之向外喷出扇形的血雾。

当啷将武士刀掉落在地,助祭慌乱到握不住武器,竟然转身向林间奔去。

随着长谷川背后喷出的血雾,他深邃的黑瞳逐渐涣散,血雾随之变得黯淡,直至转为丝丝缕缕浓黑的物质漂浮在空中,仿佛长谷川的影子从伤口中流失出去,他的身体也变轻。

吃惊的感受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长谷川的身体越来越轻,健太看到他漂浮到空中,随着暗色的血雾盘旋着,直升到巨杉顶端,染红了空中的满月。

凄厉的尖啸响起,盘旋的血污炸裂开喷溅下来。

健太猛地闭上眼。

并没有感受到被血污溅上身,健太睁开眼,“瑠唯?”

 

抱着三味线跪坐在健太身前,瑠唯仅着雪色肌褥袢,他的蓝型外袍正浮在空中,伞状遮蔽着二人,挡住了喷洒下来的血污。

挥手轻拨三味线,瑠唯的外袍坠地。

四周被血污喷溅到的持刀黑衣术士们都身形扭曲着惨叫。仿佛被腐蚀一般,黑雾缭绕拉扯着他们的身体。

倒在血泊中的神主尸体突然颤动了一下,眼珠上下翻动,肢体曲折着立起。紧接着,血泊中的岛民和神官纷纷以扭曲的角度爬起身。

血月之下,黑色邪祟呼啸着穿梭于林间,死去的尸身纷纷从血泊中升起,纯白的巨杉溅满了血污,注连绳上染血的纸垂在阴冷的风中猎猎飞舞。

宛若地狱的景象中,瑠唯回首望着惊恐地张着嘴的健太,眼神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悲悯,“百鬼夜行了……”

邪祟尖啸着向二人冲来,瑠唯敛目拨动琴弦。

 

TBC

黄泉

异闻周刊 5

树x浦 树xmars ,北x树

冲绳组,双直,岩

 

午夜时分的荒僻海岛光线晦暗。猫咪在道路和屋檐下窜行奔走的,藤原树和浦川翔平时不时可以看到Mars摆动着的淡黄色长尾。

Mars跃出庭院后并没有逃跑的意愿,似乎觉得自己只是把追逐游戏的范围扩大到整个小岛,每当两个孩子迷失了它的踪迹,就折返回来现身。而孩子们开足马力地紧追它时又轻巧地跳跃窜开。

借着满天星光和光晕模糊的满月,树和翔追逐着猫咪,不知不觉间远离了居民区,穿越海岸线,钻入了林间小道。大城市长大的孩子从小习惯了灯火通明的夜晚,没意识到过灯光的重要性。

愈发昏暗的光线中,前路晦暗不清,树惴惴不安起来,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回望身后,迷离的月色却已无法照亮来路。

看到树胆怯地驻足,一直追随在他身边的翔平上前揽住他的肩摇晃,“树。”

最初谨慎反对他们逃出家门的翔平在追逐游戏中兴奋起来,指着树丛间Mars摆动着长尾的淡金色身影。

猫咪仿佛感应到树的忧疑,以和他相似的姿势驻足,回首望着二人。

咬咬牙,树握住翔平的手。意识到伙伴还在身边,树的心神安定了一些,二人拔腿追上猫咪。

 

两个孩子分头夹击,翔平快步扑上去,Mars惊惶躲闪跃起,正一头栽进等在前方的树怀里。

“捉住了!”累得气喘吁吁,两个孩子开心的抱在一起蹦跳,将猫咪牢牢夹在中间。

追逐游戏的兴奋褪去,林间阴冷的湿气和枭叫虫鸣逐渐清晰地渗透进孩子们的心间。

四周野蛮生长的海岛林木合抱低垂,遮蔽着天空,阻挡了仅有的光源,压迫性的笼罩下来。

正仿佛他们夹住猫咪的抱拢。树和翔平陡然意识到,他们也被这亘古以来的森林捕捉囚困了。

黑暗的林间缝隙中,未知的东西潜伏着,窥伺着,渐渐围拢。“葵祭夜脱离家门的人会被神隐。”外祖母的话音仿佛在耳边响起,树和翔平手拉手背靠背警惕着四周侵袭而来的黑暗,感受彼此的身体都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喵~” 树怀中的Mars细声打破沉默,不知谁先动作,树和翔平拉着手挪动僵硬的腿脚,胡乱选了一个方向,一头栽黑暗中,在林间狂奔起来。

二人时不时被凸出的树根石块绊倒,浴衣下裸露的膝盖擦破也顾不得,相互搀扶拉扯着爬起。

没头苍蝇一样乱窜着,树和翔平拉扯着彼此向林地间的山坡爬行,高处可以看清道路。他们脑中被这样一个模糊的概念操纵着。“找到光”,这是他们逃离无尽黑暗林木所潜藏的未知恐惧的救命稻草。

爬上一片山麓,林木稀疏起来,月光和星辉洒下,树和翔平像是溺水在黑暗中的人短暂浮出水面,大口喘息起来。

抱着Mars跪倒在草地上,树的浴衣衣摆和双手都被露珠打湿,肺部因过呼吸火辣辣的疼痛。

“翔平……”望着已经仰面瘫倒在草坪上的竹马,树的眼眶充血发热,“我们就在这里等到天亮吧。”他实在不想回到那片黑暗的密林中寻找出路。

抓住树的手安抚他,翔平紧张地挤着眼,一边拼命咽下口水一边点头,“天亮后大人们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话音未落,对面的林间冲出一个身影,让树和翔平悚然直起身。

白衣染血的孩子跌跌撞撞向他们奔来,眼神中带着无限的惊恐。

“神子…”尽管对方白净的脸上沾满血污,树还是认出了那对灿然生辉的漆黑眼瞳。

看到草坪上趴着的二人,北人张开嘴大声呼喊,可他奔跑中上气不接下气,喊出口的只是一个无力的气音。

“快…跑…”翔平眯着眼读出他的唇语。还没反应过来,追随着北人,林间窜出一个浑身浴血手持长刀的黑衣神官。

 

神官看到树,胀满红血丝的双眼瞪大,抛下一直追逐的北人,径直向他奔去。

“啊啊啊啊!”翔平和树同时发出大声尖叫,连滚带爬的起身。

助祭神官三两步追上去,一把揪住树的头发拎起他,树扔下抱在怀中的Mars,抓住对方的手腕拼命挣扎。

看着对方手中滴血的太刀,已经跑远的翔平咬牙,折返回来扑向神官,抱住他的腰身捶打,最后张开嘴一口咬住对方身体撕扯。

皱眉甩开翔平,神官一脚踩住他的的胸口。

拽住树脑后的头发将他提高,对准月光,神官查看他的眼睛,“你是三胞胎……天无绝人之路……”

只要趁长谷川还没死把神体转移到他身上……

兴奋的翻转刀尖指向树的下颌。神官的刀刃撩开树的浴衣衣襟,在他锁骨间划下几道血痕。

在树凶恶瞪视他的眼神中,神官笑起来,念动咒文,“大荒神请驾临……”

“祓賜比清賜布!”少年清亮的嗓音响起。

伴随着挟裹力量的话语,神官感受到背上沉重击打而来的力量,抓不牢树,脱手将他摔出去。

不远处,北人将双手结印至于口边,还来不及为自己首次释放言灵成功而惊喜,从胸口涌上剧痛,北人跪倒在地呕出一口鲜血。

仰起头,面前是黑衣助祭神官高举的武士刀,染血的刀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果然应该先杀了你……”面对屡次碍事的北人,助祭面目狰狞地挥落刀锋。

当啷一声,刀锋坠地。助祭望着天空染成血色的明月喃喃,“太晚了…”

跪下身不断念诵祷词,助祭瑟瑟发抖。

死里逃生的北人来不及庆幸,只是呆望着天空中的异象。

血月镜面一样反射着什么,随后涌起道道波浪,豁然洞开,原先是月的位置像是天空破了个大洞,奔涌的血潮倾泻泼洒下来。

“大荒神!不要啊!”助祭惨叫着抱紧头颅,然而毫无作用。

整片开阔的山麓被喷溅的血潮冲刷下来。

树栽倒在地上眩晕着喘息,侧头望着昏迷在身边的翔平,树的眼角淌下一行泪。小猫Mars扑到他胸口,金色的猫眼望着他的。

北人,树,翔平和助祭都瞬间被猩红没顶。

 

猛地睁开眼,树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漆黑中,惊恐地坐起身,树四处摸索,翔平!Mars!树张开口尽力叫喊,然而声音仿佛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

远处似乎有一丝光线,树手脚并用的爬过去,那道光线是一条窄缝。

顺着缝隙望出去,树看到一间泥金彩绘的大广间。

攀住缝隙边缘,树意识到自己是在这间房的拉门后。

使劲推拉,树丝毫无法撼动这扇拉门。

突然间,一人倒伏在缝隙间,背上的刀口汩汩渗出一泊血。

吓得松开扳住拉门的手,树望向室内,一群身着黑色狩衣的人持拿各种兵器杀戮着。

妇孺儿童吵杂的尖叫,男人们的怒喝伴随着刀刃破风声顺着缝隙传进来。

一位身着浅葱色洋装的女性护佑着身后三名稚龄儿童,从裙袋里抽出一张卡牌,女性迅速在身前结印,“谛听!”一头似犬非犬似虎非虎的生物窜出去,和一名黑衣人撕咬在一起。

为首的神官手持利剑斩杀下去,将那猛兽连同他自己的手下一起斩成两段。

被腰斩的猛兽化为碎裂成两半的卡牌。

一剑穿透身着洋装的女性,神官上挑刀锋一个逆袈裟斩,剑刃从她肩头劈出。

鲜血喷溅,女体沉重的摔在门边。

“妈妈!”三个稚儿哭泣着。

神官随手拽过一个孩子抱在怀里步出大广间,吩咐手下,“杀了其他人,不留活口!”

女性的尸身尚在颤动,表情震惊而含怨,死不瞑目的眼正透过缝隙望着树。

吓得向后仰过身,缝隙在树的面前轰然闭合。

光线消失,树爬起身,在黑暗中奔跑。

树跑进了黑暗中的一片立柱,木柱从脚下无限深处穿出,延伸向头顶无限高处,柱从间,一个穿着冲绳红型的男孩向树跑来,那孩子笑着跳着在木柱间穿梭,矮下身穿过树的身边,似乎根本看不到他。

树停下身拼命去够那孩子,却只捞到他的一片衣角。

感受到衣角从手心溜走,树的心底升出绝望的孤独。

猛地,一颗头颅从黑暗中倒悬下来,深邃的面孔鼻尖贴鼻尖面对着树。

伴随着他的头颅,垂下一截冲绳蓝型衣袖。

倒吸一口凉气,树僵硬的站直。

那人紧盯着树的眼瞳,却并没有聚焦在他身上,似乎穿透他看着无限远处。

“奇怪……”喃喃自语了一句,那颗头颅缩回黑暗中。

泪流满面的僵立在原处很久,树重新挪动双腿。

他听母亲说过,假如做噩梦只要喊出来就会醒,树边跑边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呐喊。

远远的,树看到黑暗中出现了一截石积院墙,外祖母家的院子!树瞬认了出来,哭泣着笑出声,树扑到院墙上。

抚摸着墙壁,树寻找着大门,绕着无尽的石墙转了不知多久,树就是找不到门。

拼命敲打着石墙,树大声哭喊着,妈妈,爸爸,奶奶!姐姐!妹妹!不论是谁,帮帮我啊!

哭累了,树依着石墙滑下去。他是不是要被永远困在黑暗中,隔着一面墙,他被神隐了,再也见不到家人。

脊背靠着什么东西,树猛然向后仰倒。他撞到了墙根一扇矮小的木门。

转身拼命推拉那扇门,树发现小门上锁了。

蹲下身用全身的力量踹击木门,锁铆接合木门的地方年久腐坏,终于被他踹开。

小门吱呀洞开,树呆滞的望着面前一丛遮挡视线的黄水仙。

拨开黄水仙,树透过院落看着自家宅邸。

正对他的拉门被打开一道缝隙,翔平的面孔靠在拉门上,“真凉快啊。”

Mars金色的瞳孔透过翔平头顶望着树,树的手脚发凉,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翔平把门关上。”黑暗中,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Mars盯着树,越过翔平的头顶,跳进他怀中。

抱紧Mars,树不敢置信的后退,转身逃离自家院落,直到大宅消失在黑暗中。

他该怎么办?!树的眼泪干涸在脸颊上。回不去了吗?妈妈温暖的手,父亲扛起他的厚实肩膀,姐妹们嬉笑着捉弄他给他梳头换衣,翔平赖在他房间和他打游戏到半夜。以往微小的,平凡的,让他觉得无聊的幸福,再也回不去了吗?他该去哪里?

抱紧Mars,怀中唯一的温暖熨帖着他的心脏。

奔向一片凄冷的白光中,树惴惴地走近,白光下摆放着一尊棺椁,黑色的棺椁中排满了白色团菊,一向慈爱微笑的外祖母面无表情的躺在那里花海中,肌肤腊白,眼皮紧闭。

“奶奶……”树的泪水滴落在外祖母毫无生气的脸上。

我该怎么办?

怀中的Mars探出头,金色的猫眼紧盯着棺椁中的人。

猛地睁开眼,毫无生气的外祖母眼瞳扩散,黑眼球占据了整个眼眶。

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树后退一步,却被外祖母干枯的手指紧紧钳住手腕。

挣扎着,树拼命想要甩开外祖母冰凉的手。

直挺挺地坐起身,外祖母转向树,向他张开黑洞洞的口腔,“……”

“啊!”惊叫出声的瞬间,树掀开眼皮和Mars金色的猫眼对视。空气重新进入肺腔,仿佛死而复生,树呛咳着坐起身。

惊魂未定的望着四周,山麓草坪上湿冷的露珠依然在他指尖闪烁着晶莹的光。

身边倒卧着翔平,不远处白衣染血的神子和黑衣神官衣袖纠缠昏迷不醒。

要不是头上那轮红得不祥的血月,树会认为之前奔涌的血潮和黑暗中可怖的一切都是梦境。

可是他现在又真的清醒着吗?

“翔平,翔平醒醒!”推着昏迷的竹马,树压低声音,他们得趁那个神官昏迷时逃跑。

“你…要…去哪……”夹杂着咔咔哒哒喉音的声线让树脊背发凉。

缓缓转过身,黑衣的神官以扭曲的姿态立在他身前。说是立不如说是被什么力量吊起,肩颈僵硬,四肢扭曲,脖颈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歪斜,头颅搭在肩膀上。

手持利刃,神官的黑瞳扩散占据整个眼球。像是梦中的外祖母…

在他身后的丛林中,数不清的人影以同样吊诡的姿态步出,有的是身着白色祭服的岛民,有的是黑色狩衣的蒙面人。他们全都伤痕累累,白骨凸显,四肢残缺,但这些行尸走肉依然以缓慢而稳定的步速前行着围拢过来。

在树颤栗的视线中,神官嘴角牵起,高举利刃,“你…要…去哪儿…啊……”

噗地一声,雪亮的枪尖从神官口中穿出,阻断了他可怖的声音。

喉咙咔咔响了两声,神官被十字枪尖卡住头颅,后撤枪杆拽着他迅速后撤远离树,持枪的人将神官拽到自己面前。

一把按住神官的额头,掌心发力将神官推出,枪刃瞬间把他的头颅劈成两半,尸身轰然倒地。

甩手挽了一个枪花将血迹甩掉,那人将十字枪背在背后,单膝跪在树面前握住他的肩膀,“你没事吧?”

树呆看着面前的人,大偏分黑发露出饱满的前额和心形的发际线。年轻俊美的脸庞上努力牵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眼尾因笑意弯起。

那人身后,本已倒伏死去的神官尸身居然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直立起来,举高长刀。

树惊恐的睁大眼,持枪男子从树的瞳孔反光里看到,眯起眼转动手腕向后扫出长枪,同时抱住树护在怀中向前扑去。

一脚踹飞举刀的神官,身材小巧精悍的男子踩住他的躯干转动手里剑,发力咔咔两声卸掉他的双臂。

“Gun酱!”小个头男子踩在敌人尸首上。一身黑色短打,下半脸戴着黑铁面甲,高声呵斥“专心点!不是给你耍帅的时候!”

“抱歉抱歉!”对自家Leader举手告饶,被称作Gun的青年捞起树和翔平,跃起身将他们放在树梢高处。

“看护好他。”让树抱紧翔平挂在树枝上,Gun皱眉看着树林里越来越密集的行尸走肉。

“这怎么打…”喃喃一句,Gun翻身跃下树梢,挥动长枪奔向敌群。

 

护在昏迷的北人身前,身着半袈裟的高个武士旋转刀身一剑劈入欺身上来的行尸,手中锋利无匹的大业物居然卡在对方锁骨间不得切下。

黑发武士拔出刀刃,左手结金刀印按在刀锋上抹过。刃上金色符字闪烁,武士将刀刃收回腰间刀鞘半跪下身,在敌人扑来的瞬间反手拔出,一刀腰斩对方。

双手撑地旋转腿脚踢飞压制过来的行尸,那位身手灵巧的队长飞跃上一具行尸的肩头,大腿夹住对方的脖颈扭断,顺势沉重的将他压倒在地,手里剑插入行尸后脑,左手按住刀柄向内搅动,确保他这具邪祟死得彻底。

看着被自己腰斩的尸身爬动着坚持不懈地围拢过来,高个武士一手捞起昏迷的北人夹在腋下,眯起细长的眼,“Naoto,这些不是普通的邪祟附身。”

感受身下被他插死的彻底的尸身依然挣扎着想要起身。Naoto皱起眉,“Naoki,隆二和臣呢?”

没有言灵术士,单凭他们三个体术能力者怎么搞定这种情况?

高个武士Naoki抱紧北人,一手持刀横在身前,“隆二和臣在神木那里,必须关闭黄泉通路,不然无法终结百鬼夜行。”

面对怎么也斩杀不尽的行尸,Naoki,Gun与Naoto背靠背护卫对方。

血月之下,越来越多的邪祟涌出黑暗的森林,将他们包围在中央……

 

TBC

白日

异闻周刊 6

臣隆,树xmars 冲绳组

双直,岩

 

血月升起在巨大的杉木树冠顶端,暗淡的红光照耀着幽暗密林。

喷溅在纯白神木树干根茎上的血液逐渐干涸变成暗褐色,像是陈年的污秽。

林间盘根错节的树根上结着青苔,在缠斗残杀中被践踏,撒满血肉残肢。

血腥和腐蚀的气息弥漫在阴冷的密林中,惨叫怒吼和怪异的关节扭曲咯吱声充斥耳中。

“安息吧…”拨动三味线琴弦弹出,扑向瑠唯的狂尸被无形力量射中的,一圈黑色的残影从肉身轮廓中荡出飘远,可是瞬息之间,离体的残影像是被腐败的肉身束缚着黏连回去,身着岛民祭服的狂尸吼叫一声,喷吐着黑血扑上去。

拾起黑衣孩童掉落的短刀,健太将刀刃尽根插入扑向瑠唯的狂尸,将对方撞翻在地。健太发狂一样拔出刀刃拼命戳刺,反复捣击之下鲜血和碎肉溅满健太的面孔。

用衣袖抹掉遮挡视线的血污,健太看着喉头依然咯咯作响向他张开血口的狂尸。

“啊啊!”威胁性地大吼回去,面对这狂乱的腥风血雨,健太分不清自己是愤怒还是恐惧。

瑠唯将灵力注入三味线弹拨琴弦,只能震荡袭来的敌人暂时阻拦他们的攻势,狂尸们很快拾起力量爬起身包围上来。

他是借用自然之力的萨满,而邪祟侵袭之下,血染圣地,千年来镇守此处的神木毁于一旦。悬浮在半空中名为长谷川的儿童尸首被黑雾包围盘绕,向外辐射着源源不绝的污秽,瑠唯和森林自然之灵的联系越来越弱,悲哀的感受充斥心间。

“健太!”从身后抱住发狂一样挥刀的健太。“冷静……”瑠唯拍抚着他的脊背。

感受到健太狂乱的心跳逐渐平缓下来,瑠唯看着包围过来口角流淌血污和馋涎的狂尸们。

他们是冲绳萨满的孩子,绝不能被荒神的污秽侵染操控!

抓住健太持刀的手反转刀尖顶住他的咽喉,额头贴上他的耳侧,瑠唯垂下眼帘和他交颈,“放心,黄泉路上我们一道。”

眯上眼,瑠唯稳住健太因恐惧而不可抑制颤抖的手,握紧刀柄刺下。

手腕被尖锐的力量击中,瑠唯半边身体发麻,短刀脱手飞出,当啷滚落在地上。

握住手腕,瑠唯震惊的望着那道灵力的来源。

神木树梢最高处,两道身影立于巅毫。血月不祥的黯红光晕打在他们蓝白的衣袂上。

收回结印的手,身着琉璃蓝直衣装束的人眯起细长的眼尾望着瑠唯和健太,眼角泪痣上挑,“还不到轻生的时候。”那人的声线低沉而磁性,震荡在鼓膜间令健太和瑠唯心神蔟摇。

他身边身着纯白暗花武官束带的金发男子佩着笼手,从背后抽出弓箭搭在破魔弓弦上,在暗红的满月之下拉开,嘴唇轻启,手指连续拨动,霹雳弦惊之间鸣矢尖锐的破风声挟裹灵着灵力四射而去。

破魔矢金制的箭镞闪烁,燕尾状的弓矢拦腰撕开狂尸,一时间残肢血肉飞散。在包围瑠唯和健太的尸群间清出一条血路。

被破魔矢撕碎的狂尸没有再爬起,瑠唯单膝跪下触碰尸块,喃喃,“升天了……”

从枝头跃下,蓝衣黑发的男子扬起下颌,眯起眼望着向他袭来的黑衣神主尸身,面对张开血口的狂尸他丝毫不显畏惧,脚步不动,蓝衣术士垂首对健太和瑠唯比了一个捂耳的动作,随后手捻三山印扫过神主尸身肩头,嘴唇轻启,“解。”

即使捂住双耳也会穿透而入,回荡在颅腔中的低沉嗓音仿佛钟鸣,健太挺直身体一动不能动,那位术士携着金属回声的嗓音强势地侵占了他的神智,直将他的灵魂都涤荡而出。

哐地一声,神主尸身栽到在地。被拘束在残躯中的灵体嘶叫着化为黑雾融入血月中。

淡金发色的男子生着薄髭,额骨高耸饱满,浓郁的眼眉皱起,隐含着刚劲的威慑,细腻紧绷的脸庞肌肤在暗淡的月色下隐隐反射着光辉。仿佛英武的神明,他立于群尸之间,嘴唇翕动默念咒文拉动弓弦,频闪的白炽灵力光辉涤荡黑暗,照耀着血月之下的修罗场。

转瞬间,二人清空了神木之下的狂尸。

一掌推开离魂后向自己身上倒伏的尸身,蓝衣黑发的男子皱眉扫了扫肩头的浮尘。

仰首望着天空中旋转着的长谷川的尸身和愈发浓郁的暗红色满月,蓝衣男子斜睨了搭档一眼,“隆二,是时候了。”

向蓝衣男子点头,隆二并不搭箭,对准血夜空弦拉满长弓。

“隆二!”搭在搭档因挽弓而肌肉坟起的肩臂上,蓝衣男子低声皱眉,“用箭……”

“臣,我即是箭矢。”周身因灵力燃烧而呈现白炽的光辉,隆二声线异于外形的柔软,向搭档露出近乎天真的孤勇笑容。

没有立场劝说比自己年长的搭档,要关闭黄泉通路只有这一个办法,臣抿紧嘴唇,咬牙用舌头顶了一下侧脸。双手搭在他肩上,随他念动咒文,感受着灵力被吸附进搭档的身体内,仿佛神魂相触,臣被隆二耀目滚烫的灵魂灼伤一样,发出低沉的呻吟。

“天津神
国津神
八百萬神等共爾
聞食世
罪止云布罪波不在止
高山之伊穂理短山之伊穂理乎撥別
聞食武

心念纯挚,不至歧路
產神之子
赐健全之灵
於眾生起誓之森
賜安寧
賜祥和
於光阴永驻之森”

白炽光焰随弓矢射出,穿透长谷川悬浮在空中的尸身,刺入暗红的血月中,最初只是投射在暗月上的一个亮斑,逐渐燃烧蔓延笼罩,亮彻整个夜空,将午夜照耀成白昼。

白光刺目地燃烧,健太和瑠唯不得不用双手遮眼。漫天白光骤然缩小成一个点,闪烁了一下消失在夜空中。血色尽褪,金黄的月辉朦胧洒下。

白日燃尽只剩余烬,白衣术士隆二垮下身体,臣不顾自己酸软的骨骼,急忙伸手挽住他。

张开手掌,力竭地隆二笑着向臣展开手掌,“荒神的残体。”

手心是一对漆黑璀璨的玻璃眼珠。

咬唇垂了一拳搭档的肩,臣皱起眉。

清风明月下,断臂残骸间,背靠背彼此庇护的健太和瑠唯目睹了恍若神迹的术法,死里逃生,恍若隔世……

 

陷入群尸围攻而苦战的三名术士Naoto,Naoki和Gun浑身浴血气喘吁吁。群尸前赴后继,无法赶尽杀绝,天空中血月上骤然出现一个光斑,光芒扩大淹没夜空,随后骤然熄灭。

月光清晖洒下,形容可怖的狂尸们僵立着,如脆弱的稻秸秆,在清风吹拂中纷纷栽倒在地。

“成功了!”Gun咬牙握拳。

Naoto兴奋地揽住小自己不少的后辈Gun跳起来。随后又一把抱住老搭档Naoki磨蹭,“成了!隆二和臣!他们果然不会令人失望!”

无奈地张开双臂任搭档抱着自己的腰身,他们满身碎肉血污让Naoki无从下手,最后也只得宠溺的拍拍搭档的后背。

将树,翔平,北人三个受难的孩子抱在怀里背在背上。Naoto,Naoki和Gun警醒地望着远处的林木间隙,那里草叶拂动,奔出两个身影。

“北人!”健太大喊着冲在前面,瑠唯抱着三味线走在他身后。月光下,芒草随风如浪低伏。

Naoto紧张的望着林木间,蓝白衣衫的两位言灵术士终于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隆二!臣!”挥手招呼着,Naoto将手圈在口边大喊,“最高!你们最棒了!”

微微别开头,面对Naoto不顾他人存在的大声夸赞。搀扶着隆二的臣还有一丝羞涩。

隆二微笑着和奔来的Naoto击掌,Naoto拉住他的手掌将他拉进自己怀里狠狠抱紧。

被挤压胸腔,一直隐忍着翻涌痛楚的隆二呕出一口鲜血。

热血湿润地淋满naoto的后背,让他悚然僵立。

将隆二拉起来,他口角流淌的鲜血让Naoto浑身颤抖,“你这是……”

“好痛啊…”隆二惨败的面色上带着笑意,声线柔软仿佛向队长撒娇。

“急救!呼叫急救!”慌乱的回首向Naoki和Gun命令着,Naoto的热泪淌下眼眶。

从Naoto手中揽过隆二,臣皱眉,“替我们开一间温泉房,我们随后在村里汇合。”

说罢架着搭档的胳膊搀扶他消失在树林间。

森林中,江户年间既被伐倒的千年巨衫的茎杆腐朽成空洞,青苔密布树桩空洞中的石面上。

空心的树桩形成了幽邃的洞口,直通地下水,水泊倒映着幽蓝的夜空和那轮满月。

隆二被臣搀扶着放倒在水边的石面上,臣笼罩而上的琉璃色衣袖正似那长夜将尽的夜空,双目中隐隐的光芒则是苍白的月。

跪坐在隆二身边,臣拆解着他白地暗纹的束带。

佩在左胸的笼手坠地,隆二饱满的胸腹肌肉从白缎衣襟间透出。

臣仿若压抑怒气的紧皱着眉,隆二侧身笑了笑,“你明明担心我,说出来会死吗?”

斜睨了他一眼,臣扶住他的后颈吻下去。

他讨厌搭档这种直白的示好。坦荡的像一轮灼烫的烈日,白昼之下,仿佛没有任何幽邃的情绪隐藏滋生着。

在他温热的唇齿之间轻喘一声,隆二被搭档氤氲弥漫的灵力包裹起来,那感觉带着阴冷暧昧的温柔。

放下最初的拘谨,隆二揽住搭档的后颈将他压低索求。

垂首看着隆二眼神朦胧起来,表情沉醉的低吟。臣觉得年长的他反而像个孩子。

直起身,臣双手拢住黑发扎起,深压细长眼眸的高耸眉宇挑起,臣单臂撑隆二的脸侧,捂住他的双目……

这时候,他唯一能欣赏的曲调是回响在清风明月中的寂静,唯一能接受的光明提炼自幽邃深沉的黑夜。

 

睡梦中身体灼烧着,树难耐地想翻滚身体,四肢却沉重的无法动弹。

意识朦胧中仿佛听到父母焦灼地话语。

“……你们不能带走他!”妈妈的语气强硬而惶急。

“夫人,我们无权带走你的孩子,只是建议他留在神社修行……”男声语调稍急地解释,随后压抑自己和缓地安抚。

“树要跟我们回福冈,翔平也是,他们很快会康复。”

“……虽然听起来难以置信,但是令郎经过今晚已经不能在凡俗世界生活了,他曾进入黄泉……”另一个男声更加低沉温柔,语调斯文而安稳。

“胡扯!他只是迷路了!你们都是胡扯……”

 

等到树恢复意识,人已经在福冈家中的自己的房间内。

环视四周熟悉的米色壁纸,树恍若做了一场悠长的噩梦。

“树!”推开房门,妈妈将盛着热水和冰袋的托盘放在桌上,抱住他啜泣起来。

然而噩梦似乎并未醒来,往后一个月,只要树睡在自己床上,枕边就会传来窸窸窣窣的爬动声。贴近床板,耳边是咔咔哒哒的喉管脆响。仿若那一夜以扭曲姿势向他举刀的祝祭追随他来到福冈。

不堪其扰,树鼓起勇气咬牙掀开床单,低头向床底探看下去。

床底的黑暗中空无一物,咔咔哒哒声却不绝于耳,树想起被困于无尽黑暗中的那一晚。

钻进床下,树发疯一样双手双脚摸索着,没有东西!什么也没有!都是自己吓自己!一切都结束了!

突然,卧室门吱呀打开,树立刻一动不动屏息。

一个身影半悬浮着吊在半空中,从树的床下视角只能看到它垂落的足尖。

那双脚穿着白色足袋,脚尖沾染血污的,神官的足袋。

捂住自己的嘴,树拼命压抑着胸腔内呼之欲出的尖叫。

“你…要…去哪儿…啊……”幽幽男声响起。

绕床几周后渐行渐远,直至卧室门砰地关上。

松开捂住嘴的手,树缓缓出了一口气,背上冷汗湿透了睡衣。

“你要去哪儿啊……”全黑扩散的眼瞳紧盯着树,神官在缝隙间裂开血口。

“啊啊啊!”尖叫响彻藤原家的宅邸,黑暗的夜色中窗户次第点亮,父母姐妹忙乱的脚步声响起。

翔平离开了,树坐在窗边,呆滞地望着邻家宅邸。

他断断续续的高烧不退,父母求医问药无果,找了一位香港天师碰运气,结果药到病除。那之后天师表示翔平是被邪祟缠身,假如跟他一起修行还有可能平安长大。翔平的父母最初不肯,天师离开后翔平的高烧又复发起来。反复几次后,翔平最终在一个雨天和天师离开了日本。

树又听到那咔咔哒哒的声响,将耳朵贴在墙壁上,树拼命捶打着,“闭嘴!安静!”

声音静默下来后,树恍然,翔平叽叽喳喳的聒噪嗓音消失后,只有那凄冷的恶意回响着。

他想念外祖母,想念Mars,想念毛茸茸的猫咪捂在心口的暖意。可是出了那种事,他短期内是不可能回到外祖母家了。

在夕阳残红中,树捂住脸无声的啜泣。

 

夏日残尽,再见外祖母的日子比他想象的更快。

站在黑色的棺椁前,一身黑衣丧服的树将手中的白菊摆在外祖母手边,外祖母一向红润的脸此时蜡白着,眼帘紧闭,圈状的皱纹让眼睛像核桃缩皱凹陷,嘴唇也干缩成一条缝隙。

在灵堂内跪坐着守夜,树怀抱着温暖的猫咪,Mars毛茸茸的长尾扫着他的手背。

身边垂泪的父母眼眶红润,接待了一整天前来吊唁的宾客,深夜时分,两人都疲惫困倦,正跪着垂头打盹。

“树……”外祖母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只是有点飘渺,不知从多么遥远的地方传来。抱着mars,树靠近棺椁,灵前外祖母的遗像面目模糊,即使黑白暗淡,树也可以回忆起她的音容笑貌。

“奶奶……”望着棺木中双目紧闭的人,树抱紧mars。

猫咪猛地睁开金色的眼。

干枯冰冷的手抓住树的,外祖母直起身,全黑的瞳仁扩散,张开黑洞洞的口腔无声尖叫,“猫神神社……”

泪流满面,树向外祖母点头。

阖上眼,当树再度睁开时,外祖母依然静静地躺在棺椁中。

黑白遗像中的人展开微笑。

当年秋天,树说服父母,带着Mars离家前往鹿儿岛的猫神神社修行。

 

TBC

同居

异闻周刊 7

武知海青x岩谷翔吾

横须贺,后藤拓磨

 

将翔吾双手按在和室的榻榻米上,海青压下身,漆黑的额发垂落在翔吾的脸上。

被温热的鼻息喷在脸上,翔吾脸侧的肌肤颤栗起来。

盛夏的清晨,高大的青年仅着长裤半裸着上身,宽阔的肩幅几乎是翔吾的两倍,此刻威胁性十足的压迫下来,修长的双腿岔开压制着他的胫骨,肌肉量沉重的身躯热烫地紧贴着他。

像被雄狮咬住咽喉的猎物,翔吾本能的颤抖,身体发热腿脚泛软,怎么也积攒不起反抗的勇气。

海青额头抵住翔吾,黑瞳紧盯着他的,膝盖沿着大腿边缘的肌肉上移,几乎要碰到翔吾的下腹部……

不要!悚然紧绷肌肉,翔吾惧怕海青发现他的反应,拼命挣扎起来。

按紧翔吾纤细的手腕海青低声,“翔吾桑,冷静点,记得我说的…”

耳际被湿热的吐息吹拂,翔吾躲闪了一下,根本没有听清。

望着身下仿佛呆滞住的前辈,皱起眉,海青重复,“反抗我。”

猛地惊醒,翔吾咬牙猛地抬头撞击上去。

被翔吾抬起的额头撞到下巴,海青支起身躲避,翔吾乘机蜷缩肢体从海青强健的四肢和腰腹肌肉构成的牢笼缝隙里爬出去。

爬起身,刚奔出和室一步,翔吾即被抓住手腕反折在背后按到墙上。

扭住翔吾的手臂,海青从身后顶住他,鼻梁擦过他的耳后轻笑一声,“做的很好翔吾桑,可是没那么简单。”

可恶!脸侧紧压在公寓墙壁上,翔吾可以想象学弟脸上笑到露出八颗牙齿的得意笑容。

回忆着海青的教导,翔吾猛地提起脚跟踩踏在身后人的脚面上,趁他吃痛后撤,翔吾提膝向后蹬腿,跺在海青的胫骨上。

手肘撑开打破束缚,翔吾逃离的瞬间即被扣住颈项压在地板上,“我是不会放水的。”海青语气严肃,脸上却挂着孩子气地愉悦笑容。

简直像戏耍猎物的青年雄狮,被他爪掌按住的翔吾感到一阵荒谬的好笑,心底久违地被激起不服输的怒气。

扭住海青的手臂,翔吾双手攀住他束缚自己的肩颈反曲,拼命扭动双臂试图靠扭距力反折海青的关节。

紧绷手臂发力,海青坟起的肩臂肌肉立刻震开翔吾的反关节技。

翔吾紧锁他的手臂像是附着在钢铁轮轴上的稻草,随着海青肢体轻微的转动即被撕碎。

收紧虎口,海青望着翔吾窒息的表情,“用腿绞我。”认真的指导着,海青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言辞的奇怪之处,“下肢力量是上肢的两倍。”

闭紧双目,翔吾紧绷腰腹肌肉抬起下肢,翻转双腿缠住海青的颈项将他掀翻在地,咬牙收紧大腿根的肌肉。

顾不得下身和肌肉一起硬挺起来的部分顶住学弟的喉结,翔吾用力坐下,双腿盘起将海青的头颅固定在地板上。

“认输!”拼命发力,翔吾垂下头盯着海青,汗水从鬓发间渗出,顺着尖细的下颌线条滴落在海青的脸上。

并没有拍地认输,海青被激起好胜心,兴奋地笑起来,有力的大手拍打着翔吾的大腿根。

猛地抬头,海青毫不费力地拖拽着翔吾跪起身。直立姿态令束缚着他肩颈的翔吾倒挂起来。

“哎呀!”倒立着头发垂落,担心海青下一步就将自己摔出去,失去平衡的翔吾悚然,双手护住头顶。

被托住腰身扶起,翔吾发现自己正叉开腿面对面跨坐在学弟的肩头。

拍了一下翔吾的后臀,成功吓到学长,海青恶作剧得逞地嬉笑。

海青的眉眼犀利,浓黑的长眉皱起时威严十足,笑容却稚气天真。

此时正用高大的身形驮着翔吾,双手抱住他的腰臀转圈,使他头顶都碰到公寓低矮的天花板上。

“放我下来!”拍打着海青赤裸的肩头,翔吾好气又好笑。

一大早闹腾了一圈,浑身汗湿的二人分别去浴室淋浴。

用毛巾擦拭着湿润的头发,海青扶住浴室低矮的门框矮下身钻出来。

将毛巾搭在赤裸的肩头,海青肩膀支在门框上,跟穿衣镜前系着衬衣领口的翔吾抱怨,“花洒的位置太低了。”双手插入黑发间拨弄着,海青弓起脊背向翔吾展示他的窘境。

将袖口整理好,翔吾打量着海青宽阔的肩背和围着自己浅灰色浴巾的紧窄腰肢。

自己小巧却舒适的十叠1LDK公寓进驻了这样一位高大的学弟,空间都显得局促起来。

侧身绕过他步入厨房,翔吾不理会学弟撒娇一样的抱怨,打开冰箱准备早餐。

“要几个鸡蛋?”翔吾端起锅。

“五个。”伸出五指,海青咧开嘴笑着。

坐在翔吾铺着蓝白斜织花纹桌布的早餐小桌旁,海青搅拌着碗里的纳豆,望了一眼正向牛奶碗里倒着速食麦片的翔吾。

“翔吾桑,那种麦片糖分太高不健康的。”在桌角磕破煮鸡蛋,海青忍不住劝说。

“哦。”口中应着,翔吾心不在焉的用汤勺挖起麦片填入口中。

上次袭击事件后,这位学弟就像条大狗一样寸步不离的守在自己身边。劝他回家就被义正严辞的教育:你处境很危险,我必须保护你,有人想要你的眼睛。

一想到海青最后那句话,翔吾不由自主抚摸着自己的眼睛打起寒颤。海青告诉过他,这世间有着被称为狩人,专门狩猎有灵能潜力的人的术士。翔吾这样灵能潜力强大而毫无使用经验的人就是狩人垂涎欲滴的猎物。

在他们眼中,翔吾储存着灵视能力的眼睛像是一对招摇的宝珠,即使在黑暗中也散发着璀璨的光彩。

挖出来抠出来杀死他剜出来,不论多么血腥残暴之事都可以不眨眼的做出来,步上邪道的狩人们在欲望驱使下不择手段。

被贴身保护的翔吾一开始很不自在,但一想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可怖袭击事件,翔吾就连单独一人待在房间内都会疑神疑鬼,打开所有柜门确定无人隐藏,窗帘拉了关上关了拉开避免有人窥伺。被陌生人靠近时不可抑制的惊惧不安,连和人同乘一部电梯都会紧张地浑身僵硬。翔吾无法靠近停车场这样光线昏暗的地方,走夜路更会频频回头张望草木皆兵。

突然之间翔吾成了身怀异宝的孩童,对险恶的人心毫无抵抗力,每个擦肩而过的对象都可能是狩人,每个暗处都潜藏着致命的杀机。

虽然惧怕灵体鬼魂,翔吾多年来也学着努力克服视而不见。但是人心的恶意深不见底,刺向他的屠刀避无可避,是实实在在的威胁。

这时不得不承认海青的存在让他安心许多。失去了一直守护自己的眼镜后,翔吾发现只要海青在身边,不单无需惧怕人的恶意,灵体都不再靠近他。

虽然海青屡次强调自己没有灵视能力也看不到任何灵体,但翔吾觉得恰恰相反,是灵体们在躲避他。

狮子奋迅,翔吾回想他战斗时的姿态。狮子是文殊菩萨座下护法,平日不言不动,宝相庄严,而一吼振聋发聩,破邪见圣,威慑众生,外道邪魔无所遁形,奋迅出动时势如破竹无坚不摧。

海青身上有什么令幽冥暗物畏惧的特质。

 

深夜被护送回家,翔吾不忍心就那么放海青离开。不得不请他上楼喝杯茶,发展到吃顿晚餐,进而干脆留宿在外间沙发上,第二天再一起去学校。

海青抱怨着沙发太窄小伸展不开手脚,翔吾愧疚地替他铺好地铺。海青进行着严格的锻炼塑形,只能吃特定的食物,翔吾体贴的将橱柜和冰箱腾出一半空间给他。

一来二去,不知不觉间海青已经蚂蚁搬家一样把自己的随身物品都搬运过来。浴室里,翔吾白瓷杯旁摆着他的蓝色牙刷。水池边挨着翔吾的洁面乳放着海青常用的身体乳和古龙水。衣橱内翔吾浅色棉麻衬衣旁一件一件挂上海青深色的衣裤。海青固定地占据了客厅的铺位。翔吾往往只播放古典和爵士乐的蓝牙音箱加入了海青锻炼时常用的劲曲列表和睡前要听的抒情旋律。冰箱里塞满了他买来的豆制品西兰花和鸡胸肉,连翔吾常喝的豆乳都被换成了无糖的品牌。

从最初管理他的饮食健康开始,海青进一步对翔吾提出教授他一些防身本领。

未免再次遇袭时束手无策,翔吾认真和他修习起空手道和柔术,从此晨昏演练。

坐在桌边的海青发梢上散发着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薄荷味洗发精香气,翔吾郁闷的意识到,海青顺理成章登堂入室了。

锁上公寓大门,翔吾望了一眼盛夏时节也穿着深色T恤黑色长裤的海青。

冲翔吾展开笑容,海青拉紧背包,“走吗?”

隔壁的房门打开,夏菜的妈妈佐藤太太正拎着垃圾准备处理。

看到翔吾和海青,佐藤太太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早上好,二位起的相当早嘛~”

转动眼珠,翔吾不用想就知道佐藤太太误会了什么,尴尬地笑着,脸色爆红起来。

“早上好佐藤太太,您家的空调运转正常吗?”一无所觉,海青开朗地和邻居寒暄起来。

“哎呀非常好,谢谢你帮忙修理,可帮了大忙了,不然夏菜晚上睡不着觉的。”热情的道谢,佐藤太太啧啧,“海青真是能干,我先生连换个灯泡都能从凳子上摔下来……”

寒暄着步下楼梯,佐藤太太一直目送翔吾扯着海青走远还在喃喃,“年轻真好。”

 

课程间隙,翔吾坐在电脑前录入资料。手机提示音响起,翔吾看到网志收到新的投稿。

“Mako酱的投稿啊……”翔吾自言自语着打开网页。

好奇的将转椅挪到翔吾身边,海青一手靠着翔吾的椅背,一手撑在电脑桌上,“Mako酱是谁?”

被海青从背后笼罩下来,翔吾有点不自在的直起身体,“真子(Mako)是我的读者,从我的网志刚刚开始更新,真子就很勤快的给我留言投稿。”

“翔吾桑,你听说过那个…这个…太可怕了…但是好厉害啊……”,回忆着真子对各种怪谈又怕又好奇的可爱语气,翔吾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废弃隧道…”对读者是否是青春可爱的女孩没什么兴趣,海青的好奇心全倾注在灵异事件上。读出投稿标题,海青摸着下颌露出深思的表情。

“本乡丸山废弃隧道曾发生过严重的火灾爆炸事故,造成多达一百七十六人的伤亡。事后因坍塌被废弃掉,曾有多名目击者宣称夜间见到隧道中发出火光和呻吟哭泣声,隧道成为著名灵异探险胜地,后发生探险者失踪于隧道中的案件,隧道现被严密封锁防止探险者误入……”

读完Mako的全部投稿,海青摊开手睁大眼睛,满脸写着“就这样?”的失望“这不就是很普通的都市传说吗?”

皱着眉,翔吾总觉得这篇投稿里哪些细节异常的熟悉。

猛地拍手,翔吾扶住海青的手臂,“本乡丸山!这里曾经发生过大火。”

“对啊,所以隧道才被废弃。”海青一愣为翔吾激动睁大的双眼感到莫名。

“不……不是,是这里在明历年间曾经发生过一次大火。”翔吾一旦情绪高涨起来,本身伶俐的口齿就会有点含混不清。

“啊!”海青长大了嘴,“对啊!振袖大火!烧掉了半个江户城。”

两人一同扑向档案柜,从铁先生收藏的江户地图中翻找起来。

将明历年间本乡丸山的地图铺在地上,海青展开修长的手臂撑开。翔吾调整投影仪镜头对准地图,调出废弃隧道事故发生时的东京都地图。

“是同一个起火点……”看到红圈完美契合,海青和翔吾面面相觑,“会有这种巧合吗?”

相隔数百年,城市地貌变迁,居然在同样地点发生了重大火灾事故,这样的巧合真的存在吗?

“我想去调查看看!”海青眼中燃烧着火焰。

沉吟了片刻,翔吾的心在好奇和恐惧之间拉锯。身为民俗学者,他的好奇心丝毫不亚于海青,他是真的很想确认两次大火之间的联系,但是……一想到要站在发生过那么多灵异事件的漆黑隧道里,翔吾的腿肚已经开始发抖。

“我们还是先问问铁先生吧。”实在犹豫不决,翔吾把决定权留给自己的导师。

 

敲门问候,二人推开教职室的门。占据半面墙的大窗前摆放着原木长桌。红褐色砖石建筑物上攀爬的藤蔓从窗棂伸出,在阳光下荫庇着老旧的办公室。

身着棉质小方领衬衣和卡其色斜纹亚麻背心的铁先生戴着一对麂皮袖箍,将额发全部向后梳理,洁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缺乏血色,他面前摆着一套银质咖啡器皿。

这套大正时期的古董是他招待老友时才会拿出的收藏。

坐在他面前的人身形瘦削高挑,白色硬质圆领顶到喉头,更显的他挺直的脖颈和深邃的面部线条利落肃穆。黑色的牧师祭服下,长腿交叠,翘起的孟克鞋打磨光滑,在翔吾眼中微微散发光晕。

那位高鼻深目的牧师扬起一边嘴角,指间夹着雪白的卷烟转动,虽然是神职者,一举一动间却比铁更显风流洒落,“翔吾和海青,好久不见…”神职者笑眼含威,语调微妙的上扬。

“铁先生,橘先生。”低头向二人致意,比起自己温和的导师,翔吾在面对身为青山学院神学院院长的橘时总会更加拘谨一些。海青依然挂着那副纯稚开心的笑容,似乎橘的威慑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将振袖大火和废弃隧道的事原原本本汇报给两位师长。翔吾望着二人越发严肃的神情,意识到这次调查任务可能不会被批准。内心泛起的感情不知是遗憾还是轻松。

“这样啊……我明白了。”点头向翔吾海青微笑,铁和橘交换了一个眼神。“因为是禁止探险的危险地段,我们还是先跟相关方沟通清楚确保安全。”

将香烟按灭在水晶烟灰缸里,橘的视线在翔吾和海青之间流转,稍顷,更加直白的笑言,“这里面水深,不是你们俩可以解决的。”

无视海青皱起的眉头和不服输的眼神。橘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夜间,翔吾躺在和室内的床上,和在起居室里打地铺的海青仅隔着一层纸门。

侧身面向纸门,翔吾望着海青端正平躺着的身影。白天发生的事还纷繁的在他脑中缭绕推演着,但仅仅望着海青的身影,他就生出一种静谧地安稳。

“翔吾桑。”海青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纸门那一侧的身影却没有动作。

“我还是想去调查一下……”思索着,海青的声线罕见的迟疑,“假如铁先生批准…你的体质……我自己去也行……”

“我跟你一起。”翔吾将手臂缩进被褥里拉高,在夏夜感受到一丝不该有的寒意,他克制着本能的颤栗,即使没人看到,翔吾也扯出一个微笑为自己打气,纠正一次用词,“你跟我一起…”

铁先生那里的联络审批经历了两周还毫无音讯,在他们以为事情就这样搁置下去时,铁批准了他们的调查案。前提是,带一名随同摄影师记录全程。

翔吾和海青都默认这名摄影师应该是调查界资历老经验丰富的人士,才能让铁放心他带队。

出发当天,挂着长镜头照相机的摄影师穿着古着乐队T恤,留着一头仿若大卫鲍伊红发出现在二人面前。那人抓抓头发,低头向翔吾海青问好:“翔吾桑海青桑,我是后藤拓磨,武藏野大学美术专业的大一学生。”

面对造型前卫怪异笑容腼腆稚气未脱的年轻人,翔吾和海青沉默了。

 

tbc

隧道

异闻周刊 8

武知海青x岩谷翔吾

后藤拓磨x岩谷翔吾

 

“隧道起火原因为运送面粉和黄油的重型卡车的司机在驾驶室吸烟。烟蒂点燃了卡车电路系统的线圈……”坐在开往隧道的计程车上。海青翻着手里的调查报告,对身边的翔吾和拓磨陈述事件发生经过。

“黄油和面粉可以造成那样严重的爆炸事故吗?”翔吾吃惊的用指尖捂住下巴。他以为造成这样严重伤亡的元凶该是油罐车或者易爆化学试剂之类的危险品。而不该是黄油面粉这种让人联想起点心面包的香甜无害货物。

“粉尘爆炸?”拓磨思索了片刻,向海青确认。

抬头看了一眼面前打扮怪异的艺术生,海青点头,“卡车着火点燃黄油引发第一次小规模爆炸,面粉飘飞入整个隧道中,和空气混合后形成二次爆炸。这次爆炸摧毁了隧道出口,彻底阻断了逃生和救援通道……你怎么会猜到粉尘爆炸?”

海青觉得这位外表轻浮叛逆的后辈也许比看起来靠谱。

调整着手中相机的光圈,拓磨歪歪脑袋,“我们的超高速摄像机课试过彩色粉尘摄影,现场安全指导要求严禁明火。”

虽然拓磨埋首镜头,翔吾却感觉到他语气里有丝为料中事实而生出的得意之情。

为了这么点小事开心,还是个小孩嘛。忍不住觉得对方可爱,翔吾因拓磨外形而升起的隔阂感消散了不少。

看到翔吾勾起的唇角,海青转动眼珠,“起火点靠近隧道出口,凭直觉向出口逃亡的人群在二次爆炸中无一幸免。传说中路过附近的人至今会听到受害者凄惨的叫声,还有向外爬动的黑影……”

“够了!”抚摸着短袖衫下泛起颤栗的胳膊,翔吾瞪了一眼一直观察他反应窃笑不止的海青。

翔吾忍不住将脸贴在计程车车窗上向外望去。夜色深浓,逐渐深入山中的高速公路为两侧的密林包围遮掩起来,远离都心繁荣的商圈,光线暗淡下去,唯余计程车的远光灯照亮前路。光线很快散失在未知的黑夜中,车辆像是雾海中飘摇的小船。

车辆停在高速分叉处,直向前方隧道的部分被废弃掉,事故后新修的主路绕过山体消失在漆黑的岩脊后。

提着尼龙包裹步下计程车,海青面对着封锁废弃公路的铁网。那横隔开公路的铁网高达四米,顶端支棱着防止攀爬的铁刺。铁门上挂着橙黄的警示牌,即使在黑夜中,警示牌上的危险标识也反射着荧光。

单手抓住铁网门摇了摇,海青听到缠在门上拇指粗的铁锁链簌簌作响。

低头和计程车司机商讨着接应时间,翔吾希望对方最好可以留在原地等他们探查完毕。

“抱歉,我接下来还有一单客人。”身穿制服的司机不断点头道歉,表情十足为难。

双手合十,翔吾鞠躬请求,“我们愿意两倍付等待时间的费用,请留下吧。这样偏僻的地方……”

打着引擎,司机连声抱歉,将头缩回车内,仿佛这片废弃公路的尽头依然飘散着火灾产生的有害气体,多吸一口就会遭遇不幸。“我会准时来接你们的,再见……”打着方向,计程车一溜烟消失在夜色中。

“这下糟了……”望着忙不迭逃跑的车辆,翔吾已经开始为自己好奇心驱使的后果懊悔。

闪光灯猛地一亮,翔吾被吓得一个机灵,双臂抱胸瞪着罪魁祸首。

举着相机,拓磨无辜的望着他,“这涂鸦很酷……”

指着废弃公路上喷满的红黑涂鸦,拓磨为取到好景而兴奋。

看着已经开始用液压钳对付门锁的海青,翔吾张开嘴又合上……难道三人里只有他在害怕吗?

当啷,拽下缠绕着大门的铁锁,海青举着战术手电,挥手示意同伴们进去。

望着柏油路面龟裂,杂草丛生喷满涂鸦一直延伸到黑暗密林未知深处的废弃公路,翔吾膝盖发软,脚尖内扣微微弯下腿。

“海青。”翔吾望着面前身材高大一脸认真的学弟“这是我一生一次的请求…请你不要误会…”

“啊?”面对神色严峻的翔吾,海青困惑的睁大眼。

咬咬牙站到他身边,翔吾挽住海青的胳膊,“请让我一直牵着你的手吧!”

呆滞了一瞬,海青咧开嘴笑着点头,“好啊。”骨节有力的大手反手握住翔吾的收紧,这点小事学长干嘛讲的那么严肃啊……

啪沙一声,闪光灯和快门声响起,“拓磨!”翔吾吓得缩进海青腋下。

抓拍二人手拉手画面的拓磨从镜头后探出头,“哎。”

“能不能说一声再拍?很吓人啊……”这孩子偷拍一样鬼鬼祟祟的实在太奇怪了,翔吾抱怨着。

笑着点头,拓磨抿起嘴。说了再拍哪能抓到精彩画面啊……

 

站在废弃公路的尽头,失去打理的野生树木侵蚀山体,柏油路面和隧道混凝土拱桥被根茎顶起,碎石剥落。夜风吹过隧道,低沉空洞的嗡鸣回响着,隧道深处的黑暗仿佛向外蔓延,令翔吾不寒而栗。

用战术手电射向隧道,笔直的光束只前进了几米就被黑暗吞噬掉。海青奇怪的皱眉,按住手电底部切换远光模式,耀眼的白光刺地翔吾和拓磨都用手遮眼。

眼神适应强光的瞬间,翔吾瞄到光圈尽头一只焦黑的脚一闪而过,脚底踩着路面碎石发出摩擦声。

咔叽,拓磨按动快门,闪光灯将洞口耀亮。

悚然地抓住海青的手臂,翔吾定睛,残影已经消失无踪。

“你看到了吗……”翔吾嗓音颤抖。

垂头望着他,海青拍了拍他圈住自己的手背,“我听到了。”

“速去速回吧。”海青望着同伴们,“涵洞缺乏维护,雨水风化侵蚀,碎落的水泥砖石有可能打到人,甚至再度坍塌……”

比起那些可能被惨剧束缚在洞内的灵体,年久失修的危险建筑反而让海青更担心。

拉住翔吾的手,海青一马当先探路,用手电指引道路,海青用穿着钢头工程靴的脚踢开路上的垃圾障碍物,保证跟在身后的伙伴不至于跌倒。

战术手电的强光也只能照亮面前一两米处的区域,光线无力触及隧道洞壁既被吞噬掉,视野被局限在狭小的光圈内,四周是广漠无垠的黑暗,三人紧贴着对方亦步亦趋,稀薄的光圈仿佛深海中一个小小的气泡。

穿越隧道而过的风声沉闷而扭曲,以怪异的方向折射回荡着,让人分辨不清吹来的方向。

颈间突然被冰凉的触感碰到,翔吾惊叫着后仰蹦起,甩脱了海青的手臂。

砰地一声撞到身后的拓磨,翔吾被连锁惊吓,伸手推开他。

护住手中的相机镜头,面对一脸惊恐的前辈,拓磨无奈地站稳身体,他摔倒是无所谓,手里的器材可是他全部家当了。

 

转身伸手握住翔吾的肩,海青用拇指摩擦了一下他领口的湿润处。

“水滴而已。”将手电移向涵洞顶端,海青好笑地给惊恐的翔吾示意烟熏漆黑的穹顶上雨水侵蚀的龟裂痕迹。

海青将手电放低,光柱照向翔吾和拓磨的瞬间翔吾看到海青肩颈上搭着一只烧黑的手臂。

惊叫声卡在喉间,翔吾窒息地后退一步撞进拓磨怀里。

一手托住翔吾的后背,拓磨按下快门,胶卷转动声中,闪光灯的光圈疾速扩大,将海青背后的隧道一览无余的照亮。

光圈熄灭前,翔吾清晰地看到身前密密麻麻排布着延伸进隧道深处的车辆,车身全部烧焦融化露出扭曲的钢骨。

每一辆车体内都坐着漆黑的人影,从四面八方呼啸回荡的空洞回声,仿佛悲鸣惨呼的交响曲。

不敢置信自己看到的景象,翔吾向前快跑几步确认,不慎绊倒在地。

脚下的柏油路面波浪般起伏,火灾发生时上千度高温将隧道化为熔炉,不单将车辆人员付之一炬,甚至融化掉了柏油路面下的钢筋混凝土结构。

翔吾喘息着望着海青手电光圈内空无一物的隧道。令人毛骨悚然的车队消失无踪。可身下凸凹陷落的地面却真实地诉说当年地狱般的景象。

伸手拉起翔吾,海青皱眉,“你看到什么了?”

“车…很多车!上面坐着……”黑色的人,打了个寒颤,翔吾仿佛可以感受到本该烧焦到无法分辨五官分的人影齐刷刷望着他的不可思议景象。

”事故后车辆和遗体都被救援队回收安置了。”海青若有所思的冷静语气既不像安抚也不像质疑,只是陈述着事实。

“我看到了!”惊恐中翔吾失去了平日隐忍的耐心,抓住海青的衣襟,翔吾获得灵视能力以来积攒着的愤怒爆发出来。

“它们就在那里!尖叫着,爬行着!逼近着!”为什么只有他看得到?为什么没人相信他?

正陷入思索的海青为一向温和文雅的前辈突如其来的愤怒震惊,海青揽住翔吾的肩背拍抚,“我知道……”

他当然不是在质疑翔吾所见的“真实”,只是想搞清楚背后的真相。他甚至可以和他共享视野,只是……望着旁边举着相机呆立的拓磨,海青突然生出一点不合时宜的害羞,他总不能在后辈面前吻翔吾吧。

冲拓磨招招手,海青示意他把相机给自己看,“检查一下之前的照片。”

抿着嘴唇,拓磨上前把相机递过去,在视窗中调出之前拍摄的画面。

令人失望,照片闪光灯可见区域内确实只有残败空落的隧道废墟,并没有拍到任何可以称为“灵异”的现象。

翔吾不敢置信的反复查看拓磨抓拍的照片,相片中海青举起手电回首,肩颈处衬衣平整干净,不见那只垂落的烧焦手臂。

望着拓磨和他确认,男孩无辜茫然的眼神令翔吾生出一种孤独感,他甚至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看到那些东西。

摸着下巴思索,海青接过相机向后重放照片。

照片角落暗处,熏黑的隧道墙壁上有一块不起眼的污渍。

“能连起来播放吗?”海青指着那块污渍。

拓磨将相机的live模式打开,快速连放照片,串联之下角落处的污渍不断的扩大靠近,涌动着追随他们的足迹。

是一群人!扩散开的黑影可以清晰的分辨出扭曲的四肢和头颅,海青翔吾和拓磨悚然。

最后一张照片定格在黑影从洞壁涌出向他们扑来的画面上。

海青猛地回头,将翔吾和拓磨护在身后,用手电照向黑影袭来的方向。

光线照射的方向,扑向他们的浓黑物质啪地扩散开,像沙砾融入黑暗消失无踪。

手电筒的光突然暗淡下去,灯泡发出嘶嘶地紊乱电流声,融入黑暗中的东西又蠢动着聚拢过来。

背靠背,三人相互庇护着躲进逐渐缩小暗淡的光圈中,海青沉声,“撤回出口。”

亦步亦趋地靠近洞壁,三人摸索着向外走去。

海青手中的光源越来越暗淡,终至于无。黑暗中,翔吾颤抖着贴近海青的身体,胸口紧贴着他的后背,那强健有力的心跳是他唯一可以依赖的节奏。

不像是盛夏的夜晚,气温降低到令他颤栗。这是翔吾熟悉的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背后侵袭过来,让他尾椎到后颈电击一样汗毛竖立。

背后被热烫的身体猛地贴住,翔吾眼前闪耀着白光。

相机闪光灯亮起刹那,黑暗中的身影定格在一个扭曲的姿势。

光线骤然熄灭。拓磨凝聚眼神不断按下快门,随着灯光闪烁,视窗里黑影一帧帧靠近过来,像是什么卡帧的老胶片电影。

黑影们以诡异而迅捷的姿态移动,每次灯光明灭都更逼近他们。

尽管额头渗汗,拓磨还是稳住双手尽量快速地按下快门,一秒一秒延续着大家的生命之光。

黑影贴近镜头,烧焦成一团的面孔裂开几道缝隙,露出雪白的眼底,大口张开。

“啊…”呼啸空洞的风声回荡,原来是灼风穿过烧焦人体的回响。

呲啦一声,灼亮的红光燃起。海青一手持燃烧照明棒,一手捏住符咒对黑暗的虚空喷出一口吐息。

符咒吹向火花中,爆发出赤红的光焰。

熊熊烈焰中,翔吾以手肘遮住头脸,余光透过手臂间的缝隙,看到四面八方压迫过来的无数黑影堆叠着被照亮。光焰点燃黑影,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们惨叫尖啸着褪去。

手持焰炬的海青眉峰竖起黑瞳凝聚,线条刚毅的面容和肌理强健的身形被火光照亮,如雄狮震慑诸邪。

空气中飘散着照明棒磷化钙燃烧的硝火气息,一股香甜的味道掺杂其间。

面对再度凝聚起来的黑影,海青深吸一口气吹向符咒。

黄油和面粉的香气……

 

“不要!”辨认出那气味的刹那,翔吾出声阻拦已然太晚。

火焰术法爆燃的轰鸣声中,整个隧道炸裂开来。

被冲击波掀翻出去,三人在柏油路面上翻滚了几米才停下。隧道穹顶动摇着,咔咔砸下水泥碎片和尘土。

摇摇头稳住震荡的视线,海青爬起身,咬牙拽起翔吾和拓磨摸索着洞壁向外移动。

头顶不时砸落砖石,隧道随时可能再度坍塌。

黑暗中,避难出口处绿色荧光指示牌闪烁着。

海青拽着晕头转向的伙伴奋力向那个方向迈步。

倾斜的柏油路面使近在眼前的距离远似天边。

终于摸到隧道洞壁上的应急出口门把手,海青握紧门把手用力向外推去,爆炸和高热使得门框形变,不论怎么用力也打不开。

海青后撤几步助跑,集中全身力气用肩背肌肉嘭地撞开钢门。

被惯性牵倒在地,海青跌落在逃生通道内,欣喜地冲门外的同伴大喊,“快出来!”

拓磨一手拽起翔吾,一手拉住门把手刚想迈出去。

嘭地一声,钢门像被气流吸附一样重重关闭在海青面前。

“翔吾桑!”抓住门把奋力拉开。海青呆立住,他面对着应急出口大门,另一侧是黑暗而空无一物的隧道……

 

翔吾呢?拓磨呢?

 

钢门另一侧,翔吾和拓磨拼命扭着门把向外推,大门却纹丝不动。

热浪从背后打击过来,二人脊背汗湿。

“可恶!”翔吾拼命用肩膀撞着大门,他的体量无法和海青相比,简直是蚍蜉撼树。

“拓磨,快来帮忙啊!”翔吾绝望的拍打着铁门。

“翔吾桑…”拓磨的声线带着一丝颤抖。

“帮忙啊!你怎么……”僵直身体,翔吾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过头。

身处的空间已经不是刚才那样黑暗无光。熊熊烈焰发出的红热光芒点亮整个隧道。

热浪使得视线所及的空间都扭曲晃动起来。车辆撞击在一起燃烧着,人群惨呼伴随着焦糊的气味弥漫整个空间。

皮革橡胶点燃后产生的灼烫有毒烟气使得翔吾和拓磨呼吸困难,仅仅吸入一口就呛咳起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打不开应急大门,火灾产生的内外压强差死死吸附住了这扇门。

眼前四散奔逃的人群和惨呼声让翔吾恍惚,他们身临于一场十几年前发生的隧道大火噩梦中。

“这……这是哪里?”

拓磨望着翔吾,紧紧握住他的手,“翔吾桑,我们在黄泉。”

这是只有灵视能力者才能进入的空间。

 

“翔吾!拓磨!”在黑暗的隧道中奔走,回应海青急切呼唤的只有空洞的回音,足下踢到金属饮料罐叮咚滚落出去。

片刻前的爆炸和即将坍塌的隧道都像是一场幻觉,黑暗的隧道死一般的寂静。

 

TBC

今昔

异闻周刊 9

后藤拓磨x岩谷翔吾

青山陆x岩谷翔吾

 

意识到所处十多年前的火海炼狱,扑面而来的热浪立刻使得翔吾肌肤灼痛。

“拓磨,你的衣服…”翔吾指着后辈身上的摄影师工装背心惊呼。

背心的黑色尼龙混纺材质在热流中融化,黏连在棉质T恤上,拓磨急忙按住搭扣解开。

翔吾慌乱地上手帮他拽掉背带,塑料搭扣溶解成一体,在翔吾掌心烫出水泡。

握住翔吾的手拉开,拓磨将相机取下放在他手心。“前辈帮我拿好。”

将背心连同黏连在一起的棉T恤从头顶褪下。拓磨锻炼结实的上身肌肉在火光中泛着汗水。

尚带黯淡火星的灰色余烬在灼热的气流中飞扬,打在拓磨赤裸的上身,烫得他瑟缩起肌肉。从翔吾手中取过相机,拓磨握住他颤抖的手询问,“从哪个方向才能接近隧道出口?”

后辈镇定的态度使翔吾强迫自己压下慌乱,他要带拓磨离开这里。

“起火点最接近出口!”指着尖叫逃窜人群相反的方向,翔吾咬牙看着那边滚滚而来的浓烟和火舌。

必须违抗直觉迎着大火向上风向去,不然只会被毒烟追着死在隧道里,重蹈十几年前上百葬身火海受害者的覆辙。

二人弯腰曲腿,躲避头顶滚滚浓烟,贴近柏油路面前进。

 

翔吾撕下衣摆一角递给拓磨,自己也用衣料蒙住口鼻,灼热的毒烟使他喘不过气来。

逆向奔来的人潮尖叫着彼此推挤,撞到翔吾和拓磨的身体就直接穿过。

被人影透身而过,翔吾只感到一阵熟悉的电击颤栗,这是灵体贯穿肉体的感觉,连带他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撞飞出去。

握紧翔吾的手,拓磨拉了拉,冲他点头。

两人逆人流而上,不管被惨剧的残影撞击多少次翔吾都咬牙拽紧拓磨。悲伤,不甘,惊恐,灵体们强烈的情感都在接触中贯穿着二人的身体,使他们痛苦不堪。

越接近起火点,灼烧报废的车辆越是拥堵,而烟气越是灼烫浓烈。

翔吾和拓磨只得更加矮下身避开头顶的毒烟,从车辆缝隙中穿过。

拓磨赤裸的上身接触到车身即被烫伤,皮肉焦黑缩起。即使他忍耐着一声不吭,脚下融化的柏油路面也黏住二人的鞋底,让他们举步维艰。

黄泉即是地狱边缘,大火焚身,惨呼不绝于耳。

一辆厢型车内正副驾驶座上的男女皆被毒烟熏死过去。唯有后排儿童座椅上孩子惊恐哀泣。

翔吾看到车窗内身穿粉色裙子的小女孩哭闹不止,忍不住伸手去拉门把手,手心立刻被灼热的金属把手烫伤。

“翔吾桑,那是灵体…”拓磨试图拽走翔吾。

用衣袖包住手,翔吾咬牙拉开车门,“我知道,可不能留她在这里变成地缚灵。”

探身进去解开安全带,翔吾将小女孩抱在怀里安抚着摇晃,“我带你走。”至少要让她脱离这里成佛。

站在燃烧着熊熊烈焰的起火点卡车面前,只要冲过面前的焰墙他们就可以到达隧道出口,隧道穹顶不断向下坠落着炸裂开的混凝土残渣,距离隧道结构崩解时间不多了,可他们却被挡在这里。拓磨似乎预感到什么,举起相机将翔吾挡在身后,望着从大火中走出的黑色人影。

那身影模糊不清,黑色阴影的边缘却紊乱波动着扩大,带着刺耳的噪声,携着强烈的压迫感向他们逼近过来。

将小女孩护在怀里,翔吾视野中不断扩大的噪声阴影使他心跳加速头痛欲裂。

“那是什么?”翔吾抖动嘴唇贴近拓磨。

“检非违使…”皱起眉,拓磨望了一眼翔吾怀抱的女孩,举起相机对准风暴般呼啸扑来的阴影按下快门。

检非违使是黄泉内维持灵力平衡的守卫,而他们这种神游于黄泉的入侵者本身就是打击对象,更可况翔吾还试图带走这个女孩的灵体……可拓磨也不忍心将她丢在这无间地狱中,灵体十几年如一日的重复着葬身火海的惨剧。

黑影发出一声尖锐的噪声,瞬间被吸入镜头。

相机内部来回拉动嘶拉作响,仿佛有什么卡住了轴轮。

取景框内黑影不断挣扎着扩散开,直到侵占整个视野,相机变得灼烫,缝隙冒出青烟,拓磨将它丢开的瞬间,相机炸裂开来。

来不及为自己珍视的器材默哀,拓磨迅速从背包里掏出拍立得,对准逐渐凝聚的黑影按下按钮。

相机快门啪咻一声,面前扑来都的黑影如同像素紊乱的电视画面,扭曲歪斜着消失在视野中。

抽出拍立得吐出的相纸,拓磨紧闭上眼,夹在指间用力挥动。

画面一寸寸在相纸上成像,黑影囚困在鸟居一般的暗红色重门内。定睛看下去,可以察觉黑影正穿越重门缓缓向相框外移动。

他能困住检非违使的时间不多……

将相纸塞进裤袋,拓磨揽住翔吾看着他的眼睛确认,“前辈……”

望着面前熊熊燃烧的烈焰火墙,翔吾向拓磨点头,把小女孩护在二人之间,“冲过去。”

焰舌燎卷着二人的肌肤发梢寸寸舔舐,肌理焦糊的恐怖气味充斥鼻间,翔吾抱紧小女孩,发出痛苦的低叫。

脚下被融化的沥青黏着丝线,仅仅迈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焰炬中,翔吾绝望地看着伤痕累累的拓磨,他们就要葬身于此了吗?

从口袋中摸出已经被烫得卷角的相片塞进翔吾手心,拓磨在灼热窒息的隧道中深吸一口气却得不到多少氧气,“前辈,一定收好它!”

相纸中的黑影已经半爬出来向外散逸着黑气。

举起拍立得,拓磨对准翔吾按下快门。

视野里最后的画面就是拓磨伤痕累累的身体和点燃的火红发梢。眼前一黑,翔吾拼命摇晃脑袋,等视线再度清晰起来,他发现自己正站在高速路中央。

夜色朦胧,夏风清凉,路灯暗淡,高速一端无限延伸下去,满月在视野尽头升起。

“拓磨?!”翔吾惊慌的转身四处张望,却哪里也找不到他。

沿着没有尽头的高速路不知奔走了多久,翔吾跪下身,瘫坐在路中央。

海青不见了,拓磨也不见了,甚至他怀抱着的孩子也消失了。翔吾无措地呆立着抓紧手中的相片:无限延伸的朱红鸟居大门深处,黑影牵着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小女孩,在红花石蒜丛中静立着,和他隔岸相望。仿佛一场不会醒来的噩梦,手中的相片是翔吾唯一和外界的联系。

远处的光源从背后打向翔吾,他猛地起身回头,刺目地车灯使他用手臂遮住双眼。

急速刹车时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伴随着低声咒骂。

翔吾放下手臂,面前险险停着一辆卡车。

“奇怪了?刚刚明明有人……”举着手电筒,司机面对翔吾自言自语,对他视而不见,嘟嘟囔囔地转身回到车上。

翔吾急切地伸手去抓司机的背影,手指从他肩头穿过,像是碰到了幻影。

伸长的手臂上垂落一片华丽的紫色衣袖。

翔吾吃惊的收回手放在眼前反复查看,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穿上了一件扎染刺绣的和服。

眼见司机回到卡车上拉住车门,翔吾咬牙追上去爬上副驾驶座。他不想被一个人留在这里。

神色恍惚地坐在司机身边,翔吾望着倒车镜上挂着的红色守御。

“见鬼了,明明看到一个女人……”司机自言自语,仿佛起了鸡皮疙瘩,伸手关掉车内冷气。

伸手向翔吾那边,司机穿过他的身体打开车前箱,拿出香烟点燃,深吸一口给自己压惊。

弹弹烟灰,司机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翔吾得以从镜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一身华丽振袖和服的女人披散着长发,脸色苍白,嘴唇朱红,从镜子倒影中冲他绽开笑容……

振袖大火,烧掉半个江户城的明历火灾起源于一位早夭的富商女儿,悲痛欲绝的父亲为女儿的尸身穿上了成年礼准备的振袖。葬礼上起风,将那片衣袖吹向寺庙祭祀的烛火上……

司机指尖的烟蒂明灭,翔吾拼命努力想抬手避开也无用,眼见他弹下的烟灰坠落在衣袖上。袖口的丝缎点燃暗红色火星,沿着刺绣丝丝缕缕蔓延。

闻到黄油与面粉香甜气息的刹那,翔吾看到了高速尽头黑洞洞的隧道口。

“不要啊!”僵硬的身体突然可以动作,翔吾猛地扑向司机,拽住他持烟的手。

面前是司机惊恐睁大的眼和失控方向盘,随后一声刺耳的轮胎打滑声,车辆在翔吾视野中撞上隧道壁,巨大碰撞声和气浪将翔吾掀飞出去。

“啊!”惊恐的直起身,翔吾身上的被单从肩头滑下,意识到自己浑身赤裸地沐浴在晨光中。

“做噩梦了吗……”身后柔软的声线响起,肌肉结实的手臂环住他的腰身将他拉回怀中。

麦色的臂膀圈住翔吾拉近胸口,灼热的胸腹肌肉贴住翔吾的脊背,带着薄茧的温暖指掌在他腰腹肌理上摩挲,“身体都冷下去了,翔吾你梦到什么了?”

柔和的嗓音贴近他的耳侧,近乎撒娇的软乎乎语气,那人金色的发梢搔动着翔吾的颈根。

“陆桑?”手指握紧圈在自己腰间的手腕,翔吾低头望着那人强健的腕骨线条和手背血脉。

“嗯?”将下巴搁在翔吾的肩后,随着慵懒的哼声喷出一丝温热的吹息。

窗外的晨光暖融融打在二人身上,棉麻白窗帘在春风吹拂中撩动着他们的肌肤。

身下米色的床单,枕间清新的柠檬味洗衣剂气息,身后人微带薄汗的光润肌肤散发出椰子香草润肤露香味。

翔吾握紧学长的手臂,眼眶湿润起来。

“怎么哭了?”柔软的声线有些惊慌,大手翻过他的肩,让翔吾正对自己,粗糙的指尖擦掉翔吾眼眶边的泪水。

泪水模糊了视野,翔吾哽咽着,“陆桑,我看不清你……”

手指下意识的摸索着翻找眼镜,翔吾蓦然意识到,眼镜已经碎掉了。陆送给他的,一直以来庇护他的眼镜已经失去了。

 

掌心捧着他的脸颊,将他按在怀中,柔软的声线安抚着:“看不清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在泪水中破涕为笑,即使身处无明长夜中,国三的那个春日,永远在翔吾的记忆里历历在目,栩栩如生。

可他不能温柔地沉入这个良夜……门后海青惊恐的眼神与伸出的手,拓磨伤痕累累的身体与信任的眼神,怀中粉衣小女孩的哭声……伸手探入枕下摸到相片,感受到指尖被吸附进去,翔吾闭上眼,再见,陆桑……

 

攥紧相片,翔吾跌落到粗糙的路面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

爬起身,翔吾摇摇头,闻到身后隧道散发出的呛鼻烟气,他正在趴在隧道出口不远处,身边倒卧着浑身烧伤生死不明的拓磨。

拓磨手边还散落着撕碎的相片,他一定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撕开相纸将翔吾从结界中解放出来。

翔吾扑到拓磨身边,将他的胳膊架在肩上,拼命向外拖动后辈的身体。

双手膝盖都磨出血痕,翔吾半爬半拽将拓磨拖离隧道口,身后传来隆隆坍塌声,翔吾翻身盖在拓磨身上护住他,翻滚而来的灰尘烟气扑打在二人身上,呛得翔吾猛咳出声。

“拓磨!”拍打着后辈的脸颊,翔吾揽住他肌肤烧红剥落的颈项放在膝盖上,泪水在烟尘熏黑的脸颊上划下两道痕迹。

膝上的人一丝气息也无,翔吾捧住他的脸庞深吻下去,触到的嘴唇都干燥皲裂。

哽咽着,翔吾用舌尖拼命卷着拓磨的,求求你不要死……

呛咳一声,身下人胸腔突然起伏,揽住翔吾的后颈将他压向自己,将他的舌尖卷入口中,饥渴的吮吸着。

咬住翔吾的舌尖,拓磨合拢牙齿吮吸扩散开的腥甜血气。

感受到灵力从相贴的唇舌和肌肤间传递过去,翔吾丝毫不反抗,欣喜的将自己更深的迎送上去。

无意识中,拓磨不知餍足的抽取对方身上的灵力,烧伤焦黑的皮肉剥落,饱满的肌肤新生,与翔吾相贴的身体黏连牵涉着,奔涌而来的快感让他兴奋地浑身颤抖。

被过度榨取,翔吾的眼神涣散起来,对灵力交换毫无经验的翔吾已经来不及阻止拓磨贪婪的索求。环抱他颈项的手臂搭落下去,砸在路面上,指间还攥着那张困锁着检非违使和女孩灵体的相片。

猛地从翔吾身上拔起身,拓磨深吸一口气,揽住翔吾的后颈,拓磨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

从昏迷过去的翔吾指尖取走那张照片,拓磨咬牙攥紧,翔吾没有辜负他,即使失去意识也好好保管着……

撕开相片解放出灵体,拓磨望着浮在半空中的黑影和小女孩:“放她成佛吧……”

检非违使牵着女孩,身影渐渐淡出夜空。

摸索到摔在身边的拍立得,拓磨抱紧翔吾,翻转镜头对准二人按下,用最后一张相纸摄下自拍。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月夜下,拍立得坠地,相纸被吐出,拓磨怀抱翔吾的影像渐渐显现……

“翔吾!拓磨!”大声呼喊着,海青在隧道内狂奔,不知被脚下的碎石绊倒了多少次,海青望见隧道出口处的暗淡月光。

站定身体喘气,海青双手撑住膝盖,努力压下内心的慌乱,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信号逐格充满,只要联系上铁先生和橘先生!他们一定有办法!

噼啪踩水声响起,海青警惕地抬起头。

黑暗中逐渐步出一双穿着工程鞋的长腿,拓磨赤裸上身横抱着昏迷的翔吾出现在海青面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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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人

异闻周刊 10

慎x马

连绵不绝的梅雨季节后,神户进入灼热的盛夏,濑户内海的夏风吹拂下,六甲山麓南的御影町郁郁葱葱。

碧海蓝天下红砖墙白色米石的洋馆鳞次栉比。作为日本最早开港的地区,御影町坐落着大量关西豪族的宅邸。

大阪自傲于传承的古老商家们并不屑与满身铜臭的新贵们挤在都心的阿北野与天王寺一代。

开港以来就把控着日本对外贸易的关西大商社大多选择风景优美的国际化大都会神户作为本家所在地。

久而久之,人们已经忘记神户之名得来于此地曾是热田神社的神领。关西灵界家系悠久的家族也都聚集于此。

川村本家的洋馆那高耸的黑瓦圆顶屋脊即使在异国风情十足的御影町也引人注目。

正午耀目的阳光透过大宅玻璃马赛克花窗,被过滤成暗黄的光线。打在墨绿大理石立柱和扶梯上,更显的昏暗暧昧。

大宅内的每一扇玻璃门都配合着正厅的弧形穹窿设计成拱顶形状。磨砂玻璃镶嵌在木质门框内,老旧的木框即使重刷上淡黄的新漆也无法掩盖岁月的痕迹,散发着老宅特有的淡淡腐朽气息。

这样陈旧黯淡的宅邸在来访的贵宾们眼中反而成了川村家历史悠久的华族证明。

背靠花园的圆厅是家主招待贵宾的会客厅,繁复华丽的几何切割花窗下,落地大窗的红丝绒床帘紧闭。

暗褐色实木圆桌边坐着真田企业现任当主。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尽管鬓发漆黑浓密保养得宜,眼角鱼尾纹路已经向额头蔓延,凹陷的眼眶使得他的轮廓深邃阴郁,严厉的表情带着常年发号施令的专断。

真田身边坐着年轻稚嫩的女儿,白衣少女沉默地低着头,视线集中在膝头交叠的双手指尖。

在社内一向独断专行的真田先生此刻却眼神忐忑地望着面前年少他两轮的青年。只因为他是占卜世家川村家的现任当主川村壱马。

在盛夏也穿着高领丝质衬衣和黑色绳扣外套,壱马的双目被黑色丝带遮蔽,显出超出他年龄的严峻气质。

身边身穿黑色修身西装的黑发青年戴着一副银丝边眼镜,将整理好的手绘塔罗牌摆放在兄长手边。

壱马在铺着黑丝绒的桌面上熟练的洗牌,不受视线遮蔽影响,手指灵巧的拨弄,纸牌在指尖翻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将洗好的纸牌顺时针转动摆放在面前的银盘上,壱马向弟弟颔首示意,慎托着银盘走向长桌另一侧的真田父女身边,将牌组摆放在真田先生面前,慎一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摊开手掌做了请的姿势,示意他切牌。

真田的手指触及纸牌刹那,壱马沉声,“真田先生,一共切三组牌,请你想好所求疑问。”

皱起眉,真田手指捏住牌组,郑重地切开第一组牌摆放在自己面前。

“我要问财运,这次ico的两支对冲货币,是否到了平仓节点?”

慎微弯下腰,翻开第一组牌:正位塔。

不等壱马开口,真田面色一整,他也不是第一次来咨询,对牌面示意也算清楚。

“我要平哪边仓?”立刻急切的追问,真田将手肘支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

垂下头,壱马摊开手心“这是第二个问题。”

真田抿起嘴角,切开第二组牌。

慎伏下身,靠近真田小姐时感到她身体微微震颤,随后视线垂落回指尖。

慎压下奇怪的感受,探身越过真田小姐,在她父亲面前翻开第二组牌:正位死亡。

“不可能!”真田先生双手拍击桌面站起身。黑丝绒台布上的卡牌都被他的力量激地微微颤抖。

“这是什么意思?我该平哪一支?”他私募筹备了半年的新货币,死亡这种不祥之兆是他不能接受的结果。

皱起眉,壱马抬手示意他冷静,“如您所见,两支都利空。”

“这不可能…准备金很充足,算法也严谨,这是稳定货币……”真田先生从西装内袋取出手帕,沾着额头渗出的细汗。

手指扶额,壱马声线低沉,被黑丝绸蒙住的双眼令人难以辨认他的神色,“假如真田先生不信任我的占卜,现在就可以离开,咨询费我分文不取。”

一手背在身后,慎伸开手臂向真田父女示意离开的大门。

瞪着紧抿唇角的壱马,真田升起在这个狂傲年轻人面前拂袖而去的冲动。他继任川村家才多久?要不是东京那位月神不再接受供奉……坐回高背椅上,真田先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在小自己几轮的人面前放缓语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论再稳定的货币,一旦丧失市场信心,就是死亡螺旋。”壱马双手支在下颌上耐心解释。

垂首沉思了片刻,真田掏出手机拨响总务的电话,要求他立刻停止募资将两支货币做空。

挂断电话,威严的中年人似乎被恶劣的市场消息打击了信心,挺拔的肩背松垮下去。

“您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静待片刻,壱马提醒他。

暼了一眼身边一直静坐的女儿,真田冲她点头,“小女最近身体欠佳……”

停顿了一下,真田皱眉看着女儿深埋下去的头颅,思考着如何开口,“可能是睡眠问题吧……”

那应该去就医啊……慎用余光斜睨了一眼明显面色不佳的真田小姐。

“那就请真田小姐切牌吧。”壱马生性谨慎,加上身处这个猜心谋生的行当,更不会轻易下定论,面对客人的迟疑,他选择静观其变。

“佳乃…”看着低垂头颅一动不动的女儿,真田先生压抑住对她这幅不上台面的拘谨样子的不耐,低喝提醒。

被父亲呵斥,真田小姐慌乱的伸手抓牌。一不小心将牌组打翻在地。

急忙跪下身去掀起坠落的牌组,真田佳乃的手腕被慎握住阻止。

“不要弄乱。”慎被掌心佳乃冰凉的肌肤激得松开手,收敛起惊讶的表情,柔声提醒她。

抬起脸,真田佳乃今天第一次直视慎,面前单膝跪地小心拾起纸牌的青年手指修长,银丝边眼镜下有一张肌肤苍白而轮廓立体俊美的面容。

佳乃手指尖盖住慎的,长相平淡的小脸上突然露出一个违和的妩媚笑容,像是在清水中滴落晕染开的一朵血花。“谢谢…”轻柔的尾音带着钩子,在慎的耳际肌肤上撩动。

犹如被什么东西贴近耳侧舔了一口,慎立刻抽回相接触的指尖,压下心中奇异的恐惧恶心感。

将银盘中的牌组重新摆上桌,慎小心复位角度,保证没有打乱次序。

假如重新洗牌计算一次,壱马哥的身体不一定承受得了……

指尖翻开卡牌,佳乃重又垂下头颅,变回那幅乖巧拘谨的样子,仿佛刚才的撩拨是慎的幻觉。

“哎呀。”望了一眼牌面,真田先生的眼神在女儿和慎之间游移。

“是恋人啊。”牌面上紧紧相拥的男女让真田先生露出微笑,“看来也不一定都是坏消息……”

“逆位恋人。”抬起下颌,壱马强调着牌位。

“纸牌坠地了嘛,位置就…”真田先生笑眯眯盘算着,全无方才的高傲,“不知令弟有无订婚……”

假如可以趁此机会招婿,倒是两全其美。毕竟真田家这种金融企业和有占卜能力的川村家联姻,百利而无一害。

“承蒙您错爱,慎不会入赘。”罕见的不客气,壱马打断真田的话。“希望令媛另有佳缘,三个问题结束了……”保持着良好的礼仪,壱马起身鞠躬送客。

沉下脸冷哼一声,真田拂袖,他屈尊降贵,对方居然扫他面子。狠狠瞪了女儿一眼,要不是因为她,自己何至于拉下老脸被这种装神弄鬼的小子羞辱。最初发生那事时,真田没多想,但佳乃逐渐长大,婚事成了他一桩心病。

目送真田父女消失在大门后,慎立刻快步走到兄长身边解开他蒙眼的丝巾。

扇动了一下睫毛,壱马翻开眼睫,白色眼底上两枚8字缠绕的黑色瞳孔在眼框内滚动。

“重瞳。”修长的手指捂住壱马骇人的双眼,慎默念箴言解除契约。黑雾缠绕他的手背盘旋而上,噗地化为卡牌。

将卡牌收回西装内袋,慎扳着哥哥的眼睛查看,“什么感觉?”

“有点酸……”壱马眨着眼睫,用掌根擦拭掉眼角渗出的湿痕,忍不住牵起嘴角笑出来。

“怎么样?我看起来如何?”按照事先和弟弟排练的程序演完全程,面对比自己年长许多的真田先生的怒气威慑,壱马还是紧张的,不知道自己是否表现出家主该有的威严。

“帅的。”冲哥哥比了个大拇指,慎也忍俊不禁的捂住嘴。

兄弟俩击掌,壱马揽住慎的肩膀笑作一团。

靠在哥哥怀里笑了半晌,慎渐渐沉默下去,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出口,“最后那张牌……”

拍拍弟弟的肩膀,壱马直起身,双手握住牌组洗牌,望着指尖纷纷翻动的纸牌出了一会儿神,“是逆位恋人,但不是你。”他在黑色丝巾后用重瞳窥视到卡面,立刻悚然停下,生怕自己继续窥探到什么。

恋人牌只会出现在两位当事人都在场的情况下,既然不是慎,就更不会是壱马。

回忆起真田佳乃的举止和真田先生怪异的态度,兄弟俩脊背发寒,仿佛站在深渊边缘,谁也不敢向下望一眼,不然难保有什么凝视回来。

夜深人静,慎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太久没有回本家,老旧房子散发出的陈腐味道在鼻息间萦绕不散。

这栋洋馆始建于幕末时期,最初是英国商人的宅邸,期间不知经过多少次战火洗礼和翻修。房子一老,难免有些什么往事逸话,对慎这样敏感的人来说可不是好事。

园中的树影透过薄纱窗帘映入室内,摇曳的枝桠暗影扫过慎裸露在被单外的肢体。

有些心烦意乱,慎翻过身枕着手臂肌肉背对窗棂,面前新艺术风格的橡木雕花衣柜上镶嵌着穿衣镜。

望着自己半笼罩在阴影中的深邃面骨轮廓和凹陷的锁骨线条,慎闭上眼,翻身将脸庞埋进蓬松的枕头里。

“慎。”

半梦半醒间听熟悉的呼唤,慎下意识的哼了一声,揉着眼睛,“壱马哥?”

没有回应。

慎不知为何,从尾椎泛起寒意。身体一寸寸清醒过来,却更紧的闭上眼睛。

“慎……”呼唤声更近了,慎感受到背后的床褥一沉,什么重量压了上去。

是梦,只是梦。从小没少经历这种事,慎告诫自己不要睁开眼,继续睡过去就好了。

“慎……”气息近在耳侧,吹拂着他的耳根,战栗从颈后泛起,慎浑身僵硬。

紧闭着眼,慎拉起被单盖过头顶。

屏息了片刻,呼唤声停下了,慎松了口气。

倏忽,冰凉而柔软的手从他颈后爱抚过来,沿着他的肩颈肌肉线条向下。

慎压抑着,手指探向枕下,卡牌就在那里……

冰凉的手探进他的睡衣边缘从腰腹间抚摸下去。

够了!抓紧卡牌猛地翻身坐起,慎睁开眼警惕地环顾四周,房间内空无一物,唯有树影依然隔着窗纱扫动在他冷白的肌体上。

是噩梦罢了。

大口喘息,慎松懈下来紧绷的肌肉,冷汗沿着脊背沟壑滑下。

双手拢住汗湿的额发向后梳起,慎转过头,穿衣镜中,白裙染血的女人正站在他床边。

“慎……”真田佳乃苍白平淡的小脸绽放出妩媚的微笑。

夏夜燠热,洋馆的送风系统却很老旧,“好烦。”壱马睡梦中咕哝了一句,赤裸着上身难耐的甩开被单,汗水渗出蜜色的肌肤。

房门被猛的拉开,壱马警惕地睁开眼,还没摸到支在床边的薙刀柄就被冲上床的人从身后揽住。

“慎?”感受到身后环抱他的微凉肢体瑟瑟发抖,壱马握住圈在他腰上的手臂试图翻身查看弟弟。

收紧手臂抱住哥哥不让他乱动,比壱马还高挑许多的慎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

“又做噩梦了?”壱马有些好笑,慎怎么跟小孩子时候没什么两样,一做噩梦就钻到他的床上来。

拍拍慎的手背,壱马安抚着他,弟弟贴近他腰背的微凉肌肤在夏夜十分宜人,壱马被这样紧紧抱着,反而很快安适的睡去。

朦胧间,壱马感到胸口被微凉的指尖抚上,微微皱眉,乳尖即被捏住。

倒吸一口气,壱马想要挣扎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嘴唇很快被含住,滑腻的舌尖探进来,带着他熟悉的木质芳香。

慎的香味,壱马安心的松弛下肌肉。

似乎不该放心的……哪里不对?

脑子糊成一团,壱马无法思考,灵巧的手指爱抚着他的肌肤,在腰线和背肌上滑动。

嘴唇被松开,窒息的壱马深吸一口气,发出呻吟,慎高耸的冰凉鼻尖沿着他的胸肌间隙滑下,微微汗湿的额发扫动着他灼烫的肌肤。连带着伸出舌尖,慎在他的胸腹肌肉间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

舌尖在他肚脐的凹陷处微微勾划了一下,壱马折起腰肢躲闪,“不要…”

话音未落,壱马倒吸一口凉气,慎微凉的口唇含住了他灼热硬挺的核心。

推拒着弟弟的头颅,壱马指尖陷入慎脑后蓬松的黑发中,双腿夹紧他的后颈,脚尖在他背肌上划动。

被有力的双手钳制着膝盖,壱马的挣扎显得无力而虚伪,紧紧包住他吮吸着的唇舌使他发出低沉的呻吟。

推拒的双手改为搂紧,壱马圈住慎的后颈,将他更深的按在腿心。

在圈紧的湿热吮吸中,壱马低叫着喷发出来。

腿根肌肉抽搐,壱马瘫软下去,松弛的肌肉热烫地泌出细汗。

“慎……”壱马的声线带着情欲饱足的低颤,掀起被单,壱马低头望向腿间的弟弟。

黑色长发蜿蜒在他的大腿上,真田佳乃弯起红唇,从他腿心抬起头。

“醒醒!慎你醒醒!”被大力推着间,好不容易睡熟的慎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壱马哥……怎么了?”

睁开眼,慎惊讶的看到壱马赤裸着上身披着一条薄毯,正手持薙刀神色警惕的站在床边。

拽起弟弟,壱马在口边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手指指向窗外。

亚麻薄纱窗帘后,一个黑影正立在窗外,距离近到慎可以分辨出它的长发和衣裙轮廓。

窒息地僵硬起来,慎望着兄长严峻紧张的神色,居然…连没有灵视的壱马也能看到吗?

掀开被子,慎将卡牌夹在指间,轻手轻脚的跟随哥哥的脚步,打开卧室门潜伏出去。

钻出卧室门后二人拔腿在洋馆的走廊上狂奔起来,被壱马牵着手,慎屏息拼命往前跑,根本不敢回头确认,紧追身后的就是赤脚踩在木地板上的啪啪声。转过走廊转角时,慎的余光瞄到雪白的裙角和一缕黑色长发……

一路奔下旋转楼梯,站在穹窿高耸的花园圆厅内,明亮的月光通过巨大的马赛克花窗洒下,兄弟俩才搀扶着对方大口喘息起来。

咽下口水,壱马试图向弟弟解释今晚发生在他身上的怪事,左思右想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开口,壱马只要回想起那个梦就浑身寒战又酥麻发热,脸颊涨红起来。

已经无心关注哥哥的异状,拉着壱马的手,慎直起身体,嘴唇发抖,“壱马哥……”

察觉弟弟的颤栗,壱马环视四周,瞬间僵硬起来。

 

凌晨时分,被坚持不懈的恼人电话铃声吵醒,山本彰吾掀开真丝睡眠眼罩,低咒着接通电话。

“壱马你最好有什么人命关天的要紧事……”

“山本桑……”电话另一端,一贯沉稳冷静的男声竟然轻颤着。

将手机屏幕拿到眼前,山本彰吾以为自己睡蒙了,确认着来电显示,“壱马?你冷静点……”背景音里还有慎小声的惊叫。

“山本桑你认识专业的除灵师吗?”壱马将弟弟抱在怀里安抚,努力平静语气,然而他也根本不敢抬头环视四周。

“什么?”山本彰吾依然觉得自己没睡醒,扶着额头,“你俩不就是吗?”

“山本桑你听我说,我们需要专业的除灵师,非常专业,非常厉害那种。”

面无表情,山本彰吾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你们两个,就是我认识的大阪地区最专业,最厉害的除灵师。”

电话两端陷入沉默。

山本彰吾揉了揉额头苦思,“好吧,协会有一位前辈最近在横滨出差,我联系他一下,不过你们可能要等两天他办完事。”

电话另一端的壱马沉默着,终于拾回冷静,“山本桑,尽快……”

挂断电话,壱马抱着肌肤冰凉的弟弟环视四周,他终于能体会到慎的恐惧,能看到原来是这样可怕的一件事:环绕圆厅的十几扇拱形落地窗,每一扇窗前都站着一个长发长裙的黑影……

 

TBC

相亲

异闻周刊 11

北x健
慎x马

横滨日出町高低起伏的丘陵上错落排布着浅绿,淡黄,咖啡色的民宅,骑着自行车的主妇们慢行在小巷坡道间。夏日的灿烂阳光透过薄云为老城区镀上昏黄的金光,仿佛褪色的胶片。

沿着丘陵坡道阶梯向下可以直达铺满淡金色细沙的沙滩,轻云之下,一望无际的暗蓝色海岸线翻卷着细碎的雪花。

并不像高楼林立现代摩登的港未来游人如织,老城西的海滨沙滩上只有稀稀落落几个拾贝的本地孩子和放课后携手漫步的学生情侣。资深的冲浪客们倒是迷恋这隐蔽港湾里湍急的风浪,骑乘于海波上弄潮。

蓝天之下海风吹拂,被浪头推送上沙滩,健太从水波中直起身,将墨镜推上湿润的额发,露出明亮饱满的前额。金色细链搭在锁骨间,和沾染着细沙的麦色肌肤一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捞起沙滩上的毛巾擦拭脊背上的水珠,健太披上粉灰几何拼花的短袖衫盖住肌肉紧实的身躯。

夹着冲浪板,健太哼着歌举着两支甜筒向坐在洋伞下的搭档走去。

北人线条平直的肩胛将浅橙色短衫撑开,海风吹拂下,丝绵衣料空荡荡的贴在他清瘦的身形上。宽大的沙滩裤下雪白的小腿过分瘦削,配上他尚带一丝稚气的丰润脸颊,像个发育期抽拔中的学生。

也就不奇怪几个身着蓝白水手服的女高中生围着这个美少年好奇搭话。

昂着头,健太踱步上去搭着北人的肩,“你们好啊,我是这位的朋友,等下一起去喝一杯?”

女高中生们相互推搡躲在彼此身后,好奇又警惕的看着突然加入的轻浮帅哥,最后抿嘴笑闹着逃开了。

“教唆未成年饮酒是犯法的。”北人掀起眼睫瞟了健太一眼。

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健太把甜筒递过去,“你用这张脸欺诈未成年就不犯法吗?”

叉开腿坐在搭档身边,健太愤愤地横过头吮吸自己那支雪糕,明明已经20岁了还像个高中生一样,不对,简直是初中生。

舌尖抿了一口融化的奶油,北人眯起眼,“我喜欢青春嘛,怀念高中时期啊……”

“少做点梦吧。”翻了个白眼,健太不懂北人怎么能毫无羞耻的讲出这种话。

“游泳去?”抓住北人的手腕,健太试图将他扯起来。

不情不愿的挣扎,北人撇撇嘴,“太晒了。”

眯起眼,健太可疑的从头到脚打量着身量清瘦的北人,“你该不会还没学会游泳吧……”

甩开他的手,北人叉腰,“不会游泳怎么了?”

“你好歹也是海边长大的吧!”健太不可思议的叫出声。他还记得少年时期搭档做任务时,他打捞差点溺水的北人,“我走的时候你学了一半,现在还没学会?!”

沉下脸,北人回忆起健太上京前那次争吵,即使在夏日艳阳下,胸口也如坠冰窟,“我学没学会关你什么事。”

意识到说错话,健太立刻闭上嘴,惴惴地自下而上瞟着神色冷淡下去的北人,“不会也没事,我现在教你?”

 

“左手,右手…换气啊。”在水中托住北人的腰腹,健太稳住左右摇摆的少年。“你别一紧张就忘记换气。”

四周的冲浪客和学生们注意到海中这对有趣的生徒,开始驻足观看起来。

“你别摸我腰。”北人有些尴尬,拍着健太的手背抗议。

“行,我不碰你。”抽回手,健太表情无辜。

“哎呀!”失去依托的北人猛地沉入水中,惊呼一声揽住健太的颈项,赤裸的胸膛贴紧他。

“这可是你碰我的。”健太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

收紧环住健太颈项的胳膊,北人用臂弯锁住他的喉咙使劲掐,“对啊我碰你了怎么样?怎么样!”

两人在海波中扑腾打闹起来。

海岸公路边传来一声喇叭鸣叫,健太和北人望过去,修长流畅的海蓝色法拉利250 GT老爷车停在他们对面,身着笔挺的牧师长袍,驾驶座上的人靠在车门上探身向他们招手,“呦!上车。”

相视一眼,健太和北人急忙向岸边游去。

单手驾驭方向盘,橘修长的手指在车载电台播放的悠扬爵士乐中轻敲方向盘边缘,一手换挡,擦着定型发蜡的浓密黑发在日光下反射着暗蓝色光泽,如鸦羽一样变幻。

北人盯着他轮廓深邃的脸侧线条,觉得这位黑衣的牧师本人就像一只神秘优雅的渡鸦。

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两个神色忐忑的年轻人,橘绽开笑容,“怎么,我不在你们不就更轻松吗?”

“可是我们是跟橘桑您一起来出任务的。”北人斜睨着年长自己却一言不发的搭档,健太正一手托腮靠在车窗边缘,假装事不关己的注视着敞篷车外的风景。北人不得不替两人发问。

橘是灵能协会的少壮派干部,又兼任驱魔人公会的会长。北人和健太这种籍籍无名的年轻术士本来没资格接触到他。不过他们上次接到的红标驱魔任务是橘发布的,两人不算成功的表现不知哪里得了橘的青眼,居然点名要求他们伴随来横滨工作。

“任务结束了,你们做的很好。委托人在赏金外提供三天横滨豪华酒店住宿以示感谢,好好享受吧。”

“那您……”为什么不留下?

午间的艳阳逐渐西斜,透过挡风玻璃反射在橘的眼前,伸手从后视镜上取下挂着的墨镜戴上,橘将手肘支在侧门车窗上,“神户那边似乎发生了有趣的事。”

能让山本彰吾这样锐气狡猾的新秀拉下脸反复催促恳求他,橘倒要看看是什么人在他那里有这样大的情面。

或是……有什么事严重到山本必须拜托他出马。

将车开到东海道新干线车站,橘从后备箱取出皮质手提行李箱。

将车钥匙一把抛给全程沉默着的健太,橘拍拍自己的宝贝老爷车,“替我照顾好它。”

望着橘挺拔的背影和翻飞的牧师长袍下摆间的长腿消失在车站深处,北人回首对健太挑眉,“给我。”

“什么?”梗起脖子装傻,健太眼神飘忽。

摊开手,北人沉声重复,“交出来。”

不情愿的将车钥匙放在他手心,健太嘟囔,“明明我年长…”

坐进驾驶座,北人冷哼一声,将车钥匙插进锁孔发动,“醉驾被吊销执照的人没资格摆前辈架子。”

将手指插进北人脑后蓬松的头发里揉搓,健太在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中抱怨,“你是不是太放肆了……”

 

步出新干线神户站直刺天际的雪白塔式建筑,橘一眼在接送区认出了这次任务的委托人。

毕竟这张年轻的面孔是灵能界的电视综艺新秀。

“川村先生,久仰了。”审视着壱马凝重的神色和眼下青黑的痕迹,橘一脸正经的打趣,随后转向站在壱马身后高他半头的俊美青年,眼角上扬,“这位是?”

“橘桑见笑了,这是我弟弟慎。”壱马苦笑。

盯着慎漆黑的眼瞳,直到那其中的光点晃动起来,橘有趣的看着慎转开视线,弧线蜿蜒的半开扇眼尾掩映在发梢之间。

踏前一步挡在橘的视线中,壱马微微低头向他致意,“请这边走。”

坐在宾士车的副驾驶座内,橘一手摸着下颌,倾听壱马陈述这些天以来的遭遇。

“……只要陷入沉睡,真田小姐就会出现……”握紧方向盘,壱马稳定着自己颤抖的声线斟酌词句,耳尖发红,尽量不让人听出异状。

在陌生的业内前辈面前诉说这种遭遇,不论再怎么说服自己,壱马依然觉得难以启齿。

“是夜魔吗?”并不在意身旁青年半遮半掩的态度,垂下眼帘,橘的指尖扣击自己的膝头。

摇摇头,壱马思忖着,是否该把自己身为占卜师却没有灵视能力的事告诉橘。

没有灵视能力却能看到的,不是邪祟也不是灵体……

壱马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沉静不语的慎,他正微垂着头颅,眼角余光从发梢间观察着橘。

“真田小姐是被附身的活人。”察觉到壱马的迟疑,慎罕见的主动插入前辈间的对话。

并不回头看慎,橘语调上扬,“何以见得?”

抿着嘴唇,慎转动了一下尾指上的银戒,“白天也能看到她。”

兄弟俩一时陷入沉默中。

“哦~”橘削薄的上唇微微弯起,这对兄弟明显多日不眠不休造成的憔悴惨淡神色有了解释。

身为关西灵能界知名新秀,居然被女人的阴魅吓成这样,还是年轻小男孩啊,“倩女离魂,夜半入梦自荐枕席,这样牡丹花下的死法也未尝不好。”

身着笔挺庄重牧师长袍的神职说出这样不着边际的调侃,川村壱马和慎对视一眼,不知如何接话。

面对青年们尴尬的神色,橘扯了扯长袍的硬领,伸展颈项靠在真皮座椅上,“这样《雨月物语》里才会发生的幽艳故事,该配一盅上好的大吟酿欣赏。”

“我已经安排好招待,假如您能赏光……”早早接手家业,壱马对业界人情往来的礼数还是熟稔的。

“那个不急。”抬手打断壱马的客套,橘慢条斯理,“你得安排一件更重要的会面。”

壱马困惑的视线中,橘转向慎,“既然真田小姐钟情于令弟,你不妨安排他们正式相亲一次。”

慎悚然,冰凉小手从颈后抚摸上来的记忆瞬间鲜明地被唤起。

“不行!”没等慎发出抗议,壱马斩钉截铁的回绝,“我不会拿慎的安危冒险。”

“所以你们是想一辈子不合眼跟她僵持下去?”橘的冷言嘲讽使兄弟俩僵硬起身体。

从头到脚打量着慎,橘若有所指的玩味目光使他后颈发毛。

转回身,橘抚平衣摆放缓语气,“再者,谁说让他一人犯险的?”

 

身为金融财阀的真田家本是江户时期幕府的御用两替商人之一,为了摆脱商家低贱出身,购买了破产上级武士的宅邸装点门面。

在坂神间现代主义大行其道以摧枯拉朽之势将神户改造为现代派都市后,真田家依然顽固的保存着这栋武家大宅作为本家。

此刻宅邸面向后花园的会客厅绘着禽鸟流水的纸门拉开,和式庭院花草扶疏,生着青苔的水琴窟蓄满泉水,竹勺啪地一声翻倒下去,夏日的清凉之风随着激水声漫溢开来。

身着菖蒲绘羽的柳色访问着,真田小姐将抹茶依次奉给在座的宾客们。

从她手中接过茶碗,慎的指尖被对方触到,冰凉的感受沿着指骨一路蔓延上脊背,高挑的身躯在纹付羽织下颤抖了一瞬。

暗自挪动茶道袴下跪坐到麻木的双脚,慎低下头躲避真田小姐的视线,直起腰肢将茶碗轻触额头,向真田小姐致谢。

坐在上首的壱马身着川村家主的黑色纹付和纺绸仙台平袴,额发整齐地梳理到脑后,鬓角起得利落,和平时的温厚感迥异,浓黑的剑眉和眼褶微弯的大眼从圆钝中显出英气。

回忆着继任家主时所学的礼仪,挺直脊背,壱马抬起一手,用黑色羽织衣袖遮住茶碗送到口边。眼角余光观察着弟弟和真田小姐,皱眉咽下苦涩的茶水。

不知是否错觉,壱马尝到了那一晚慎身上草木的清香。察觉到他的视线,真田小姐微微侧首,对他露出一个妩媚的笑容。

反胃感伴随着寒意在体内翻涌,壱马手掌捏紧茶碗扣在竹席上。

丝毫没留意年轻人之间的暗潮汹涌,真田先生正和同样身着川村家纹付羽织的橘相谈甚欢。

“恕我失礼了,之前越过您擅自和川村先生商讨婚事。”川村壱马送来相亲的书函时真田先生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狠狠拒绝羞辱他。

没想到因为占卜能力而代代早夭的川村家居然有橘这样一位长辈尚在,还有意愿牵头主持相亲事宜。真田先生不由想用橘的意愿打压壱马这位年轻气盛的家主。

“毕竟我早年离家奉神,要不是慎的婚事需要长辈操持,我本不该过问……”橘整理着纹付的衣襟,双手揣进羽织袖口里,不动声色的和真田先生寒暄。

终于能和明白事理的长辈谈论婚事,真田先生自觉联姻的事逐渐入巷,头顶阴霾散去,家族的未来蓝图显露,女儿带来的各种麻烦都成了过往的细枝末节,不足为虑。

 

衣袖下的双手交握,慎垂着头一言不发,只能看到他羽织领间露出的一截雪白颈项和后颈整齐的黑色发茬,即使对生性文静的慎来说,此刻的举止也太过拘谨了。

壱马心底的焦虑逐渐滋长,长期默契之下,弟弟的所有反应他都很熟悉,慎察觉到了什么他看不到的东西,就在这栋老宅里。

细微的哭声在慎的耳畔吵杂不休,此起彼伏,时隐时现,从地板之下连绵不绝的传来。

真田佳乃的眼神一瞬不移地望着慎,偶尔和他视线相接,佳乃面无表情的小脸就会突兀地浮现出了然的笑容,仿佛和慎共享了什么秘密。

你也听到了吧……佳乃的笑容如此诉说着。

仿佛不是跪坐在坚硬的席面上,而是沉浮在糜烂,腥臭,湿软的泥潭中,慎感觉身体接触宅邸的部分和真田小姐相触的部分一样,都在舔舐拖拽他。

隔着厚重的羽织袴礼服,潮湿的寒气从大宅的茵席里传递上来,挪动因跪坐僵硬的脚背,慎用足尖抵住茵席,缓解脚心的抽搐感。

度秒如年,相亲会面终于结束。

橘带领着两位“小辈”步出和室,坐在在门口廊庑趿上草履,橘瞥了一眼慎黑白条纹茶道袴下的足尖。

坐上宾士车,车门关闭的瞬间,慎深吸一口气,仿佛深潜窒息的人终于浮出水面。

握住弟弟的手臂,壱马把他拉进怀里拍抚,随后扳过他的肩急切地直视慎的双目,“怎么样,你看到什么了?”

“没看到……”慎整理着纷乱的思绪,“但是有很多声音……”双手比划着,慎努力想描述清楚那模糊而森冷的感受。

“慎。”橘突然出声。

“你慢慢说…”壱马全副心神放在弟弟身上,没注意到橘的神色。

“慎,壱马”橘提高音量,兄弟二人才诧异的望向他。

双手插入羽织内抱臂,橘扬起下颌示意兄弟俩低头。

视线集中到慎的足尖,壱马眼瞳放大凝滞,慎雪白的足袋上染着一缕猩红。

五个血点和掌心的纹路,尽管模糊不清,还是能辨认出那小小的手印抓握的痕迹。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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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

异闻周刊 12

北健北

隐含冲绳组

 

坐在威士忌酒吧的落地大窗前,街边汽车驶过,车灯将橱窗上泥金花体字的阴影打在北人白皙的面容上。使他稚嫩洁净的侧颜显出一种深邃的暧昧。

在杯壁凝结的冰雾上勾划,北人将美太鸡尾酒上的阳伞夹在指间把玩。

举着威士忌酒杯,健太皱起眉,“来威士忌酒吧就别喝那种小孩子的糖水了。”

北人扬起眉,眼角的泪痣随之摇晃,“我就喜欢喝糖水,你有意见?”

懒得多看健太一眼,仰首咽下酒液,北人修长的脖颈上喉结涌动。

久别后,健太察觉出北人身上逐渐显露的男子气。

虽然喝着甜酒,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一杯泡盛撂倒,需要健太背着送回家的孩子。

无法把握的陌生感觉让健太心烦意乱,掩饰一样,他举起刻花玻璃杯一口饮尽。

酒廊里摇曳的爵士乐撩动着健太的情绪,不知是喝的太急还是别的原因,麻热从小腹泛起。

“我去换首歌。”将酒杯砸在红木桌面上,健太直起身。

把纸钞扔在酒保面前,健太语气烦躁,“帮我换成硬币。”

抬眼瞄着靠在吧台上的人,酒保从吧台下数出硬币,放进纸杯里递给他。

“客人点清楚。”酒保的指腹轻触健太的手背。

那饱含欲望的熟悉眼神令健太动荡无依的心神安定下来,“无所谓。”健太扬起下颌,抓过纸杯转身离开。

将硬币塞进点唱机,健太换了一首韵律轻快的R&B,碟片转动着卡进播放槽,唱针旋转起来。

双手撑住贴满五颜六色贴纸的点唱机,健太伴随着旋律哼唱,眯起眼摆动着头颅,北人还是个孩子,没什么可计较的……

一阵寒意贴着脊背泛上,唱针跳帧,旋律卡壳起来。

健太僵立,眼角余光望着从他背后伸出的那只惨白的手,手指按在之前的爵士乐按钮上。

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回自己桌边,健太坐下身,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盒。

将香烟夹在指间点燃,健太肌肉紧致的小臂从短袖衬衣间露出,搭在桌上,指尖无意识的扣击着桌面。

被烟气熏地微微皱起眉,北人察觉到搭档桌面下不自觉抖动的腿脚。

将自己的脚探入健太双腿间,北人的小腿贴住他的。

腿肚被触到的刹那,安定感升起,健太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颤抖,将香烟抿在嘴唇间深吸一口,稳住心神。

“你能看到什么程度?”望着对面的卡座,健太沉声,丝丝缕缕的烟气从唇齿间蔓延开。

不用回头,北人也知道健太在看什么。酒吧的玻璃马赛克花灯灯罩在冲绳混血儿的深邃眉眼轮廓间打下阴影,像是老胶片上的美式黑色电影主人公,烟气散逸中,健太的面容若隐若现,北人依然可以看到他抿紧的嘴角。

“能看到个大概吧……”北人用纸伞搅动着美太酒里的冰沙。“小时候看到的更多点。”

抿着香烟,健太用手将额发撸到脑后,发际间微微渗出的细汗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光,“半懂不懂的最烦人……”

这种半吊子的灵视能力,还不如干脆看不到。

对面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坐在卡座软包间,左手边突兀的空出一块位置。

对健太来说,那里并没有空余。黑发女子的红裙侵略性的占满他的视线。

在酒吧暗绿色的墙纸背景下,那鲜红似乎要汹涌地溢出。

 

“你没有怕过吗?”沉默了一瞬,健太烦躁地出声,不想泄露出情绪,他不看向北人,紧盯着侧面墙纸上的螺旋暗花。

假如看不到,他就可以安心做个体术术士,假如看得清,他就不会在祝女选拔中输给瑠唯……

健太讨厌北人的神色,假如只是年长他的瑠唯就罢了,曾经惊恐寻求他庇护的北人如今这副沉静的态度让他格外难以忍受。

垂下眼帘,北人透过落地大窗的反光窥视着侧后方的卡座。座位上的中年男子目光低垂望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沉浸在爵士乐中,仿佛陷入了无尽的回忆,下意识地转动着金色的指轮,他身边的红衣女子惨白的指间也闪烁着同样的金色光芒。

“怕过,渐渐习惯后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北人望着躲闪他视线的健太,“灵体也并不都想伤人,有些只是人类执念的牺牲品……”

熟悉的座位,怀念的老歌,相恋时甜蜜的回忆,逐渐成为无法摆脱的羁绊。紧紧束缚着彼此,即使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酒廊玻璃旋转门被推开,女子的高跟鞋踏地声响起,中年男人如梦初醒,急忙将指间的婚戒拔下塞进西装内袋。

“抱歉,加了一会儿班,加藤先生久候了…”

“没关系,我也刚到……”

“这家店气氛真好啊,加藤先生怎么知道的?”

“啊,学生时代和……朋友一起来的。”

随着男女之间热烈的谈话,红衣女子浓郁的身影孤独地陷入暗绿色的墙纸间,渐渐淡化,终至消失。

回忆终究是回忆,再深邃痛彻的回忆也无法敌过现实中的片刻温存。

抿起嘴角,握住健太的手腕,北人定定地望着他,“我醉了,回去吧。”

健太吃惊的回视一直态度冷淡的北人,骤然绽开笑容,健太紧紧握住他的手。

用门卡刷开房间门,北人默默走进玄关,身后紧随着的脚步近到不合时宜,北人几乎可以听到健太贴近他的呼吸声。

门锁落下的刹那,北人被按在玄关墙壁间,灼热的吻随之袭来。

紧紧回抱健太的脖颈,北人将他压向自己,手指插入他蓬松的煤灰色发间。

指尖隔着健太丝质衬衫的布料陷入他的背肌之间,北人在健太散发着威士忌烟熏香气的唇舌间呻吟。

将他的衬衣开衫掀下肩头,北人和健太唇舌相接,紧拥着后退到床边。

推着健太的胸口将他压倒在床上,北人张开双腿跪坐在健太腰腹上,手指拽住他开衫内的白色背心抽出牛仔裤腰,将紧绷在健太肌体上的棉质背心向上翻起,北人的指掌贴住他精实的腰腹肌肉向上抚摸。

被少年微凉的指尖激发,健太仰首低吟一声,双手扣住北人瘦削的腰身拉下,挺起鼓涨起来的下身向上挤压,急切的拆解着他扎在宽松短裤上的皮质腰带。

一手抽出北人的腰带,一手攥住他的手腕,健太将北人掀翻在床上禁锢住。

手指撸过北人的额发露出他洁净的面庞,健太侧首吻住他,吮吸着北人软腻的舌尖,从那上面品尝着美太酒酸甜的菠萝香气。

喜欢糖水的孩子。在喉间发出一声轻笑,健太的身体灼烧起来,胸腹肌肉贪婪的碾压着北人。

一手被牢牢禁锢在脸侧,北人面对年长搭档凶猛的攻势并不紧张。腾出自由的那只手拉下健太抵住自己的牛仔裤拉链,北人的指尖探入进去,避开灼热的那团,从紧实的大腿肌肉抚摸上健太瘦窄的臀部。

隔着紧绷的高腰内裤,北人修长的手指掐住他的臀肌抓紧。

不愧是体术术士,这样久经锻炼的精实身体。在健太贪婪的唇舌间,北人弯起唇角,指尖探入缝隙。

意识到危险,健太皱眉抓住北人按在自己腰臀间的另一只手拉高到头顶,握住北人的双手手腕交叉固定住。

微微抬起头,健太从北人唇齿间抽回舌尖,牵扯出缕缕丝线。额头抵住北人的,健太盯住他神光璀璨的黑色眼瞳,威胁性的皱起鼻梁对他呲牙。

面对年上搭档孩子气的举动,北人挑起一边眉毛,挑衅地看着他。

北人淡定不驯的神色激怒了健太,健太埋首在他颈间一口咬住他的喉结。满意的感受到身下人的挣扎,收拢牙齿搓磨起来。

皱起眉,北人扭动肩膀抵住健太的锁骨挣动,却被体术术士沉重的肌肉量死死压制住。

吮吸着北人的喉结,健太灼热的唇舌沿着他雪白颈项上青色的血脉向下划去,舌尖触到北人白色T恤圆领间的锁骨,顺着凹陷的痕迹勾勒起来。

一手牢牢禁锢住北人挣扎的手臂,一手从他白T下摆抚摸上去,少年削薄的腹肌几近于无,健太感受着指掌下丝一般的肌肤触感,完全不同于瑠唯柔和气质掩盖下饱含力量的紧致肌肉。

北人脆弱的肌体美感让他热血沸腾。心底升起操控言灵术士的扭曲快感,健太的指尖触到北人的乳尖,恶劣的捏紧拧转。

嘶声喘息,北人咬牙用额头撞击健太的下颌,趁他吃痛的抬起身体,北人立起膝盖抵住健太腿间压上去,满意的听到他夹杂着抽吸的低吟。

双腿夹住健太的腰身翻身压过去。北人反客为主的将搭档压在身下。

不等健太抗议,北人指掌捂住他的嘴,微笑着一手比在唇间做了安静的手势。

被他弯起的眼角迷惑,健太一时痴然地望着北人眼尾的泪痣。

大腿夹住健太的腰腹,北人直起身,慢条斯理的脱下浅橙色丝衫扔到床下。

在健太闪烁的眸光中,北人双手翻起打底白T的衣摆,从头顶褪下。

发梢被衣领勾起,北人摇摇凌乱蓬松的头发,洁白的肌理包裹着瘦削峭峻的骨架,单薄而可爱的样子让健太在北人掌心笑出声。

不满搭档的轻视,北人捂紧他的嘴,将健太的白背心翻到腋下,埋头咬住他的饱胀的胸肌。

沿着健太腋下到胸腹紧凑排布的肌肉噬咬吮吸,唇舌所到之处,健太的肌肉次第紧绷,耳畔是他细微的喘息声。

北人回忆沾染在他麦色肌肤上的细沙,唇舌感受着健太饱满的肌肉纹理,像是热腾腾新鲜出炉的磅蛋糕上撒着的棕糖粉……

呻吟声中,汗水渗出健太的肌肤,北人并不在意舌尖微咸的气息,他很熟悉搭档的身体反应,他在兴奋了。

双手按住北人脊背上凸出的肩胛,健太的手心汗湿,分开双腿夹紧北人的腰臀,催促他向下……

扯下搭档高腰内裤的边缘,北人抬眼瞄了一眼健太,对方正抬起身,汗水沿着鬓发滑下,微张着嘴唇喘息,期待地望着他。

敛起眼帘,北人埋首含住他,在健太近乎寡廉鲜耻的大声呻吟中勾起嘴角,进一步将他吞入喉中。

仰起头,健太闭着眼享受着,喘息声不加抑制地从喉间流泻出来,“更深点!含紧…就这样!”

毫不客气的支使着北人,健太对欲望从来坦诚。

这可是洁白无瑕的神官,回忆起北人身着祭服的姿态,健太凌乱的脑中兴奋感更甚。

大腿夹住北人的颈项将他按向自己,健太双手插入他的发间抓紧。这样对待言灵术士,一定会被阵和瑠唯责骂……叛逆心伴随着快感灼烧身体,健太后脑顶住枕头,身体反弓,腹背肌肉紧绷,挺腰射进北人喉咙深处。

松弛下身体,健太合拢双目汗湿额发,微笑着享受荡漾在体内的余韵。

臀缝间被指尖触到,健太立刻紧绷身体睁开眼,虎口卡住北人的颈项将他压在身下,含住北人的嘴唇,健太在他舌尖尝到了自己的腥咸味道,攒起眉头。

手指握住健太湿软下去的那根,北人手指契而不舍的从他腿心抚摸陷入。

拽住北人的手固定住,健太慵懒的压住他,在他双腿间磨蹭着等待欲望重新聚集。

下身饱胀难耐,感受到健太磨人的抵蹭,北人皱眉,“让我来。”

“给我点时间。”贴近北人的嘴唇轻声,健太像是诱哄孩子。

“我现在就可以。”北人不满的噬咬厮磨他凹陷的下颌沟壑。

“好…好”恢复到半硬的状态,健太握住北人的安抚,抵进他腿间……

“我说…让我来!”一字一句咬牙,北人额头抵住健太的。

皱起眉,健太扯下北人宽松地挂在胯骨上的短裤,将他的双腿架上臂弯分开,“这样不好吗?从开始一直不都是……”

扭动膝盖挣脱健太的束缚,北人一脚踩在他肩上将他踹开。

“你干嘛!?”捂住被踹疼的肩窝,健太为北人突如其来的脾气匪夷所思。

跪起身,北人冷冷瞪着他。

健太梗起脖子就想吼回去,北人湿润的眼角却让他噤声。

垂下头,北人一言不发的拾起床下的衣服套上身,丝质衬衫盖住瘦削的脊背。

望着北人的背影,健太恼火地耙了耙头发,内心也聚集起怒气,他做错了什么?凭什么要一直看对方的脸色。

提起裤子,健太赤裸着汗湿的上身捡起衬衣开衫披上,抓起床头柜上的车钥匙,头也不回的摔门而去。

木门撞击的响声令北人身体一颤。坐在床沿弓起背,北人的额发遮掩下神色模糊不清,湿痕划下眼角,从削尖的下颌滴落,在裤子上洇出一片。

“北人……”大祭之夜,健太微醺地靠着木门望向他,白装束的衣襟间肌肤潮红。

肩负守夜职责的北人一身神官礼服正襟危坐,吃惊地回望他,健太绽开略带傻气的笑容,“我想你就来了。”

没等他回话,健太跪坐到北人身边,捧住他的脸吻上去……

 

回忆毫无意义。北人抬起头,用手背擦拭了一下冰冷湿润的脸颊,若无其事的系紧衣扣。

 

床头柜边,酒店电话铃声响起。北人咬唇,漫长的铃响后,他终于拿起话筒,压抑着沙哑的嗓音,“喂……”

“北人啊…健太在吗?”橘低沉持重的声线响起。

半晌得不到北人的回答,那边轻叹一口气。“算了,你立刻来一趟神户,有工作给你。”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挂断电话,北人用衣袖擦了一把脸,打开衣橱拎出行李。

 

驾驶着敞篷法拉利,健太在月下的横滨海岸公路上奔驰,夜风打在脸上,吹拂着额发和赤裸灼热的身躯,衣襟在风中猎猎作响。

被怒气酒意和欲望烧灼的头脑逐渐冷却下来,健太从指尖开始发凉……

大祭之夜的月和今天一样圆,他当时为什么喝得那么醉?和瑠唯发生了关系后却在祝女选拔中输给了他……

不甘心吧。明明都是萨满家族出身,他却事事都输给这个早熟能干的青梅竹马。他也想赢一次啊!想要被别人信赖,想要被别人崇拜。

他越是想证明自己,就越会捅漏子,总是依赖瑠唯收拾残局。

喝得大醉后他干了什么?

“北人,我想你就来了……”

北人当时是什么神情?健太怎么也回忆不起来。猛地刹车,车胎在公路上拖拽出刺耳的声音。

趴在方向盘上,健太沉默埋头。

瑠唯温柔宽容的视线是最刺伤他的,他宁可被北人憎恨地瞪着。

半晌,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健太调转车头向来路驶去。

“北人!”冲进酒店房间,健太在黑暗中气喘吁吁。

拨亮夜灯,空无一人的房间内只有凌乱的床褥诉说着今晚的事并非一场幻觉。

拖着发软的腿脚坐到床上,健太抚摸着床单,那上面仿佛还沾染着北人的余温……

 

TBC

狂喜

异闻周刊 13

慎马
北马

 

宾利车行驶在神户北野区的大道上,川村家的老宅坐落在港口的使馆区。开港之初,各国领事和商人将本国的建筑风情带到了这条街上,大道两侧风格各异的洋馆色彩缤纷,在夕阳中被铺上一层薄红的面纱。

街巷坐落在地势高耸的山脊上俯瞰海港,屋檐墙壁间偶尔闪现出波光粼粼的海面,即将沉入暗海的深红夕阳如正如橘夹在手指间明灭的香烟,燃到尽头。

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轻笑一声,橘按灭手中的烟蒂。“换我来开车吧。”

望着驾驶座上壱马不断眨着发红的眼角,橘将缠绕在手腕上的玫瑰念珠挂上后视镜。

“没关系……”一边推辞着,壱马忍不住张开嘴打起哈欠。后排的慎像被传染了一样,也跟着困倦地揉着眼。

明明刚刚从真田家宅邸离开时还惊恐万状,现在川村兄弟的身体却违背理智,怎么也打不起精神。

“你去陪慎,我来开。”抓住壱马的肩,橘沉声。

多少大风大浪他都经过了,可不想把性命断送在疲劳驾驶的毛头小子手里。

“你们学过《延喜式》吗?”握着方向盘,橘眼角余光往向后视镜里靠在一起的兄弟俩。

“读过。”皱着眉,壱马摇晃着头颅保持清醒,回忆着这本神道教科书,慎已经靠在他肩上,头一点一点,打起瞌睡。

虽然明知睡着后会发生什么,壱马也不忍心唤醒弟弟,他们俩都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

“《延喜式》说邪祟侵染的人会像病毒感染者一样传播污秽,真田小姐拜访了你的宅邸,就把污秽传染给了你家……”

橘低沉平稳的声线像带着催眠效果,令壱马安心下去,更难集中精神。

身为牧师的男子引用神道教经典和传染学原理解释着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灵异事件,壱马在恍惚中生出一丝荒诞感。

“呵…”傻笑一声,壱马头颅点地合上眼。

夕阳中人流如织的道路中央突然闪现出身着白裙的女子。

橘猛地睁大眼瞳,闪避不及撞上去。

女子身影穿过挡风玻璃,向橘扑面而来。

冰冷的感觉透体而过,橘的心脏都为之冻结。

车身震荡了一瞬,挂在后视镜上的玫瑰念珠扬起,金色的十字架漂浮在半空中,仿佛时间停滞,车轮腾空,夕阳下大道两侧的建筑拖出残影。

咬牙忍耐着灵体涤荡的寒意,橘双手抓紧方向盘,稳住晃动的视线。

车轮落地,十字架吊坠甩下,趴在兄长肩上打瞌睡的慎猛地扑倒在座椅上。

慎惊醒地爬起身。

后车座上只剩他一人,壱马不见踪影。

“哥哥?”慎揉揉眼,迷茫地环视四周,车窗外是寂静的黑夜。

停稳车,橘从驾驶座上回身望向慎,“他不在这里。”

 

慎吃惊地微微张开嘴,橘无奈地摇摇头,“下车吧。”

打开后车门,慎跟随橘的脚步站在北野大道上,夜色沉沉,明月在大道尽头升起。

街巷两侧的店铺橱窗闪着昏暗的霓虹灯光,维多利亚风格的煤气路灯在淡淡的夜雾中火苗明灭。

这不是现世……心脏被揪紧,慎无措地看着橘。

“第一次进入黄泉?”将玫瑰念珠缠在手指间,橘挑眉微笑。

 

亦步亦趋追随着橘,慎耳边只有他的草履踏在石板人行道上的啪啪声。

明明是川村本家附近的街道,这些店铺洋馆都是慎从小所熟悉的地方。

这家咖啡厅的牛角包很美味,那间旧书店是他和兄长一起看漫画的地方,再往前一个街区就是清公使馆,楼下的中餐厅售卖他最喜欢的炒饭……

时不时回头望向身后空无一人的街道,慎疾步追上身前身着黑色纹付羽织的身影,望着他手指间垂落下来随着脚步摇晃的金色十字架吊坠,克制着自己抓住橘衣袖的冲动。

熟悉的街道,陌生的感觉,这不是他的家,一旦脱离了橘的庇护,他一定会迷失在这个空间里。

泛起的寒意令慎脊背颤抖,黑暗中,街巷间,无数东西窥视着他,伺机而动……

“你喜欢手冢治虫吗?”拨弄着手中的念珠,橘语气闲适。

“只看过《阿童木》,我很少看动画……”凝聚心神回答前辈,慎不明白橘是以何种心情在黄泉中和他闲聊。

手指伸进羽织衣袖的口袋里,橘的指尖触摸着自己钢制打火机上的雕花。

四周渐渐深浓的黑暗从街巷店角聚拢过来,将慎驱赶着贴近他的身体,橘可以听到青年紧张深重的呼吸。

 

“手冢治虫也会拍一些大人口味的东西,你应该看看,《悲伤的贝拉多娜》是部好片……”橘的声线缓慢而从容,“被侵害排挤,无处容身,贝拉多娜的悲伤召唤来了恶魔……”

 

身后的路灯次第熄灭,慎牙齿颤抖,手指探入衣襟内夹住卡牌。紧追着橘的脚步,几乎要踩到他的脚后跟。

终于厌烦了追逐试探他们的脚步,街道两侧的黑暗向着二人收缩,前后围堵。

橘靠在印着泥金花体字的灯具店铺玻璃窗上,橱窗内陈列着七苦圣母像,周身环绕着闪烁的圣诞彩灯。

圣母被彩灯明明灭灭照耀地沉静脸庞上滑下两行血泪。

紧贴着橘靠在玻璃橱窗上,慎低下头从衣襟间抽出重瞳卡牌。

握住慎的手腕,橘将自己的金制玫瑰念珠缠绕上去,“小心选择你祈祷的对象。”

 

黑暗包围了整个街巷,照明店铺微弱的光源如雾海中沉浮的一叶小舟,渐渐被淹没下去。

将香烟夹在指间,橘挡在慎和黑暗之间。圣母像上缠绕的圣诞彩灯熄灭的刹那,橘打亮火机。

“我雖然行過死蔭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為你與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淡淡的白炽火光从橘的手中燃起,以燎原之势扩散开,黑暗中无数狰狞扭曲的尸骨骷髅无声地惨啸,随即在光圈荡漾下化为灰烬。

慎用手肘挡住耀目的白光,洁净的脸庞被闪烁地炽焰照亮,真田小姐的身影在白焰中闪现,静静与他对视,黑发和裙角逐渐分崩离析,消逝在光焰中。

车身坠地,慎的头颅撞在哥哥膝上,反手抱紧壱马的腰。

壱马猛地清醒过来,“橘桑,你刚刚在说什么?”

壱马在夕阳的余晖中揉着酸涩的眼,他好像只睡了片刻,应该没发生什么吧。

“哦,我和慎聊动画……”橘眼角的笑纹显得温柔而狡黠,从后视镜的反光中跟慎眨眼,“手冢治虫的动画。”

 

靠着投币电话亭,橘拨通了横滨新格兰德酒店的前台电话。

“……你马上来一趟神户……”

挂断电话,橘摸着下巴打量站在车前忐忑等待他的兄弟俩。

真田小姐是在壱马和慎一起坠入梦乡后才出现的。可壱马却是无灵视能力者,真田小姐究竟想要这两兄弟中的哪一个?

还是两兄弟之间有什么他无法理解的灵力连结?

“橘桑,为什么不用手机?”橘刀锋一样锐利的视线解剖式的探究打量让壱马不适,可他现在只能信任橘。

“探访了真田家的宅邸,我们都已经被邪祟污染了,手机这类电子无线电信号不安全。”有趣地欣赏着壱马和慎由困惑到恐惧的眼神,橘慢条斯理的解释着。

“像真田小姐身上这样可以自由行走于黄泉的强大灵体,拦截电子信号也不是难事。”

这两兄弟和灵能界著名的极客山本彰吾关系匪浅,怎么没从他那里学到这些新锐术士的研究成果?

“那我们该怎么办?”尽管对手只有真田小姐一人,壱马却感到四面楚歌。

咬牙握住弟弟的手,壱马和他对视,万不得已,他们只能靠卡牌的降灵术正面迎击。

 

“你们俩可不要胡乱下什么莽撞的决心。”橘一眼看穿。“我已经找来了帮手。在举行驱魔仪式前,壱马和慎,你们要分开受保护。”

“我不能丢下慎!”皱起眉,壱马几乎是本能的反对。

低头望着和兄长交握着的手,慎回忆起黄泉中真田小姐静静望着他的眼神。松开修长的手指,慎在壱马惊讶的视线中抽回手。

站到橘的身边,慎从漆黑的额发缝隙间抬眼望着他,“橘桑会保护壱马哥吗?”

弯起眼角,橘的笑纹蔓延,“不是我,是比我更合适的人。”

 

壱马焦躁地坐在老宅正对玄关的大理石旋转阶梯上。黑夜降临到洋馆,星辉从大厅穹顶的玻璃花窗洒落,在他身上留下斑斓的阴影。

并未拧开灯,黑暗中手肘架在膝头,壱马揉着鬓角,慎跟随橘桑去了驱魔人公会神户分支教堂。按说他在橘和其他牧师庇护下更安全,可是……

真田小姐看慎的贪婪眼神令壱马脊背发寒。不在弟弟身边他就不能安心。

打定主意一见到所谓的“保镖”就找理由回绝他,壱马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嗤笑,他这匹头狼,哪里需要别人保护?

门铃响起,壱马打开门,刚刚抬头,酝酿好的说辞全部卡在喉咙里。

来人拎着行李,显然是连夜坐巴士赶来的,身上浅橙色的绸衫衣摆皱褶,神态疲惫,却依然难掩秀美到不似真人的容色。

“啊!是你!”望向壱马的瞬间,少年的眼瞳放大。

天,是他……壱马将手够向玄关处红丝绒帘幕掩蔽的刀架。

伸出手一把握住壱马的,少年眼神殷切,“你是川村先生吧!我叫吉野北人,是你占卜频道的粉丝!”

“哎?”壱马呆滞,任由北人握住他的手摇晃。

兴奋雀跃被壱马困惑地神色打断,北人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查看了一眼门牌号。没错,是他的任务对象。

有些尴尬地,北人扯开笑容,“抱歉,见到偶像实在是太激动了。我是这次负责你安全的保镖。”

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一声,北人的笑容僵在脸上,他从昨晚就滴水未进了。

眨了眨眼,壱马收回触到帘幕后刀柄的手。抿着嘴暗叹了口气,“先进来吃点东西吧。”

 

自从父母因事故去世后,本家老宅就被闲置了,平时只有钟点工来打扫。

夜深人静,没有佣人照应。现在洋馆又被邪祟污染无法点任何外送,壱马打开冰箱捡出几样食材草草下了一份乌冬面。

自称是他粉丝的少年趴在厨房料理台的桌面上打着瞌睡,行李支在自己的高脚椅边。

悬挂在厨房吊顶上的蒂凡尼彩花玻璃灯洒着昏黄的光,枕着自己雪白的手臂,北人尚带一丝肉感稚气的侧脸轮廓精美,纤长的睫毛在眼窝打下一排细微的阴影。

身为他的保镖却毫无防备的在雇主宅邸呼呼大睡,这人看起来比慎还年幼,到底怎么承担护卫他的职责?

之前在降服重瞳的事件中还跟他们兄弟打得昏天黑地,见到他的面却一无所觉。就算他当时被雪修罗附体还戴着面甲……

壱马无奈的摇摇头,将乌冬面摆在流理台面上,不觉间心底的敌意瓦解了不少。

“北…北人……醒醒。”推着少年削薄的肩,壱马呼唤他。

用手背揉揉眼,北人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谢谢,我开动了。”拉过面前冒着热气的乌冬用筷子搅拌了一下自动吃了起来。

靠在料理台面上观察对方,壱马忍不住笑出声,怎么像条小狗,任谁投喂什么都毫无芥蒂的开吃。

听到壱马的笑声,北人昏沉的脑子渐渐清醒过来,咽下口中热腾腾的汤面,开始向雇主陈述情况,“川村先生,事情的经过橘桑已经跟我交代了。贵宅目前被邪祟污染,为免污秽扩大,最好闭门谢客。三日后我和橘桑会为您准备好净化仪式,在此之前您最好也不要接触外人,我会全权负责您的安全……”

“你是哪一年生人?”透过乌冬面蒸腾的热气,壱马观察着形容稚嫩的北人,好奇地打断他硬拗出的业务用词。

“啊,平成九年。”正努力严整专业人士态度的北人打了个磕绊。

“那我们不就是同年吗?!”壱马乐了。

“是吧……”

“你别叫我桑了,挺别扭的,就叫我壱马吧。”不知为何,北人身边有种令人安心放松的气氛。他所在的地方空气中都透着清新,真田家来访后那挥之不去的黏稠阴郁感被驱散。趴在流理台上,壱马伸展脊背,缓解连日来神经紧绷积累的压力。

“壱马。”从善如流,北人清脆的音色重复了一次这个名字,略带宫崎方言尾音的声线显得亲切可爱。

“感谢你的招待。”吃完整碗乌冬面,北人自觉在洗碗池里清洁自己的碗筷。

“我厨艺一般,你随便吃点。”壱马趴在台面上望着北人橙色短袖衫下和宽阔肩幅对比分明的清瘦腰臀背影。

“不会啊,我最喜欢吃面了。”北人笑了笑,弹掉指尖沾染的水迹。

带北人来到一楼客房,壱马打开房门,“卫浴在那边,房间里的一切东西你随便取用,有别的需要可以马上告诉我……”

提着行李,北人探头向房间内望了一圈,“你的卧室呢?”

“啊?”壱马愣住了。

盯住他,北人皱起眉头,“你今晚睡哪里?我得和你睡在一起。”

带着北人绕旋转楼梯进入二楼,穿过灯光昏暗的回廊,壱马推开镶着黄铜把手的主卧橡木大门。北人拎着行李,好奇地跟在偶像身后打量着川村家的大宅,睁大眼睛仰望着主卧屋顶悬垂下来的水晶灯。

拘谨地打开浴室门,壱马向跟在身后探头探脑的北人介绍铺着青绿大理石的浴室,“淋浴,浴缸,你,你请便。”

坐在主卧飘窗前的土耳其编织沙发上,壱马望着窗外影影绰绰的建筑和更深处暗蓝色的海港波涛。

浴室门缝透出的暖光和淅淅沥沥的水声让他在紧张中生出一丝莫名的安心。

窗外黯淡的月和汹涌的海潮仿佛隔世,他的卧室像风暴眼安稳寂静。北人的陪伴下,真田家的邪祟被隔绝于老宅之外。

真奇怪,北人明明是陌生人…不,是敌手。握紧手指, 壱马在自己膝上捶了一下。

浴室门被推开,北人穿着亚麻睡衣短裤,赤裸着热气蒸腾的上身,用毛巾擦着湿润的发梢,“水好热,真舒服。”

少年大剌剌坐在壱马的橡木大床上,指尖抚摸着黑色长绒棉床单上丝线刺绣的暗纹,薄白的肌肤因热气在肩头脸颊透出红晕血色。

“你要去洗吗?”赤裸着上身转向壱马,北人不以为意的伸手扒过额发,仰头敛目享受着肌肤上热气发散的感受。

少年的身体透着粉色,连胸口的那里也是……壱马耳际发红,将赤裸的脚收进沙发垫内,“不用了,我今晚就睡这里。”

“哎?”躺倒在床上,北人枕在手肘上望向壱马,慵懒地哼出疑问。

拍拍身边的空位,北人对紧张地视线左右漂移的壱马微笑,和荧幕上冷峻成熟的形象不同,壱马意外的羞涩瓦解了北人对偶像的距离感,“床位置很大,我是来贴身保护你的,不然应该我睡沙发……”

不想在北人面前示弱,壱马背对他在床铺边缘躺下身,虾子一样弓起脊背。

“往里面来点嘛。”北人向后腾出位置。

壱马一寸寸向后试探着挪动腰部。

受不了他倒车入库的速度,北人揽住他的腰一把拽进怀里。

后臀撞进北人腰腹间,髋骨被修长手指握住的力度让壱马下身发麻。

对方明明那么清瘦,他一只手就可以制伏。将脸埋进手肘间,壱马低咒自己没来由的胆怯。

“我很喜欢壱马桑……壱马的频道,你的灵视能力很温柔……”手腕轻轻搭在壱马腰间,北人清透的声线低沉下去,“我也想像你那样,去理解他人……成为更温柔可靠的人……”

脊背隔着薄棉T恤贴住北人赤裸的胸膛,少年沉稳的心跳徐徐传来,壱马口中泛起苦涩,胸腔微微震动,“我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好……”

将额发埋进壱马的后颈,北人呼吸清浅,“足够了。”

望着窗外,那里干净的只余一轮残月,连一丝晃动的树影也无。整个空间里只有他和北人随呼吸静静起伏的身躯。壱马连日来紧绷的神经松弛下去,四肢瘫软,仿佛融化在床垫上,被睡意沉沉包裹没顶。

真田家带着潮气霉味的茵席气息充盈鼻端,被惨白的女体纠缠着压迫上来,壱马四肢无力的挣扎着。

真田小姐的身躯像一根冰冷柔软的绳,松松勒住他,一点点收紧,拖拽着他向榻榻米地板深处滑陷下去,更多湿凉的小手从榻榻米深处伸出,印在他的腿脚上,时不时握紧,像是湿软的小嘴吮吸,又像章鱼冰冷的腕足吸盘纠缠。

扒住榻榻米边缘,壱马奋力抬起头,会客厅贴金屏风映照出他的面容,黑发雪肤,鼻梁高耸,眼尾微弯,“慎!”

指尖在榻榻米上磨出血痕,即将被拽脱的刹那,一只雪白修长的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腕扣紧,一把将他从黑泥污秽中托拽出来。

“壱马?壱马你醒醒!”被轻拍面颊,壱马眨动眼睫,湿润酸涩的感觉从眼尾滑下。

晃动的视线集中起来,昏黄的夜灯下,北人的精美的侧颜边缘被镀上一层金辉。

璀璨的大眼紧盯着他,北人指尖揩掉壱马眼角的湿痕,确定他的神魂全部归位。

眼睁睁看着一个人的灵体从躯壳内被拖拽出来,年少出道,没少经历风浪的北人也被惊到了。

“我得去找慎……他有危险……”克服眩晕的感觉挣扎着爬起身,壱马咬牙,真田小姐的目标果然是慎。

Makoto,这名字很熟悉。北人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还是放弃掉,专注于眼前的人。

按住壱马的肩,北人镇定地凝视着他,“橘桑在你弟弟身边,他很安全。”

“可是!”猛地挺起身,震荡产生的头痛令壱马呻吟一声,残余在他体内的邪祟冲撞着他的神魂。

捧住壱马的面颊,北人伏身下去,含住他的嘴唇吮吸着诱哄他放松。

睁大眼睛,壱马震惊,北人……

理性的颤栗只持续了一瞬,立刻臣服于渴望安抚的恐惧。

抱紧北人,壱马张开齿隙,邀请他清甜的气息注入身体。

降灵师的体质无法抵抗被侵入填满的诱惑。慎的灵力让他刚强而信念满载,弟弟的信任和支援让壱马可以无畏的站在最前方。北人则如此安稳包容,让他可以坦然展露最深处。

感受着少年洁净的灵力将邪祟震荡驱逐出去,壱马揽住北人的颈背吮吸他的舌尖,贪婪地将他压在身下……

跪坐在圣堂的木质阶梯下,身着白色罗马领衬衣黑裤的慎若有所觉地抬头,木雕神龛内,沉睡中的特蕾莎修女被美少年大天使手持燃烧的金箭刺入胸口,眼帘紧闭的脸上却带着狂喜的陶醉。

将玫瑰念珠的金质十字架顶住前额,慎敛目,埋头静静祈祷。

 

TBC

金波

异闻周刊 14

慎马
慎北

 

泥金屏风突兀地树立在黑暗里,像是剧场歇业看客散去后被遗忘在舞台大幕前的一件道具。

虚空中,一对男女相对跪坐在金屏风之前。

身着娇嫩华贵正娟柳色访问着的真田小姐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怀中却抱着一具老旧的球形关节婴儿玩偶。孩子的小脸脏污,玻璃眼珠空洞地翻开。

对壱马微笑,真田小姐平淡的小脸上浮现出妩媚的神色,“把慎给我。”

紧盯着面前面色苍白擦着鲜红口脂的女人,壱马双手插进纹付羽织袖口,昂起下颌挑眉。

真田小姐垂首,望着隔开两人的一湾水波。

金色的水波从无边的黑暗中延伸出,又消逝在无垠的尽头,打着卷,像是浮世绘大师随性挥洒的一笔,将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银河相隔。

挽起访问着的衣袖,真田小姐指尖轻触那一泓静静流动的金色波浪,“滋”,烧焦地灰白烟气从她指尖冒出。

“呵…”真田小姐依然低敛削尖的小巧下颌,神色晦暗,“金色的灵力,怪不得底气十足,你的身体易主了啊……”

弯起艳红的嘴角,女人指尖爱抚着怀中的婴孩玩偶,语调软腻,近乎撒娇,“所以干嘛不把慎让给我…”

双手握拳支在地上,壱马身体前倾,紧盯着面前离体作祟的生魂一字一句,“休想!我不会把弟弟交给污秽!”

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猛地捏紧婴孩玩偶的四肢关节,咔地拽脱,人偶下巴机簧松开,张开黑洞的口,“你以为自己很干净吗?!”

扑向前,真田小姐和壱马的面孔隔着金色水流对视,漆黑的长发垂下,惨白的小脸面无表情的抽搐着。淡绿的衣摆丝丝缕缕染上血色,像是含苞未放却被指根掐掉的花,从根茎断裂处泌出鲜红的汁液……

“你和我一样……从来没有拒绝的能力……”血红从衣摆向下蔓延,在真田小姐身下积聚起一滩黏稠的血迹。

“谁要我们,我们只能张开身体……”指尖抚触着自己的小脸,真田小姐眼角滑下一行血泪,“又热,又烫,烧红的利刃刺入身体!我拼命尖叫,没人听到……一刀接一刀,血流如注,把肉身剜开,又生生拖拽出来……”

真田小姐轻缓的语调令壱马齿根颤栗,眼瞳紧盯着她的,女孩所经受的痛苦仿佛海潮汹涌倒灌过来,让壱马浑身冷热交替。

确实如真田小姐所说,他对这种感受并不陌生,卡牌中的灵体过度融合他时,每一次分离都像是撕扯神魂的分娩,被插入搅动内脏,剖开身体检视,羞耻而绝望……重瞳窥探到的,他不想深思的浓稠黑暗……

“既然注定要被占据,至少能选一个爱的人……”血泪尚挂在下颌,真田小姐业已绽放笑容,“我感到这支箭头,已刺透了我的心。当他把金箭抽出时,我感到好像在抽我的心……这时我感受着一种无限的甜蜜,我很想让这种痛苦永恒地继续下去……”

腥臭的气息浓郁的包裹上来,像是相亲日从她手中接过的那杯茶……真田小姐身下黏稠的血迹一缕缕在黑暗中浮起,旋转着聚拢着,最后汹涌的扑向壱马。

隔开两人的金色水流如海波竖起,黄金浪涛冲刷过黑暗与血流,将壱马温暖的淹没。

在熹微晨光中扇动眼睫,壱马感受到面颊被清浅的气息吹拂。

和他鼻尖相贴,北人白透的脸颊在日光下反射着莹润的光泽,柔软的嘴唇卷起,透出淡淡的血色。

感受到壱马清醒后呼吸的改变,北人皱起眉,紧闭着的浓密眼睫颤动了几下,眼角泪痣闪烁。

收紧揽住壱马腰侧的手臂,北人将微凉的鼻尖贴住他的耳后磨蹭了两下,热呼呼的柔软脸颊靠在他的肩颈肌理间。

合拢手臂抱住北人赤裸的脊背,壱马掌心贴住他微凉的肩胛骨,少年清瘦的宽肩和颈后起伏的脊椎骨点却给他带来不可思议的安心感。

冲刷过他心神的,金色的波涛……

玻璃花窗穹顶的圆厅内,北人从行李中取出雪白的羽二重白装束,在阳光下抖开,薄绢布料飘飞。

禊祓仪式前的净化流程是身为神官的北人从少年起就烂熟于心的。

可为刚认识就发生灵力交融关系的客户做准备,他还是第一次……

 

将白装束披在壱马赤裸的肩头,北人示意他抬起手臂伸直,张开手指丈量着壱马的身体。

指尖和虎口贴住壱马的背肌,北人拉紧肌襦袢的领口布料,让肩线完全贴合他,“昨晚睡得好吗?”少年的语调和缓,声线低沉而清透。

“嗯。”壱马的耳际发红,北人隔着薄绢和他相贴的指尖肌肤让他颈根汗毛竖立,热潮从胸口冲刷过身体。

意识到手下的身体微微发热,北人抬起眼睫,抿着嘴角看着壱马从耳际逐渐蔓延到麦色肌肤上的潮红。

双手从他腋下绕过,北人将绢质腰带围在壱马的腰胯上。

壱马站稳脚跟,感受到腰带随着北人修长有力的手指抽扯,在他腰腹间绕了两圈,穿过后腰窝凹陷处打成贝口结,绢纱衣料被束紧贴在肌肤上。

“梦到了什么吗?”北人若有所思,转到壱马身前,半跪下身。双手圈住他的的胯骨,沿着他的腰侧线条向下展平布料,确保衣襟线条平直垂落。

垂首望着北人蓬松的黑色发顶和紧贴他大腿肌肉线条的修长指掌,壱马发现他手背肌肤也薄透,指骨间透着粉色。

缓慢地,壱马回忆着梦中不甚清晰的细节,一五一十的叙述给北人。

大概是与他发生了亲密关系,壱马觉得对北人剖析真田小姐留在他梦中的那些隐晦暧昧比面对橘时容易得多。

即使他说不出讲不清的地方,北人也会懂。壱马莫名地对昨天还是陌生人的北人有这样的信任。

“她说,我们一样……”壱马咬紧牙根摩擦,“没有拒绝的能力。”

听到这里,北人皱起眉,一手搭在半跪着的膝盖上,抬头望着面前的人,“你是降灵能力者?”

“是。”点点头,壱马贴紧腿侧的双手握紧。

居然……北人眯起眼,像壱马这样灵视能力强大的占卜师一般都是灵力亲和体质,不敢随便请灵上身,不然要退驾可就麻烦了。即使是健太那种半吊子的灵视,没有他的守护也很容易被灵体黏上。

回忆起邪祟重瞳粘稠的黑色污秽附着在健太手臂上的危急画面,北人蓦然察觉川村和真田家这出事件的诡异联系。

站起身,北人双手握住壱马的肩和他对视,宝光璀璨的眼瞳在深邃的眼窝中闪烁,“昨晚,你觉得我如何?”

睁大眼,热意涌上脸颊,壱马差点咬到自己舌尖。和北人精光湛然的深黑眼瞳对视了片刻,壱马才反应过来他的质问,急速跳动的心渐渐冷下去,寒意从胸口浸透四肢。

别开眼,壱马垂下视线沉声,“非常好。”

果然,北人放开握着壱马肩头的手,后退一步。怪不得他的灵力侵入壱马身体时那么顺利契合。比搭档多年的健太还匹配融洽。回忆起健太的抵抗和他的挣扎,北人抿紧嘴唇。

猜测落到实处,一切违和之处都有了解释,壱马没有灵视能力,一直以来隐身幕后的占卜师另有其人,应该就是他拼命想要保护的弟弟,被真田小姐纠缠上的makoto。

面前的人低垂的头颅和紧握的双手让北人暗叹一口气。握住壱马的手腕拉起,北人扳开他狠狠掐着手心的手指,“你听说过玉依姬的故事吗?”

“……贺茂神社的公主玉依姬在鸭川沐浴时捡到了朱红的箭矢。随后怀孕生下了贺茂别雷命,孩子很快升天,因为朱红箭矢即是火雷神的化身……思念儿子的玉依姬为了召唤神灵降临,准备了羽衣,点燃了火炬,寻找到神木作为神体,成功降灵……这就是葵祭的起源。”

十二年前那一场血月下的葵祭闪回在北人眼前,合拢双目,北人努力将噩梦中的画面驱逐出脑海。

“从此,贺茂家就成为最强阴阳师家族,诞生的孩子里,灵视能力者成为言灵师。”北人定定地直视着着壱马,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降灵能力者就是玉依姬。”捂住壱马的心口,北人感受着二人的心跳逐渐同频。

紧抿着嘴唇,壱马漆黑的眼瞳放大。

“你和真田小姐都是玉依姬。”北人眉宇紧锁。

壱马,你就像是神木,是神明降临的神体,慎会帮你召唤来正确的神明,只要和慎一道守护彼此,你们兄弟就所向披靡,无所畏惧。

父亲去世前的叮嘱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壱马眼前闪现着挂满卡牌的杉木枯枝……

 

牵着壱马的手,北人引目光黯然的人行至圆厅长桌前的高背雕花黑木椅上坐下。

打开随身行李中金漆螺钿贝的圆盒,北人用指尖沾了一点膏状练红,托起壱马小巧的方形下颌,北人轻触他泛干的嘴唇,皱眉俯身,侧过头用舌尖舔舐上去。

“所以,真田小姐为什么要慎?”贴住北人曲线优美的嘴唇,壱马语调干涩,眼神沉沉地望着他,问出了几乎已经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垂下眼睫,北人浓密的睫毛扇动着,指腹碰到壱马被自己湿润的嘴唇,按压下去,将练红晕染开,胭脂淡淡的香梨气味散逸在鼻息间。

“没有正确的神明庇护,玉依姬就‘人尽可夫’。”意识到自己的话语有多残酷,北人别开视线,“她只想为自己选一位称心的夫婿。”

用指腹残红按住壱马的眼尾,北人指尖上挑,随着他微弯的眼型曳出红痕。

青年锋锐倔强的眉眼间染上一丝凛然艳丽,北人抽出纸巾,擦掉指尖的胭脂。

完成战化妆,从背包里取出花王除菌喷雾,北人重又在椅前跪下身,从头到脚为壱马喷洒。

“那她现在究竟有多少位……客人?”尽力寻找着体面的词汇,壱马在椅背扶手上活动冰凉麻木的手指,嗅着空气中弥散的清新甜香,任由北人料理自己。

“……不知道……几十?上百?我数不清……”和壱马交融祛除时,北人触碰到了真田小姐生魂上附着的残秽。肮脏,黏稠,腥臭,复杂的气息混乱而深浓。

孤独中痛苦的玉依姬究竟从黄泉召唤来了多少灵体邪祟陪伴,北人不敢估量。

壱马望着圆厅落地窗紧闭着的丝绒窗帘,真田小姐挂着血泪的平淡小脸仿佛从那暗红的丝绒中浮现出来,“你和我一样……”

 

不一样。

握紧拳头,壱马猛锤了一下扶手。感受着伴随愤怒翻涌上身的孤勇。他接引的是神明,庇护需要帮助的人,而不是放任心底的软弱空虚吸纳邪祟。

伴随他的是泽被大地的金雨,绝不会是尸山血海。

不会把慎交给你的!

静静回视壱马,真田小姐淡绿色的访问着逐渐融入红丝绒帘幕,消逝在视野里。

捏住半跪在他面前打理裤脚的北人的下颌,壱马黑沉的眼瞳和他对视,“你怎么保证真田小姐一定会来。”

真田小姐完全洞悉了他们的意图,难道会自投罗网?

既然避无可避就只能正面迎战。禊祓仪式必须一次性成功,他不想被真田小姐召唤来的数不胜数的邪祟纠缠一辈子。

“没有女人会缺席自己一期一会的重要仪式。”

迎着壱马的手指,北人抬起下颌,扬起一侧眉梢冲他眨眨眼。“我可是神官,真田小姐要择婿,就由我来为她筹备一场盛大的神前婚。”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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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婚

异闻周刊 15

北马
慎北
慎马

 

夕阳西斜,神户热闹的市中心三宫站前大道被铺染上金红余晖。

残阳焖烧,在薄云的水汽中蒸腾出歪扭的蜃楼,幻化出一圈暗红的晕,仿佛隐藏在红日后的阴影。

奇特的天象下,本该在大道尽头坠落于生田神宫鸟居正中的红日变幻着夕晖的角度,将神社的三重鸟居折射出错综复杂的数道门影。

身着纯白斋服藤萝暗纹差袴的吉野北人头戴卷璎冠,漆黑的鬓发梳拢进冠冕内,明净的容颜被夕晖染上薄红,纯黑的眼瞳反射着细碎的金辉。

拾阶穿过三重鸟居,北人厚重的白缎斋服衣袖在海风中微微翻卷,卷樱冠随着步伐颤动着。

第一重鸟居是朴素圣洁的杉木原木,第二重则是刷着暗红墙漆的石砌大门,第三重精美的彤红色鸟居顶端繁复叠砌着门梁抱厦,浓艳的朱红占据了参拜者的全部视线,摄人心魂。

仰首望着头顶宏伟的朱门,北人将笏板拢在衣袖间。这样鲜艳夺目的彤漆,养护起来不知要花费多少。与之相比自家在宫崎的小小神社显得寒酸破败起来。

身为神社家庭出身的孩子,北人在今天这样严肃危险的神事中,依然难以抑制的打起算盘。为自己缺乏紧张心态感到好笑,北人勾起嘴角。

因为生田神社供奉的姻缘之神香火旺盛吧。哪个想要举办盛大神前婚的新嫁娘不希望通过这样一栋美丽豪华的鸟居。要不是托橘桑在灵能协会的人情关系,他这辈子都不一定有机会在如此奢华的神社主持神前婚。

一期一会的时刻,新娘都希望记忆永驻,即使是幽魂也不例外……

跨过最后一栋鸟居,北人与常世作别,脚步不停的迈进神的领域。

 

绿意神浓的生田森林环抱着神社建筑,过于茂密的森林像是要将青瓦朱梁的本殿吞没进去,穿越鸟居之前神户繁华的都心仿若一场梦幻。神领之内自然之力野蛮生长着,屋宇上泥金彩绘隐蔽在绿荫间,偶尔反射着几缕夕阳的金辉。

挂着纸垂的注连绳圈起整个神领,本殿外石质高台上盘踞着两尊青铜狛犬,身姿勇猛的神兽相对踞坐,守护着正殿内的稚日女尊神体。

 

身着同样纯白祭服的祢宜们举着长柄火炬将殿门外悬挂的巨大白色纸灯笼次第点亮。

负责搭建神乐舞殿的宫大工们搬运着杉木建材,争取太阳彻底落山之前的最后时刻赶工。所有工人的制服安全帽上都贴着生田神社的辟邪符咒,对今晚的来客,谁也不敢轻忽大意。

舞殿旁搭着几张临时帐篷,连成一排的长桌上摆放着各色化妆品和梳妆圆镜,身着水手服和西装校服的女高中生们一边上妆,一边叽叽喳喳兴高采烈的聊天攀谈。她们是为这次神事请来的兼职巫女。

和其穿着浅葱袴的祢宜不同,看起来更为年轻却身着宫司级别纯白斋服卷璎冠的北人行过巫女们的行列,引发一阵暗潮骚动。

生田神社是恋爱结缘之神的神社,兼职巫女们也都抱着同样的梦幻憧憬。白发苍苍满面风霜的宫司神官之中跃然而出的明净少年,像是暗海中涌现的一朵纯白浪花,击打在少女们的心口,滚落满地碎玉珍珠。

 

“北酱~这边~”巫女中一位结着粉色发辫的人冲北人热情地招手。

北人为接下来驱魔仪式而紧锁的眉宇松开,眼瞳反射出璀璨的光彩,“昂秀!你怎么在这里?!”

作为神官,北人早年和健太搭档执行任务时经常招募临时巫女组队,昂秀就是他多次合作的对象。年幼活泼的昂秀曾给他们的旅途带来不少欢声笑语。

呼地站起身,昂秀身着西装校服裙的高挑身形笼罩下来,比北人还要高出一头的身躯热情地挨挤过去。“我和学弟在江之岛度假。看到灵能协会发布的招募就来打工了!”

一把拽过身边身着蓝白水手服的长卷发女高中生,昂秀兴奋地摇摆西装裙,“这是我学弟慧人。”

眨了眨眼,被称作慧人的孩子和北人对视了片刻,嘴角勾起,只有梅子饭团大小的脸上扯开一个盛情到夸张的笑容,“你好,我叫木村慧人。”

上下打量这两位比自己身形高挑的“巨型JK”,北人一边眉毛抽搐着皱起,“昂秀啊……你自己扮女孩接巫女工作就罢了,怎么还带坏学弟……”

惶急地在嘴边比了一个小声的手势,昂秀无辜地睁大眼,“可是,可是我们旅费花光了啊。”

明明是你自己大嗓门叫他学弟的,这会儿却要别人守秘。望着渐渐沉入鸟居尽头的残阳,北人头疼起来,“昂秀,你知道这次禊祓仪式的凶险程度吗?赶紧带外行人走。”

“可是,可是……”被北人凶了一句,昂秀高挑的身型顿时委顿下来。

视线在严厉的少年和委屈的学长面前游移,慧人眼睛咕噜转圈,站到北人面前,拨开长卷假发别到耳后,侧过头向他展颈后的纹身符咒,“北桑,我不是外行人。”

盯住慧人颈根薄白皮肤上的立葵纹寺徽,北人眯着眼,双手插进衣袖仰起身,“你是长野善光寺的……”

“我是泽本老师的弟子。”笑眯眯举起一只手,慧人元气十足的报出师门。

善光寺绝对密佛新一代守护人泽本夏辉的弟子,不是北人可以操心的对象。

别开头不再看慧人,北人点了点昂秀的胸口,“睁大眼睛警惕点,今晚可是大凶之夜。”

昂秀肉感的脸蛋如女孩般秀丽甜美,但他那状况外的茫然眼神让北人暗叹一口气。几年不见,昂秀怎么痴长个头不长脑呢?从怀中取出一枚守御塞进昂秀手心,北人并指如刀在颈边比了个杀的姿势,“情况不对,立刻就跑!”

看到昂秀吓得瑟缩起肩,北人才满意的扬眉。

斜睨了一眼旁边笑容满面乖巧地睁着大眼的慧人,北人暗自摇头,这位学弟可比昂秀心思机敏得多。

捏紧了袖中的笏板,北人清除脑中杂念,迈过正殿的门槛。

身着直违轮黑色纹付羽织的壱马跪坐在殿内,略长的额发用白色绳结扎在脑后,露出刀裁整洁的漆黑鬓发与眉峰。

纹付衣袖用攀膊束起,露出肌肉线条紧致的小臂,壱马双手捧着一份饭团啃到脸颊鼓起。

见到一身雪白斋服的北人,他也只是扬眉示意,继续埋头苦吃。

抚平斋服下摆,北人跪坐在他面前,笑着勾头看他,“你一点也不紧张啊。”

这种紧张忙碌的肃穆气氛下,亏壱马还吃得那么香。北人可是斋戒了一整天清净心情积蓄灵力。

两三口把饭团塞进口中,从羽织衣襟间掏出怀纸,壱马擦擦嘴,“不吃饱怎么迎接新娘。”

视线望向神龛旁的刀架,系着朱红丝绦的薙刀倒映着夕阳残晖。

“杀气腾腾啊……”北人撇撇嘴,“你能用体术?”总觉得那柄薙刀有点眼熟。

“像你说的,总得有点自保能力才不会‘人尽可夫’。”壱马上挑的尾音带着一丝傲气。

北人微笑着直起身。这样勇毅的搭档让他安心,所以壱马的荧幕形象也不全是演出嘛。

夕阳终是坠落于鸟居尽头的地平线下,像熄灭的熔炉,最后一丝余烬残红也在黑铁包围的炉膛里黯淡下去。天照大神隐身于天之岩户,夜幕降临。

伴随着白衣权宫司们立于神殿墙垣边咏唱三声鸡鸣,参道两侧的石灯笼次第点亮。鸟居尽头行来一线队列,黑衣的牧师们提着熏炉摆锤在两侧开路,烟雾缭绕间,同样身着川村家直违轮纹付的黑发青年面上覆着灵纸缓步而来。

“慎。”抓紧马乘袴的布料起身,壱马紧盯着弟弟的身影。

“壱马…”北人轻声,将手中的灵纸递过去。

咬了一下牙根,壱马低头将灵纸覆在面上,用丝绳系于脑后。

行至大殿门前,身着黑色牧师长袍的橘握住慎的手,将他交接给白衣宫司北人。

系着灵纸的壱马和慎错身而过,羽织袖口摆动,兄弟俩在袖间交握双手,迅速地传递。

和北人对视一眼,橘默默颔首,领着壱马退到大殿角落暗处。

牵起灵纸覆面的青年,北人仰视他高出自己半头的挺拔身形和撑开羽织的肩幅,这就是壱马的弟弟啊……

握紧他的手安抚,北人引他步入大殿,站在稚日女尊神像前。

神殿前庭燎炬熊熊燃烧,无星无月的燠热夏夜,火光辉映着白杉木搭成的神乐舞殿,身着白纱千早的巫女们头顶花簪闪烁粼粼银光,静立在舞台上,望向被祭火自下而上照亮的朱红鸟居大门。

仿佛黑暗中虚空的大门洞开,一阵烈风吹从鸟居深处吹来,环绕神社的注连绳上纸垂沙沙作响,巫女们手中的神乐铃泠泠响应着。

祭火焰苗随风向大殿摆动,北人面前的黑发青年衣袖飘飞,轻薄的灵纸紧贴着鼻梁高耸的面庞,凹陷出深邃的轮廓。

“新娘到了。”牵着慎微凉的修长手指,北人感受到他细不可察的颤抖,微笑着用力握紧。

鼓乐奏起,昂秀为首的巫女们手托白绢长尾,将神乐铃举过头顶,划开步伐,薄纱衣袖翻飞。

朱红鸟居之下,浓深的黑暗中,身着白无垢的女子身影浮现出来。

雪白的衣摆拖拽在石阶上,在身后翻起层层雪波……

深吸一口气,慎紧紧回握北人的手指。

“慎…我来了…”轻柔的呼唤着,真田小姐的身形飘进大殿,身后的雪缎被衣蛇尾般摆动。

抬起角隐下的小脸,真田小姐的擦着口脂的红唇像雪地上滴落血花。

夏夜的温度骤降,大殿内烛火激荡,冰凉的寒意泛上每个人心头。除灵经验稀少的年轻弥宜们被真田小姐携来的浓重阴湿气息压制,颤抖地举不稳燎炬。

 

不可抑制地僵硬起身体,慎向外抽着被北人握住的手,试图从衣襟间取出卡牌。

时机未到,攥紧慎的手腕,北人摇头,“慎,不可以逃哦。”

抿起嘴角,北人牵着慎的手,将他引到真田小姐面前站定。

展开写在和纸上的御祓词,北人低缓而清透的声线念诵起来,这是为新郎新娘祛除不祥的四方拜。

“贼寇之中过度我身,
毒魔之中过度我身,
毒气之中过度我身,
危厄之中过度我身,
五危六害之中过度我身,
五兵六舌之中过度我身,
厌魅之中过度我身,
万病除愈,所欲随心,急急如律令……”

北人清亮的嗓音钟鸣般在大殿中扩散开来,涤荡湿冷阴潮的气息,辟出一条清凉之路。

低垂着头颅,真田小姐突然捂紧双耳,尖啸一声,周身漾出丝丝缕缕黑气,翻卷着扩散,黑气渗入神社雪白的杉木地板,霉斑集结,迅速蔓延开来。弥宜们惊恐的向后退却,环绕主殿的燎炬阵开始溃散。

“守住自己的方位!”橘厉声呵斥。取过身边弥宜手中的燎炬,长臂挥舞,在虚空中划下符咒结印,蔓延的霉斑在他面前像是触到无形的墙壁,止步于此,向虚空中无形的墙壁上攀爬蔓延。

并未在意外界骚乱,北人眉毛也未抬一下,专注地唱颂祝词。

真田小姐痛苦的半跪在地上,猩红的双眼瞪视着北人,面上流下一行黏稠的血泪,“去死吧!”

那并不是真田小姐细弱柔和的嗓音,而是成百上千怨恨的声音混合而成的嗡鸣,怪异战栗。

并不在意邪祟喷吐的恶意,北人淡然的念诵完祝词合上纸卷。

低下头冲真田小姐微笑,“下面是交杯仪式,您难道不想和慎共结连理吗?”

望着面前覆着灵纸表情模糊不清的青年,他穿着羽织礼服的挺拔身形在晃动的祭火光影中显得清净而庄重,真田小姐目光殷殷。

颤抖着跪起身,真田小姐瞪着北人命令,“继续仪式。”

太鼓与龙笛奏响欢闹的乐曲,昂秀目光凛然,一手持金银扇翻转手腕,一手摇动神乐铃,和慧人相相而立,环绕彼此慢慢踱步,清冽的铃声相呼应。金银扇面反复翻转,火焰照耀下,两人擦着朱红胭脂的眼尾在扇面上映出妖冶的剪影。

扇面偶然映到大殿内的新人,真田小姐身边环绕氤氲着数不清的阴影,有的程模糊的人形,有的像野兽的轮廓,更多则不可名状……

这些就是女方带来的“宾客”。和昂秀对视一眼,慧人汗毛竖立,轻薄的绢纱千早无法抵御无星无月的大婚之夜带来的寒意。只有颈后夏辉老师刻下的密佛印记留住一线温暖,使他不至于在驱魔仪式中僵直到无法动作。

真田小姐与慎交换了九次酒盏在神明面前盟誓。

从灵纸下望着盛着清酒的酒盏蔓延开的丝丝缕缕血腥。慎努力稳住手指不打翻酒液。

按照橘桑所说的,这证明真田小姐内心的执愿变强,正在与附体的邪祟斗争,才会导致污秽外溢。

神社为这次神前婚布置的一切都是纯白无垢的,只为了将邪祟引诱出来吸附上去,最后付之一炬。

包括他自身……也是香饵之一。

慎被灵纸遮蔽视线,无法看到外界的境况,胸口紧贴着的卡牌仿佛散发着兄长身上源源不断的热意,使他不至孤独惊惧。

将朱红的酒盏举起,在额头磕了一下,慎和真田小姐相对跪坐,向彼此伏身下拜。

舞殿内的神乐舞节奏突然加快,鼓乐齐奏,巫女们旋转着踏步,千早上的丝绳和神乐铃系着的丝绢长尾舞成一团,乐曲进入热烈的高潮。

砰地踏地声伴随着铃铛清响,乐舞戛然而止,为首的巫女昂秀单膝跪地面向新人,单手举起神乐铃,摇动三下。
随后展颜一笑,望向北人。

向他招招手,北人挑眉,“请巫女奉上戒指。”

摸了摸袖口,昂秀突然呆滞了一瞬。戒指呢?

看到他双目放空的样子,北人额角开始抽痛,不会吧……这样重大紧要的关头,昂秀又要出岔子吗?

望着低头跪坐的真田小姐,北人首次感到一丝紧张。

拽了拽昂秀的衣袖,半跪在舞台上的慧人示意他看脚边滚落的圆盒。

“啊!在这里。”一把抓起戒指盒,昂秀捧着盒子喜滋滋奔向正殿,头上的钗环叮当作响。

“给你。”将盒子塞进北人手里,兴高采烈的昂秀完全无视大殿内压抑紧绷的气氛。

被他搅得哭笑不得,北人的紧张感也散去不少。挥挥手打发他离开,北人牵起慎的手示意他起身。

 

拧开木盒,北人取出其中一枚银色素戒为慎戴上,小心的将戒指推到慎的指根。

这是北人专门请托灵能协会的工匠制作出来联结灵力的戒止,戒圈内铭刻着真言咒文。

将另一枚放在他手心,北人修长的手指覆上慎的,盖住戒指用力握紧摇了摇,“请为新娘戴上吧。”

面向真田小姐,她娇小的身材比慎低矮,慎低垂视线也只能看到女人乌发上覆盖的雪白角隐,她的神色隐藏其中晦暗不明。

慎捧起真田小姐冰凉的小手,那一夜攀爬上他身体的,冰凉的,滑腻的手。

胃袋紧缩,慎压抑着颤抖,将戒指套上真田小姐的手指,缓缓推至根部。

勾起嘴角,北人高悬的心一半落回实处。

“礼成。”

殿外舞乐钟鼓曲调一变,乐声带上萧萧肃杀之气,昂秀神色肃穆,眼神犀利地挥动神乐铃。

簌簌铃声中,巫女们跳起恶灵强制曲。

灵力联结结成,慎束缚住了真田小姐的生魂,大家可以齐心协力,无后顾之忧的将邪祟从她体内祛退出来。

禊祓仪式正式开始。

一直稳坐宾客席的壱马压下眉峰,他不会让慎冒任何风险……直起身活动了一下脖颈,指尖轻扣胸口,向弟弟发出讯号。

按住自己的胸口,慎感受到兄长的灵力熨帖着他沸腾起来,咬牙低声,“雪修罗!”

清凉雪亮的灵力从慎身上荡漾开,吹熄环绕大殿的烛火,蔓延到宾客坐席,淹没了壱马的身形。

“慎!”这和约好的不同!未曾预料的剧变使得北人惊骇地前跨一步,企图抓住慎的衣袖。

被刺目的白光耀地失去视线,北人不得不举起衣袖遮在眼前。

片刻后,白光熄灭,众人视线重新清晰起来。

橘深深地皱起眉,暗叹一声。

原本新郎位置上的慎被身着川村家纹付羽织的白发男子取代,壱马面上灵纸轻颤,无需视线指引,转动腰腹,矮下身挥动薙刀。

噗地,刀锋从肩颈切入真田小姐细弱的身体,像是拦腰斩断一支盛放地白牡丹,白无垢礼服上喷溅开灿烂的血花。

“呵。”角隐下发出一声冷笑。

被袈裟斩从肩头切入腰腹的女人似乎对疼痛毫无知觉,小手捏住卡在自己肋骨间的刀刃。

刀锋如斩金玉,再难切入分毫,壱马咬牙,转动手腕向外拖拽刀刃,却被真田小姐粘稠柔软的女体牢牢吸住了。

一把拽掉面上的灵纸,壱马握住刀柄奋力下压,向震惊地北人怒吼,“祛除啊!”

“是你!”北人呆滞地望着壱马血红的双眸。

客席上被替换位置的慎也扯掉面上的灵纸,正双手夹住卡牌结印。

心神震荡,北人仪式以来一直平静的灵力汹涌暴乱,卡住自己的喉咙,胸口剧痛,一泊热血从喉间涌出。

跌坐在地上,北人嘴角挂下血丝,鲜血喷溅到纯白的斋服上。

同样白衣染血的真田小姐从角隐下望着北人,漆黑的眼瞳带上怜悯之色,“可怜,金色的灵力被污染了……疼痛吗?这就是被背叛的滋味。”

从她伤口喷溅出的鲜血在杉木地板上蔓延开来,急速扩大,真田小姐如一个源源不尽的血泉,无数奇形怪状的灵体邪祟挣扎着从她身下的血泊中爬出,四散攻击神殿内的人,一时间,尖叫怒吼声慌乱的扩散开来。

巫女们惊恐地跌坐在舞台上,昂秀手足无措地抓紧神乐铃,耳边响起北人的警告,“情况有变,立刻就跑。”

望着白衣染血的北人,昂秀猛地摇头,握住慧人的肩,“我们不能逃!”

歪过头,慧人的似乎没理解昂秀的惊慌,眼神中不见惊惧,取而代之的是隐隐闪烁地兴奋。

举起神乐铃,慧人嘴角牵起大到夸张的笑容,“当然,这才是我们的舞台……”

面对扑面而来的血污,慧人笑容消失,面色一整,震响铃声,双手交叠结印,“来吧!”

 

将玫瑰念珠挽在指间,橘冷冷注视着环绕他结界攀爬侵入的血污。疯狂而难测,爱是最不可理喻的信任与背叛,如无明长夜,烦恼之惑覆智眼,不见不可思议之光明。真田小姐对慎,北人对壱马,壱马对慎,邪祟还是找到了人类的弱点。

血海蔓延铺展到慎的脚下,橘将他扯到身后,默念箴言扩大结界。

慎手指上的指环却伸展开血色藤蔓,从结界内将他吞噬。

“慎,我们在神前定下了契约。”真田小姐抓住壱马切入她身体的刀刃拔出来,连壱马一起掀翻甩开。

染血的小手转动指轮,她微笑着浮起,向慎呼啸而去。

一把擦掉下颌处滴落的鲜血,北人咬牙紧盯着失控的神事,黑瞳湛然。拿壱马的弟弟做诱饵,他怎么可能不留后手确保他的安危。从衣襟内摸出一枚戒指,北人颤抖着套上自己的手指。

可惜,壱马从来没有信任过他。北人望着被摔翻在地的白发男子,被雪修罗附体的壱马满眼狂乱无暇他顾,挣扎着爬起身向慎的方向冲去。

真田小姐飞身抱住慎,身下的血海涌起将二人没顶。

壱马眼睁睁看着自己噩梦中的景象重现,

慎被真田小姐拖拽着身体陷入血泊,手指攀附着地板,划下道道血痕。

惊恐的眼神望着奔来的兄长,慎嘴唇抖动,“哥哥…”。面孔即被拽进血泊中没顶。

“不要!”向弟弟扑过去,壱马发出近乎凄厉的怒吼。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抓住了慎伸出血污的手腕,二人指间银色指轮辉映。

北人拽住慎的刹那,两人的身形连同真田小姐一起陷没进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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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身

Chapter Notes

双向强制预警

异闻周刊 16

慎北

 

趴在冰凉的茵席上,北人阖着眼皱起眉,白缎斋服异常沉重的贴覆在身上,仿佛吸饱了湿冷的液体拖拽着他。

被急促地推摇着肩,北人呻吟一声,努力睁开黏着的眼皮。

眼前晃动着慎苍白到透明的英挺面容,青年深黑的瞳仁里透着惊恐。

“慎……”抬起戴着银戒的左手,北人试图触碰他。

骤然发现左手和慎的黏连在一起,北人悚然。

摇摇脑袋,北人爬起身环视四周。

泥金花鸟屏风树立在面前,远处墙龛上挂着画轴,其下摆放着着八宝琉璃烧花瓶,乌木刀架上陈列着一打一胁两把黑金鲛皮武士刀,他们正处于铺着茵席面积宽阔的茶室大广间内。

和室纸门拉开,正对着花草扶疏的庭院,水琴窟积满泉水,白牡丹花在血染的夕阳中静静绽放。

一切寂静到凝滞,火烧云笼罩的天空泛着奇异的橙蓝色,无风,无声,层云都一动不动,他们仿佛身处狩野流绘师工笔勾勒的画中。

“这是哪?”沙哑地开口,北人喉咙深处还有灵力反噬残余的血腥气。他最后的记忆是和慎一道被真田小姐拉入血污的黄泉中。

贴近他的肩,慎小声,“应该是真田家的老宅……”这里正是他相亲时来过那间。

地板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慎的牙根发颤,是他熟悉的,此起彼伏吵杂不休地轻声啼哭。

茵席席面上浮现出一个个小小的血手印,随着渐强的啼哭声,爬动着向他们包围蔓延过来。

拽着北人后退,努力压制颤抖的肢体,慎抿紧嘴唇,手指伸入衣襟掏出卡牌。

这里没有哥哥的庇护,他必须独自作战。

“慎,冷静。”握住他的左手手腕,北人背靠着他直起身。

从袖中取出纸符抿在唇间,北人挡在慎和包围而来的邪祟之间,单手结印。

灵力丝毫无法凝聚,北人骇然。

瞄了一眼和慎交握的左手,戴着银戒的部分被若隐若现的白色丝线缠绕捆绑着,那是稚日女尊的因缘线。为了斩断在神前盟誓的慎和真田小姐之间的羁绊,北人不得不戴上咒力更强的戒指,被结缘的丝线牢牢束缚,即使在黄泉也不得分离。

灵力也被联系起来了。北人皱眉,他单独无法施法。

面对追逐而来的血手印和此起彼伏的嘈杂啼哭声,北人勾住慎的手指握紧,沉声,“慎,感知我,帮我施放灵力。”

从没有和哥哥以外的人进行过灵力联结,慎敛目压抑恐惧拼命体会,却只能在北人平静广阔的灵力中茫然的打捞。

像是双手捧起金色的泉水,水滴在慎的指间撒落流逝,不论重复多少次都是徒劳。

血手印攀附着北人雪白的斋服爬上他的身体,北人甩袖打散虚空中无形的婴灵。

婴灵黏着上身,慎的身体一寸寸湿冷下去,心脏都随之冻结,更无法集中精神和北人沟通灵力。紧贴着慎,北人抱住他窄瘦的腰,像安抚健太和壱马时那样,试图用灵力平静慎。

被血手印黏住颈项收紧,慎终于崩溃,如溺水的人没顶之前最后的挣扎,慎深吸一口气,“小心你所祈祷的对象。”橘的话语在耳畔响起。

对不起,他没有选择……慎闭紧双目,夹住指间的卡牌结印,“重瞳!”

该死的!感受到自身的灵力被抽取着向慎那里暴涌过去,北人低咒一声。

猛地张开眼,青年双目内8字环绕交叠的瞳孔翕张游走着。

被灵力激发,更多的血手印涌出地板,榻榻米上肉眼可见血红的婴儿面孔张着嘴,几欲挣脱地面而出,啼哭声暴涨,像夏日蝉鸣浪潮般席卷而来。

拉住北人的手向后扯去,被重瞳附身的慎不再恐惧,雪白的足袋踩在啼哭的婴儿面孔上,碾碎蝉蛹一样扭转践踏,发出令人齿冷的噗叽声。

疾速撤到墙边,慎从刀架上抓下黑金鞘的片手打夹在颈间,单手抽刀出鞘。

刀刃挥出,挟裹淡淡的白光荡开,攀附上来的婴灵惨呼着被撕裂斩碎。

左臂揽紧北人的腰肢,慎反握片手打,脚步交错旋转,黑色羽织衣角飞扬,刃锋带起寒光闪闪的旋风,片刻间将大广间内翻涌而来的婴灵清扫干净。

“够了!慎!”北人被他挟着在室内奔走,不得不攀附抱紧他,感受灵力被慎不知节制地汲取过去释放出来。

青年冷白的颈项肌肤上凸浮着青紫血脉痕迹,随着下颌线向眼角蔓延。

同时释放雪修罗和重瞳两张强力卡牌,慎逐渐失去驾驭能力,灵力暴涌失控。

“啊——”咬紧牙关嘶叫着,慎将刀刃插进大广间的纸门上,追逐逃窜攀爬上去的婴灵血手印。

连日来被真田小姐召唤的邪祟骚扰恐吓压迫的恐惧化为怒气释放出来,慎的刀锋狂乱的拖拽刻划纸门。

直到将四壁摧毁殆尽,慎才喘息着将刀刃插在茵席上,单膝跪地支撑力竭的身体。

漆黑的额发垂落,慎急促地呼吸着,汗水沿着下颌滴落。

抬眼望向布满刀痕倾倒破损的四壁,连天花板都被饱含灵力的刀势割划,仿佛狂风过境的可怖景象使慎眼中的重瞳旋转,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为。

“啊啊啊啊——”丢开打刀,慎单手捂住眼,额头撞在地板上,暴乱失控的灵力使他双目剧痛,仿佛灵魂都要从眼中挤压而出。

 

看到慎的眼角暴起蔓延的血脉,北人咬牙扑上去抱住他的后背,“慎,感受我的灵力,把重瞳压制回去!”

努力将灵力拧成一股,北人合上眼将额头靠上慎的后背,忍耐着他暴动灵力的冲击,北人用金色的丝线牵引着他,试图将奔涌的潮汐引导出去。

“想象我是一轮月,让我升起在你的海面上吧……”北人清亮的嗓音柔声呼唤着。

 

被抓住手腕掀翻在地,北人骇然望向压制在他身上的慎,青年苍白带汗的俊美面容压抑着痛苦。

猛地睁开眼,慎的眼眶内,重瞳可怖地旋转游走。

脑海中闪现出多年前那个血夜,叫做长谷川的黑衣男孩痛苦地倒在他怀中,眼中黑瞳旋转……

不容北人细想,慎埋首在他脸侧,舌尖伸出,沿着他的下颌线舔舐到眼角的泪痣。

“甜美……”从黄泉深处传来的嗡鸣空洞地回响在北人耳畔。

咬紧牙关,北人紧紧盯住慎,青年殷红的舌尖收回薄唇内,勾起唇角对他微笑,“你的气息太美味了。”

重瞳……北人的心沉到最深处,慎这样的灵体亲和体质果然无法驾驭它。

“慎,你能听到吗?跟着我的灵力,抵抗……”被猛地掐住颈项,北人的嗓音卡在喉咙里。

咬住北人的耳沿,青年合拢牙齿厮磨着,“听到也没用哦…慎被关在这里。”用肌肉紧致的胸口挤压着北人,重瞳示意他感受那里隆隆的心跳声。

扳住北人的下颌,重瞳欣赏着他冷傲的璀璨黑眸。

抓紧他的手腕按在头顶,重瞳用慎清俊的脸庞贴近北人,侧首含住他的嘴唇。

被擒住嘴唇勾勒,慎身上草木的清香渗入,北人却感受到一股阴冷反胃的寒意,皱眉扭动身体,抬起膝盖顶住青年的腰腹反击。很快被马乘袴下有力的长腿夹住大腿镇压下去。

戴着银戒的修长手指牢牢按住北人的手腕钉在茵席上,占据慎身体的邪祟玩味北人倔强凶恶的眼神,用拇指摩挲他柔软的下唇,“你尽可以反抗,拖延消耗掉慎的性命。”

用腰腹顶住北人,青年直起身让他感受那里硬挺搏动的灼热。

眼见紫红的血脉在慎的颈项上蔓延凸显,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汗水泌出鬓角,滴落在北人的锁骨上。北人通过戒指联系清晰地感受到他体内翻涌爆裂的灵力。

重瞳控制之下慎无法顺从他的灵力引导,那就只有一个办法疏解暴动的灵力……

别过头,北人放松身体不再挣扎。

手指沿着少年雪白斋服下延伸出的修长颈项抚到他凸显的喉结线条。弯起指节在那里勾划一下,重瞳轻笑一声,松开手起身。

盯住松开压制坐到他身旁的重瞳,北人咬牙,“你等什么?”

大剌剌地盘坐在茵席上,重瞳立起一侧膝盖,右手腕搭上膝头,和北人丝线纠缠的左手撑地。后仰上身,重瞳朝他扬起下颌,“想要我就自己来。”

北人瞪着踞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慎手背眼角寸寸凸浮的青筋与重瞳好整以暇的恶意微笑形成令人齿冷的对比。

青年洁白肌肤上反射着汗湿的光泽,黑色纹付羽织领口洇出一片暗痕。

跪直身体,北人咬牙垂首,双手在斋服差袴上揪起皱褶。

用力闭上眼,再度抬头时,北人脸上已平静无波。

探身过去,北人双手攀上慎的肩头,雪白的斋服衣袖垂落在他深黑的纹付上,少年嘴唇贴上慎缺乏血色的薄唇。

被按住肩头一把推开,北人跌坐在地。

重瞳挑眉,“脱掉衣服。”

手指搭上斋服圆领处的绳结,北人冷笑,“原来侵占了人身后你还是会怕。”

即使占据慎的身体要挟他,邪祟依然惧怕神官装束的净化能力。

修长的手指抽开斋服上的露,北人面色淡然地在重瞳注视下解开衣衫褪下肩头。

刷地抽掉白缎腰带,北人立起膝盖,双手拉开肌襦袢,像羽化的新蝉,在对方面前展露根骨强韧肌理紧致的清瘦身体。

向重瞳挑眉,北人昂起下颌,“怎么样?还怕吗?”

眯起眼,重瞳对北人勾勾手指。

膝行过去,北人单手拽住他的领口扯向自己,嘴唇贴上青年的,含住他将舌尖递送过去。

抬起膝盖跨过慎的腰肢,北人用戴着银戒的手覆上他撑在地面上的手背。一手揽住青年的后颈加深那个吻。

将灵力附着在舌尖,北人含着慎的舌缓缓舔舐着,试图在重瞳的封锁压制下找到突破口。

北人赤裸的胸膛贴上慎的纹付羽织,被用力揽住脊背贴紧,北人被抓住脑后的黑发按压下去,重瞳合拢齿隙咬破他的舌尖,吮吸着他口中腥甜的血气。

纺绸羽织摩擦着北人的胸口,敏感的乳尖被擦过立起,他皱眉呻吟着。

卡住他的下巴,重瞳一手攥紧他的额发强迫他抬头,“想要慎的性命就最好不要耍那些把戏。”

戴着银戒的手指沿着北人的脊背下滑,指腹次第划过他凸起的脊椎骨节。重瞳眯起眼,面无表情地用慎那张疏淡英挺的面容审视着北人。

指节按住尾骨,陷入北人的臀缝,重瞳才满意的看到他皱眉咬住下唇。

毫不留情的顶入进去,重瞳一手扳住北人的下颌欣赏他细微的表情,一边曲起修长的手指在他温热紧致的体内搅动。

单手握紧青年卡着自己下颌的腕骨,北人折起浓郁的眉,不可自抑地收紧肌肉抵抗着。

好痛。被戴着冰凉戒指的手指粗暴的捣击,北人感受到黏膜被张开的指节撕裂的痛楚。

抽出手指,重瞳冷笑着夹住北人翘起的粉色乳尖拉扯,“你很喜欢粗暴的对待?还是垂涎慎的身体?”

松开卡住北人下颌的手,重瞳勾住纹付羽织的衣襟拉开一线,向他展示慎清晰的锁骨线条和紧致的胸肌沟壑,“这具身体很棒吧……”

年轻,有力,灵体亲和,真是天然的容器……

手指抚摸着颈后,重瞳陶醉地微笑。

握住北人的腰肢按在慎的下腹部,重瞳支起身体,解开袴的系带,威胁性地向上顶弄摩擦。

用慎硬挺灼热的部分顶住他,那里因灵力暴涌而血脉凸浮,硬硕地像烧红的锋刃。

双手卡住北人胸肋下的腰肢,重瞳紧盯住北人倔强湛然的黑眸,下身缓慢而残酷的顶送进去。

像是刀刃切开温热的肉体,破开抵抗,重瞳合上眼发出发出令人战栗的愉悦叹息。

十二年了,终于完成了应做的事,用这具身体,持刀刺入审神者,让他血流如注……

感受到面上滑下两道湿痕,重瞳诧异地睁开眼。

北人咬牙忍耐着反复撕裂开身体的羞耻与痛楚,夹在慎腰肢两侧的大腿肌肉紧绷抽搐着。

撑住慎的肩胛稳住被他顶送颠簸的身体,北人看到慎洁白汗湿的脸上滑下两道泪痕。

心被紧紧攥住,北人扑上去贴紧他的身体,一手探入慎的衣襟间捂住他的左胸,感受那滚烫汗湿肌理下跳动的心脏。

嘴唇贴住慎的脸颊,北人吻掉他的泪水,“我是自愿的,是我想要你……”

双手卡住北人的颈项收紧,重瞳瞪视着他,眼瞳诡异的转动着,“你说什么?”

无法喘息,北人脸颊因缺氧而殷红,倔强地揽住慎的肩背,北人收紧手指,在他背肌上刻划下痕迹。

“我说…是我想要你!”北人感受到掌下的心跳剧烈起来,收紧身体,包裹插入体内的刀刃,感受青筋勃发的摩擦。

揪紧他脑后的黑发,重瞳用力向上冲撞他,直到下身令人头皮发麻的异常的湿滑声响和润泽感扩散。

“公正洁白的审神者可以说出这种淫言秽语吗?”故意忽略北人硬挺翘起的部分,指尖探入两人相结处,重瞳在湿热的地方按下去,满意地听到北人低沉痛楚地呻吟。

掀开眼帘,北人脸颊睫毛上挂着细薄的汗珠,“我想要慎,这没什么好羞耻的。”

北人鼻尖碰着慎高耸的鼻梁,黑眸紧盯住他,一瞬也不闪避他旋转缠绕的可怖眼瞳,“你听好了,是我想要你!把一切都交给我,让我的月升起在你的海面上……”

灼烫的泪无法抑制的涌出眼眶,感受到被锁在心口的宿主意识挣扎扩散,重瞳悚然,试图挣脱北人的拥抱,却被少年清瘦的身体紧紧缠住。

捧住慎的面颊深深吻他,北人的脸庞被慎的泪水沾湿,收紧身体含住慎搏动的肉刃,直到他挟裹着灵力的热烫在自己体内炸裂开来。

被揽住身体回抱过去,北人的舌尖被慎的唇舌吮吸住,青年的身体将他压倒在茵席上,黑缎纺绸纹付遮蔽下来盖住他洁白赤裸的身体。

抚摸北人脸颊的手指力道轻柔下去,慎戴着银戒的手背勾勒着他的下颌线,一手捻住北人的乳尖,下身就着余韵缓缓推送,腰腹肌肉压住北人的摩擦挤压,直到北人在他口中叹息一声,淋漓地喷溅在两人相贴的肢体间。

汗水将细发黏在额头上,北人感到和自己相贴的灼热肢体逐渐冷却下来,伸手抚摸着慎的后颈肌肤安抚他。

青年埋在北人颈侧的鼻尖微凉,戴着银戒的手指紧扣着他的,黑色墨迹沿着手背上青紫的血脉退缩凝聚成一团,啪地化为一张重瞳卡牌,慎青筋凸浮的手背恢复冷白洁净。

两人的灵力平缓的联结起来,像是汇入同一片海洋的川流。

单手支起身,慎抬起汗湿地额头,恢复纯净的黑瞳和身下的少年对视着,微启唇,随后抿住嘴别开眼。

不想弄疼北人,慎咬住下唇小心地抽身退出,感受到两人相结之处湿润而腥甜的气息。

抬起手,指尖猩红的血迹让慎攥紧手掌锤在茵席上。

从席面上捡起雪白的斋服盖在北人赤裸的肢体上,慎没有勇气多看他一眼。

翻过身,北人隐忍着下身阵阵抽痛,握住青年的手腕,“慎……”

“嗳…”垂下头,慎吸吸泛酸的鼻子,探身过去查看他。

“我叫吉野北人。”拥着斋服遮住自己赤裸的身体,北人支起身,手指抚摸着慎的脸颊,“很高兴认识你。”

“哎?”抬起头,慎有些呆滞地望着北人,他之前为抢夺卡牌击伤过他,现在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互通姓名似乎太晚了。

望着北人挂着微笑的泛红脸颊,慎垂下睫毛盖住晃动的眼瞳,轻声回应,“很高兴认识你……北桑……”

望着脚边掉落的那张重瞳卡牌,慎抿住嘴唇,半晌,捡起卡牌收入衣襟内。

连着斋服包裹住北人,慎抱着他离开遍布刀痕残破不堪的大广间,穿过昏暗的回廊,慎找到一间和室,用肩膀顶开门。

十叠的卧室光线昏暗,陈设简单,但附着慎所需要的:一间浴室。

半跪在浴缸边拧开水龙头,慎用手指试着水温,温热的水流穿过他的指隙渐渐注满整个白瓷浴缸,冒着水汽白雾。

“北桑,可以了…”回头望向北人,慎的话语卡在喉间,垂下头避开视线。

斋服堆积在足边,北人赤裸着迈入热气蒸腾的浴缸。

轻嘶一声,伤口触到热水,北人肌肉紧绷,强迫自己坐下身,任水流没过胸口。

双手捧起一捧水泼在脸上,北人冲刷掉黏着的冷汗,修长的手指将湿润的额发撸到脑后。

 

眨掉睫毛上沾染的水珠,北人看向背着手低头守在浴缸边的慎。

高挑俊美的青年垂首盯着自己足袋的样子像足了做错事的小孩子,惹得北人轻笑出声。

拽拽慎的羽织衣角,北人仰首望着他,“慎也一起洗吧。”

眼角余光瞄着北人在氤氲水汽间若隐若现的赤裸肩头和凹陷的锁骨线条,慎确实也讨厌身上附着的黏稠体液汗水,想要推辞,又觉得没什么好避讳。

解开羽织绳结,黑色纺绸袴和雪白角带坠落,慎迈开长腿进入浴缸。

高挑的青年沉入浴缸的刹那,水面升高漫出,本身不大的浴缸空间紧促起来。

折起长腿,慎环抱着膝盖努力缩小自己。尽量不挨挤到北人的肌肤。

望着慎一直低垂的视线,北人暗叹一口气,探身到他双腿间,青年惊吓地后仰身体,直到后背避无可避的触到浴缸边沿。

捧住他的脸,北人还沾染着水珠的绯红脸颊凑过去,柔软的嘴唇吻上慎的。

这是一个轻如蝶翼的吻,慎却害羞地合上眼帘,微微仰首承接。北人挂着细密水珠的睫毛扇动,额头抵住他的,“慎,我很抱歉你的第一次是那样的……至少,请把这个当作初吻。”

隔着缭绕水汽,慎眨了眨眼,眼尾弯起,耳际泛红,腼腆地点了点头。

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背靠着浴缸边缘伸展开长腿,慎环着北人,让他坐在自己怀中,北人将脚尖叠放在慎的脚背上。

向后仰倒,北人湿润的脊背紧贴着慎赤裸的胸肌。

慎凸现的锁骨线条间垂落一枚金质玫瑰念珠十字架,北人翻过身趴在他胸口,削尖的下颌支在慎紧致的胸肌上。捻起那枚十字架,北人掀起眼帘望着慎,“这上面有很强的守护之力。”

被北人水汽朦胧的黑瞳自下而上望着,慎有些不自在地挪动腰腹,“橘桑给我的。”

“嗯。”抓住慎骨骼分明的修长手指把玩,北人将自己戴着素银戒指的手掌叠放上去。

“北桑……”慎手臂圈在他腰侧,胸口随发声震颤。

“嗯?”

“你有办法离开吗?”按住胸口,慎感受那里不断流逝的灵力。他和兄长之间的契约还在,雪修罗持续消耗着他的灵力,而他无法解除,想到壱马可能正陷入苦战,慎下意识地咬紧牙关。

凝视着两人交叠双手上闪烁的银戒,北人轻轻摇头,“这里是真田小姐所制造的黄泉结界,只有找到她才有办法解开。”

深吸一口气,北人感受着受创的身体正缓慢消化慎留在其中的灵力,“给我点时间,一定能找到她……”

 

燎炬照耀下朱红的鸟居被血污喷溅,惨呼尖叫声不绝于耳。

震响神乐铃击飞扑来的狼灵,昂秀眼睁睁看着一个白衣的弥宜被血污纠缠撕咬后附体,发狂地袭击其他同伴。

残秽,病毒一样传染的污秽……第一次见识夏辉老师教导的邪祟,慧人兴奋中也禁不住脊背发寒。

慧人双手扣住纸符结印,旋转千早衣摆,并指左右挥出,符咒贴覆上守护在本殿外的两尊青铜狛犬。

“布留部由良由良布留部!”默念召唤咒文,慧人猛地睁开眼,神兽雕塑也随之开眼,抖动鬃毛,仰首啸叫。从石质高台上跃下,扑向肆虐的邪灵。

 

从血泊中浮现的污秽四处追猎,神职们举起燎炬紧缩在一起诵经,靠橘展开的结界抵御反击侵袭的邪祟。

“祛除!”一道银白的光刃击碎不断扑击无形结界的血秽,喷溅的血块雨点般溅落下,露出背后挥刀的白发术士。壱马猩红的双目隔着血雨望向手持燎炬的橘,狂乱地挥刀斩杀邪祟,眼中杀气四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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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

Chapter Summary

血腥描写预警

异闻周刊 17

慎北
北健

 

夜间的神户都心车水马龙,霓虹广告灯牌闪烁,三宫站前大道,商业区写字楼深夜才下班的会社职员们身着灰黑西装,和打扮光鲜时髦的年轻情侣与学生们混同,缓行在白色斑马线上。

红色信号灯亮起,面目各异的行人们站定,让位给车流。

身着桃红色花衬衣的煤灰发色男子推挤开人流,拉紧肩上背负的长条背囊,无视信号灯警告冲进车流中。

一时间急刹车声大作。

“抱歉!我赶时间!”伸开手臂左右探身拦截车流,健太一边大声道歉一边毫无愧意的穿过挤成一团鸣笛抗议的车辆缝隙。

三步并作两步奔上生田神社的参道石阶,健太扎眼的桃红色绸衫消失在杉木鸟居下的黑暗中。

穿越鸟居的刹那,健太感受到灵力形成的结界张力十足的向外推拒他。双手结印将灵力凝结在肢体表面,健太奋力向鸟居内迈进。

啵地一声,仿佛穿透瀑布水流,健太因惯性向前冲了几步才站定,发丝和衣袂向后扬起。

深吸一口气,鸟居内的空气都随之森冷湿润。健太仰首望向夜空,别说穿透层云的城市灯光,那里一片漆黑,连星月的痕迹也无。

他进入了术士布下的强力结界内。望向面前无限攀升的阶梯,健太咬牙握紧装着直刃的背囊,迈步向第二重石质鸟居奔去。

北人,等着我!

以肩背冲击的姿态强行撞破第二重鸟居的封印,健太狼狈的扑倒在地。

肩上的背囊摔出,健太爬起身伸手去够。

一只穿着黑色军靴的脚踩住装着直刃的背囊,来人蹲下身,漆黑的风衣衣摆坠地,“你是谁?”

健太下意识地抬起头威胁呲牙,看到身着紧身打底黑衣缠着尼龙武装背带的高大男人正单膝跪着查看他。

灰发的高大男子长着一张与身型不符的秀气面容,内褶的细长凤眼正困惑地望着健太,“这是限入地带,你怎么进来的?闲杂人士赶紧离开!”

抓住背囊包带,健太向外抽出,企图掀翻踩着他行李的人,“滚开,你算老几?我来找我搭档!”

“堀夏君,好好说话哦,不要吓到他。”带着大阪腔的可爱声线响起。

同样身着黑色作战服的瘦高男孩蹲在健太面前。毛茸茸的褐色头发下微微下垂的大眼弯起,冲健太伸出一只手,笑起来像只小狗的少年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飒太,那个酷哥是我的搭档堀夏喜。这里因为煞作祟已经被封锁起来,安全起见最好不要乱闯。”

自称飒太的男孩不论声线还是相貌都肖似北人,轻易瓦解了健太的敌意。抓住飒太的手被他拉起来,健太抬头四顾,诧异地张大眼。

和前两重鸟居外寂静黑暗的环境不同,第三重朱红恢弘的鸟居大门外,身着黑色作训服的战斗人员和披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竞相奔走。地上摆满电子器材和武器箱,工作人员们手持对讲机相互联络,忙碌地搭建设备和掩体。

恍若战地现场的阵仗令健太吃惊地张开嘴,“……见鬼了。”

拍拍被堀夏喜踩出一个脚印的背囊,飒太将行李还给健太,“你说你来找搭档,他叫什么?”

“北人,吉野北人……”健太有些呆滞,才三天不见,北人到底闯了多大祸。

“啊…”飒太扯出一个尴尬的笑,“这件事说来话长,你不如跟我去见铁先生吧。”

被带到身着白色长袍戴着银边眼镜的学者面前,那人被四面监控屏幕和一群工作人员包围,健太从周边人群对他汇报时的恭敬姿态也知道这位铁就是主事人,“我是神谷健太,我来找……”

扶住眼镜架,铁望了他一眼就把视线转回面前的屏幕上,“我知道,你是阵的房客吧。”

“是!我和北人都是阵桑负责的术士,橘桑带我们……”健太瞬间反应过来面前这群都是灵协的工作人员,急切地套起近乎。

指着被严密封锁起来的朱红鸟居,健太一眼望去只见无边的黑暗,“北人是惹了什么麻烦吗?我得进去找他。”

铁语气温和,对健太安抚微笑,“健太,不是北人惹了麻烦,他只是被卷入了大事件。眼前的事不是你们可以收拾的。”

铁耐心地向慌乱地健太解释,“生田神社现在发生了煞作祟的暴乱事件,带你们执行任务的橘正在神社内稳定局势,灵协已经派出机动部队处理。”

“我能帮忙,让我跟你们一起进去!”健太抓住直刃举到面前。

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铁带着健太走到朱红鸟居前,示意他触碰无形的结界。

将手掌贴住结界,金色的咒文法阵以健太手心接触点为中心,瞬间在虚空的大门中展开。

和前两道鸟居向外抵抗的力量不同,健太感受到自身灵力从掌心被吸入结界内,悚然抽回手。

“这是橘布下的负压结界。就像疾控中心对付高危传染病的Hot Zone,有进无出。”铁望着朱门内虚空的黑暗,眼神潜藏着忧虑。“神社内的邪祟是像黑死病一样污染扩散的残秽。怨力会从一个受害者身上传染到另一个身上,一旦橘身亡,结界被打破,病原体就会扩散开,你能想象它在神户市内肆虐的样子吗?”

想到鸟居外行人如织车水马龙的常世被邪祟污染,健太禁不住为那末日景象打了个寒颤。

“不论是谁一旦进入结界内就会被当作传染源对待。”铁严肃的盯着健太,“负责歼灭清扫的机动部队很快就要出动。我不能再放你进去了。”

“可是……”健太呆滞地喃喃,“北人怎么办?”一把抓住铁的肩膀,健太目光凶残地摇晃他,“你们不能把北人歼灭掉!”

抬手阻拦围拢过来的工作人员,铁反握住健太的手臂,“所以我需要你帮忙。”

压低声音,铁贴近健太的耳侧,“邪祟的宿主是真田佳乃,你去她家宅邸,想办法搞清楚污染的根源……”

握紧健太的手臂摇了摇,铁向他托付信任的目光。

咬牙向铁点点头,健太抓起直刃,头也不回的冲出鸟居奔下阶梯。

“让他走。”铁伸手阻拦试图追击过去的堀夏喜,只能靠健太了,不然机动部队会把神社内所有人……连同橘一起清除掉。

身着白袍的技术人员搭建好管线盘绕的基座,将贴着符咒封印的合金箱打开,技术组小心地取出其中布满伤痕的古铁甲片。

将锈迹斑斑的漆黑甲片依次装载上棺椁状的操作室,技术组人员反复调试后向铁汇报,“一切就绪。”

复查了监视器屏幕上的各项参数,铁向作战组人员点头,“Pilot就位。”

身着黑色作训服的作战部队向两侧退让,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越众而出,气势凛然地迈向操作室。

黑色紧身T恤包裹着肌肉紧实的身躯,男子黑发贴头皮编成细辫,露出深邃犀利的眉骨轮廓。

从技术人员手中取过耳麦挂上,男子站上操作台。

“今天状态如何?”铁向男子微笑询问。

“嗯?”余光瞄了一眼铁,男子低沉的哼声带着不解,按下耳麦上的按钮,闪烁着暗红符文光泽的半透明眼罩浮现在眼前。

“别在意,keiji君没有状态不好的时候。”机动部队创立至今,也只有他可以稳定地驾驭这具附着平将门强大咒力的铠甲。铁自嘲地笑笑,拨下操作台上的开关。

皱起眉,被称作keiji的男子面色严峻,“主祭是谁?”哪里来的毛头小子把事情搞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

“吉野北人。”铁抬眼望着他,看到keiji脸颊肌肉抽动,磨了一下后槽牙。“你认识他?”

来不及回答,操作室展开的机械臂从keiji足下向上依次抱合,砰砰扭转衔接,将他严丝合缝地包拢进去。

“呼。”深吸一口气,keiji仰首感受灵力从嵌入脊椎的甲片铆合进身体内,脖颈肌肉抽紧青筋浮现,发出低沉的呻吟。

机械臂再次展开,暗红灵力薄晕中,布满刀刻箭痕战损累累的漆黑铠甲包裹住keiji全身,使他本就高大的身躯气势凌人。

古铠甲胸口刻印着圆形符咒,Keiji的代号隐隐在符纹内发出暗红光泽。

迈出基座,古铁甲胄踏在参道石面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响。

将黑色面甲覆在脸上,keiji咬住过滤装置,从作战组员手中接过两人高的大太刀,握紧锋锐的手甲空挥了一下,金属嗡鸣延绵不绝。

“出发。”透过面甲的呼吸过滤装置,keiji低沉的声线带上空洞的机械回声。

“好运。”目送队友的身影消失在朱红鸟居的结界中,铁低声祈祷。

 

站在庭院中央,慎仰首望着天际一成不变的红霞。像是被囚禁在一出独幕剧的篷景内,精美的和式大宅不过是舞台幕布上的彩绘。

他和北人已经搜遍了整个宅邸,别说真田小姐的踪迹,这里连一丝活气也无。像女儿节的娃娃屋,完美,寂静,死气沉沉。真田小姐抓他们来这里到底是为什么?当作玩偶摆弄,好满足她的王子公主家家酒梦幻吗?慎为自己不合时宜的想象力自嘲。

按住自己咕噜噜叫个不停的肚腹,慎在惶恐中生出一丝委屈。既然黄泉内的一切都凝滞静止,他的身体为什么还会感到灵力流逝带来的饥饿疲倦?而万事俱足的精美宅邸内却没有一样能充饥的食物。

 

望着庭院内枝繁叶茂的石榴树,慎吞咽了一口唾液,白皙修长的脖颈上喉结滚动。伸出手指探上累累垂落枝头熟透炸裂开的石榴。

将饱满的石榴在衣袖上擦拭干净,慎望着裂开的果皮间露出的嫣红石榴籽。掰开果实,晶莹的石榴籽滚落在地,汁液染上慎的指尖,饥饿趋使他不管不顾地张开嘴唇咬下去。

“不要!”刚刚搜索完书房的北人从廊檐下看到这幕,低呼一声冲过去撞掉慎捧着的石榴。

“干嘛!”到手的食物被打翻,性情腼腆的慎在饥渴趋使下难得对北人发出愤怒的抱怨。

接触到少年关切的眼神,慎的声线低下去,他又做错什么了吗?

握住慎的手指,北人从怀中抽出手帕,仿佛担心慎会忍不住舔舐掉那点汁液,北人认真擦拭他指尖沾染的每一丝痕迹。“不能吃黄泉内的食物,吃了的话就会被困在这里,再也回不去了。”

悚然颤抖了一瞬,慎的恐惧很快被胃袋内泛上的饥饿感淹没。捂住腹部,他垂首望着北人,眼神幽幽,“可是我好饿啊……”

慎柔软委屈的声线近乎撒娇,北人放下手帕,内心暗叹。

也不能怪他,慎一直消耗灵力供应着壱马身上的雪修罗。

石榴树荫下,北人贴近慎的身体,轻拍他的后背示意青年低头,嘴唇贴住他的,北人轻声,“只给你一点点哦……”

几乎是本能地,慎捧住北人的脸颊含吮他的嘴唇。

像吮吸熟透石榴甘甜的汁液一般,慎将饥饿的欲望倾泻到唇下的少年身上。手指插入北人脑后蓬松的黑发,慎含住他的唇舌,不断加深这个吻。

舌尖探入北人口中,慎卷住他湿滑的舌掠取过来,反复交缠。感受甘甜的灵力沁入体内,慎在北人口中发出低吟。

北人轻哼一声,感受慎的灵力透过二人相触的肌肤海浪般翻卷拍击过来,丝丝缕缕黏连不休。担心他失控,北人轻推慎的肩头,抽回舌尖试图脱离他。

按住北人的后颈,慎不足地皱起眉,侧首追击过去,一手搂住他的肩将他拉向自己的胸口。

抵住慎抱拢过来的身体,北人别开头用力挣扎起来。

他很饿啊,为什么不给他吃?慎的思绪因饥馑粘稠混沌起来,像被抢走含在口中糖果的孩子,慎带着委屈的怒意,牢牢抱紧怀中人压倒在石榴树干上,手指捏住北人的下颌,慎强迫他张开嘴,舌尖侵略性的探入进去,贪婪地碾压他的嘴唇,将北人唇齿间的津液吮吸过来。

双手推拒慎的肩头,感受到青年和自己相贴的下腹部灼烫起来,两人被戒指联系起来的灵力自发黏合呼应着,北人被他紧紧压制过来的修长身躯挤住胸腔,仿佛要抽取掉北人每一丝生命力,慎不知餍足的贪婪让他窒息地闷哼出声。

“慎!”立起膝盖抵住慎的腰腹,北人用尽全力推开他。

唇齿间拖拽着丝线,慎喘息着平复狂乱的心跳。等到充血的头脑冷静下来,望着面颊泛红,瘫软地靠在树干上的北人,慎后知后觉地慌乱起来。

“抱歉…”伸手试图拉起北人,慎被他缩起肩膀躲开。

收回手,抓住羽织衣袖攥紧,慎别开头,嗫嚅着重复,“抱歉……”

眼眶发红,慎挫败地后退一步,手指插入额发内,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自从和北人建立灵力联结,他就时时处于紊乱状态,明明不想伤害北人,却总克制不住吞噬他的欲望。这是和哥哥联结时从没出现过的问题,慎简直对失控的自己丧失信心,也不怪北人会惧怕他。

抬起手背擦了一下红肿的嘴唇,北人叹了口气。直起身,北人走到慎身边,牵起他的衣角,将他领回宅邸内。

慎伸着手臂任由北人牵着,亦步亦趋地跟随面前身着雪白斋服的背影,在危机四伏的黄泉中,牵绊似乎只剩下指间闪烁的银戒。

“你以后都跟紧我,不要单独行动。”穿过光线昏暗的回廊,北人咬住下唇,头也不回地叮嘱。

“嗯。”身后的人立刻追上脚步,一扫刚才的低沉,贴紧北人轻声回复,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雀跃。

带着慎步入刚刚探查过的书房门前,北人推开和室拉门,向他展示排满书籍的四壁。

书房奇异的没有开一扇窗,采光昏暗,四周墙壁都嵌着直通天顶的书架,中央放置着一张大正风格的实木办公桌,桌后摆着暗绿色软包的高背木椅,蒙着褐色小羊皮的桌面上台灯散发着暧昧的黄光。

不像是书房,反倒像暗室,慎被深色书架包围着,生出一种被挤压住的逼仄联想。

书桌前立着半人高的黄铜书台,上面摆放着一本摊开的精装书卷。

鬼使神差地,慎站到书台前。面对着书桌后空无一人的高背椅,他却感觉自己被那里坐着的人视线压迫住,双腿僵直,慎觉得必须对那空荡荡的桌椅交代点什么。

北人背靠书架,静静地望着慎的背影。

手指捻动面前的书卷,慎轻声默读上面的文字,渐渐皱起眉。

淫乱的描写,直白的身体器官,黏稠的情绪……

压抑着翻涌上来的反胃感,慎突然听到书桌那边传来轻叩桌面的哒哒声,忍不住抬头望过去,面前的高背椅上依然空无一人。

“北桑……”转头望向北人,慎下意识地寻求他的视线。

面无表情地抱着手臂,北人向他点头,“继续看。”

低下头,慎手指颤抖着翻动书页,愈发露骨的描述已经不能用香艳形容,那是违背伦理的错乱扭曲……

为什么会在家中书房收藏这种东西?慎忍耐着作呕的恶心,耳边书桌扣击声越发清晰,吧嗒,吧嗒,似乎有人好整以暇的听取他的诵读,慎不敢再抬头,手指黏着书页,却怎么也翻不过来。

皱眉将指尖含在口中润了一下试图捻开黏连的书页,慎尝到一丝奇怪的腥臭气息。

慎撕开黏在一起的书页一角,大片暗褐色的痕迹黏着在文字上,那是陈旧的血迹……

悚然抬首,慎望向面前的书桌,真田先生身着板正笔挺的西装,硬领扣到下巴,衬着他铁灰色僵硬的面孔,吧嗒,吧嗒,苍白发青的手指扣击桌面。翻开眼皮,真田先生眼眶内的瞳孔诡异翻动,对他扯开一个淫邪的笑容,“继续啊…”

“啊!”惊叫一声,慎蹲下身抱住头将面孔埋进膝盖里。

一个箭步冲过去,北人将瑟瑟发抖的青年抱在怀中,“慎,慎……”

北人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和震颤,果然没错,慎是灵视能力者……能力还相当强。

捧起慎的面颊,北人让他望向自己。视线相接,北人轻声,“呼吸……好了,你看到了什么?”

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缓下去,慎紧盯着北人的眼瞳晃动着,咽下一口水,嘴唇颤抖,“真田先生……他让我……不,让真田小姐念那种…那种书!”

猛地闭上眼,慎别过头,似乎想将不堪入目的画面驱逐出脑海。

“好的,我知道了。”将慎的头颅按在自己肩窝里,北人目光冷下去,望向空无一人的高背椅,张开嘴唇默念,人渣……

 

趁着浓黑的夜色,健太拽住背上的背囊甩进真田家大宅的院墙,双手扯紧卡住墙檐,健太沿着背囊背带翻身跃过高墙。

从花草扶疏的花园穿过,健太绕开水琴窟和牡丹花丛,靠着石榴树荫遮蔽,他轻手轻脚的翻上檐廊,推开和室纸门。

奇怪……即使是深夜,大宅也太过寂静了。一路顺利潜入的健太开始察觉到异常。

没有看门狗就罢了,漆黑的宅邸夜灯也无一盏,仆人们都去哪里了?

摸索着走廊墙壁,健太警惕地前行着。燠热的夏夜,室外蝉鸣阵阵,健太吸吸鼻子,一股奇怪的味道传来。

他的嗅觉一向灵敏,意识到那愈发浓烈的气味是什么,健太头皮开始发麻。

不再潜行,从背包里抽出手电,健太顺着气味来源快步奔走在宅邸内,站定在大广间的门前,健太猛地推开纸门,扑鼻而来的浓烈血腥和尸臭气息熏地他后腿一步。

用手电向室内照去,拖拽在茵席上的暗红血迹让他手脚发麻,顺着手电光圈,惨白的残肢和维持着惊恐惨呼面孔的尸体显露出来。

稳住颤抖的手上移手电,光线扩大,纸门上布满刀划痕迹,门框破损倾倒,碎裂的尸首布满整个大广间,堆叠在一起直到屋顶。

侵染着血污的尸堆里依稀可以辨认出女仆的围裙和管家的西装,消失的仆人们原来在这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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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茧

异闻周刊 18

慎北
慎马

大量私设剧情警告
血腥不适描写警告

 

神社正殿前的广场上铺满雪白的米石,杉木神乐舞殿就建在这本该用来吸附邪祟的石砾上。

现下翻涌的血波却淹没了石滩,神乐舞殿如血海中一叶孤舟。祢宜和神官们的残肢尸首漂浮在血泊中,四肢时不时抽搐着发出咔咔声响。

正殿内燎炬大阵在橘的主持下勉强维持着,像是血海狂涛中一叶挂着明灯的小船,虽颠簸起伏,只要橘这盏明灯在就不会倾覆。而神乐舞殿却风雨飘摇。舞殿距离正殿的几米距离被血海阻隔,成了生死鸿沟。

面对掀起腥风血雨的煞,巫女们已经完全丧失斗志,挨挤在一起趴坐在杉木高台上。

毕竟脱开灵能者身份,她们中大多数不过是未成年的普通少女,趁着暑期打一份零工赚些零花钱,何曾料到会卷入这样凶残恐怖的百鬼夜行中。

昂秀和慧人从两侧护住瑟瑟发抖的女孩们,尽全力与邪祟战斗。

役使着狛犬,慧人喘息着与昂秀背靠背。并指夹住纸符,慧人感觉到精力随灵力消耗而逐渐流逝,疲倦感让他四肢冰凉僵硬。

眼眶发酸,昂秀背贴着慧人感受他急促的心跳声,“对不起……”是他把慧人卷入这场灭顶之灾。北人明明警告过他……

并不回首,慧人轻笑一声,胸腔震动,“别道歉,我该谢谢前辈。”

颈后的刻印随他渐冷的身体灼烫起来,“我这样的死法不算有辱师门。”

夏辉老师透过刻印感受到他的死讯时会是什么表情?还会像将他驱离山门时那么冷漠吗?带着报复欲地咬紧牙关,慧人双眸发红,将最后的灵力凝聚在手中的神乐铃上释出。

雪白的长尾伸展开来联通主殿,在血海上架起一座白练的绢桥。

狛犬立于桥头尾护卫,用尽所有力量,慧人指引犬只撕咬掉试图爬上桥身的神官残躯。

回头向昂秀嘶喊,慧人力竭的声线飘摇在血雨腥风中,“带她们走!”

用袖子擦掉眼泪,昂秀并没有和慧人争辩,拽起巫女们驱赶上练桥,“走,走,去正殿!”

将灵力凝结在手心推出,昂秀把啜泣尖叫的女孩们推送到正殿内,眼看她们消失在橘散发着淡淡白辉的结界光圈中,昂秀抱住慧人的肩哭泣出来,仰视骤然升高的血浪淹没练桥和舞台,从高处向他们拍击下来。

 

“祛除!”厉喝声中,血浪碎溅,触及昂秀慧人时已化作金雨。

白发术士手持薙刀跃上舞殿,护卫在二人身前。

呆滞地望着身前人飞扬的羽织衣角,昂秀牙关颤抖,壱马狂态毕现的猩红双目比邪祟附身的神官们更令他畏惧。

“来啊!”面对着翻涌的血波和无数扭曲攀附上来的神官活尸,壱马空挥薙刀,绯红丝绦在风中猎猎起舞,心间充盈着狂怒。

修罗雪女是复仇之神。从没有一次,壱马感觉到和它融合的如此紧密,再无一丝抵抗,他放任自己把狂暴的恨意托付出去,占据我吧!向伤害慎的邪祟复仇!

腾空跃起,壱马对重新凝聚成滔天巨浪的污秽劈斩下去……

 

黄昏时分,阵阵焦躁的蝉鸣传入和室內,真田佳乃赤裸着身体在茵席上翻了个身,黏着的汗水与下身稠湿的感觉渐渐冷却,让她难受的抱紧自己转过头,面向背对她系着扣子的身影。

“爸爸……”真田佳乃支起身,长长的黑发如瀑铺散下来盖住纤细的身躯。

“嗯?”中年男人欲望饱足后倦怠的声音也带着阴冷的黏稠感。

盯着和室对面绘着素淡黄水仙流水纹样纸门,真田佳乃咬唇,从身后抱住父亲的脊背,“门后面有东西。”

皱起眉,真田低啧一声,“说过不要讲那种奇怪的话。”贪欲冷却后,他开始觉得背后靠紧他的纤细身体令人厌烦地沉重。

甩开她的依靠,真田直起身提上裤腰,低头冷冷直视着惶恐地用手臂环抱遮掩赤裸身体的女儿,“你想跟你妈妈一样被送进看护机构吗?”

惊慌的摇头,真田佳乃扑到父亲脚下拽住他的裤脚,“爸爸!我没有发疯,真的有东西在卧室的箱笼后面!”

踢开女儿的手,真田一把拉开绘着黄水仙的壁柜纸门,那里空气一物,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皱眉望着箱笼白墙上生出的大片黑灰霉斑,真田以袖掩鼻,“可恶!各个都吸着我的血不干一点好事!我辛辛苦苦的都在养些什么东西!”

甩上壁柜纸门,力气粗暴到木制门框发出当地空响,真田大步迈出和室,“管家!过来清扫!”

望着纸门上被水波环绕的褪色黄水仙,真田佳乃将小脸埋进膝盖里黑色长发披散下来,雪白瘦削的脊背微微颤动,发出压抑的啜泣声。

肚腹随着抽噎阵痛起来,真田佳乃抱紧膝盖压抑疼痛,很快就过去了,最初被爸爸做这种事也很痛,但是忍忍就会好,好过被无视,不闻不问。没人陪伴的话,奇怪的东西半夜会爬上她的身体……没人相信她,仆人们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她也不敢和人抱怨。

妈妈曾经和她讲过,老宅里有奇怪的东西。后来妈妈被带走了,大家都说她疯了,佳乃从此之后再也没见过她……

肚腹内的疼痛愈演愈烈,佳乃难以忍受的翻倒在地,双腿间蜿蜒溢出一片鲜红……

救命!谁来救救她!佳乃在榻榻米上攀爬着,向黄水仙纸门伸出一只手。

嘭地撞开纸门,身着黑色纹付的青年跪在地上大口的喘息,掐住喉咙干呕一声。

身后穿着雪色斋服的少年抱住他的肩背拍抚,“呼吸,慎,呼吸……”

望着面前染着褐色陈暗血垢的空荡荡茵席,北人戴着银戒的手覆盖住慎的,从后颈到脊背轻拍慎,理顺着他起伏不定的喘息。

“那只是黄泉的记忆残相。”皱紧眉宇,北人贴近慎低垂的头颅轻声,“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努力止住胃袋紧缩引发的干呕,慎眼角湿润,用手背擦掉口角拖曳地水痕。

那个夏夜,从背后抚上他脊背的冰凉小手,白裙染血立于他床边的真田小姐。

直起身,慎双手无力地摊在膝头,仰首闭上眼,泪痕划下眼角,到底为什么真田小姐要让他看到这些?他明明什么也做不了。

 

扶着慎的肩,北人搀扶他起身,“我们得继续。”戴着银戒的手指与他交握扣紧,北人声线清脆而坚定,“壱马,橘桑,神社里的人,他们都等着我们呢。”

“嗯。”用衣袖擦干眼泪,慎咬住淡色的嘴唇。

 

抱着身穿柳色正绢访问着的娃娃,真田佳乃躲在阁楼暗处,小手抚摸着娃娃的黑发,前后摇晃着身体。

屋顶天窗射下一束光,打在娃娃绘着白粉妆容的小脸上,玻璃眼珠在木框眼中咕噜滚动。

掰弄着玩偶的球形关节,真田佳乃纤细的小手圈住娃娃藕节一样圆胖的手臂。

她流产了。这是父亲送给她用来代替的孩子的玩偶。

佳乃并不十分清楚这个词的含义,虽然在书刊电视上看过,从家庭医生嘴里听到过,她依然对发生在自己身的事没有实感。

自己也还是个孩子,怎么就会怀上小宝宝呢?然后毫无知觉的,在身体里孕育过的生命又离她而去了。

抱紧娃娃,佳乃将小脸埋进玩偶的和服里,泪水沾湿了绢布,是她的错吧,假如她能发现自己怀孕了……

现在她又孤独一人了。

对着夕照的红晕仰起脸,佳乃看到天窗射下的光线中杉木天花板上缓缓凝结出一片黑灰的霉斑,在她面前肉眼可见的蔓延扩散。

奇怪,含着泪花,真田佳乃扯出一个笑,我在的地方怎么总有这种脏东西。

“可恶!”父亲低咒怒吼响彻耳畔,真田佳乃拾起衣袖拼命擦拭着那片霉斑,好脏,我好脏,怪不得父亲不要我了,那之后他就再也不来找我了!

“佳乃……”温柔的男声响起,佳乃悚然停住擦拭霉斑的手。

阁楼黑暗的阴影中响起脚步,渐渐靠近,终于在天窗射下的一小片红晕中出现了一双穿着草履足袋的脚。佳乃抱紧娃娃,战战兢兢地上移视线,黑色纺绸马乘袴,直违轮纹付羽织袖口下骨骼分明的修长雪白的手指上,素银戒指闪闪发光。

望着面前人掩映在阴影中半明半暗的英挺面部轮廓,佳乃眼瞳闪烁,微张开嘴唇……

从通向阁楼的楼梯口探出头,慎望着踞坐的佳乃和背对他的熟悉背影,慎倒抽一口凉气。

“怎么了?”北人从慎身后探头向阁楼里张望,那里空荡荡的,夕晖从天窗斜射而入,微尘在昏黄光线中飘飞。

“北桑我……我看到……”摇摇头,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情急之下他握住北人的手,“我们去大广间!”

拉着北人跌跌撞撞奔走在回廊中,慎喘息着视线摇晃,靠近大广间的纸门,慎猛地站住脚步,躲闪不及,北人嘭地撞上青年紧实的后背,“慎…”

“嘘!”捂住北人的嘴唇,慎用手臂将他圈在怀里,小心翼翼地靠近大广间的门。

用手指将纸门顶开一寸,慎将一只眼睛贴近缝隙,门内的画面让他黑瞳震颤着放大,呼吸轻浅而急促。

佳乃坐在大广间面向花园的廊檐下,身旁还伴着一位披着纹付羽织的男子。男人逆光背对着他们,北人眯起眼,完全看不清对方的面孔。

“长谷川先生……”佳乃语气甜美地靠近男子,平淡的小脸透着红晕,因闪烁着柔情的眼神带上一丝妩媚。

为那个称呼僵直身体,北人在慎捂住他的手掌心抽吸。

“佳乃。”男子的声线柔软,“你看起来很开心,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抿嘴笑起来,佳乃脸颊上浮现两个浅浅的酒窝,“明天是我的十六岁生日,爸爸送了我这个……”

抱过身侧的白木盒,佳乃掀开叠在上面的半透明竹纸,从盒中取出一件樱色绘羽访问着搭在肩上,单手展开一片金银刺绣的桧扇手鞠衣袖。

“佳乃好可爱……”男子轻柔的声线带上一丝羞涩。

佳乃在对方的赞美声中绽开花瓣般的笑颜,侧首靠上男子的肩头。

北人和慎却为那熟悉的声音齿冷。

夕阳逆光中,男子回首望向纸门的缝隙,目光森冷。

“啪!”地,纸门骤然合拢,气流将北人和慎掀翻过去。

混蛋!北人扑过去双手扳住纸门向外拉开,慎咬牙扳住另一侧帮忙。

纸门向内吸附的力量大到惊人,两人使出浑身解数也只拉开一条细缝。

同时凑上去张望,慎和北人双双僵住。门内景象变幻了,再不是一成不变的昏黄夕阳,大广间内灯火通明,面向花园的纸门拉开。夜色中,白牡丹在庭院灯火中挂着露珠静静绽放。

身着樱色和服的真田小姐略紧张的向坐在上首的父亲和宾客奉上酒盏。

“这是佳乃吧,我是中川哦,你还记得我吗?”衣冠楚楚的老人向佳乃露出亲切的笑容。

有些胆怯,佳乃一言不发的垂首摇头。

为女儿不上台面的举止皱眉,真田先生赶紧打圆场,“中川议员抱过小时候的你哦,他的孙女和你上同一所幼稚园,快打招呼。”

摆摆手,看着紧张抬首的真田小姐,中川的笑容越发慈爱了,“不妨事,令媛出落成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了啊。”

陪着笑,真田先生和中川交换了一个眼神,起身拍拍衣裤,“失陪一下,我去洗手间,佳乃,你好好待客。”

快步迈出大广间,真田在慎和北人面前小心合上纸门,对跪坐在门口的二人熟视无睹,真田转头招呼管家过来:“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人进出大广间!”

说罢穿过北人和慎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深处。

少顷,门内传来真田小姐的推拒挣扎声,慎浑身一颤,迅速起身推着纸门。

佳乃的呼救声很快转为哭叫,“爸爸!爸爸!你在哪儿?不要!”

皱着眉,北人忍无可忍,冲上去用肩膀撞击纸门,“混蛋!开门!”

“长谷川!长谷川!谁也好!救救我啊!”

在面无表情僵立着的管家面前,慎和北人拼命撞着纸门,谁都知道大广间内发生的事不过是黄泉的残相,他们不论如何施为都于事无补,可是年轻男孩们胸口沸腾的热血无论如何无法对真田小姐的声声惨呼充耳不闻。

那是跨越时空的绝望呼救。

“北桑你让开!”慎推开北人,声线前所未有的强硬。

抽出卡牌置于胸口,慎双手结印,指间银戒闪闪发光。

微微垂首,慎集中精力注视着大广间的纸门,长眉折起,眼神凝聚,“台风眼!”

卡牌化为一阵旋风席卷着冲出他掌心,盘绕扩大,打散了守在大广间门口管家木然的残像,摧枯拉朽地击破纸门。

整片木墙像被扯碎的稻草梗,轰然倒地,被风暴撕裂成碎片。

烟尘散尽,出现在慎和北人面前的又是一成不变的紫红色黄昏。

真田小姐静静跪坐在庭院门前,身穿纯白洋装连衣裙,面上不带丝毫惊慌。仿佛刚刚惨呼求救的人与她无关。

盘绕她身侧的是不断扩大的霉斑阴影,庭院内的白牡丹花瓣上爬着一只青绿的毛虫,正扭曲着绵软的肢体蠕动着,簌簌吞噬娇嫩的花瓣。

面无表情地捻起那只毛虫,真田小姐望着它蜷缩成团的软腻身体,收紧指甲。

“佳乃。”温和的声线响起,男子白皙修长的大手握住她的。

掰开真田小姐的手指,男子将毛虫解放出来,重新放置在牡丹叶片上。

“长谷川先生。”仰头望着男子逆光的面容,佳乃眼角发红,隐忍着嗓子深处的颤抖,她垂下头颅抚摸着小腹,“为什么不让我掐死它?那东西蚕食掉了我的花。”

“它也只是无辜的生灵啊。”名为长谷川的男子微微叹息,抚摸着佳乃的小脸,抬起她的下颌,“它有一天也会羽化成美丽的蝶。”

扇动着睫毛,真田佳乃的眼中噙着泪水,哽咽一声,“……好。”

 

望着两人的身影逐渐融化消失在溶溶暮色中,慎捏紧拳头垂下头。

靠近慎,北人拍了拍他的肩,“走吧,我们就快要‘见到’真田小姐了。”

抿紧嘴唇,北人昂起下颌,他有预感,这出血色残相的幻灯片就要到达”高潮”。

 

原木装帧的厨房隔间内摆着一张料理长桌,巨大的三开门冰柜和金属水槽占满了一侧墙面,茶壶在炉灶上噗噗冒着热气。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脸颊绯红地靠在桌上昏昏欲睡。

蒸汽鸣叫声中,身着萌黄色连衣裙的真田小姐将水壶倒进茶杯里冲散茶汤。

将盛着茶汤的白瓷茶碗放在醉酒的年轻人面前,真田小姐抱住托盘,俯身轻唤:“柳先生?喝点茶会好受点。”

张开朦胧的眼,面色通红的柳朝真田小姐露出一个傻气的笑容,“谢谢。”

说罢一口气将热茶汤倒进口中。

“哎呀!哎呀!”被烫地直砸嘴,柳从桌边跳起来,双脚乱蹦。

慌忙从围裙边缘抽出手帕,真田小姐替他擦拭溅上茶汤的衬衣。

“抱歉…”二人同时开口,真田小姐和柳呆滞地望着彼此,又同时噗嗤笑出声。

“抱歉。”重复了一遍歉意,柳抓抓脑袋自言自语,“我总在真田小姐面前丢脸呢……”

醉意席卷,柳晕乎乎地坐回桌边,咕哝着真田小姐的名字趴倒在桌面上。

“柳先生,柳先生,不可以睡在这里哦……”小声呼唤着他,真田小姐扶着柳的肩,眼神柔和起来。

“带他回你的房间。”真田先生森冷的话语响起。

令真田小姐僵直脊背站起身。

勾勾手指召唤身后的管家扛起桌边昏睡的柳,真田先生对女儿怯懦阴沉的神色不满,“你还装什么?该做的不早做过了。这是矜持的时候吗?等孩子显怀了你怎么办?”

刺耳的话语刀锋般插在真田佳乃身上,让她颤抖着摇摇欲坠。

真田先生努力压抑着暴躁,“柳是社内最有资质的交易员了。你今晚务必把事情办成了。他能入赘的话对你不也是桩喜事吗?”

摇摇头,真田先生拽着女儿的手往前拖,“要不是你不争气我哪里需要费心,怎么一点都不像我。完全是你的疯子老妈,谁知道她和哪个鬼偷生了你这杂种婊子。”

咬牙握紧被父亲牵着的手,真田小姐手腕青筋毕露,脖颈眼角也隐隐爆出血管。

伴随父亲污秽地咒骂,真田佳乃耳畔悉悉唆唆的噪音响起,“杀,杀了,全杀了!”

拼命摇头想摆脱耳畔的吵杂声,真田小姐被父亲拖着丢进自己的房间,大门嘭地合上。

“不到明早不准出来!”真田先生严厉的怒吼伴随着怒气冲冲离去的步伐声。

摔趴在茵席上,真田佳乃抬起泪水沾湿的小脸,望着在她床褥上睡地不省人事的柳。

用手背擦掉眼泪,真田佳乃坐起身,抽噎着解着自己的衣扣,泪水吧嗒吧嗒沾湿茵席。

“佳乃…”熟悉的呼唤让真田小姐呆愣住。

抬起头,柳正揉着眼,迷迷糊糊的呼唤她,傻笑着,柳自嘲,“居然梦到佳乃了……我真是痴人说梦。”

吸了吸鼻子,真田佳乃垂下头微笑,“不是做梦呢。”

将面孔埋进枕头间,柳雀跃地拧起身,“好开心,佳乃,我喜欢你很久了,虽然知道是妄想,你是真田家的千金……”

“佳乃…我可以叫你佳乃吧?”柳晕陶陶,“反正是做梦。”

“嗳……”低声回应着,真田佳乃靠近他,低垂的黑色长发扫在柳的脸上。

“我能握着你的手吗?”柳闭上眼,面带微笑着对佳乃张开手掌。

将自己的小手默默塞进柳的掌心,佳乃感受青年温热的手掌握紧她。

热腾腾的年轻男人的手,像是他勃勃跳动的火热的心。连长谷川也没有给予过她的温暖。

趴在枕边,真田佳乃侧身躺在柳的身边,和衣蜷缩起小脚藏在裙摆里。

望着柳红润脸上幸福的笑容,真田佳乃也微笑着闭上眼。

这一晚她睡的格外沉静,没有噩梦没有趴上身冰凉凉的肢体,没有散发着汗臭味的年长男人的粗重喘息。

微微的寒意中,真田佳乃皱起眉,扇动睫毛睁开眼。

面前是瞠大扩散的黑瞳,柳惨白的面孔以惊恐的神色张开黑洞洞的口,握着真田佳乃的手已经冰凉僵硬,蜷缩成爪状。

“啊啊啊啊!”发出凄厉的惨叫,真田佳乃抽回手疾速后退,在薄暮晨光中,她望着站在床褥边抱臂低头俯视她的男人。

“佳乃,你可是我的妻子啊……”长谷川一向温和的嗓音透着阴冷的玩味,仿佛黄泉深处传来的嗡鸣。

赶来的仆人惊恐的叫声和真田先生怒吼斥责声中。

佳乃跪趴在地上,望着死不瞑目的柳,嘶声痛哭,肚腹绞痛,血污伴随着血块从双腿间蔓延开,染红了裙角。

 

站在薄暮照射不到的房间角落里,慎浑身颤抖地望着绝望嚎啕地真田小姐,“抱歉…抱歉…”重复着柳生前的歉意,慎泪流满面。

抱臂望着血泊中的真田小姐的长谷川身着川村家的纹付羽织,和他如出一辙的苍白英挺面容上挂着嘲讽地冷笑。指间银戒熠熠生辉。

隔着窗前薄暮洒下的光栏,北人冷冷地和长谷川对视着,少年默默做了一个口型:“邪祟。”

握紧慎的手,北人靠住他的手臂,额头靠在慎颤抖的肩头,“慎,看到,不是一件诅咒。”

鼻尖泛红,慎眼角含泪,垂首默默望着北人,“抱歉……我们那样对真田小姐……”真田小姐会变成作祟生魂完全是他的原因!他却误导着哥哥企图斩杀真田小姐。

“不是你的错。”北人咬牙,伸手搂住慎的颈根让他望着自己,“是邪祟的局!”可能从十二年前的葵祭,甚至更久之前就绵延埋伏好的诡谲陷阱。

“也不是壱马的错……”北人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紧慎的后颈摇了摇,“壱马看不到,他只想保护你,保护自己。你的灵视能力是一份赐福,慎,不要怕,不要怕疼不要怕受伤,睁开眼睛看清楚,你得帮壱马去‘看’,这是我们灵视能力者的宿命。”

和慎额头相靠,北人闭上眼,慎牵动了一下嘴角,面部肌肉坚毅的咬紧,默默合上沾染泪雾的眼睫。

再度睁开眼时,二人正站在幽暗的回廊中,窗外夜色沉沉,真田小姐的日终于彻底沉下地平线,从此便是无尽长夜。

 

拥着北人,慎感受着体内灵力持续消耗,不由得生出一种绝望感,没能拯救真田小姐,他们已经疲惫不堪,难道就此陷没于黄泉,成为芸芸被神隐的众生之一?

刺耳的嗡鸣声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托拽声从走廊转角处响起。间或伴随着泠泠铃声和整齐沉重的步伐摩擦茵席,越来越近……

 

慎浑身僵硬,又是邪祟吗?他和北人的灵力都已经无法再支持一次战斗了。

揽住慎的腰肢,北人将他推靠在回廊里挂着画轴的壁龛凹陷处,单手撑在慎的颈侧,北人伸出一指抵在他唇上,用单薄的身体将慎笼罩保护起来。

随着衣摆扫地的刷刷声,一行队列逐渐转过回廊行来。

 

通行了,通行了
这是哪里的小道
这是天神的小道
轻轻通过 到对面去
如果没有要事 就不需通过
为了庆祝新婚
请笑纳钱财 保我平安
顺利出行 难以归来
虽然害怕归途

幽幽童声伴随着铃响,黑衣的真田先生面色苍白,擎着朱红的纸伞盖住身着白无垢的新娘头顶,漫长的送嫁队伍缓步行来。

雪白的被衣尾翻滚波浪,随着新娘的步伐簌簌扫动着走廊中的茵席。

啪沙,啪沙……

面色惨白的仆人和管家们拖着断臂残躯送嫁,被斩杀时的刀口暴露出森森白骨断茬和肌肉脏器,肚肠流溢黏在地板上,被麻木的脚步踩碎,发出令人齿冷的噗叽声。

咬紧牙关,慎低头将面孔埋进北人的肩颈处,寒意沁透了他的每一寸肌肤。

巨大的朱红纸伞挤压着狭窄的回廊的空间扫动过来,伞缘遮蔽慎和北人的身形刹那,慎如沉入水底的人屏息,连心跳仿佛都放缓,生怕一切活人的征兆暴露他们的行踪。

压住慎的身体紧密贴合他,北人将慎的头颅按在自己肩上,感受到身后尸首摩擦过身体的森然的寒意。

通行了,通行了
通行了,通行了
这是冥府的小道
这是鬼神的小道
轻轻通过 到对面去
如果没有供奉 就不能过去
为了凭吊孩子 今昔就是忌日
想要供养而前来祭拜
活着还好 死后生还就很可怕
虽然觉得恐怖
通行了,通行了

行列行过二人,为首的新娘骤然止步,回首张望,嫁衣布料摩擦,发出簌簌声。

真田先生铁灰色的脸孔上鼻子被削落,眼睛被挖出,眼眶处留下两个血洞,探身靠近北人和慎,真田先生暴露出来的鼻腔翕张,似乎嗅到了生魂的气息。

紧紧压住慎,北人可以感受到他隆隆地急促心跳,自己后颈的汗毛也随着真田先生鼻腔里阴冷的喷息而倒竖。

真田小姐雪白的衣袖下托拽着染血的打刀,在茵席上刻划出深深的痕迹,望着庭院中白牡丹上结成茧的虫蛹,苍白的指尖触碰上去,咔垃,虫蛹像被刀锋斩过一样破裂。无数暗红色的百足虫涌出茧房,舞动着腿脚扩散开来。

“呵,原来如此。”冷笑一声,真田小姐雪白的嫁衣突然从肩颈处崩裂,血口一直延伸到腰际,大量血污喷涌而出。

被血污喷溅到祭服上,北人悚然转身,真田小姐冰冷的目光正凝视着他和慎。

要被杀了……慎抬眼望着真田小姐,心底冰凉,拥紧北人,反而生出一丝凄凉的释然,也好。希望真田小姐怨恨消解,放过壱马哥和其他人。

突然抬首,真田佳乃仿佛感受到黄泉之外的异动,高举染血的打刀,身下血泉涌动,血流在回廊中横逆奔涌席卷,北人和慎双手紧紧相握被冲刷地上下起伏,沿着墙壁天花板翻滚颠簸。

等他们头晕目眩的跌倒在地,摇头抬眼,回廊里空无一物,夜色黑沉寂静,整支送嫁行列消失无踪。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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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蝶

异闻周刊 19

 

慎马
陆马
夏飒

 

咬住过滤式呼吸器,keiji被鸟居的结界吸入。眼前弥漫着血雾,足甲踩在泥泞的血污中,发出噗叽声。

除了keiji自己的脚步声,神社结界内寂静无声,并不像他预料中惨呼尖叫的血色战场。深吸一口气,呼吸器空洞的电子杂音在keiji耳畔回响。

按下耳麦按钮,眼前电子屏弹出金色雷达图。环形雷达瞄准血雾中穿梭的黑影缩放几次,聚焦定位。

“keiji桑,六点钟方向,五点钟方向,八点钟方向,敌袭。”飒太带点大阪尾音的冷静声线轻快地在耳麦中响起。

 

握住吸附在背上电磁圆环上的大太刀柄,keiji拧转手甲铿地拔刀,刀背延后颈旋转,冲飒太语音指示的方向正逆两刀劈砍,寂静中,邪秽的尖啸声响起。keiji随之跨步挺进突刺,一刀插入张开血口扑到面前的神官活尸胸口,上挑刀刃将它剖成两片。

反手血振,大太刀沾染的血迹沿着刀身上涌,被吸附进暗黑的铠甲中。胸口环形咒文闪烁着红光,四周的血雾和脚下的淤血化为缕缕涌动的血脉附着上铠甲融进去。

以keiji为圆心,四周血腥污秽渐渐被吮吸殆尽,神社铺撒着雪白米石的地面显露,死不瞑目的神官与祢宜残肢断臂洒满广场。

“吞噬诸邪的咒力,这就是平将门怨灵附着的铠甲……”趴在鸟居抱厦横梁上的飒太一身黑衣举着瞭望镜,即使不是第一次目睹keiji的力量,年轻的术士还是禁不住直起身张望着喃喃自语。

“小心。”一把拉低搭档的身体,堀夏喜为他要命的旺盛好奇心无奈,趴在刻印着符咒的狙击长枪上,堀夏喜警惕地从瞄准镜里观察着埋伏在血污中的邪祟。

从神社千木上,房檐间,回廊底和舞乐殿内扑出无数血色残影,从四面八方连续不断的突袭身着黑色铠甲的高大身影。

绞紧刀柄左右挥击,以keiji为圆心,展臂和大太刀所及范围内闪烁一片刀光残影。

几乎站定不动,身材高大的术士挥刀动作却灵敏轻巧,刀势“空空”作响,罡风四射,不费吹灰之力既形成逐渐席卷扩大的球形赤红风暴。从四方扑来的邪祟触及红光屏障既像卷入暴风中一样被撕成碎片。

越多邪祟被卷入斩杀,刀光形成的风暴就愈发扩大,仿佛吞噬掉污秽的力量强大自身,铠甲的咒力愈发高涨凶猛。

风暴席卷之处血污清空,之前被污秽埋没的神社洁白清净的地面,庭院,廊檐注连绳和纸垂都逐渐显现。

狂乱暴走的神职人员的活尸也纷纷坠地。

“以咒力吸附邪祟果然是最有效的方式。”飒太兴奋的趴在搭档背上,将下颌搁在堀夏喜头顶向外张望。

摇着头试图甩掉飒太的干扰,堀夏喜眯着眼顶住瞄准镜,“射距视野可见度提升,百分之七十,百分之八十……飒太!帮忙观察。”

“是,是。”趴回自己的岗位,飒太拧转瞭望镜焦距,轻按耳麦,“keiji桑,正殿距离你还有三米,马上接触到橘桑的结界,准备好对接……”

镜头视野内的黑色盔甲吸附了大量的污秽,已经隐隐散发出红光。

血浪被吸附耗尽,露出地白杉木的舞乐殿上,两只青铜狛犬前后护卫着身穿纯白千早的两位巫女,二人精疲力竭地跪倒在地。

 

“嗨?橘桑的结界外居然有幸存者。”飒太探出毛茸茸的头吐槽,“狼狈成这样却毫发无伤,该说他们是太强还是太弱啊。”

“……”这种煞作祟的惨剧中搭档还不忘毒舌,堀夏喜有时候觉得飒太比邪祟还可怕。

“飒太,准备接收。”站上舞台,keiji拎起半昏迷的昂秀和慧人,提着二人的领子挥舞手臂丢出去。双手掌心摊平对准半空中,铠甲覆盖的掌心亮起一圈红光,砰地轰出灵力,将二人推上鸟居抱厦。

手持相机对准半空中飞来的人影,飒太按下开关捕捉。

啪沙一声,闪光灯光圈扩大,将昂秀和慧人的身形淹没。待光线散去,空中人影无踪,相机出纸口噗啪吐出一截相纸。

夹住相纸在空中甩动,飒太望着逐渐成像的衣裙散开昏迷着睡成一团的昂秀和慧人,“接收成功。”

 

“视野清晰,keiji桑可以准备营救。”堀夏喜的射距内终于再无障碍。

张开手甲触到橘布在正殿内的金色结界,keiji脊背上耦合着铠甲的骨节咔咔作响,肌肉翕张,暗红色的灵力火花在符文回路之间涌动。keiji深吸一口气,电子呼吸过滤装置发出呼哧的沉重回音,面前半透明眼罩上不断跳出警告数值。

“残秽容纳已达临界值,keiji桑,小心不要继续吸附邪祟了。”在飒太尾音含混的警告声中,keiji将大太刀插回背上,咬紧牙关,用尖锐的手甲插入金色结界,“接通!准备传送。”

残余在神社主殿下的血污从原木支柱间涌动着汇聚起来,在keiji身后形成血色尖刺,啸叫着直插入他铠甲衔接后颈的部位。

骤然咬牙紧绷面颊肌肉,keiji咬住过滤器发出沉重的呻吟,双手坚持不懈地掰开金色结界。

 

血污交缠上铠甲缝隙向内渗透,keiji颈项上青筋血脉浮现,眼前的半透屏幕开始弹出飙高的指数条,“超出临界值!超出临界值!”

瞄准那丛血污残秽,堀夏喜眯起眼,手指压在扳机上,射距视野清晰,可他要小心避开keiji的弱点,一击秒杀残秽。

从keiji扳开的金色结界裂隙中突然跃出一个黑色身影。瞬间遮挡住堀夏喜的视野,他惶急地从瞄准镜旁探头。

“啊。”飒太轻声惊呼中,身着纹付羽织的黑影挥舞薙刀一击斩碎邪祟。

血雨淋下的瞬间,keiji彻底扳开结界,正殿内,精疲力竭的黑衣牧师和白衣神官们手持燎炬烛台护卫着立于中央的橘。相拥哭泣的高中生巫女们在橘的脚下挤成一团。

拨弄着手中的玫瑰念珠,橘停止默念箴言,抬起眼望向keiji,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维持着挥刀姿势,白发的壱马喘着粗气环视四周搜索一切邪祟的痕迹,眼瞳猩红,血丝扩展到整个太阳穴。

“真田佳乃!”嘶声呼喝着,壱马的喉结在青筋浮现的颈项上涌动。

所有邪祟似乎都被降服斩杀了,可依然不见真田小姐,慎和北人也没有踪迹可循。

神龛内稚日女尊温婉的侧面被火光照亮,透出威严的眼神静静注视着对峙着的人群。

 

“嘶。”瞄准镜里壱马的背影发出暗蓝色的光,那是被灵体附身的人特有的低体温征兆,堀夏喜感到脊背发凉,将准星对准他的后脑,皱眉扣住板机。

“别急。”按住搭档的手,飒太从瞭望镜里观察,“他刚刚斩杀了邪祟,可能只是降灵术士。”

“可是…”融合到这个地步不就是被邪祟附身了吗?堀夏喜不肯承认自己的恐惧,把被雪修罗附身的壱马吓得砰砰乱跳的心归结于生性谨慎。

“静观其变吧……咿!”朱红的鸟居颤动,趴伏不稳,正淡定安抚胆小鬼搭档的飒太发出一声抽吸。

震动的不止是鸟居,整个结界都在剧烈震颤,仿佛地面之下涌动着灼热的熔岩,即将天崩地裂的喷发出来。

神社正殿前庭,丝丝缕缕的血污涌出雪白的米石缝隙。

“快传送!”异变中,飒太急忙向keiji发出指令,甚至来不及加上敬称。

“来不及了……”望着浮起的血雾,橘喃喃。

血污凝聚,骤然炸裂成一股血泉,从石隙里喷涌而出。

身着白无垢的女子立于血泉之巅,抬起戴着角隐的头颅,真田小姐目光凛凛, 雪白细长的小手握住染血的武士刀举在眼前,“谁也别想逃……”

当年她逃不出去,现在所有人都要为她陪葬!

“终于来了……”眯起猩红的眼,壱马薄唇扯开一丝狂乱的笑意,反手挥动薙刀,柄杆上丝绦飞扬。

咔咔的金属腿甲撞击声响起,keiji挡在真田小姐的血泉和大殿之间,从背上摘下大太刀指向她,铿地竖起刀刃。

 

“呵。”冷笑一声,真田小姐双臂展开,白无垢上从肩头到腰际逐渐渗出一道血痕,声线细弱而阴冷,“好大的阵仗。”

握刀的纤细手指上银戒闪闪发光,“为了救慎吗?”那我呢……凄凉一笑,真田小姐眼眶里划下两道血泪,随即抿紧嘴唇。

巨大刀痕中喷涌而出的血污在她背上绽开,污秽伸出手脚头颅从那裂口中攀爬而出,更大的撑裂伤口,争先恐后涌动爬出的邪祟们几乎要将真田小姐的身体撕成两片。婴儿血淋淋的小脸趴在真田小姐脸侧,张开血口哇哇大哭。

keiji铠甲上吸附着的红色痕迹也丝丝缕缕被牵引到真田小姐身上。

“该死!”真田佳乃和邪祟结合程度之深居然可以逾越平将门咒力的束缚。keiji手持太刀足甲踩地蹬出,疾速突进到真田小姐身前挥刀。

真田小姐背后的邪祟怨灵手脚绽开如血翼挥舞,足下血泉涌动将她平滑的向后推送,仿佛滑行于水面的蝶。

keiji和真田小姐追袭后撤的身形拉出一道弧影,女人的白无垢打褂衣摆在血泊中荡开微波涟漪。

加速突进到真田小姐面前,keiji皱起浓眉握紧大太刀柄插入地面,撑起身体,一个翻身从半空中跃至女人身后。

单膝跪地,keiji头也不回地从腰间斩出大太刀。

暗红色的刀锋荡开,在真田小姐腰侧切出一道血线,女人的腰肢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弯折,刀锋没能腰斩她,拖出的一丝血线中伸出了更多手脚,真田先生被切鼻挖眼的面孔也浮现在她腰间。

这怎么打?正殿内的神职们被不断涌现的邪祟吓呆。

“不能再斩伤她!”橘冲着keiji疾呼一声,“她死了邪祟会彻底破茧成煞!”

真田小姐已经过度与邪祟融合,假如她身亡,就没什么能约束破茧的煞肆虐人间。

橘紧绷嘴唇,这就是为何北人与他坚持要以神婚契约约束真田小姐生魂再进行祛除。

然而橘的话约束不了已经为复仇而疯狂的壱马。

女人折腰挥刀铿地挡开壱马从背后斩下的刀锋。身上的邪祟暴涌而出扑上壱马的身体撕咬他。

壱马羽织下的肩臂渗出鲜血,而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一样,拧转身体猛震,挣开邪祟束缚,白发飞扬。

迈步左右突刺,壱马的袴脚在血泊上荡开涟漪,和真田小姐雪白的打褂旋转在一起,跳起死亡的舞步。

keiji皱眉从背后逼近真田小姐,挡住她的退路,两名使用长武器的术士同时挥刀,一人斩颈一人斩腰,刀刃切割入肉刹那,两人同时拖拽拔出刀刃。

离心力使女人纤细的白色衣裙旋转出血雾。

血雾沾染到壱马和keiji身上发出令人牙酸的腐蚀声。

半边脸颊被残秽腐蚀出伤口,壱马睁大猩红的瞳孔毫不在意的挥刀刺入真田小姐腰腹内,同时被女人的打刀斩入肩头。

侧头避开要害,壱马面不改色地用肩胛骨卡住真田小姐的刀锋,仿佛那身体不是属于他的。壱马咬牙,凶狠地进一步将薙刀劈入更深。

真田小姐和雪修罗相互残杀僵持,被复仇的绳索牢牢捆缚,不死不休。

望着胸甲上蚀出的痕迹,keiji皱眉按着耳麦:“飒太!”

 

“哇啊,好久没见过这种纯粹的古流着甲剑法,还是两名术士同时施展。”趴在鸟居上飒太小嘴叭叭和堀夏喜啧啧称奇,“keiji桑可算是香取神道流正宗传人呢,果然九州的剑法就是这种用进攻代替防御的一往无前。”

“飒太!”keiji大声重复了一遍呼喝。

“嗨呀嗨呀。”终于不在关键时刻戏弄前辈,飒太将铠甲传感来的数据换算成赫兹频率报给堀夏喜。

“收到。”眯起眼,堀夏喜扣动扳机。

银色的子弹拖拽着长尾旋转,噗地射中真田小姐脊背上的血翼。

“调频。”微笑一下,堀夏喜拨动枪身上的旋钮。

仿佛投下小型的核弹,真田小姐背上荡开冲击波,邪祟手脚头颅构成的血翼炸裂震荡成血雾,在嗡鸣中消失无踪。

“成了!”和飒太击掌,堀夏喜兴奋地满面笑容,端不住酷哥架子。

研修会基于灵体是波的原理研发的电磁脉冲武器,果然能完美切断宿主与邪祟之间的联系。

即使不依赖言灵术我们也能驱魔了,余光望着身旁的搭档,堀夏喜雀跃不已。

邪祟嚎叫着从真田小姐身上散落坠地,融入她身下的血泊,握住插入自己身体的薙刀,真田小姐一点点拔出,纤细的小手力量大到壱马无论如何无法夺回自己的武器再次挥出。在壱马怨恨的目光中真田小姐沉入血泊中消失无踪。

“慎!把弟弟还给我!”丢开薙刀力竭地跪下身,壱马狂乱的用双手扫动捧起那泊逐渐缩小的血迹,直到最后一丝血痕也消失在白石缝隙间。

以额头撞击着石堆,白发散落遮住面颊,壱马绝望的锤打着地面。肩上的裂口在黑色羽织上濡湿出越来越大的痕迹。

瞄准壱马耸动的单薄脊背,堀夏喜扣住扳机。

“别。”再次阻止搭档,飒太得到对方一个愤怒不解的白眼。

“又怎么了?这是电磁脉冲子弹。”堀夏喜又不想真的杀死这个术士只是想制服他,不然到时候这人又发狂怎么办?

安抚地拍拍堀夏喜的脊背,飒太站直身体,从背上抽出复合弓,在身前抖开,“EMP子弹杀伤力太大了,这个术士和灵体融合太深,你会连他的神魂一起残损掉。”

伸手敲敲自己的脑壳,飒太撇嘴做了个不合时宜的可爱表情,“不死也傻了。”

侧身拉开长弓瞄准壱马的脊背,飒太眯起眼,“我的阻塞干扰箭矢只会让他过载眩晕一下……”

松开手指,望着离弦的箭矢拖着稳定的尾流疾射而出,头发蓬松的少年模仿箭矢弹出的声音“噗”了一声,手掌随之张开。

“噗。”像飒太预料那样,箭矢稳稳扎入脊背肌肉,发出令人牙齿发颤的声音。

只是不是壱马的脊背。

一个比他厚实得多的身形护卫着神智狂乱的壱马,将他抱在怀中挡住了那支箭矢。

“唔…”受创的人发出一声和结实身形不符的细软呻吟。

被人互在怀中,壱马抬起猩红的眼,瞳孔颤动了一瞬,仿佛被雪修罗控制的神智在压制中松动了一瞬,“陆桑…”

话音未落,那人将一张纸符按在他额上,嘴唇微动默念了一句箴言,壱马的身体瞬间瘫软,合拢双眼倒在对方怀中。

横抱住壱马直起身,不知从哪里闯入结界的人一头金发,穿着灵协机动部队同款黑色作训服,长腿包裹着钢头军靴,不奇怪根本没人意识到他的潜入。

飒太惊讶的张开嘴,和堀夏喜对视一眼,迅速按下手中的箭矢开关:不管射中了哪个术士,灵力阻塞系统依然起作用!

插入金发男子肩背的箭头嗡鸣,他闭紧双目呻吟一声。

作训服内膨胀鼓动的东西撕裂开衣服,一头獠牙森然的狼首从术士背脊下钻出,一口拔出箭矢咬断。

“犬神!”堀夏喜悚然,“他是犬神持!”怎么回事,今天的敌手都是邪灵附身。

走了邪祟又来雪修罗然后是犬神……

不管不顾的立刻扣下扳机,堀夏喜可不能让搭档再阻止自己。犬神持不是他们可以留手的敌人。

被称为犬神持的术士抱紧壱马,弓腰弹起双腿跃起,子弹打在他站立过的原地,噗地陷入米石中。

背负着一个人,术士在廊檐间奔走闪躲,非人的迅捷。堀夏喜的子弹只是击中地板和廊柱,砰砰地木屑飞溅。

“够了。”飞溅的流弹木屑弹射到铠甲上,让keiji皱眉,“会误伤人,先营救。”谁知道等下真田小姐会不会再带着更多邪祟归来。

“收到!”拍拍搭档的肩示意他停手,飒太叹了口气,谁让他们神迹小队的术士都有点战斗狂热呢。

掏出相机对准爬下正殿集中到神社门口的人群,飒太按下快门,将他们全部收进胶卷内。

手指并拢在额头轻触一下,转身对搭档敬礼,飒太笑眯眯,“我去追击,堀夏君掩护我。”说罢翻身坠下鸟居。

 

坠落在半空中,从箭囊里抽出新的箭矢,飒太调整身形,迅速搭弓瞄准穿梭在屋檐上的术士,箭矢旋转着穿过他脑后的发丝,被切断的几缕金发在空中飞扬。

奔跑在廊檐之间,飒太和金发术士隔着神社木栏竞走,两人的身影时不时在木栏缝隙中闪现。

抓住瞬息即逝的机会,飒太不断的拉弓射箭,箭矢在缝隙中飞射,全部砰砰扎在神社的杉木门上。

 

抱紧昏迷的壱马,金发术士冲进白幔飘飞的主殿,隐身在帐幔之间,金发术士一边转身挪动步伐,一边睁大眼睛四处张望,纯黑的瞳孔像某种警觉的犬只。

而侧传来破空风声,金发术士迅速转动肩颈躲开擦着脖颈而过的箭矢。

飒太蓬松的头发和同样犀利的狗狗眼在飞扬的帐幔间闪现,随着垂落的白绢又再度隐没消失。

背靠着廊柱,飒太轻喘着调整着呼吸,从背囊里抽出最后一支箭搭上,他深吸一口气。对手是犬神持,他丝毫不敢大意,唯一奇怪的就是为何那位术士不解放犬神攻击他。

刚刚惊鸿一瞥的狼首让飒太咽了口水,他没看错的话,那是头狼……这人可以召唤整只狼群。

平静下来呼吸,飒太猛地转身,在飘舞的三层帐幔间隙看到了一缕金发,松开食指放出箭矢,箭身颤抖波动着,穿越三层帐幔,噗地射中术士的肩头。

“不要!”在术士惊恐睁大的黑瞳中,飒太按下手中开关,箭矢放出海量干扰信号。

术士痛苦眩晕地跪倒,紧紧抱着壱马的身体让他不要坠地。

怒吼着,狼灵从术士背后钻出,向飒太喷着馋涎扑过去。

巨大的灰黑狼灵抖着根根直立的鬃毛扑到面前,腥臭的气息从小臂粗的利齿间喷出,就算是一向冷静的飒太也禁不住胆寒,抽出腰间的胁差对准狼灵。

“回来!”柔软的声线发出刚劲的咆哮,金发术士中气十足的一声怒吼,仿佛绳子牵住狼犬,拖拽着将它拉扯回术士的身体里。

狼灵咆哮着不甘挣扎,被迫缩进金发术士脊背肌理间。

疼痛的跪倒在地,术士脸庞脖颈汗湿。

睁大眼望着跪在面前肌肉结实的金发术士,飒太突然意识到他并不是自愿被狼灵上身的。

“是言灵术士……”飒太喃喃自语,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符咒,飒太迅速抿在口中双手结印。

“缠牢!”字符化为绳索缠绕捕捉金发术士。

“解!”几乎和飒太同时呼出箴言,金发术士预判反应极快,而且没有借用符咒,呼出的箴言扑击在字符上瞬间将墨色锁链撕碎。

“轰雷!”飒太将纸符夹在指间加快结印速度。招引来的天雷瞬间沿正殿木柱轰下。

“引!”依然只需呼和无需结印纸符,金发术士瞬发言灵将雷电引导去飒太脚下,少年疾速后退躲闪。

“扩!”还没来得及反应,金发术士一手揽着昏迷的壱马一手撑地,咒文从他掌心展开,将接引到的天雷迅速扩大到飒太脚下。

“唔!”被自己的术法反噬,从脚心贯穿而上的电击使飒太浑身抽搐着栽倒在地。

 

抱着昏迷瘫软的壱马,金发术士走到飒太身边查看他的情况。

抽动着,飒太抬起因疼痛含水的眼眸望向对方狭长的脸型和紧抿下垂的嘴唇。那双与成熟严峻脸庞不符的纯真黑瞳正担心的看着他。

飒太合上眼,挥挥手示意对方快跑。等keiji桑赶来他们就走不了了。

不借助符咒和结印瞬发言灵,这位术士太强了,他赢不了。但对方似乎也不是坏人……

 

睁开眼,望着那人抱着壱马的身形消失在帐幔间,飒太吐了口气,希望他没做错。

 

TBC

夜尽

异闻周刊 20

北健
陆马
慎北

 

趴在堆满残肢断臂的大广间门口干呕了半晌,健太抓住直刃插在茵席上支起身。

双目充血,健太掏出手帕掩住鼻端,忍住恐惧捡起一片带着西装袖子的残肢翻看创口,整齐的骨茬和肌肉切割痕迹显示出凶器的锋利程度。

“武士刀。”健太喃喃,眼前堆积如山的尸首唤起了他久远的记忆,十二年前葵祭夜手持利刃斩杀岛民的凶徒和邪祟。

时光轮回,他和北人又陷入了同样可怖的凶险中。健太思绪混乱的猛抓头发,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巧合还是单纯的倒霉。

丢开残肢,健太决定不再纠结于一团乱麻的灾难中,当务之急是找到北人。

健太咬牙拔刀出鞘,他能救北人一次,就能救他第二次!

在大宅中漫无目的奔走,健太轮番打开每一扇门,翻箱倒柜的寻找线索。

“真田佳乃……真田佳乃……你要什么?”喃喃自语着,健太打开房间吊灯开关,拉开和室的天袋,将衣物书册全部拽出来。

身后敞开大门外传来跑动的脚步声,健太猛地回头,漆黑的室外空无一人。

抓紧直刃,健太按住拉门探身出去四处张望。黑夜中,门廊向两侧延伸到无限的黑暗深处去。

摸索着拨亮核桃木墙壁上的壁灯开关,昏暗的灯光闪烁着,发出接触不稳地滋啦电流声。

暗褐色墙壁和陈旧发黄的纸门在闪烁地灯光下忽隐忽现。

一手扶住墙壁,健太试探着走向门廊昏暗的转角处。即使在夏夜,健太后颈也渗出冷汗,汗毛竖立。身为术士,他完全清楚是什么干扰着电灯线路的电流。

沿着忽明忽暗的灯光前行,头顶突然震动了一下,咣地一声,天花板砸落下来,伴随着烟尘将健太轰地后退三步。

挥手扇散飞扬的尘土,健太面前是摔落地木质折叠梯,锁链牵连着梯子通向黑洞洞的阁楼深处。

 

望着头顶漆黑一片的空间,健太腿肚发颤,这样明目张胆的陷阱,他本来死也不会踩进去。

“北人,北人,北人。”默念着搭档的名字壮胆,健太猛地跺脚,爬上阶梯,举着直刃向前戳刺试探。

一手夹住手电照射阁楼,健太探出半个脑袋张望。

灯光所及之处堆满杂物,沿着屋檐倾角开着一扇天窗,星辉透过窗棂在阁楼地板上拉出一条细长的方形光斑。

蹭蹭两步爬上阁楼,健太擎着手电逐个翻开叠放的箱笼。

压在最底端的藤箱内盛满书籍,健太搬起箱子一把掀翻在地。

书册散乱在天窗射下的那片光影中。蒙着墨绿烫金羊皮的相册翻开,模糊褪色的照片洒落出来。

翻动相册,健太皱眉。久远的黑白相纸泛黄卷起,照片中的男女们面目模糊,从背景的建筑轮廓依稀可以辨认出拍摄地正是真田家的老宅。

几乎所有照片都摄自宅邸内的各个角落,人物或站或坐,穿着羽织和服或婚礼白无垢角隐,有的怀抱着孩童。除了相片中的人麻木的表情令人不适,看起来是再平常不过的全家福。

往后的相册里照片逐渐多彩起来,宅邸也随年代变化出现翻修痕迹,现代化的家具填满背景。

健太加快手指翻动的速度,从相片后的拍摄时间寻找距离真田佳乃出生相近的年份。

穿着褐色毛呢西装面色严峻的男人出现在相片中,身边伴随着身穿红白巫女千早的黑发女性。背景里宏伟的木造神社引起健太的瞩目,贴近相片,健太用手电照着背景里的神社,眯起眼仔细辨认,依稀可见拜殿外的纸灯笼上二重龟甲剑花菱纹的社纹。

抓抓脑袋,健太绞尽脑汁也想不起这是供奉什么神明的社纹。抽出这张照片塞进胸口衣袋内,健太决定回去咨询这方面知识丰富的Likiya桑。

向后翻动相册,健太吃惊的发现刚刚还身着千早的巫女已经一身白无垢的站在羽织男人身侧,从男人身上的家纹来看就是真田家的家主婚礼了。

继续往后就是二人怀抱身着洋装的小女孩的全家福。

健太双目睁大,用手指在口边黏湿,拨弄相册加快翻动速度。

渐渐地,相片中的小女孩长大了,巫女的神态却逐渐憔悴,眼眶深陷,面色青白。

手指停下翻动,健太抚摸上最后一张照片,身着白裙的女孩坐在书房中,背后是面色严峻的中年父亲,巫女不见踪影。

 

突然后颈发寒,健太目光上移,天窗打下的月光下,一双身着草履足袋的脚出现在视线中。

惊骇地握刀挥出,破空声响起,只是斩到了一段残影。刀锋所到之处空无一物。

翻身跃起,健太用手电射向黑暗深处,除了堆放着的箱笼什么也无。积灰的木质地板上只有健太留下的鞋印。

咬紧牙关,健太从梯子爬下去,摸索着走廊墙壁四处寻找最后一张照片中出现的书房。

拉开一扇纸门,健太望着屋内和服挂架和梳妆镜台,走进室内,淡淡的茉莉花香冲淡了大宅中挥之不去的血腥腐尸臭气。

拿起妆台上摆放着的相框,健太隔着玻璃框抚摸着身着浅黄色洋装的真田小姐。

女孩笑地纯真,不像全家福中那些面目麻木的表情,她眼神中闪动着光彩,似乎看到了心爱的人。

梳妆台旁就是浴室小门,健太拉开隔扇,拧亮浴室灯,奇怪的发现浴室镜面上凝着一层水雾,仿佛刚刚还有人使用过。瓷砖地面上溢着一片积水,似乎有人入浴时迈入浴缸使得热水漫出。半透明的浴帘拉下,水声滴滴答答。

健太小心绕过那滩水渍,用刀柄猛地拨开浴帘。

只见黄铜水龙头一滴滴坠落着水珠。

暗自松了口气,健太皱眉弯腰拧紧水龙头。

起身转过头,雾蒙蒙的浴室镜上缓缓显现出一个手掌痕迹……

“该死。”被惊得一个激灵,健太低咒一声,随后涌上怒气。被讨厌的东西尾随恐吓,身为术士却被藐视了,奔到镜前猛地一掌拍上水雾,健太胡乱抹擦,“混蛋!有本事来搞我啊!”

 

踢开浴室门,健太冲回卧室内,握紧刀柄怒视四周,“真田佳乃你出来!装神弄鬼的!我不是被吓大的!”

 

接邻后院的纸门大开,白纱帐子随夜风飘飞。月光透过纱帐照亮了榻榻米上一块暗色痕迹。

健太蹲下身,手指抚摸着那块暗褐色的污渍,趴近轻嗅,只闻到茵席散发的陈旧霉味。

身后传来吱呀地纸门推动声,健太悚然回首。

刚刚还被他拉地大开的纸门砰地闭合起来,纸门上绘着黄水仙流水纹样,在健太的视线中,那花丛深处逐渐渗出一丝褐色污渍。

污渍渐渐扩大,健太眯起眼,单手将直刃举到面前。

扩大的污渍呈现出人型,伸展着手脚,从花丛中缓慢的向外攀爬,四肢扭曲,本该是面孔的地方变幻拉伸着形状,从中间扩展开一个口,发出空洞的惨啸:“佳乃!”

“啊!”健太大叫着挥舞直刃,冲上前劈砍污渍人型。

“去死!去死!”胡砍乱划,健太在惊惧中完全失了章法。

劈裂了纸门,健太冲撞着奔入走廊,踉跄了几步才站定。

举刀四处张望,健太惊魂未定。暗色走廊静悄悄,唯有忽明忽暗的壁灯依然发出电流紊乱的嘶嘶声。

壁灯闪烁了一瞬,骤然熄灭,几秒的黑暗中,健太的心跳砰砰作响,呼吸沉闷粗重。

再次亮起的刹那,走廊尽头站着一个白衬衣黑西裤的身影,头颅低垂面目模糊不清。

那人缓缓举起一只手,指向走廊转角处的一扇门。

健太呼吸一滞,灯光再次熄灭,随后瞬时亮起,那个人影已经立于健太面前。

抬起头,那人青白的脸上黑瞳扩散,张大口贴住健太的面孔呼喊:“救救佳乃!”

被阴凉的气息吹得发丝向后飞散,健太手脚麻木动弹不得,完全提不起一丝力气反击。

呼地,人影穿过健太的身体飞过,使他心脏都为之麻痹。

许久后才能吐出一口气,健太感到浑身肌肉瘫软,回首四顾,昏暗的走廊内不见那人踪影。

拖着发颤的脚步前进,健太扶住刚才人影指示的那扇纸门推开。

办公桌上墨绿色灯罩的台灯闪烁着,暗淡的照亮书房四壁直达屋顶的书架。

办公桌后,身着呢料西装的人坐在高背椅上,死气沉沉的垂落头颅,鲜红的血迹染满他的白衬衣。

咽了一口水,健太走到办公桌前,探出直刃,用刀尖挑起那人低垂的头颅。

发青的面孔上鼻子双眼具被挖出割掉,只余血淋淋的窟窿。

倒吸一口凉气,健太垂下刀刃后退一步。

即使被虐杀毁容,健太也认得出他就是照片中白衣的佳乃身后的男人,她的父亲真田先生。

真田佳乃弑父了,倒退着,健太离开弥漫着血腥气息的书房,不论她是被什么邪祟附身的生魂,一切已经没有回头路。

走廊中响起刷刷地衣摆扫地声。

通行了,通行了
通行了,通行了
这是冥府的小道
这是鬼神的小道
轻轻通过 到对面去
如果没有供奉 就不能过去……

幽幽童声响起,健太背靠走廊,脊背渗出冷汗,阴冷的气息逐渐从走廊深处蔓延过来。

壁灯剧烈闪烁,由远及近,次第熄灭。

将身体缩进挂着画轴的壁龛凹陷处,健太屏息。

歌声骤然停歇,健太浑身僵硬,紧接着感到脸上一片湿润,一滴两滴,什么东西从天花板上滴落下来。

缓缓抬起头,天花板上渗出大片猩红污渍,渐渐凝聚成血滴,噼里啪啦暴雨般降下。

血雨当头淋下,健太蜜色的肌肤被血污沾染,伸手挡住眼帘,健太仰首,一把抹掉黏在眼睫上的粘稠血液。天花板上血污形成的泉涌波动着,暴雨般降下的血滴又以反重力的奇异方式悬空倒吸回天花板,那里倒映出和地面完全一样的镜像走廊。

北人和一名青年正手指紧扣,在倒影走廊中被血浪冲刷着翻卷。

“北人!”健太满脸是血的大声呼喊。瞬间认出搭档抓着的就是在重瞳事件中袭击过他们的两人之一。

仿佛听到了搭档的声音,血影中的北人猛地抬首,张口无声的呼唤。

眼见血泉收束逐渐缩小,健太拔出直刃插在墙壁上,翻身跃上刀柄,踩住刀柄,健太伸手探进天花板上的血泊中打捞着。

”北人!北人抓住我!”拼命伸手够向搭档,健太试图在奔流的血海中抓住他。

有一瞬间,健太感觉北人绢质的斋服刷过他的指缝,反手抓紧那薄薄一缕纱袖,健太用力向下拖拽。

北人紧握着另一名青年的手,试图将他也拽出血波。

血浪中,真田小姐的身影浮现,从背后紧紧抱住那名青年。

青年惊恐的望着北人。

感受到绢纱衣袖逐渐从指间被拽离,健太额头渗出汗水,“北人!松开他!”他只想救自己的搭档, 那种敌人把他丢给真田佳乃献祭掉最好。

缓缓向健太摇头,北人面色凝重地回头抓紧那个青年。

“该死该死!”血泉缩小到健太手腕大小,眼见就要闭合,健太低咒着搭档的倔强。

瞬间,血色泉眼合拢消失,健太因恢复正常的重力坠倒在地。

 

另一侧,北人和慎也从天花板上摔落回地面。

浑身是血的真田佳乃从肩侧到腰际裂开巨大的创口,死死抱住慎的后背。

从她的创口中涌现出血色手脚,婴灵,兽灵,邪祟,各类灵体挣扎着向外伸展。

真田佳乃痛苦地呻吟着,仿佛从她受难的灵魂中不断分娩出污秽。

 

“慎!不要离开我!”佳乃惨呼着抱紧青年,把他当作最后的救命稻草。

本来恐惧地拼命挣脱她束缚的慎突然僵住了。北人本来有机会丢下他逃,可北人没有。

望着面前精疲力竭到几乎昏厥也双手紧紧抓住他手腕的少年,慎想起他的话,“不要怕,睁开眼睛看清楚。”

闭上眼,慎回忆起黄泉中那些不可挽回的残影。真田小姐无人知晓的悲惨呼救。要是当时,有人能听到,能看到……

咬紧牙关,慎握住圈在自己腰际的冰凉小手,回忆起捡拾纸牌时自己主动握住她手腕的感觉,那时,真田小姐笑地妩媚欣喜,而他只觉得恐惧恶心。

也许那是唯一一次,有人握住她绝望中求救的手。

反身抱住真田小姐,慎将她揽进怀中,“我不离开你。”

慎和真田佳乃指间的银戒闪烁着光芒。

冰凉的血泪滴落在慎的肩头,真田佳乃合上眼,周身喷涌的血波缓和下去,邪祟逐渐从真田小姐的伤口中掉落下来,溅在地上啪啪化为血污,像是胎死腹中的孩尸。

宿主开始排斥灵体,污秽被排挤出她的身体。

大宅外黑暗的长夜将尽,破晓的晨光染红了庭院内的白牡丹。

松开手臂,佳乃瘫倒在慎的怀中,汩汩鲜血从伤口中渗出,只是这一次不再是污浊的暗色,而是殷红。

灵力几乎耗尽,北人困倦不堪,拼命撑起身体爬近真田小姐,握住她的手,“禊祓仪式成功了,不要死啊!”

“太晚了……”喃喃道,真田小姐苍白的面颊上渗出泪痕,“我杀了父亲。”

“他该死!”北人咬牙,“你不能为他陪葬。”

牵起嘴角,真田佳乃苦笑,“我听信了邪祟,做错了很多事。”

“帮我摘了戒指吧。”佳乃努力抬起手想要褪下指间的银戒,最后无力的垂下,因疼痛发出沉重的呻吟。

握紧她的手,慎垂下头颅,”请不要死。”

抬起小手,佳乃用手背抚上慎的脸,“抱歉,我没想伤害你……”只是太过孤独。“让我解脱吧……”

望着北人,慎眼瞳闪烁。

缓缓对他点头,北人咬紧下唇,真田佳乃所受的是致命创伤,至今苟延残喘,不过是因为和慎进行了灵力联结。

握住佳乃的手,慎缓缓地将戒指从她指间褪下。

“谢谢……”佳乃的身体冰凉下去,仿佛透过慎看到谁,她的瞳孔散大,柳……

白衬衣黑西裤的青年站在慎的身后,向佳乃伸出手。从胸腔深处呼出一口气,佳乃平淡的小脸挂上笑容,心脏停止跳动。

握紧手中的戒指,慎垂下头颅,和北人陷入沉默中。屋檐地面开始振摇,整个结界随着宿主的身亡开始崩塌,在砖瓦楼阁分崩离析中,慎抱紧真田小姐冰凉的尸身,与北人交握双手,在晨曦中等待着末日的降临。

砰地从天花板上坠落在地,慎感到头晕目眩。

“北人!北人!”耳畔是沙哑声线地急切呼唤,慎努力掀开眼帘,歪斜的视线中,昏迷的北人被他的搭档抱在怀中。

将斋服染血灵力耗尽昏迷的北人轻轻放在地板上。健太揪住慎脑后的黑发一把将他提起,咬牙切齿地瞪着青年,“你对北人做了什么?解除灵力联结!”

“我…我不会。”忍着疼痛,慎的声线柔软。施术者是北人,他也没办法。

“杀了你!”提起拳头冲向慎的面门,健太怒火中烧。

拳风停在慎的面门前,他瑟缩着睁开眼,只见健太冷笑着挑起一边眉头,“你以为这么容易就揍死你?我留着你,你和你那个该死的哥哥,把我的搭档弄成这样,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抱着昏迷的壱马,金发术士奔走在生田神社的密林中,怀中人肩头渗出的热血黏在他的胸口,逐渐湿冷下去。

忍耐着自己肩背上抽痛的箭伤,金发术士将壱马更紧地揽在胸口,试图用体温暖起他渐凉的身体。雪修罗无情的侵蚀着宿主,让壱马的身体逐渐僵冷,他在昏迷中无意识的抽动肌肉打着摆子。这是附身迹象,没人比常年与犬神争夺身体控制权的金发术士更清楚。

壱马雪白的头发和黑色羽织衣袖垂落在金发术士结实的臂膀间。他咬牙将对方无力地滑落下去的身体向手臂上颠了颠。

密林尽头约定好的接应地停着一辆箱型车,身材矮小的司机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探出驾驶座拍击车门,“陆,这边!”

“山本!”猛地睁大黑瞳,即使糟糕的局势丝毫没有好转迹象,看到山本彰吾,青山陆的内心还是不由得安定而涨满力量。

山本彰吾一定有办法!没来由的相信这个足智多谋的家伙。

加快步伐,青山陆抱紧壱马向他跑去。

TBC

 

恋人篇还有一章就结束,下章衔接送狼篇。

爱妒

Chapter Summary

陆马车,微血腥

异闻周刊 21

陆马

 

距离神户只有半小时车程的伊丹市曾作为近畿工业重镇而繁荣,近年来受少子化影响,年轻人口大量搬迁去京坂神都心地带,这座奈良时代以来的老城逐渐衰落下去。

驾车驶入市郊,大片麦田中稀稀落落的农舍民居替代了都市灯红酒绿的繁华。这里之所以还有聚落,全仰赖附近的酿酒产业支撑,从平安时代就支持着奈良的百寺千社祭祀所用贡品,伊丹被称之为摄泉十二乡,杜氏们至今守着祖产佃地和神领内清澈洁净的井水,依然以古法酿造着供神的清酒。

深夜时分,城郊小道两侧相距遥远的木质电线杆上伸出老旧的铁质路灯罩,昏黄的灯光不足以照亮前路,像是微弱的萤火在黑暗中晕着光圈。

从颠簸的土路尽头驶来一辆厢型车,那不起眼的破车和酒造们运货的载具别无二致。

轧上路面年久失修形成的大坑,车身磕绊了一下。坐在后座的青山陆被颠到屁股离座,赶紧抱住怀中昏迷的壱马免得他摔飞出去。

“你小心点啊。”语气急切,青山陆的声线却依然软糯。

一脚踩上油门,山本彰吾加速让破车飞驰出去,“少罗嗦!不赶紧找到净化泉水壱马就死定了。”

雪修罗是诱惑冻杀男人的山神之女,被她附身反噬的宿主将承受最痛苦的死法:失温冻僵,四肢肌肤剥落,在极寒中失神发狂而死。

昏迷中,壱马呼吸沉重缓慢,胸腔微微起伏,吐出的寒气接触夏夜湿热空气,在唇边凝出一缕白雾,仿佛从身体里散逸而出的灵魂。

青山陆只能解开衣领,露出温热的胸腔肌肉,将壱马冰凉的面孔按在胸口,把他的双手拢在怀中,陆忍住被冰得收紧起来胸腹肌肉,不断摩挲壱马裸露在外的肌肤,他的肢端因失温而苍白僵冷。

“山本……”壱马是不是要死了。陆睁大黑瞳,拉拢衣襟将壱马连同恐惧一并收回胸腔。

“到了。”田舍前方出现一个岔路,车灯照亮路牌,山本急打方向转进小路。

穿过遮蔽道路的桑林,黑夜中校舍建筑显现,爬满藤蔓的围栏立柱显示此地被废弃已久。在伊丹乡间,这种因少子化合并校区而被弃置的学校不知凡几。

“停车,我去开锁。”眼见厢型车冲向铁锁缠绕的大门,却丝毫没有减速趋势,青山陆急声阻拦。

“来不及了。”一脚油门踩到底,山本彰吾面无表情地加速,“坐稳!”

砰地一声巨响,车身撞上围栏,像拽断稻草一样轻易的扯下腐朽的门栓,整扇围栏铁门坠地,被车轮碾过无情的弃置身后。

“呀~”用额头顶住驾驶座靠背椅减缓冲击力,青山陆与外表不合的细柔声线飙出女高音,一边抱住壱马一边紧闭双眼。

 

在校舍建筑前急刹车,山本彰吾根本没空照顾青山陆惊恐的心情,跳下车一把拉开车门,“快!”

横抱着壱马,青山陆跟随山本彰吾矮小敏捷的身影,快速奔跑在废弃的教学楼内。

月色透过玻璃窗射入建筑,门窗框架影影绰绰,打在积满尘埃的教室内,废弃的桌椅随意堆放在过道里。他们俩显然不是首位擅入废弃校舍的人。走廊墙壁上满是涂鸦,两侧教室的玻璃门窗被顽皮的闯入者们砸碎。

踩在碎玻璃渣上,青山陆的鞋底发出刺耳的吱呀拧转声。

两人不断踢开挡路的弃置物,前方转角处,桌椅堆积形成路障,金属桌椅腿支棱翘起,像是警告入侵者的尖刺向外伸展。

取出符咒双手结印,山本彰吾示意青山陆抱着壱马后撤几步,撕破符咒释放出一个冲击波将路障击垮。

倾倒下来的桌椅砰嗙砸在地面上,尘埃飞扬中山本彰吾爬过坍塌下来的桌椅中露出的缝隙,示意青山陆把昏迷的壱马传递过去给他。

“不用。”将壱马转到宽阔的肩背上背好,青山陆双臂挎住他马乘袴下的大腿根,将昏迷的人向背后托了托。

手脚并用地爬过桌椅山,青山陆背着壱马跳到地面上,甩甩沾满灰尘的金发。

两人面前是暗绿色的金属密封门,淡淡的潮气透过门缝传来,青山陆伸长脖子皱起鼻子嗅嗅,兴奋道,“山本,就是这个!”

找东西全靠闻,根本就是一条狗。不知道是他本性如此还是犬神附身影响,山本彰吾一边腹诽一边翻了个白眼,拔出匕首插进门缝挑开门栓。

踹开大门,两排灰色塑料座椅向着挑空极高的屋顶延伸,正中是涂着蓝色防水漆的十五米专业泳池赛道。

空置的席位俯瞰泳池,一汪碧水在泳池内静静反射着天窗泄入的月光,仿佛依然可以看到校舍全盛时期观众满座欢呼声援的幻象。

和积满灰尘的观礼席比起来,无人养护的废弃泳池干净异常,没有干涸漏水,也没滋生杂菌青苔,甚至不见灰尘漂浮,池水清澈见底,池底油漆勾勒的赛道线都历历在目。

单膝跪在泳池边,山本伸手勾划了一把,甩甩指间的水滴,他站起身对青山陆挑眉,“是摄泉水,准备禊祓仪式吧。”

 

面对着倒影月辉的一池清幽,青山陆背着昏迷的壱马呆立着,背上的人身体僵冷呼吸清浅,心跳缓慢地几近于无。

原本身形精悍小巧的壱马此刻昏迷在他脊背上,死沉死沉地缓缓向下滑落,青山陆无意识地攥紧他的大腿根,仿佛要被背上沉重的负担压垮下去。

垮下去栽下去,坠入这一池死寂的碧波中。

不许浮出来!

哈哈哈哈,看那蠢样,落水狗一条……

砸他!砸他!别让他换气!

你听他叫的像个小女孩……

青山陆!你个娘娘腔!说好浮潜两分钟,这还不到一百秒……

书本,笔袋,甚至椅脚砸在他身上的疼痛感和肺腔窒息爆炸感一起袭来。

青山陆呼吸急促,身体发热,体内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破开皮肤涌出,和背上冰冷沉重的负担内外冲突着,要将他撕扯破碎。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要遭遇这么痛的事!

“陆?……青山陆!”大喝一声,山本彰吾用力推了一把呆立着的人的肩头。

本能的向攻击自己的人狰狞呲牙,青山陆压低下颌,剑眉竖起,深邃的眉眼射出犀利地凶光,威胁性地前探身体,喉中发出嘶嘶低沉咆哮。

冷眼打量他,感受到青山陆灼烫的鼻息吹打在脸上,山本彰吾立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悚然从没顶的情绪中清醒过来,青山陆眨着浓黑的大眼,“禊祓仪式…现在就要祛除掉……”

像是敦促自己一样喃喃自语,青山陆将壱马放置在地面上,垂首望着他发青的面色和僵冷泛白的嘴唇。

咬紧牙关,青山陆的眼神坚定下去。三两下解开黑色作训服上衣丢在地面上,将贴身黑T恤从头顶褪下,背上狰狞的狼首纹身呼之欲出,毛发根根耸立,利齿寒光闪烁,嗜血的眼眸从陆肌肉饱满的后背冷冷凝视着。被颯太的箭矢射中的伤疤已经收拢蜷缩成一个小口,犬神持强大的愈合能力每每让山本咋舌。

抱起壱马,青山陆的作战靴踩住泳池边缘,从阶梯深入,一步步踏入冰冷的池水中。

壱马的白发和黑色羽织衣袖在水面扬起,细瘦的手腕从衣袖间无力地垂落,像是晕开一团水墨莲花。

山本彰吾紧锣密鼓地将不同于神道传统的黄纸朱砂符咒延泳池向外辐射延伸布置好。

蜿蜒的曲线隐含着某种内在秩序,像是星辰交错的轨道,看似庞杂凌乱却被至高的意识左右,终将遵循难测的规律在某时刻交错继而参商相隔。

然而青山陆參不透,尽管跟随山本学习过符咒使用,却不能像山本那样对此有本能的领悟。他只是努力的记住,继而应用,青山陆自觉从不是个聪敏的人。

山本彰吾因地因时制宜调整计算阵法的速度极快,片刻就布置好了复杂的祛除大阵。

朱砂黄纸以泳池为中心延伸到观礼席上,每一个空旷的座位上都贴着布瑠箴言写就的纸符,被红线牵涉着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泳池前的大阵中央。

月光下,静默的青灰色塑料座椅仿佛静待观众落座的客席,符咒即是名帖。

最后从背包里掏出注连绳沿着泳池环绕布置好,山本彰吾挂上纸垂,一边将红线丝丝缕缕固定在注连绳上,一边抬头和青山陆确认情况,“感觉如何?”

静静望着壱马死一般苍白的脸上泛起的青紫血脉,青山陆像是怀抱着濒死的婴孩,在水中轻轻摇晃着他,安抚般低哼着柔和的旋律。

“壱马的意识很痛苦,山本,请尽快。”

顿住手,山本彰吾蹲在池边,漆黑无光的眼瞳紧盯着青山陆,“我不是问他,我是问你。”

身体僵硬了一瞬,青山陆感应着自己渐强的心跳,体内的犬神在兴奋,青山陆熟悉这种感受,却别无选择。

展开手臂平托住壱马,小心保持着平衡,让他苍白的脸庞浮在水面上。

扬起脸望向池边的山本彰吾,青山陆面色坚定的点点头。

月光从泳馆天窗打在金发的术士身上,为他镀上一层迷离的光影。

别无选择,只能信任他。山本彰吾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一个象牙质的经罗盘。把罗盘水平放置在大阵中心,小心转动钗型指针,使它对准月光下的红线刻度。

咔,经罗盘内外两层自行转动,发出细微的机械耦合声。联系泳池水面与座椅黄符的红线绷紧。

“唔。”痛苦地皱起眉,随着经罗盘操作与壱马耦合起来的灵力使得青山陆浑身肌肉绷紧,向外释放出灵力碰撞产生的波动。

密闭无风的泳馆内,以二人为中心漾开一圈水波,注连绳上的纸垂感应到强气流一般,向外吹拂飘起。

好冷,将雪修罗的怨力吸收进自己的身体,青山陆立刻感受到跗骨的寒意。

脑后发茬竖立,青山陆紧绷嘴角,牵引着怨力融入自己的体内,精密感应着壱马被雪修罗挟裹成暴风雪的灵力,丝丝缕缕抽出附着在山本布下的红线上。

沿着红线结起白霜,一丝丝向上蔓延,无数丝线像导线一般将怨力导出。

池水延着青山陆和壱马结开一片霜花。

足边白雾蔓延,山本彰吾被彻骨寒意扑面袭来,后撤一步,踩在冰霜上发出咯吱声。

仰首望着全部结上冰壳的坐席,山本彰吾为雪修罗的怨力之深皱眉。

希望布瑠箴言书写的假名能欺骗到修罗雪女,它的怨恨和贪婪足以封冻整个场馆,吞噬所有可以接触到的生魂。

壱马漆黑的剑眉间结上白霜,僵硬的面部肌肉抽搐了一瞬,张开口吐出一缕白汽。

“冷……”牙关抖动,恢复知觉的壱马痛苦地蜷缩挣扎,将额头埋在青山陆胸口,本能地寻找着热源。

抱紧壱马稳住他,青山陆额头凝结的汗水接触到寒冷的咒力也即刻化为霜雪。

金发上挂着霜花,青山陆不可抑制地牙关打颤,寒冰触手攀爬上他赤裸的身躯,简直连发光的太阳也要冻结。

阖上眼,手持薙刀的白发术士凶狠地向他扑来,不愿意承认,青山陆依然胆怯了,凛凛刀锋中他后撤身体,双手握紧指虎抵挡在身前,铿铿撞击中,指虎被刀锋击中,迸溅出金色火花。

明明是自己的弟子,是他领壱马入门的,他的实力强的多,为什么要怕?反抗啊!青山陆反抗啊!不反抗就会被当胆小鬼,被欺负,被殴打,快反抗啊!

“青山陆!住手!”山本彰吾厉声呼喝。

悚然睁眼,青山陆看到从胸口钻出的狼首紧紧咬住壱马肩上被真田小姐斩出的伤口,将利齿插入他的颈侧,凶残地撕咬。

要不是雪修罗冻结了壱马全身的血液,使他肌理石一般僵硬冰冷,犬神可能早就将壱马撕扯失血而死了。

“啊啊啊……”仰首嘶鸣,青山陆奋力压制着犬神,狼首张开利齿不肯放弃到嘴的美味,撕拽着壱马的肩颈,羽织破裂,血肉喷溅。

伴随着狼首挣扎着缩回他的肌肤下,一串暗色血珠溅在青山陆的金发和脸侧,壱马不带一丝体温的冰凉血迹使得他泫然。

瞠大漆黑的眼瞳,青山陆望着山本彰吾,他又失败了吗……

冰霜逐渐沿着丝绳褪回池水中,山本彰吾束手无策的望着收束回壱马体内的雪修罗咒力。

宿主遇袭,原本被他香饵诱惑出动向外横征暴敛的雪女也只能警惕地缩回原身自保。

池水解冻,壱马原本渐渐恢复血色的肌肤再次僵冷起来,被犬神噬咬出的血肉模糊的伤口收拢。

他的性命暂时保住了。望着双目失神瞳孔散大的壱马,陆哽咽,暂时。

抱住壱马,浑身湿冷的青山陆爬上泳池,将他放置在马赛克石砖拼成的池缘。

手心放在壱马额头上,山本彰吾感知了一下他的灵力,用手将壱马无神睁大的眼帘阖上。白发术士的睫毛都因结霜泛白,冰凉的刺在山本的掌心。

“不行了。”在青山陆祈求的黑瞳注视下摇了摇头,山本语气冷酷的下决断,“雪修罗不会上第二次当。”

跪坐在壱马面前,青山陆双手捂眼低下头,热烫的眼泪顺着指隙流下。

他为什么就是做不到。一次也好两次也罢,不论他多么努力的修行成长,最终谁也救不了。

“还有最后的办法。”站起身,山本彰吾居高临下的俯视青山陆。

金发术士赤裸着宽阔的脊背,背上犬神狰狞凶暴,他却脆弱的像个孩子。

抬起头望着山本,青山陆从他面具一样苍白的脸上寻不到一丝情绪波动,唯有幽深难测的黑瞳。

摇了摇头,青山陆声线带着鼻音的哽咽,“我不要。”

“那壱马只有死路一条。”撂下这句话,山本转身离开泳馆,带上大门前,他从门缝间望着颓然将壱马抱在膝上的陆。

“陆……”一向犀利快言的山本罕见地顿了顿,“不轻易发怒的,胜过勇士;治服己心的,强如取城。”

金属门碰撞声令青山陆身体僵硬,山本走了,将壱马的性命抛给他。

从最初就是这样,他莫名的背负上壱马,明明他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

为什么又要做这种事?紧抿着下挂的嘴角,青山陆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掉脸颊上混合的血泪。

真是没用,他明明比壱马年长,到底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捧起壱马冰凉的脸庞,陆贴近他的嘴唇含住。

好冷,凉到心底去。

眼眶再次湿热起来,陆闭紧双目将壱马僵冷细瘦的身体抱紧在怀中。

“陆桑……”带着笑意的声线响起在他耳畔,多年前的那个春日。他第一次拥入怀中的骨骼细瘦的青涩身体。

阻止毫无疑义的自怜,青山陆不给自己幻想的余地,睁大眼睛望着正在亲吻的人。

壱马苍白僵冷的面孔泛着青紫的瘢痕,颧骨削立嘴唇干冷。

简直是一具尸首。

曲起指弯抬起壱马的下颌,青山陆更深的将舌尖探入进去。

附着在壱马面上的霜雪融化,黯淡的金红光芒沿着他青紫的血脉点亮,像是燃烬的炉塘里被吹入一口气,暗红色的生命之火死灰复燃。

“陆桑……”仿佛从深深的回忆中唤起,壱马掀开染霜的眼睫,沙哑的声线低沉,和陆所期盼听到的那个截然不同。

可他依然哽咽着笑起来,“是我。”

眼球僵硬的转动了一瞬,被雪修罗附体以来,壱马混沌狂乱的思维首次有了一丝头绪。

那是因为恐惧,他在被陆桑拥抱。

恢复了一丝知觉,壱马冷到瑟瑟发抖,可他手指僵冷着丝毫不敢触及身边的热源。

陆的灵力可以救他,这个事实壱马再清楚不过,他的每一丝灵魂都嚎叫着想要亲近陆,拥抱他吮吸他包围他榨取他。

陆桑像是太阳,温柔,热烈,激情。却不是他可以轻易拥抱的。

壱马不敢,他没办法再一次承受陆身体冷却后看他的眼神。

即使他再迟钝,也不会错认其中的怨恨……和轻蔑。

伸出舌尖舔舐着壱马的眼角,陆将那里因隐忍恐慌而渗出的湿冷泪痕卷入口中。

被湿热的舌面胡乱舔舐,壱马僵直着感受陆的灼热鼻息打在他脸上的麻痒感觉。

像是被热烈的犬不得章法地示好,壱马羞耻地感受到身体的变化。即使是这样毫无技巧的作弄,他还是兴奋不已。

抬起手指,壱马小心的勾住陆的衣裤边缘攥住。

好想抱紧他,让这尊太阳沉入自己体内,温暖他即将冻毙的神魂。

感觉到裤脚收紧,陆望着壱马谨小慎微的行为,有些心酸。

几曾何时壱马也有大笑着肆无忌惮地冲进他怀中和他打闹的岁月。

额头抵住壱马的,陆伸手解开他羽织袴上的腰带,细软的声线放轻后简直像在撒娇:“也帮帮我吧。”

耐性和自尊在这句细语中瓦解殆尽。壱马近乎贪婪地揽住陆的颈项,将嘴唇凑上去含住他。

将冰凉的手指抚上陆赤裸的胸膛,壱马舌尖舔舐着陆紧抿着的嘴角。

陆对着自己鲜少开怀,明明可以对别人那样温柔热烈。胸口燃起炽热的妒意,壱马根本分辨不清是自己还是雪修罗。

撬开陆的唇舌,壱马抱紧他的后颈,手指插入他脑后蓬松的金发中,感受到他些微的退缩,壱马心底的炽火更甚。

刚刚还被冻到仅存一息,恶念一起,壱马的四肢百骸都因焚身黑火而活泛起来。鼻息灼热地,壱马舌尖搅动陆的,从他紧张地张开的齿隙窜入,舔舐着整齐排布的齿面,直到陆颤抖着控制不住张开口,嘴角湿润着拖出丝线。

没有被壱马这样进攻性的对待过,陆强忍着不适,扶住他的肩头,“壱马……”是雪修罗吗?

眼前闪动着雪白的半长发,陆来不及喘息,壱马已经拉下他的裤腰,手指探入紧绷地黑色高腰内裤边缘捉住可观的质量,张开湿润的薄唇,俯身吞没下去。

凉。陆浑身一个激灵,壱马冰冷湿润的口腔让他脊背颤栗。

“不要这样……”用手掌推拒着壱马的前额,陆根本不敢用力,反而更激发埋首他腿间的人的叛逆心。

吞入的更深,壱马不顾喉间被顶住摩擦的反胃感,更紧的收束喉部肌肉,双手掐住陆肌肉紧致的大腿根。挪动头颅摩擦,口涎湿漉漉的从下颌蜿蜒滴落在陆的腹股沟壑上。

握住壱马的肩,陆在他异常的侵略行为中颤栗。

分不清那是老实倔强的壱马还是冷酷强势的雪女,羞耻中,陆前所未有的硬挺。

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膨胀顶满对方的口腔,敏感的先端触到喉部的软肉,陆产生刺破对方的恐怖快感。

“够了。”抓住壱马脑后散乱的白发,陆强行将他从自己胯下拉起。对方被自己撑到无法闭合的口唇间拉扯出湿滑的丝线。

眼睑半阖,猩红的眼眸沉沉,壱马鼻息轻缓而浓郁,“陆桑…不喜欢吗?”

他就那么惹他厌烦?明明硬的可笑。壱马受够了青山陆的口心不一反复无常。

上挑的尾音带着轻蔑。从没被后辈用这种语气挑衅过,陆折起眉头,压抑住烦躁的心绪,将纺绸羽织拉下壱马的肩头,舌面沿着他肩上被斩伤的破口向上舔舐。

“嗯……”沉闷地呻吟着,壱马蜷缩身体抱住陆的头颅。

舌面接触到的伤口灼灼,简直连骨骼都麻痒闷痛起来。隔着皮肉,壱马像是被陆灼热的灵力融化重铸,根本无法缓解深入骨髓的饥渴瘙痒。

壱马袴下的双腿紧紧夹住陆的腰臀,感受他被自己含吮坚硬的部分抵住小腹。难耐的挪动胯骨摩擦他。

细心的舔舐完整个伤口,被真田小姐斩碎的锁骨收拢愈合,不再狰狞地翘起骨茬。

双手捧住壱马的胸肌,陆干燥厚实的掌心揉搓着那里,感受掌心被挺起的褐色小点摩擦着。

咬住下唇,壱马隐忍着呻吟,在青山陆面前,他格外压抑,担忧自己的任何自然反应触到对方的逆鳞,被轻蔑的眼神问候。

凭什么?为什么?

愤怒而委屈的压抑中,壱马感受着陆带着薄茧的温热大手抚摸过他全身,温柔的不可思议。

因搏击练习而粗糙的指掌令他安心。指腹细微的毛刺划过他细腻的肢体肌肤,像是带着电流,让他汗毛微微立起。

终于压抑不住呻吟,壱马后脑支着冰凉的地面,脊背弓起迎向陆的手掌,用力将胸腹敏感的地方送到他掌心摩擦着。

“小心。”一手垫在壱马的后脑,陆抓住他的衣襟边缘向外抽出,将衣衫彻底褪下他的肩头。

真过分。感受到脑后厚实的手掌肌肤,壱马眼角渗出泪痕。一边厌恶他一边又这样细心温柔………

角带已经被解开,肌襦袢被轻轻拉扯出来,袴带却还松散地系在胯骨上。

北人的着付手艺真好。为了缓解矛盾的痛苦,不合时宜地,壱马胡思乱想起来。

望着黑色的马乘袴腰侧缝隙间裸露出大片蜜色臀肌,青山陆蓦然脸红了。

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衣衫半解的样子有多色气,欲望灼烧地壱马不耐烦陆反复迟疑的行动,翻身坐上陆的腰胯将他压倒。

咬住青山陆的喉结,壱马挪动臀部摩擦他。收拢牙齿,壱马厮磨着陆,舌尖沿着他颈部凸显的血脉勾勒。

陆粗壮结实的脖颈上喉结涌动,像是被拿住了要害,他一动不敢动的握住壱马的腰胯,任由他隔着袴摩擦自己硬挺裸露的地方。

感受着臀缝间灼热硕大的部分和陆被动谨慎的行为,壱马焦灼地恼火起来。

锻炼得宜的强健体魄,让他可以与体术术士一较高下。粗壮的颈项与结实的骨骼关节承载着言灵施放时摧残肉体的强大灵力波动。陆身体内蕴含的强韧力量吸引着壱马。陆是引自己入门的老师,体术言灵双修,这条艰辛的道路是陆带他走来的。可是为什么?他会讨厌自己。就因为自己“看”不到吗?

假使他能“看到”,是不是就可以走进慎,陆和北人的世界了?

 

狠狠咬进陆肌肉结实的颈窝,壱马将犬齿陷进带着薄薄汗味的肌理间,手掌下紧密排闼的腹肌抽紧,不顾陆嘶声抽息,壱马满意地感受到齿间扩散的血腥味。

捏住壱马的腮骨逼迫他松口,陆瞪着他泛白的薄唇上沾染的鲜红,壱马挑起一侧眉毛,挑衅地望着陆,“犬神持,你身上哪怕有一点狼性呢?”

收紧捏住壱马下颌的手指,直到他吃痛地皱起眉,陆压低眼眸紧盯着他,内心告诫了自己无数次,那是雪女不是壱马。最终还是甩手将他掀翻在地。

从背后压住壱马,陆掀开他马乘袴的侧隙,伸出带茧的手指抵住他的臀缝,威胁性的按压进去。

咬牙用额头抵住地面,壱马回首望着陆罕见严峻的表情,他不笑时候下拉的紧绷唇角是壱马一直畏惧的,“怎么了?动手啊!陆桑从来是敢说不敢做的胆小鬼!”

他在干什么?内心尖叫着,壱马为脱口而出的残酷话语震惊,同时又燃起异常的痛快感,一直以来被陆喜怒无常折磨的心情不加节制的发泄出来,青山陆伤痛厌憎的眼神令他痛苦而热血沸腾。

 

他终于还是被自己带出的后辈看不起了……
深吸一口气,比起愤怒,青山陆心底更深的泛起一种麻木。

“治服己心的,强如取城。”山本的话在耳畔回响着。

忍耐着已经成为习惯的疼痛,青山陆抽回手指,低头轻柔地贴近壱马的后臀

“陆桑……”将脸庞埋进自己的臂弯,壱马在身后湿热温柔的舔舐中渗出眼泪。

为什么要这样?蜷缩着足袋内的脚趾,壱马为这一切想不通做不到毫无道理的事而闷声哭泣。

被灼热的身体从身后覆上,壱马感受到热烫的质量破开的感觉。

腰腹被小心的抬起,侵入他的人深知自己的与他的体型差异,温柔的撑满深入到底。

下腹肌肉撞击到壱马的后臀,他忍不住仰首泄露出一声低吟,喉结马上被大手托住,陆带薄茧的手指探入马乘袴的缝隙握住他翘起的部分,沿着搏动的血脉小心撸动着。

一点都不痛。壱马呻吟着,猩红的双目在雪白的额发间晃动。他的第一次粗鲁残忍的多,陆当时没有几分经验,更谈不上任何意愿,带着被强迫的怒气,对他毫无耐心。

自己当时流血了吧……陆慌乱的不得了,抱着他大哭道歉,一点没有前辈样子。眼泪打在他的身体上,烫地壱马心脏瑟缩,陆那没用的样子让他没来由地满足。

肉体享受着陆渐强的温柔冲击,壱马的视线晃动,呻吟声在冲撞中断断续续,腰腹酸软而灼热。双腿支撑不住地下塌,被陆有力地大手稳妥地支撑着。

雪修罗带来的理直气壮的怒气,妒意,侵略性被陆那平静的温柔冲撞得瑟缩起来,退缩回壱马心底的一小块。

原来这就是雪女的悲哀吗?

他宁可陆像第一次那样粗暴……

感受到体内撑满的质量悸动着,壱马覆上陆攥住他撸动的手,那指节分明的手背肌肤很薄,回想着陆掐住他胸部时泛红的指尖,壱马收紧手指和他交握,更快更粗暴的取悦自己,直到湿润的液体渗出两人指间,发出令人羞耻的叽咛水声。

“陆桑……”失神的快感没过他的一切不解和顾虑,壱马终于可以纯然的飘荡在肉欲中,不加掩饰地向身上的人祈求。

扭住壱马的下颌,陆心领神会地吻住他,舌尖交缠,鼻尖相互碾压着喷吐热烫地吐息。两人相贴的胸背肌肉汗湿,用力将下身顶进陆的掌心,壱马膨大跳动着喷射出来。

臀心被同时加重顶撞,壱马发出低沉的求饶,“慢……慢点……”

射精的同时被凶猛地捣击,简直像是被操到失禁。

一直温柔安稳对待他的青山陆并没理会他的求饶,只是加重加快力道,在他耳侧发出细柔艳丽的呼唤。

“壱马,壱马……”

川村壱马双目猩红地收紧内部,他不知陆这是终于失控,还是顺应他需求的最终体贴。

毕竟陆要是真的慢下来,他只会怨恨对方。

肩头骤然撕裂地疼痛,陆舔舐愈合起来的伤口被犬齿刺入,犬神灼热可怖的鼻息喷在壱马脸侧,刚硬地鬃毛刺着他因情潮敏感的背脊。

恐惧加剧了快感,壱马不可抑制的收缩全身肌肉,紧紧圈住体内凌乱戳刺的硕大。

“啊…”轻柔的低叫在他畔响起,伴随着一股股灼烫地喷射,壱马瘫软地向前栽倒,被陆紧抵着追上压住。两人的体液粘稠地在相贴的臀腿间流溢。

犬神的利齿也紧衔着他,仿佛猛兽交配时钳制伴侣,威胁性地收拢牙齿咬合他的颈项血脉。

彻底瘫软在冰凉的泳池地面上,背后是陆砰砰搏动的有力心跳,强健的胸腹肌肉压在他的脊背上,让壱马前所未有的柔弱,那肌理却又并不强硬压迫,像陆的眼神一样柔软温热,又让壱马觉出自己的刚强。

眼瞳含水,壱马的身体荡漾着春潮余韵,快感太过强烈,以至于他都无力吸纳陆散逸在他体内的灵力,但是雪白的头发依然渐渐褪色,变回漆黑。

颈根泛红的骨节被泪水砸上,壱马诧异地转身,掀起眼睫望着眼眶红润静默落泪的青山陆。

“陆桑,我没有怪你……”低头看了一眼颈项处被犬神噬咬出的撕裂伤口。

壱马伸手按住锁骨间还在冒着鲜血的牙洞。

青山陆却拉着他的手抚上转移到自己胸口的犬神纹身。

陆的心口上,狼首利齿染血,眼神灼灼。

“壱马,它选了你……”

在壱马惊骇不解的眼神中,陆露出一个近乎苦涩的笑容。

犬神择新主,他不是应该开心吗?这种悲哀又算什么。

陆透过壱马的肩头望着月下的一池静水,渐渐被回忆没顶。

TBC

ps:下一章开启《送狼篇》

夏梦

异闻周刊 22

青山陆x 岩谷翔吾

 

“虽然错过社团招新,水泳社考虑到翔吾是转学生情况特殊,还是很快把你入档了,翔吾你应该也知道,我们学校的水泳社实力很强……”

班长热情的大嗓门在岩谷翔吾敏感的耳中听起来略有些啰嗦,但他还是挂着笑容认真点头应和。

翔吾因为身体原因经常给身边人添麻烦,早早学会一个诚挚的笑容是他能给予别人最低限度的答谢。

紧跟着班长的背影,翔吾亦步亦趋地走在校舍过道内。暗绿色的储物箱,刷着灰漆的校舍墙壁,挽着彼此手臂笑闹着与他擦肩而过的身着深蓝色水手服的女孩们,学生追逐打闹时皮鞋摩擦地板的吱咛声,这一切让不习惯处理五感信息的翔吾感到吵杂疲惫。

毕竟之前的十三年,他都生活在一个模糊不清的世界里。绿树蓝天对他来说都是轮廓含混的色块。

角膜移植手术后,翔吾像是戴上一副过度清晰的眼镜,时常为世界的细腻多彩而目眩。

班长试图在吵闹环境里让翔吾听清自己的话,于是不断提高声调。

“水泳部的大将是我的朋友,我把你的情况和他讲了,他专门替你跟部长申请的,他人很热心的,不过明年就要升入高等部了……”

聒噪的语音对长期依赖听觉感官灵敏的翔吾来说无异于噪声,下意识的扶住墙壁寻找安全感,翔吾拉远和学长的距离。

转过墙角,气温骤降,翔吾脊背上泛起寒颤,缓缓抬头望向站在成排储物柜之间的黑影。

“翔吾…翔吾。”发现转校生跟丢了,班长急忙折回头,被翔吾苍白僵硬的表情惊到,“怎么了?”

困惑中带着一丝莫名的恐惧,翔吾只敢用余光瞄过去,压低声音凑近班长,“储物柜那边的人,你能看到吗?”

“啊?看得到啊。”班长的嗓门依然洪亮。

松了口气,翔吾垮下肩,对班长扯开笑容,“没关系,我还不习惯,有时候会眼花。”

“哦……”班长挠挠头,“那你跟紧我。”

推开泳馆的大门,扑面而来的水汽,消毒剂气息,哨声,扑水声,教练呼唤指导声。

巨大的玻璃天窗折射着日光,荡漾的光影打在碧水中少年们活力四射的紧致肌体上。

翔吾心向往之,随激浪的少年们澎湃起来,因为身体和父母转勤原因,他自上学以来一直都是回家部忠实部员,体育会社的气氛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和挂着口哨的水泳部部长打了个招呼,班长转向泳池手握成桶大喊:“陆桑!青山陆!”

哗啦一声,一个晒成麦色的身影破水而出,吧嗒趴上池沿,用大手摸过脸颊额头上的水珠,“嗨!”

“这就是我跟你说过转校生岩谷翔吾,他完全是初学者,以后就靠你关照啦。”班长拍拍翔吾的肩,将他推到半裸着趴在池边仰望他们的人面前。

被唤作青山陆的少年有一双漆黑明亮的眼。定定地望着翔吾,他的黑瞳骤然放大,咧开笑容伸出一只手,雪白的牙齿和眼尾的笑纹让他的欢悦扑面而来。与热烈活泼的外表不同,青山陆的声线轻柔到甜蜜,“翔吾,请多关照。”

翔吾紧张的心情被这个笑容点染,轻快地像要融化在天光中。

半跪下身,翔吾握住他沾染着池水的大手,“陆桑,请多关照。”

抱着浮板在浅水区扑腾了半晌,翔吾努力回忆教练讲述的要领,保持平衡,腹肌收紧,感受节奏。

身边水波涌动,一个身形安静而迅捷的靠近他,突然哗啦浮出水面,将水花溅在他脸上。

被惊地抓不稳浮板,翔吾翻倒在水中,慌乱地扑腾呛咳起来。

被有力的大手一把捞住手臂拽起,翔吾才意识到浅水区只到他胸口。

“抱歉哦。”拍着翔吾单薄的脊背,青山陆柔声道歉,他只想吓唬一下这个学弟,没想到他那么胆小。

“陆桑……”抹掉脸上的水,翔吾的眼角膜依然敏感,被池水里的氯刺激的有些发红,然而被捉弄的愤愤接触到青山陆笑意盈盈的脸就消弭下去。

“能游了吗?”青山陆语气雀跃。

“还没那么快。”眨着眼睛,翔吾眼角因刺激水润。

“啊。”小小的惊呼一声,陆手指扳过他的下颌,查看着他发红的眼圈。

别开头,翔吾摆摆手牵起嘴角,“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

班长曾经告诉他翔吾半年前才做过眼角膜移植手术,青山陆有点手足无措的站在水中,半晌,他小声,“翔吾,我带你游一下试试?”

“哎?”眨眨眼,翔吾没明白他的意思。

拍拍肩头,青山陆拉过翔吾的手放在自己身上,“我带你。”

抱住青山陆的后背,翔吾在碧波中破浪前行。身边的人矫捷地划动手臂,长腿鱼尾般摆动。

抓紧青山陆,翔吾感受着少年矫健强悍的活力。

驼着翔吾并没影响到青山陆的速度,反倒更兴奋一样,他加速洄游在池水中,腾跃间水花飞溅,惹的翔吾惊呼欢笑。

“青山陆!你还有空玩,集训快结束了!你升组有把握吗?!”部长吹响口哨大声呵斥。

在深水区揽住翔吾的腰,青山陆浮出水面冲部长招手,“知道啦!我带带新人嘛~”

抱住翔吾缓缓游回浅水区,青山陆咧嘴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一头扎回水中游向同伴们。

抱着浮板,翔吾将半张脸埋进水中,手指间仿佛还残留着青山陆肩背肌肉的温热触感。

拎着书包,翔吾走在渐斜的夕阳中,盛夏的白日虽长,部活结束后天际也染上几缕暗金,蝉鸣如浪此起彼伏。

抚着黑色校服袖口,翔吾在盛夏的晚风中觉出一丝凉意,抬眼张望四周,三三两两结伴放学的学生们笑闹交谈着,绿荫树下影影绰绰,暗处似乎隐藏着什么。

低下头,翔吾加快脚步。

背后一阵自行车铃声泠泠响起,翔吾乍然回首,骑车人刷地在他身边刹车,车胎划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像是冲劲儿太大的狗。双腿蹬住地,青山陆靠在车把上对他微笑,”我带你吧?”

莫名的坐上青山陆的车后座,翔吾在夏风吹拂中抱紧他后腰,将面孔藏在他的宽肩后。他只是不想在太阳落山后走夜路,翔吾给自己找了个充足的理由。

不知是不是常年练习游泳的缘故,青山陆的肩幅比同龄少年要更宽。略长的黑发刘海在风中拂动,一边有力的蹬着车,一边轻声哼唱。

和他做什么事都过大的劲头不同,青山陆的嗓音歌声总是那么轻柔,恰到好处的熨帖着翔吾的耳膜。

虽然总摆出亲切可爱的笑容,翔吾却深知自己谨慎的性格并不容易和人亲近,青山陆一定是有什么快速和人混熟的魔法吧……

在太阳落山前及时将翔吾送到家中,青山陆婉拒翔吾家人请他进门喝茶的邀约。蹬上单车一阵风消失在坂道尽头。

“有交到朋友啊。”翔吾的父亲拍拍他的肩,心里放下一块大石。他频繁的转勤让翔吾的学业总处于变动状态,难有长久的伙伴。

“是学长。”仰起脸冲父亲笑笑,翔吾习惯性地掉转身份,安抚起父母来。

 

夕阳边的河堤坡道上,自信车丢在一旁,青山陆和翔吾相对而卧,感受微风吹过草丛低伏时肌肤瘙痒的触感。

“……所以我就跟他说,你要用头顶感受方向不要用手臂啊,不然在水里会迷向游偏啦……”用软乎乎的声音碎碎念着,青山陆侧身靠近翔吾,喋喋不休的讲述因为声线的柔和而像拂过草丛的清风。

相识了一个多月,部活后被青山陆送回家已经变成日常。虽然不理解他为什么对自己有讲不完的话,翔吾也并不讨厌,还从没有人这样信任的对他倾诉过心事。仿佛他们是相识了十年的老友。陆的声音像是一块温暖的绒毯,轻柔的盖在他身上,翔吾最初还能强打精神微笑附和,很快就眼皮相碰打起瞌睡。

“翔吾……”贴近他,陆有些不满的轻声抗议,随后像是被传染了一样,自己也张口大大的哈欠,头颅靠在翔吾身边眯起眼。

翔吾少年稚嫩的脸颊尚带着肉乎乎的孩子气,下颌却尖削,让他平添一股脆弱感。平时微笑时开朗阳光的感觉隐去,青山陆从他沉静的睡颜中觉出超越年龄的复杂。

翔吾在想什么呢?将自己的下颌搁在手背上,青山陆歪过头观察他。他是男校体育会社长大的孩子,从来交际的都是活泼直率到粗枝大叶的同龄少年们。翔吾这样文静细腻的男孩是青山陆陌生的。

青山陆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心绪,他察觉出自己与同龄男孩的不同,也努力遮掩了,也许这不够男子气概吧。但他就是想告诉他,把各种别人也许会笑话,会不解的茂盛心事都讲给翔吾听。哪怕他只是睁大眼睛认真的点头,青山陆也觉得心满意足。他的心事在翔吾那里是很安全的……

 

又一阵微风吹过,翔吾的后颈突然汗毛竖起,阴凉的感觉使他浑身战栗。

猛地坐起身,翔吾环顾四周,夕阳下,暗色的河滩反射着粼粼波光,一望无际的河堤向两侧延伸,水泥电线杆拉扯着黑色线路向地平线尽头交错而去。

落在电线上的一只乌鸦单脚而立,翔吾呆滞地看着它黑色的剪影。

“翔吾?”被同伴警醒惶恐的行为感染,陆握住他的手随着他的视线四处张望。

 

“陆桑……”反握住陆的大手,翔吾抑制不住颤抖,“你能看到对面的人吗?”

沿着河堤向对岸望了一圈,青山陆只看到时不时行驶而过的车辆剪影,对面紧邻着高速公路,不会有人站在那里。

困惑的睁大黑瞳,青山陆冲翔吾摇了摇头。

心沉到了肚腹最深处,翔吾沉默下去。

抓紧翔吾的手指摇了摇,青山陆可以感受到他冰凉下去的体温,“翔吾,你看到什么了?指给我看。”

“没什么,是幻觉。”垂下头,翔吾努力扯出一个微笑。

那不是真的笑容,仅仅一个月相处,青山陆也可以清楚分辨出来,“指给我看。”

稳住颤抖的手指,翔吾别过头不敢看自己所指的方向。

手指并拢搭在额上,青山陆眯着眼努力在夕照中搜索着翔吾指向的东西。

一无所获。

咬牙转过头,翔吾死死盯住河对岸,黑色的人型剪影静立在电线杆下,细长高挑扭曲,仿佛暗色底片上被随手擦抹出的一痕。

刚刚复明时,翔吾曾认为那只是人影。

在如血残阳中,电线上的乌鸦萧索地啸叫一声,展开双翼飞上天际。

那个人影坠落进泛起粼粼金波的暗河中。

猛地闭上眼,翔吾下意识的将面孔埋进青山陆胸口。

揽住少年,青山陆抿起嘴角,揉着他脑后的乱发,“我送你回家吧。”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一切无事发生。

食堂餐桌边,青山陆照旧一边风卷残云地吞着便当一边语速不减的和翔吾汇报着整天的琐事。

“妈妈说我头发太长了,就帮我全推掉了。”揪着自己的发尾,青山陆低头给翔吾看他已经剃到露出青茬的鬓角。

拄着筷子,青山陆鼓着嘴陷入沉思,“舍不得带我去理发店就算了,怎么便当分量也越给越小?”难道家里财政真的紧张到那程度?

望着对面人因为剃短头发而愈发显得圆润的下颌线和足有自己两份大的便当盒,翔吾只能尴尬一笑,陆有没有考虑过他妈妈只是看不下去儿子越来越“茁壮”。

将最后一粒米扒进嘴里,青山陆意犹未尽的抿了一口筷尖的汤汁,“好饿……”委屈地冲翔吾扁扁嘴。

被那双明亮的大黑瞳仁盯住,翔吾莫名从心底升出一种不忍,就给他多吃一口又如何?将自己面前的那份便当推到对面,“陆桑,你不嫌弃的话……”

“啊?”看看面前拌着豆芽牛柳酱汁颜色鲜艳诱人的炒面便当,青山陆咽了一口水摇摇头,“这是翔吾的午饭,我吃了你就……”

“没关系。”摆摆手,翔吾微笑,“妈妈每次都给我做太大份量,其实我饭量很小的。”

摸摸自己的肚腹,翔吾双手合十拜托青山陆,“吃不完妈妈会伤心,我每次都很勉强,陆桑不嫌弃的话请帮帮我吧。”

将筷子夹在指间,青山陆低头对翔吾道谢,“那我不客气了!”

夹住一筷面,青山陆塞进口中,眯起眼发出陶醉的轻哼,“要命了~太好吃了!翔吾的妈妈好厉害!”

托腮笑眯眯望着青山陆,翔吾莫名生出一种幸福感,假如和这个人一起吃饭,什么东西都会变美味吧……或者什么都不用吃,只是给他吃就足够了。

部活结束后,青山陆照例推着自行车,在更衣室门口等着翔吾。

等翔吾整理好衣装拎着书包步出校舍,正看到陆和几个高年级学长聊的火热。

看到他出来,陆眼神一亮,冲他招手,“翔吾~这边!”回头向同伴道歉,“这就是我说的学弟,我得送他……”

个头高挑的那名学长扶了扶眼镜望着翔吾,“哦,你好啊。我是戏剧部的风间,是这样,我们的主唱扁桃体发炎住院手术了,想找青山陆同学代为排演……”

“风间,我真没空啊,翔吾还等着,何况我又不是戏剧部的,唱不来啦。”笑着推辞,青山陆言语间有些为难。

“你不是之前帮忙带打过吗?你要不行谁能行?”捏住陆的肩膀摇晃了一下,风间和他嬉闹起来。

风间直白的赞誉让旁边个头稍矮的秀气男孩皱起眉,随后压抑着微笑,“部长,陆都说他没空,我们不要勉强……”

“没有主唱剧本怎么排练?等绫小路出院都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学园祭。”风间对着自家次席发起脾气。

欲言又止,次席男孩抿着低下头。

眼神来回在几人之间流转,翔吾的目光定在陆那言不由衷熠熠生辉的黑瞳上,“陆桑,你去帮风间前辈吧,我可以自己回家的。”

“可是翔吾……”陆望着他顿了顿。

笑着冲他挥挥手,翔吾抓紧书包迈开步伐,“明天见。”

 

陆的人缘一贯很好,漫步在河堤上,翔吾思索着,他很热心助人。虽然有时候看来,是爱出风头。

自己不也是这样被他热情的拉起来,进入他光环内温暖热闹的世界吗?

次席男孩那不甘的眼神却像一根刺扎在翔吾心里。

陆桑大概是从没在意过这些事吧。太阳的光芒有时也会刺伤人。

望着河堤对面的暗色剪影,翔吾抿着嘴,距离他看到那个,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无事发生。

也许真是他的幻觉。

他喜欢陆那么开朗无邪的笑着,即使被刺伤的人也会有看清他的纯稚而释怀的一天吧,歪过头翔吾轻叹着笑出声,脚尖将石子踢下河堤。

 

“翔吾,这边~”手里抓着一串鸡肉,青山陆站在商店街招牌下冲翔吾招手。

深夏以来每天都上山捉蝉下河游泳,青山陆晒成一截炭色,衬着咧开的笑脸上牙齿格外洁白。

捧着装着甜筒和薯片的托盘,翔吾不管青山陆急切的呼唤,小心地绕着入口处隔开人流的铁栏。

“哇啊,要化了。”指着在烈日下欲滴的豆乳雪糕,青山陆轻声惊叫。

被前辈孩子气的样子惹地直笑,翔吾抽出那支甜筒,隔着栅栏递过去,“你先吃。”

并不伸手接过,青山陆探过头一口咬住甜筒,就着翔吾的手沿着融化的奶油舔了一圈。

奶汁顺着甜筒边缘流溢到翔吾手指上,青山陆直接捧住他的手指将舌面贴上去。

被湿热舌面从指缝间撩过,翔吾骤然脸颊发热,手指麻地握不稳甜筒。

“陆桑……”翔吾嗫嚅。

“嗯?”抬头看了他一眼,陆不解地抿掉唇边沾染的乳白奶汁。

从翔吾颤抖的手中接过托盘,放在自己这边桌子上。陆卡住翔吾的腋下,轻松将他抱举起来。

小声惊叫,翔吾蜷缩起腿越过围栏,圈住陆的腰,他笑着依靠对方的胸口站直。

握住翔吾的手,陆指着商店街深处,“有家老店炸物特别好吃!老板一直关照我。”

翔吾随家人迁居而来,相比起在本地长大的孩子陆,这些地元店铺对他来说新奇有趣。

拉着翔吾一路逛一路吃,陆对这些鳞次栉比的店家如数家珍,哪家店招牌菜是什么,用料如何,陆绘声绘色地替翔吾讲解着。

还没吃到嘴里,陆已经舔着嘴唇不停的吸鼻子,仿佛陶醉于店铺间喷香甜蜜的烟火气息中。

掏出零钱递给店家,陆将纸包里热腾腾的蟹肉可乐饼递给翔吾,“趁热吃最香!”

抿嘴笑着,翔吾在陆期待的注视下张口咬下去,“啊,烫…”

吐了一下舌,翔吾用手扇着口中的热气。

抽出一张纸巾捏住可乐饼掰开,陆左右开弓地小口吹着,直到蒸腾的热气散去才递给翔吾。

笑盈盈看着翔吾小口咬着不断掉落馅料的可乐饼,陆抽出纸巾帮他接在口边,“慢点吃,我不跟你抢。”

口中含着食物,翔吾没法反驳陆的调笑,只能皱起鼻子看着他。

望着在自己橱窗前笑成一团的少年们,老板用纸包住几个炸芝士土豆递过去,“小陆,送你们,快走吧别挡我做生意。”

“啊,谢谢!”下意识的接过纸包,青山陆挠挠头笑出声,“可是今井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

“哦,在后辈面前要面子,不认自己当年游完泳挨家挨户讨吃的日子了。”店家今井靠在橱窗上调侃。

吃惊的笑,翔吾指着陆,“怪不得阿姨叫你少吃点。”

皱着眉澄清,陆摆明因果,“是妈妈不给我吃饱我才来讨食的。”

翔吾被他的理直气壮逗得折下腰。陆见状急地从背后圈住他腋下将他抱离侧目的人群,细声抱怨,“本来就是嘛,我正长身体…”

目送少年们打闹着远离的背影,老板抱臂摇头笑出声。

 

坐在银杏树下的长椅上,一身黑色学兰的翔吾围着格纹羊毛围巾,膝头摊着一本墨绿绒面的夏目漱石文集,金色的银杏叶旋转着落下,翔吾伸出手接住,夏去秋来,转眼间他已经在这个埼玉乡下小镇住了小半年,对频繁转勤的他来说,现在的日子安稳到不真实。

“翔吾~”柔软的呼唤伴随着急速奔跑到他面前的人,青山陆的额发又长长了,狗耳一样随着他奔跑的脚步跃动。这次他坚决不让母亲推平,宁可拜托翔吾剪。

坐到翔吾身边,青山陆把手里的烤红薯掰成两半,分给他一份。

“手好凉啊。”用大手握住翔吾的,青山陆让他捧着烤红薯温暖手心,一边揉搓他的手背。

陆怎么总是这样热乎乎的一团?翔吾好奇的凑近他,一年四季,他的身体里像是有一颗太阳,源源不断的散发着活力与热度。

指尖捻起陆被自己剪得凌乱的发梢,陆的发质很柔软,像他的性情,翔吾有点不好意思,“下次还是去店里剪吧。”

抚平自己的额发,陆语气粘糯,“我剪前面,翔吾帮我修修后面就行,你读书那么聪明,这种事一学就会。”

“这是什么道理?”翔吾被陆天马行空的逻辑逗笑,反正就是不舍得花那笔剪头发的零花钱,宁可换成吃的吧。

“我不想花家里的钱了。”抿着嘴,陆的语气有些低沉。“爸爸妈妈都不肯让我打工……”

轻拍陆的脊背,翔吾默然,“你专心学习的话,叔叔阿姨就会放心。”

他们就读的一贯制中学是学费不菲的私校,陆的父母看重他在游泳方面的天赋,起早贪黑地辛勤工作,咬牙将他送进来。寄希望学业一般的陆可以靠这项成绩进入大学。

可是陆对父母超出承受力地负担他学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万一他的这项天赋其实平庸到不值得父母的心血付出呢?和高等部的种子选手们一起集训后,陆时常质疑自己。

“我要是像翔吾这样就好了。”沮丧的话语出口,青山陆立刻意识到不妥,望着翔吾僵硬起来的面色,急忙补充,“我是说成绩……”

指尖盖住陆的,翔吾微笑,“我也很羡慕陆桑啊,运动好,唱歌棒,还受欢迎……”望着陆惶急的样子,翔吾轻声,“可我们本就不同,比起羡慕,我只知道我喜欢现在这样的陆桑……”

沉吟不语,陆紧抿着下挂的嘴角,半晌才抬起头,黑瞳坚定的凝视着翔吾,“我不打工了。”

以他所有的,奋力一搏,他要升入高等部的水泳队,当上种子选手奔向职业之路。

 

也许是夏天比往年更燠热漫长的缘故,这一年的冬季也格外冷。整个寒假,山河封冻,大雪盈门,即使是喜爱每日在外奔跑玩耍的青山陆也被迫闭门在家,刚好被父母监督着补习功课迎接升学。

端着热腾腾的小豆年糕汤和金桔,陆的妈妈敲响房门,把点心送给正埋头读书的孩子们。

趴在地板上,陆翘脚咬着铅笔翻动书本,身边散乱着活页笔记。翻来覆去恨不得找一个角度可以把课本倒灌进脑子里去,一看就是学业无望。

相比起来坐在课桌边的翔吾则淡定娴静地记着笔记。乍一看简直分不出谁是前后辈。

招呼翔吾过来吃点心,陆妈妈暗叹,到底陆像谁?怎么就偏偏继承了自己不会读书的脑袋和爸爸随心爱梦的性情。

“谢谢阿姨。”微笑着捧起小豆汤,翔吾觉得自己被甜滋滋的暖意从内到外熨帖了。

爬起身凑到翔吾身边,陆拨开橘子,分成两半,讨好地捧给妈妈和翔吾。

不搭理儿子惯常的耍宝手段,陆妈妈望着窗外的落雪,“外面雪太大了,翔吾今天留宿吗?”

瞄了一眼陆窄小的单人床,翔吾微笑着摇头,“我还是回家吧。”

“翔吾跟我睡吧,明天除雪车来了你再回去。”陆抱住翔吾的肩将他揽进怀里挤压了两下。

“留下吧,今晚这么大雪,我们想送你车也开不出去。”母子俩一起热情挽留着,翔吾的眼神在两人相似的面容神情上逡巡,手背掩嘴轻咳一声掩盖笑意,“那就打扰了。”

窗外的积雪反射着幽蓝的光,窗棂上悬着几柱冰挂,将陆黑暗中的小房间折射出莹莹光点。

翔吾躺在陆的床铺内侧,睁着眼望着屋顶斑斓晃动的光影。

从身后拥住翔吾,陆赤裸的小腿伸出被褥,热乎乎的气息喷洒在翔吾的颈后。

“抱歉,我家没有客房。”软糯的嗓音带着困倦,半梦半醒间,陆抱着翔吾的腰肢将他更深的贴合在怀中。本应占据他怀抱的大号维尼熊被遗弃在房间角落,今晚抱枕的重任理所当然转移到翔吾身上。

试图挣扎,翔吾发现自己的力气和睡迷糊的陆相较依然是螳臂当车,索性在陆的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享受着身后人温热熨帖的身躯。

将鼻尖塞在翔吾的峭立的锁骨间,陆抽动鼻子嗅了嗅,翔吾被他鼻尖的那点湿凉激了一下,僵直起身体。

“好香。”咕哝了一句,陆像抱着婴儿一样抱紧翔吾摇晃了一下,心满意足的坠入梦香。

隔着薄薄一层T恤,翔吾的后臀紧贴着陆的腰腹肌理。调整了一下睡姿,翔吾将下身抵住床褥,红热发烫的脸颊埋进枕头里。

那里飘散着淡淡的香气,是陆所用的洗发水的薄荷香。

用手拉住T恤边缘遮住明显起变化的下身,翔吾掩饰着,内心又生出一种怨念。

“可恶……”简直无处可逃。

 

樱花飘散的季节,青山陆从初等部毕业了。

夹着卷成一束的成绩单,身着学兰,胸口别上剪成彩带状的红色名帖,青山陆被几个学弟包围,笑着调侃要交换第二颗纽扣。

远远地,翔吾走来,笑着把小苍兰和淡粉色大丽菊的手捧花递给陆,“恭喜陆桑。”

连花捧一起被陆紧拥在怀中,翔吾侧头靠着陆的脖颈。被他的欢欣感染,翔吾的眼角有点湿润。

相比起毕业典礼,恐怕顺利升入高等部泳队对他意义更为重大。

漫步在河堤上,青山陆和翔吾的身影被夕阳余晖拉长成一道。

河堤两侧翻卷的樱花瓣不时随春风扑打在他们脸上,带来一阵湿暖的香气。

“陆桑,我……”快步追上去,翔吾和青山陆并肩,鼓足勇气勾住他的小指。

“翔吾。”突然顿住身,青山陆拽紧他的手指,指着前方被封锁的河岸与停放的警车。

尽管拉上了警戒线,围观群众还是将河岸一侧的公路堵塞了。平静的小镇已经多年没有发生过任何需要出动警力的骚乱。

浑身僵直,翔吾看着身着防水衣的警察从河滩里打捞出一具尸体。尸身泡涨肿大,面容腐败,仅能从衣着依稀看出是个成年男性。

咕地,落在电线杆上的乌鸦发出一声萧索鸣叫,凄冷的眼静静回视翔吾。

 

TBC

狼影

异闻周刊 23

青山陆x岩谷翔吾

 

河中打捞出的尸体是陆升入的高等部水泳教练高桥先生,警方验尸结果排除了他杀可能性。中年男人单身赴任,在中学任教了近十年,谁也想不到他在这樱花纷飞的毕业季投河自尽的原因。

青山陆为此很是消沉。他与高桥先生不算熟稔,却也参加过高等部水泳队的选拔集训。高桥先生是一位严厉而负责的教练,青山陆有些惧怕他,却又向往在他的指导下精进。

一切已成枉然。

校舍的天台上,青山陆咬着纸盒牛奶的吸管,靠着钢丝围栏,呆滞地望向远方,从校舍楼顶依稀可见一线深色的河岸。

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翔吾只能无言地陪伴。虽然升上高等部,陆还是时常约他见面,依然琐琐碎碎地分享着日常,只是偶尔会像现在这样发呆,高桥先生的死使陆对水泳部的金色期待蒙上一层阴霾。

“他们说新的教练很快会转来,资历更厉害……”任教十年的老师死了,大家讨论他的语气像是什么可替换品。

陆转过头望着翔吾,硕大的黑瞳闪烁着,“为什么呢?要自杀,既然死都不怕,为何不把困难跟大家倾诉呢?”

“因为高桥先生是一个人吧。”翔吾轻声,并不是谁都那么幸运,身边有可以托付一切秘密的伙伴。

欲言又止,陆抿着嘴唇,认真的望着身边的少年,“翔吾,你那天在河堤上说看到一个人……”

双手撑在膝盖上,翔吾别过头,“我看花眼了。”

坚定的摇了摇头,陆捏住他的肩膀,“翔吾,你不是一个人。”不论翔吾看到什么,说出什么,他都信。

肩膀颤动了一瞬,翔吾抬起头对青山陆勾起口角,笑意盈盈,“真的没什么陆桑,我移植角膜后经常看花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翔吾轻叹,“毕竟不是自己的东西。”

抿着嘴角,陆点点头,“好,那你不要多想。”既然他不愿多谈,那就干脆忘掉这件事。

两人相视,为对方眼中相似的忧虑而傻笑出声。这样相互担心也于事无补啊,翔吾暗叹,却又怪异地觉出一丝甜蜜。

揽住翔吾摇了摇,陆抬头望着飞过渺然层云的群鸟,“今年的赏樱会你家来吗?就在河堤边,我妈妈是理事,有很多好吃的!”

“我们不是本地……”翔吾迟疑着。

“没问题,翔吾已经是本地孩子了。”笑眯眯地把下巴搁在翔吾头顶,陆突然直起身,睁大黑瞳,“你不会搬走吧?”

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啊……翔吾张开嘴欲言又止,在陆忐忑的视线中微笑起来,“嗯,我不会离开的。”

 

翔吾的妈妈拎着蓝染布包的赏樱便当盒,爸爸抱着一瓶清酒,妹妹提着野餐篮跟在翔吾身后。

不远处种满樱树的河堤下已经三三两两铺着野餐布聚集着本地家庭,大人攀谈饮酒,小孩追逐打闹,粉色的落英缤纷洒下,将河堤土坡和草坪铺上一层香奢的软垫。

翔吾的父亲有些尴尬,全家人都不是善于交际的性格,他虽然转勤到本地机关半年了,第一次参加地元居民社交却要靠儿子的关系。望着已经各自成群推杯换盏谈笑风生的本地乡邻,翔吾的父亲和妻子面面相觑,两人谁也不知道该如何找时机插入进去寒暄问候。

正负责登记来宾姓名的陆妈妈远远看到他们一家,立刻热情的挥手招呼。

“爸爸……”牵起父亲的手,翔吾微笑,“我们去那边吧。”

 

“翔吾~”正在河堤下踢球的陆看到他,挥挥手和同伴道别,汗淋淋地奔来。

“叔叔阿姨好,妹妹好。”软乎乎的向翔吾的家人问好,陆看到自家妈妈热络地招呼起他们就拉着翔吾跑去游戏区。

陆汗湿的手让翔吾失笑,他到底怎么在初春时节也把自己热成这样。

伸手拉起黏在青山陆背上的白T恤,翔吾给他扇着风。

随意扯起白T恤下摆擦着脸上的汗,陆指着河滩上临时支起的排球网,“试试这个,扔过红线就有奖品拿。”

抱着排球,翔吾无所适从,他一向是体育废材,别说丢过红线,恐怕连过网都难。

排在他前面的都是更加稚龄的孩子,翔吾眼看他们都一个个踊跃上阵,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望着在旁边兴奋拍手的青山陆,翔吾好气又好笑地做了个瞪眼表情。

举起球抛高,翔吾右手扣击,不出所料,排球被他死死扣在网下。

“翔吾~不要扣~用手掌根向上击!”陆手舞足蹈的跟他比划姿势。

为他的的无实物表演忍俊,翔吾还是按照他说的要领重新击球,排球居然低空过网落在红线外侧。

“哎呀!好可惜,就差一点点。”陆急地走上前跟负责裁判的志愿者哀求,“再给一次机会吧。”

被厚脸皮的骚扰,志愿者无奈地挤挤眼,示意他们再投。

喜滋滋拿着球,陆把翔吾安置在理想的位置上,左右比划半天,把球放在翔吾手中,“朝着前面抛球,不要偏右。”

陆热火朝天的指导引得周围行人都驻足围观,翔吾尴尬又紧张,陆却一无所觉地向他强调着要领。

咬牙瞄准红线,翔吾本着破罐破摔的心态,抛高球伸手一击,不偏不倚正中红线,擦边合格。

“啊啊啊!”双手举起兴奋欢呼,陆跑过来一把抱住翔吾举高。

围观群众也被气氛感染纷纷鼓掌。

翔吾被陆摇地昏头昏脑,好笑地撑住他的肩,这神奇的场面,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赢了奥运金牌。

志愿者从礼品架上取奖品时,陆还一直兴奋地要求,“要狗狗,大的那个!”

“翔吾你喜欢大的那只对吧?”

抱着足有半个自己高的布丁狗玩偶,翔吾望着期待地闪着眼瞳的陆,将面孔埋进玩偶里深吸一口气,掩藏起自己绽放出的笑容。

“陆!拔河啦!”河岸上高等部的学生手臂上绑着红色飘带冲青山陆大力挥手。

兴奋地向对方招呼回去,陆拉着翔吾,“去给我加油吧。”

河堤下的草坪上铺开苎麻编织的白麻绳,系着白色飘带的成男队伍对战红色飘带的高等部学生们。

虽然只是高一学生,体能优越的青山陆还是作为主力被安排去绳头的先锋位置,正系紧鞋带认真做准备。

翔吾的爸爸按住儿子的肩,和家人们一起站在河堤上观战。

“男人啊,不管几岁都争强好胜呢。”翔吾的妈妈笑眯眯看着河堤下摩拳擦掌的两队人马。

“我没有哦。”翔吾的爸爸立刻撇清。

望着自家一大一小两个文静的男人,翔吾的妈妈若有所思,“你们不下场试试身手?”

“不用了。”父子俩异口同声,翔吾转头与父亲相视一笑,”我还是不喜欢争斗。”

晴空下一声哨响,裁判挥下旗帜,双方立刻奋力拔起,绳索紧绷,中央悬着的纸垂摆荡起来。

站在前端的青山陆双臂肌肉紧绷,脚步分错,咬着下唇拼命向后拉绳。

对面的成男队伍都是三十岁以上的本地居民,虽然有些身材走形的大叔或瘦削疲惫的社畜,但体能尚在巅峰,体型健硕程度和高中生也不可同日而语。

青山陆拔得吃力,汗水从额发间飞溅出来。草地湿滑吃不住力,他不得不并拢双腿用脚跟扎入地面,虽然表情严峻到变形,眼神却兴奋地闪烁着。

缀在最后的孩子们没有青山陆的应变能力,分立的双腿在草地上打滑,有几个被坠倒在地。

纸垂向着成男组摆荡移动过去,翔吾的心也悬起,顾不得身边人的视线,双手合拢在口边呐喊,“陆桑!加油啊!”

青山陆没有戴手套,失去队尾队友们的沉坠支持,绳索开始在他汗湿的掌心摩擦溜走,翔吾的呐喊声中,青山陆靠在紧绷的绳索上拧转腰腹,加大摩擦面,拼命向后仰倒。

绳索一时间在他身后松驰垂落,队友看到他的手法也立刻反应过来,纷纷靠在绳索上后仰身体。

纸垂缓缓偏移回中线。

高等部少年争强好胜的较真劲头终于逾越过大人们的理性,不想在赏樱会上和孩子们计较到弄伤双手,此念一起,大人们像丧失斗志一样,玉崩山倒。

纸垂刷啦窜向红队一侧,绳索松弛,青山陆被自己的体重坠得向后摔倒,和同学们撞成一团。

“赢了!”青山陆兴奋地抱住被自己压在身下的队友们,高等部的男孩们拥成一团在草地上翻滚,仿佛完成了什么惊天伟业。

翔吾激动地捂住嘴,转身抱住父亲的腰,父子俩人也兴奋地抱在一起跳。

“还说不爱争斗呢~”翔吾的妈妈笑地眯起眼,牵着女儿,摇摇她的手调笑,“我们家口是心非的无趣男人,你将来可要找一个小陆那样的男子汉啊。”

“妈妈!”望着妹妹懵懂的眼,翔吾涨红了脸。

和队友们勾肩搭背直起身,青山陆笑着向着河堤上的翔吾招手。

“陆桑……”翔吾刚刚探身出去迎接。从他身后的观战人群中步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径直下到河岸边。

男人与翔吾擦肩而过时,他莫名地脊背紧绷,颤栗起来。

那人宽阔的肩幅将衬衣肩线整个撑起,即使被西裤衬衣包裹,也能看出他健硕的身材。

中年男子走到青山陆面前,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我叫冰室康二,能跟我赛一场吗?”

望着男人脸上被笑容挤压出的横纹,那笑容太强烈,以至于眼睛都被埋进眼袋中。青山陆握住他的手,为他掌心灼烫的温度诧异,随即被强有力的拉扯起身。

“啊?”挠挠头,青山陆有些不解,这人是谁?

“我觉得你很厉害,不跟我赛一场吗?”冰室笑眯眯询问,遂即容色一整,“你和我,一对一。”

意识到他一直用平辈语气和自己交谈,青山陆在怪异中生出一丝被大人认可的兴奋,不顾自己体力消耗,冲冰室认真点头,“好啊!”

 

坐在河堤坡道上恢复体力,青山陆从翔吾手中接过水瓶豪饮一口,把剩下的浇在汗湿的头顶。

望着正跟志愿者裁判交流的高大男人,翔吾凑近陆小声,“他是谁?”

“不知道。”拨弄湿润的头发,青山陆抿嘴摇头,“生面孔,不像是本地人,也许是赏樱的游客吧。”

可是他们乡下小镇又不是什么名胜景区。翔吾心底的疑虑挥之不去。

“没所谓啊,这大叔看起来好强。”青山陆黑瞳雀跃地闪动。

“嗯。”微微一笑,翔吾轻拍陆汗湿的脊背,只要他开心。

休整完毕,青山陆站起身跳了跳,回首跟翔吾比了个大拇指,一溜烟跑下河堤。

赏樱会定例的红白合战结束,河堤上观赛的人群却有增无减。这样意外的加赛简直是套路化的摔跤格斗中惊现shoot,更何况冰室古风十足的“一骑讨”像是电影传奇里的桥段,让小镇居民一成不变的生活刺激起来。

站在高自己一头的男人面前,青山陆却并不胆怯,他全身都为即将到来的挑战而热血沸腾。而对手只是一成不变的眯着眼微笑看他。

冰室和青山陆分别挽起绳索,在裁判的哨声中,青山陆猛地向后拖拽绳索,企图先发制人。

绳索绷紧,纸垂摆荡了一下就止息。冰室高大的身躯稳扎马步,手挽麻绳岿然不动。

像一头兴奋的斗犬,对手的强大激发起青山陆前所未有的斗志,紧绷双臂向后仰倒,青山陆故技重施。甚至故意拽紧绳索左右摆荡,试图让对手失去平衡。

如他所料,冰室的身躯被拽向前方,腿脚危险的倾斜。

纸垂缓缓向青山陆的一侧摆荡过去。

顺着青山陆牵拉的力量稍稍调整了一下脚步站位,冰室转动腰腹,挽着绳索的手臂发力,肌肉凸显,爆发力瞬间将绳索拖拽回来。

被猛地向前拽拉,青山陆差点失去平衡,踉跄一下,用脚尖插入草坪,他不服输的绷紧肩背肌肉向后仰倒。

纸垂险险地被拉回中线。

不断交换左右脚,冰室松松紧紧地操控着绳索。纸垂在中线左右来回摇摆。

 

皱起眉,翔吾探出身体,担忧地望着陆,冰室显然是有预谋地消耗着少年的体力,他虽然占着身高体型优势,却毕竟人到中年过了体能巅峰。青山陆对他最大的威胁莫过于旺盛过人的精力。

假如在平时,机敏的陆应该已经发现情况不对,现如今他却被取胜的执念和兴奋蒙蔽,只是兴奋倔强地不断试图发起攻势。

像一条被冰室牵拉绳索的犬。

翔吾心底升出一股怒气,明明是大人,却利用经验卑劣的对付陆。

屈膝后蹲,陆用尽全身的力量向后拉拽绳索到极限,麻绳陷入他腰侧的肌肉中。终于欣喜地感受到冰室脚步的松动,绳索前方松弛了一瞬,纸垂摆荡过来,青山陆追击着猛拉绳索。

后仰太过,青山陆失去了平衡,脚底在草坪上打滑了一下。

抓住瞬间机会,冰室拧转腰腹一把将青山陆拽倒在地。

即使摔倒,少年也倔强地用脊背压住绳索,被对手大力地生生从草坪上拽拉过去。

围观人群发出惊呼,翔吾紧张地探身出去。

纸垂彻底被拉过冰室那侧的准线,青山陆懊丧地松开手,从草坪上跪起身。

冲出人群奔向陆,翔吾抓起他的双手,陆的掌心被麻绳摩擦出大片血痕。白色T恤沾满草屑青汁泥土,狼狈不堪。

抬眼瞪着依然笑容满面的冰室,翔吾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凶恶到可怕。

这家伙根本稳赢,之前那些推拉只是在戏耍陆。

“抱歉,你没事吧?”蹲下身,冰室无视翔吾的敌意,关切地靠近陆。

摇摇头,青山陆用手背擦掉挂在睫毛上的汗珠,表情不甘而兴奋,“下次再跟我比吧……”

垂首望向冰室脚上的运动鞋,陆的后半截话音渐渐消失。

他穿着钉鞋。

意识到对方是有备而来,陆哑然。

为什么一个游客会专程穿着钉鞋来挑战他?

 

坐在凉棚下的长凳上,陆伸出手让翔吾用纯水冲刷掉血迹草屑。

捧着陆的手,翔吾用消毒纸巾一遍遍擦拭他的指缝,碰到皮肉翻卷的伤口时陆疼地瑟缩。

拽紧他的手不让陆躲闪,翔吾心底积着一丝怨气,“只是游戏罢了,怎么弄成这样?”

冰室这种大人没肚量地针对小孩,陆却也被他牵着鼻子走死也不松口。

察觉到伙伴罕见的怒气,陆小心翼翼的凑近他,讨好地笑,“对不起~我想赢嘛~”

从肩头扯下干净毛巾,翔吾将毛巾盖在陆那张沾染泥汗讨嫌又可爱的笑脸上,“好脏,擦擦吧。”

望着陆将整个脑袋埋进毛巾里呼噜起来,翔吾真不知自己内心混合着地酸软是什么感受。

也许再也别碰上那个奇怪的冰室就好了。

 

“这是接替高桥先生担任水泳部教练的冰室先生。”经理向部员介绍初来乍到的教练时,青山陆吃惊的张开嘴。

身旁观战过拔河比赛的队友们也相顾诧异。

满面笑容的冰室环视泳池边成排的学生,打量过高矮细壮各异的男孩后,将视线落在青山陆吃惊的脸上。

面色一整,冰室微微点头,声音低沉缓和,却蕴藏威严,“以后,由我来指教大家,请多关照了。”

含着口哨,冰室逡巡在泳池边缘,碧波中少年们破浪腾跃激起片片水花。

为了掌握队员的一手成绩,冰室一上任就要求学生们率先进行百米测试。

明白给新教练留下好印象的重要性,队员们都拼命表现。

经理捏着秒表大声报数,趴在泳池边仰着脸等候成绩的少年们满脸紧张。更换教练意味着水泳队的旧格局也会被打破重建。

“今井澈,50秒22;板垣宗一郎,51秒46……大川英友,49秒19;青山陆,49秒47……”

不敢置信游出了打破自己记录的好成绩,青山陆来不及理会身边人的神色,睁大眼兴奋地握拳。

“哦啊…”翻着经理递过来的成绩表,冰室兴味盎然地挑眉,“不错,那就按照新的成绩分ab组吧。”

“冰室先生……”经理吃惊地哽了一下,随后放低声音,“高桥先生那时候都是按照月综合成绩分组的……”这才比了一次怎么就草率更改分组呢?

“不妨事。”头也不抬,冰室用圆珠笔勾画着姓名,“先这样分,以后每月按成绩重划。”

“冰室先生,抱歉……也许不是我立场能讲的话,这样安排变动是不是…太频繁了?我们怎么能持续针性的备战比赛呢?”经理不敢置信履历辉煌的冰室会做出这样外行人的决定。

咔咔按着圆珠笔末端的按钮,冰室低头望着趴在水池边忐忑等候他决定命运的少年们。

勾起嘴角,冰室笑地眯起眼,“经理,你是觉得我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所以没资格做训练安排吗?”

“不……不是。”张口结舌,经理隐隐觉得冰室亲切的笑纹里藏着什么令人发寒的情绪。

“抱歉,我这人有点不通人情,可能说话直接惹人误会……”冰室蹲下身,凑近泳池边的少年们,伸手揉了揉青山陆的脑袋,眯起的细长眼睛盯着他懵懂地纯黑眼瞳,“不过只要你们信任我,我一定会尽全力,保证大家发挥出潜力的极限。”

站起身,冰室低头俯视少年们,“到时候,你们可能会震惊于自己能做到的事……”

在少年们逐渐热切起来的目光中,冰室转向经理,语气低沉宽和,“以后高桥先生的事我们不要再提了吧,也是对他的尊重。”

“是……”被那张微笑面具压制着,经理沉闷地说不出反对意见。

“新的分组……宗一郎降入…咳重划入B组,青山陆划入A组。”经理统筹着人员变动。

升A了!青山陆激动地睁大眼,居然这么快就能进入种子选手行列。

但是宗一郎是二年级的前辈…后知后觉地青山陆觉出一丝不妥,急忙转身望向身旁的板垣宗一郎。

被对方灰败脸色和黑沉地眼神惊到,青山陆惴惴地抿起嘴角。

宗一郎被一年级的新人越过头上了。看似一件小事,水泳部的内部变动却不胫而走。

谁也没当面和宗一郎讨论过这件事,各种小道消息却在学生间私下传递着。

在重视年功序列的体育会系,青山陆越级晋升的事像是一颗细小石子投入死水,涟漪缓慢而延绵不绝地扩大着。

大家对他和宗一郎的态度微妙的变化着。

“没关系,也许只是一次运气好。”青山陆言不由衷,和翔吾挤在楼梯间的一截阶梯上分享便当,他不知是自我开解还是压抑,“板垣前辈可能很快成绩就会赶上来。”

游进了五十秒不是运气,每天都在勤勉练习的青山陆心知肚明。可挤掉前辈引发的异常气氛又让他难以适从。

“嗯,大家很快会习惯的。”深知大众对他人是非的兴趣非常短暂。并没有揭破陆的焦虑,也没询问他为何不去餐厅吃饭,翔吾将自己便当里的厚蛋烧夹给陆。

宗一郎的成绩并没有回升。

不知是受到降格的打击还是周围学生议论气氛的影响,他的压力越来越大,发挥却越来越差。

最初,冰室关切地找他谈心,社团活动结束后留他私人授业。可宗一郎的心情却愈发低沉,成绩也不见起色。

随着春季结束,水泳队进入忙碌的夏季集训备战,冰室也无力再多关注宗一郎。

宗一郎开始缺勤部活,可谁也没工夫关切他,默默地,宗一郎的身影像是消失在B组里。

由于青山陆忙于社团集训,翔吾一段时间以来都独自放学回家。西斜的日光中,翔吾急匆匆加快步伐。

远远的,他看到一个拖着脚步的身影独自走在坡道上。

那人颓丧无力的步伐和弓背缩身左顾右盼的矛盾姿态惹得翔吾奇怪。

几步追上去,翔吾还未开口,那人就惊恐地转身踉跄后退。

“板垣前辈……”翔吾轻声,挂上笑容安抚着明显惊魂未定的宗一郎。他与高等部的前辈并不熟悉,只是因为陆的原因格外关注了宗一郎。

“你是……”双目浑浊迟滞,宗一郎苍白的面色不像青春年华的高中生。

“我是岩谷翔吾,初等水泳部的学生。”双手比划一个小狗划水的姿势,翔吾微笑着。

“哦……”无力地回应一声,宗一郎继续拖着步伐前行。

有点担忧,翔吾默默地跟在他身侧,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翔吾一直追随他走到挂着板垣姓氏木牌的家宅附近,宗一郎缓缓推开家门前的花园栅栏。

转过身,宗一郎顿了顿,隔着围栏望着翔吾,用沙哑的嗓音开口,“谢谢你。”

困惑地看着宗一郎,翔吾不太理解他突然道谢的原因。

额头依着围栏,宗一郎苦笑,“好久,好久没人关心我了。”

怎么会。翔吾咬住下唇,“前辈,你有心事的话,可以和父母……”

话音未落,翔吾悚然回首,身后的坡道尽头,有什么黑影从街巷间穿过。

隔着栅栏被一把抓住手腕,翔吾为那冰凉的温度颤抖了一下。

“你也看到了吧……”宗一郎压低声音望着他,眼珠怪异地左顾右盼。

强忍着发毛的感觉,翔吾凑近宗一郎,手指覆上他的,“前辈,那是什么?”

“是狼。”瞠大眼睛,宗一郎咧开犬齿。

怎么会?这是埼玉的乡下小镇没错,可也没有乡野到狼出没吧。

压住脱口而出的否定,翔吾想起自己“眼花”时看到的那些东西。他又有什么理由怀疑宗一郎呢?

“前辈不是第一次看到狼了吧。”翔吾用手心温暖着宗一郎发冷的指尖。

“每天……”宗一郎眼角发红,“每天都跟着我,每天,每天,每天!不远不近,它在等我……”声音从激越到低沉,尾音几近于无。

“在等什么?”翔吾悚然。

“等我弱下去……没人理我了。”宗一郎的表情逐渐麻木,“它等着吃我。”

握紧宗一郎的指尖,翔吾轻声劝慰,“跟爸爸妈妈说一声吧,让他们接送你。”

抽回手,宗一郎表情轻蔑,仿佛翔吾说了什么笑话,“为什么成绩下滑?部活也不去了,你还想上大学吗?这时候还在说疯话,爸爸妈妈有多辛苦你一点都不懂……”

喋喋不休地模仿着父母的语气,宗一郎跺着脚,情绪激动到口沫横飞。

“前辈!”提高声音,翔吾打断他的癫狂。

静静地望着宗一郎,翔吾饱含理解的神情让他逐渐平静下来。

“明天放学,我们一起回家吧。”翔吾抓紧栏杆轻声恳求。

扯开嘴角,宗一郎似乎想以笑容回应他,却露出了一个悲苦的表情。

点点头,宗一郎转身打开家门。

“前辈!”翔吾提高声线强调,“我们约好了!”

并没有回应他,宗一郎在他面前合上家门。

那天晚上,翔吾梦中反复越过一道黑影。

第二天整天,他都心神不宁。一直等到午餐时间,翔吾见到抓着便当盒的青山陆,立刻迎上去,“陆桑,你今天见到宗一郎前辈了吗?”

“啊?”陆呆滞了一下,随后嗫嚅,“他比我高一年级,我……”为免尴尬,他即使部活也绕着宗一郎走,怎么可能主动去找他。

“我昨天见到他了…”望着陆,翔吾无法解释自己没来由的焦虑,“他看起来情况很差……”

抿住嘴唇,陆沉吟了片刻,抬眼用深黑的眼瞳望着翔吾,“我们去找他吧。”也许把话讲清楚,一切都会好转。

宗一郎没来上课。

老师并不奇怪,这孩子最近频频缺勤,今天也无甚特别,因此只是和他家人电话联系了一下就作罢。

“报警吧。”翔吾向老师恳求道,“前辈可能出事了。”

“就算你这样说…”翔吾在校风评不错,一向是个乖巧的资优生,老师不认为他会无理取闹,却也很为难,“这么短的失联时间,警察也不会受理,也许就是逃课罢了。”

翔吾左思右想都没法说清事情的严重性,情急之下不管不顾地将见闻说出口,“我昨天遇到板垣前辈了,他说最近都有狼跟着他。”

“狼?”这下不单老师,陆也诧异起来,“咱们这里从来都没有狼啊。”这可是离东京都不远的埼玉近郊,狐狸都不见一只,哪里来的狼。

“板垣同学可能最近压力太大。”老师半安抚半暗示翔吾。

“老师,我也看到了……就在昨天。”翔吾低声恳切。

气氛一时间沉默下来。

瞥了一眼垂下头的翔吾,陆鼓足勇气,“老师,保险起见,我们报警吧。”

毕竟是关系紧密的小镇,即使不合规矩,学校还是联络家长,向警方报案失踪。

亲友熟人之间开始试图联络板垣宗一郎,在不大的小镇上展开搜索,人心惶惶地进展到傍晚依然一无所获。大家的疑虑开始落到实处,宗一郎失踪了。

“我早上送他出门的。”宗一郎的母亲垂泣着向警方复述经过,“我应该送他上学的,那孩子最近总说有东西跟着他……”

搜遍了小镇不见人影,不管多么荒谬,大家只能相信翔吾的话,宗一郎可能被狼袭击了。

只有进山搜救一个办法。

天的渐黑,暂时遣散前来帮忙的邻里,小镇警方派出几个警员先行进山查看。

经过坐立难安的不眠之夜,第二天一早,志愿者们分组进山搜索起来。

尽管只是中学生,翔吾和陆作为知情人士还是陪同大人们一道深入山林。

“陆桑。”望着用木棍拨弄草丛在前方开路的背影,翔吾追上去抓住他的手。

反握住翔吾的,陆紧紧牵着他,似乎惧怕将他也遗失在这树荫遮蔽的密林中。

“我应该早点和板垣前辈说清楚的……”挤着发酸的眼,陆的声调带上鼻音。说什么呢?对不起?陆并不觉得自己的立场应该道歉。可他总该说些什么,也许说了的话板垣宗一郎就不会那么消沉……

“陆桑,我能看见死人。”打断他的话,翔吾凑近他认真开口。

震惊地回首,陆望着翔吾严肃的表情,以为自己听错了,“翔吾,死人什么的…”

“准确的说…”努力组织着语言,翔吾歪过头,勉强自己把模糊的感受表达出来,“我可以预知死亡。”

不吉利,怪人,可怕,灾星……望着陆纯净的黑色眼瞳,翔吾将之前学校同学的窃窃议论声驱逐出脑海,“我会看到一些…黑影,那之后一阵子就会有人死。”

“翔吾。”一把将少年拥在怀中,青山陆揽住他的脊背,“不要再说了,谁也不要告诉……”

老师和警察听取翔吾陈述时那怪异的眼神和表情,青山陆就算再天真也知道那其中的含义。

翔吾会被当作异类。这个念头一起,青山陆就心底发寒。尽管四周只有密林环绕,天光鸟语中,青山陆还是警惕地环视周围,将翔吾牢牢抱在怀中,面上的神情严峻到不似他本人,仿佛有人窥探到他们之间的秘密的话陆就会做出超出想象的防御反击。

从陆的怀中抬起头,翔吾认真,“那天,我看到了高桥老师坠河的幻相。昨天,我看到了跟着宗一郎的黑影……”

不用继续往下说,青山陆已经明白翔吾低沉的原因:宗一郎很可能已经不在了。

抱紧翔吾,陆闭紧双眼,眼角淌下两行泪水。胸口的衣料被濡湿,陆感受到翔吾贴近他心口的低声啜泣。

少年们相拥在密林中,在无人知晓之地掩埋默哀。

搜索持续了三周,一无所获。

宗一郎生死不明,不论家属再如何哭泣恳求,警方也只能认定他离家出走。

春日樱花下和大家追逐打闹踢球拔河的少年化为了失踪人口海报上一张面目模糊的黑白图像。

宗一郎的班级来了一位名叫山本彰吾的转校生,坐在他的位置,取代他上课放学。

像是冰室取代了高桥老师,学生们很快从悲伤惶恐中淡忘掉之前的人。

一切又恢复平静。

但并不是完全的平静,关于翔吾在宗一郎失踪前看到“狼”的传闻在学校和社区间默默传播着。网络时代,好奇的学生们轻易从BBS板块打探到了翔吾之前学校的一些传闻,这一切仿佛隐于桥面下的暗河,汹涌地流动着,只隐隐发出低哑的回响。

同学老师之间细微的态度变化翔吾了然于胸,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经历,他也不会像第一次经历时那么无措痛苦。

也许是因为青山陆更紧密的守在他身边,翔吾思索着,乐天活泼的陆渐渐变得警醒,他像一头拉响了警报的犬,总是分出一部分心神在翔吾那边,确保他不离开自己的势力范围。

然而水泳部的集训紧张忙碌到陆往往无暇他顾。为了争取参赛资格,也为了避免被B组虎视眈眈的后辈越过头顶,宗一郎的悲剧使得A组内竞争气氛紧张。少年们之间的关系都复杂怪异起来,他们不再能以单纯的队友关系看待彼此。尽管谁也不说,他们都心知肚明,身边的人就是对手,这场游戏不会有全员脱出的完满结局。

“……大川英友,48秒55……青山陆,48秒59……”

经理报完成绩,紧张等待结果的少年们窃窃私语,泳池骚动起来。

 

一年级的青山陆居然游进了48秒线,和三年级的大将大川英友仅隔0.04秒的差距。

“哦,陆的成绩进步很快嘛。”翻动着成绩单,冰室叉开腿坐在池沿,“陆,你做次席去帮大川带队友吧,备战时间太急迫,大川也可以腾出时间专心练习。”

“啊,是。”突然被任命,陆还有些发懵。但是作为升学压力稍轻的一年生,帮助需要全力冲刺的前辈分忧似乎是义不容辞的。

大川望向青山陆,对方纯黑的眼瞳在他看来仿佛一把刀刺向自己喉咙,仅有0.04秒的距离……大川浸在池水里的身体发凉,浮在水面上的心口却砰砰发烫,脸颊因紧张焦虑和随之攀升的刚硬情绪红热起来。

 

TBC

围猎

异闻周刊 24

青山陆x岩谷翔吾

 

忙碌的学业,社团活动,还有接连发生的悲剧事件余波让翔吾来不及察觉时光流逝,转瞬又进入盛夏。

师生之间关于他的不祥传闻逐渐平息下去,大家心照不宣的和翔吾保持一定的距离。似乎只要无视他,不和他扯上关系,一切异常就不存在,只要灾祸不落在自己头上,大家就可以平安的继续度日。

翔吾满以为自己不在意这种忽视,在他还没有移植眼角膜的童年时期,因为看不清而隔绝于五光十色的大千世界,但只要有书作伴,就可以毫无界限地畅游古今海外,和先贤们同样孤独而特异的灵魂作伴,任由思维的钓线沉入海洋中,那时候他的内心是丰满而平静的。

复明后他却因为看到太多而依然难以融入人群……

夏日西斜的阳光中,翔吾手肘撑着课桌直起身,揉了揉眼睛。

临近考试,翔吾经常挑灯夜读,又因为晚间频繁的噩梦而睡眠不足,居然少见的在课堂上睡过去了。

墙上的挂钟指向六点。

教室内空无一人,黑板上残留着未擦净的粉笔痕迹,课程不知结束了多久,却没有一名同学唤醒他,甚至老师也无视他昼寝的事实,就那样留他一个睡到傍晚。

肯定错过水泳部的部活了。

望着夕晖下教室内的桌椅,有的椅子随意歪斜拉开,课桌上细小的涂鸦,强说愁的稚嫩诗句和情人伞,被遗忘的橡皮擦与课堂上偷偷传话的纸条,一切都散发着庸常而热闹的生活气息。

呆坐着,翔吾被空荡荡的桌椅包围着,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为什么他就无法和这样的庸常的悲欢联系起来呢?他总是那个局外人。

复明后,翔吾也曾努力挂上微笑去亲和他人,似乎短暂的被接纳过,和同学们一起吃饭,谈笑,部活。但是内心深处,翔吾知道这种联系的脆弱肤浅,他没有办法发自内心的和大家同喜同悲。

果然,只是投入水面的一颗小石子,散开的涟漪就将他推开到池水边缘,他无力游回大家的队伍中,被越抛越远,也许什么时候就流入排水沟,消失在阴湿肮脏的下水道里。

他的平静满足去了哪里?趴在桌面上,翔吾的眼角发酸,从来都是一个人,为什么复明后才察觉到孤独?假如看到就会想要,得不到就会痛苦,那不如从来看不清……

“翔吾!”吱咛,奔跑中刹车,胶底鞋摩擦地板的响声在放课后的寂静校园里格外刺耳。

教室门被猛地推开,青山陆视线落在翔吾身上的刹那松弛下来,抚着胸口大声喘息。

在翔吾惊诧地目光中,陆冲上前把他抱在怀里。

“你缺席了部活,我以为你……”将脸颊紧贴在翔吾颈间深吸一口气,青山陆温热的身体颤抖着。

缓缓伸手回抱他,翔吾努力圈住陆厚实的脊背,闭上眼,翔吾侧过脸贴住陆不断摩擦自己颈项的柔软发丝。

至少怀里火热温暖的触感是切实的,翔吾孤独飘荡的心缓缓沉淀下去。

久违地,翔吾坐在陆自行车的后座上,抱着他的腰将脸颊贴上陆的脊背。

少年肩背上的肌肉随着蹬车动作微微起伏着,泳池消毒水的气息透过陆白色短袖夏衫散发出来。

“今天不做加强练习吗?”为了备战,陆几乎每天都在泳馆练习到日落。

蹬车地动作停顿了一瞬,链条空转着发出哒哒声,“不练了,今天放假。”

“哎?”直起身,翔吾好奇,“冰室先生给大家放假?”陆现在是A组次席,肩负着泳队不少管理工作。

转过头对翔吾咧开嘴,青山陆的发梢被风吹乱,漆黑的瞳孔在额发间闪动,“我给自己放假!”

单车驶上坂道,陆蹬着车子站起身,强健的腿部肌肉加速运动,带着翔吾破风逆势而上。

“為親愛的你獻上祈願之花

我的傷痛苦楚都已化為愛

周身滿是温柔 就是現在

讓心中呼喊回響「想見你 想靠緊你」
Never wanna let this melody go away
動人旋律不要消逝
Never gonna let this memory go away
心跳記憶別再走遠
Oh oh you got me sing like
它們訴説着我為你着迷

你在身邊的歲月永遠不會重來

這種事我早就知道

注意到開始就一直在尋找你的笑臉

忍住淚水 向夜空繁星傳遞心願

感到彷徨和孤獨的夜晚

手中沙在指間無聲溜走

就算一次兩次不能重來

我也不會忘記你陪伴我的日子

為親愛的你獻上祈願之花

我的傷痛苦楚都已化為愛……”

不顾行人侧目,青山陆奋力骑行,仰首高歌。

不识愁的少年用直率青涩的嗓音懵懂地唱着时光陈酿出的滋味。

在他明亮的歌声包围下,翔吾的神魂轻飘飘地在晚风中起飞。

 

“换气的节奏很重要…”青山陆伸直双臂高举过头顶,向B组晋升上来的新人高野泓讲解着要领,“要抓准固定的换气时机,一口气吸到底。”

高野泓睁圆了眼望着青山陆,有样学样地深吸一口气。

摇了摇头,陆拍拍自己鼓起的小腹,从池水中赤裸地站立起来,“要吸到肚子里去。”

尝试了几次依然不得要领,高野泓在青山陆认真的纯黑眼瞳注视下焦急起来。

抓住后辈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侧,让他感受横膈膜沉降时肋间肌上下运动的轨迹,陆耐心地柔声,“尝试控制肩膀不要耸起,逼迫气息从肺腔沉下去。”

触到陆湿漉漉的赤裸肌理,高野泓羞涩地抽回手,尴尬的左顾右盼,泳池周围的视线或明或暗的关注着他们。

“不要害羞,闭上眼睛,试着照做一次吧。”青山陆圆润的黑瞳盯着后辈正色道。

挤着眼,高野泓强迫自己集中精力,控制好内肌肉深吸一口气。

“啊~”陆轻声惊叫,“对了!”

睁开眼,高野泓也为全新的体验而激动。

拍拍后辈的肩,青山陆和他相视一笑,“只要去做就能做到吧。”

“下面要控制换气时候摆头的幅度……”青山陆细软的声线隐隐传入集训赛道那侧。

哗啦从水中浮起,大川英友一把抹掉脸上的水趴上泳池边缘。

看到大将面色不佳,三年级的队友们聚集过来。

“吵死了,影响训练。”一个高年生蹲坐在池沿抱怨。

“一年生而已,逞什么能!被冰室提拔了一下就不知道自己老几了。”看不惯青山陆那副把自己当块材料的样子,A组的老队员们附和。

“高桥先生还在的话哪里轮得到他……”抱怨的话语渐渐低下去,众人沉默起来。

“嗨,听他讲话他娘里娘气的…”为了活跃气氛,一个高年生比了个拇指,挤眉弄眼调笑起来,“搞不好是那边的人。”

“哦,冰室一早就偏爱他了。”仿佛找到了发泄口,无聊而气闷的少年们交头接耳起来,“你们知道吧,赏樱会时候,冰室和青山陆……”两个拇指比划到一起摩擦着,高年生们嬉笑起来。

“对吧…不然他哪点比得上大川,当次席…呵呵,他也配?”

“你不知道?他在初等部就玩这招,顶了戏剧社的次席,趁着绫小路住院……”

“妈的,装地热心正气,对后辈动手动脚的,高野也真够惨。”

“活该!B组的小子们,一个个跃过我们头上来了,宗一郎才惨……”

“够了!”一把拽掉头上的护目镜扔到水泥地上,大川咬紧腮帮磨了一下牙槽。

众人瞬间噤声,面面相觑。

“让他出风头逞能吧,杂事给他管,我们专心比赛。”

“是,是啊,成绩才是硬实力。”

“大川是最强的!”

在队友们愈发热烈的相互宽慰中,大川的面色沉如水面。

教授完新人,天际已经暗红,早已饥肠辘辘地青山陆急匆匆赶去更衣室换好衣服准备回家。

灰色储物柜环绕间,坐在板凳上穿袜子的高年生今井澈抬头瞥了一眼青山陆拉紧书包的背影。

“陆!”在凳子上磕了磕运动鞋,今井澈提高音量唤了他一声。

“哎!”猛地转身,青山陆困惑地睁大眼。

今井澈挑眉,“我要去补习班,今天你替我执勤吧。”

”可是……”青山陆皱起眉,打扫泳馆的执勤顺序从来都是经理事先排好的。

“可是什么!”今井澈一脸不耐,“你有没有规矩?前辈要你帮个忙还推三阻四。”

抿紧嘴角,青山陆在对方严厉的语气中低下头捏住背包带,“……知道了。”

天色已经黑沉,空荡荡的泳馆依然回荡着跑鞋摩擦地板的吱咛声,手执拖布在偌大的场馆内奔走,青山陆忍着腹中饥馑擦地。

妈妈一定做了热乎乎的汤食。吸吸鼻子,陆努力把食物的色香赶出脑海。

早干完早回家,和自己较劲一样,青山陆更卖力地拖起地来。

“哎呀!”场馆的灯光骤然熄灭,青山陆打了个哆嗦。

灯光再次亮起,他才看到冰室不知什么时候夹着文件版靠在场馆墙壁上,笑着拨弄顶灯开关。

“冰室先生……”拄着拖把,青山陆嗫嚅。

“别干了。”并不多问青山陆为何这么晚还在打扫,冰室冲他招招手,“跟我去吃饭。”

呆立着,青山陆的肚子咕噜了一声。

入夜后,离学校最近的家庭餐厅开始营业。盛夏时节,餐厅面向河川的露台开放,花园栅栏上挂着闪烁金色光芒的灯串,悬挂着的木质招牌在夜风中吱呀作响。

坐在露台桌边,冰室将啤酒倒进盛满冰块的玻璃杯中,背靠躺椅灌了一口,眯着眼发出惬意地啧啧声。

坐在老师对面的青山陆有些局促地摊开菜单,虽说冰室先生大方地表示随便点菜,他却捂着咕咕作响的肚腹不敢开口。

“点啊,难道你嫌弃没请你去高级地方?”手肘支着桌子,冰室挤着一只眼,半调笑半刁难。

“啊,不是的…”软软地小声,青山陆捧着菜单仰首和熟悉地店家问好,“能给我一份牛排套餐吗?”

比起外地迁居而来的冰室,青山陆对这家物美价廉的家庭餐厅更熟悉。

父母经常在节假日带他来打牙祭,青山陆甚至在这里度过了十岁生日。只是由师长请客,还是不大熟悉的冰室先生,青山陆总归觉得哪里别扭。

大块煎成焦糖色的牛排被摆上桌,旁边金黄的香菜土豆泥上插了一支小小的蓝白色阿根廷国旗,店家显然还用对待孩子的办法招待已然是高中生的陆。

店家将银壶里的黑椒汁淋在牛排上,依然能博得陆自小不变地雀跃眼神与喝彩捧场。

猛吸了几口香气,饿急了的陆在食物诱惑下顾不得拘谨,将餐巾塞在衣领间,弯着眼展开笑容,青山陆双手合十向冰室先生道谢,“我开动了。”

悠闲地品着手里的啤酒,冰室就着枝豆下酒菜旁观少年大快朵颐,细密的汗水凝结在青山陆的额头上,大口撕扯着多汁红嫩的牛肉,陆的鼻尖发红。

“年轻真是好。”笑着咂起啤酒,冰室摇摇头,“现在不管多累,我都没办法找回这种大块吃肉的胃口了,消化不来啊…”

听出老师话音里微不可查的怅然,陆咬着牛排呆滞住。

默默咽下口中的肉,陆用餐巾擦擦嘴,睁大眼望着冰室,“先生,我……”

“好奇我为什么关注你?”举起酒杯,冰室对他敬了敬,“你让我想起年轻时候的自己。”

哑然,青山陆认真打量着冰室,试图从他那常年不变的叠满笑纹的脸和壮硕高大的身体上找出一丝和自己相似的痕迹。

手指扣着桌面,冰室短袖衫下肌肉结实的小臂生着浓密地汗毛,中年男人微笑面具下的男性威慑力隐隐彰显着,“很难想象吧,我的高中时代也像你这样……肉肉嫩嫩的,讲话轻声细气……”看着青山陆抿紧的嘴角,冰室大笑出声,“抱歉,我这人太不会说话。”

双臂交叠放在桌上,冰室压低声音探身过去,“可我那时真的像你。”

没等青山陆反应,冰室仰首瘫回靠椅上,双臂展开,手心抚摸着圈椅光滑的扶手,“哎,我那时游泳成绩很好,好过队内很多前辈,师长同学都说我可以做下一个北岛康介……”

像是回忆起什么,冰室的表情短暂的凝滞住,常年挤压着的笑眼张开,淤肿的单眼皮间目光发冷,仿佛完美的微笑面具上裂开一道痕迹,青山陆得以惊鸿一瞥他的真实。

“吃了不少苦头啊。”冰室喃喃,随即陷入沉默。

“后来呢?”黑瞳定定地望着冰室,青山陆忍不住轻声追问。冰室为什么没有在职业道路上走下去?

垂头看了一眼青山陆,冰室重新挂上笑容,双手一拍椅圈,“受伤啦,肩膀肌腱断裂,游不动了。”

无声地张开嘴,青山陆的眼神带上一丝惋惜。不论他对冰室的为人处事如何看待,冰室的技巧毋庸置疑,青山陆收益颇丰。更何况冰室的身高体型都是天生的游泳健将,伤退实在是太可惜。

被乳臭未干的小孩怜悯,冰室生出一丝荒谬的好笑,语气却越发和缓轻松,“行啦,轮不到你来可惜,我当老师也挺开心的,能一直带你们这些年轻人,也算了了我的夙愿。”

伸手揉了揉青山陆柔软的头发,冰室突然正色,大手用力拍了拍他的头顶,“陆,你要好好干!”

“吃吧。”斜睨着不断用叉子搅动土豆泥的少年,冰室喝干杯中酒,“赶紧吃饱了回家好好睡,从明天起,部活结束后我单独给你授业。”

也许是冰室酒后那些话让青山陆窥到了他的一丝真实,抑或是铁壁一样严密的男人偶然透露出弱点,青山陆莫名觉得自己也许真的和冰室哪里相似。

因此,部活结束后冰室拎着拳击手套来找他时,青山陆没有推辞。

“嗨!嗨!”喘息着呼喝,青山陆发丝间汗水飞溅,不断挥拳击打冰室手臂间挂着的皮靶。

“快!再快!拳路要直!速度再快点!”跳步拉远距离,冰室双臂合拢砰砰撞击皮靶,示意精疲力竭的少年追击上来。

“用力!软绵绵的拳头像什么样!”伸手用皮靶将青山陆的拳头撞飞,冰室不断挑衅他,直到少年咬牙露出凶狠地表情。

“啊啊啊呀!”绷紧汗湿的上身肌肉,青山陆奋力挥出一拳。

 

“怎么弄成这样?”指着陆手指关节上红肿破皮的痕迹,翔吾小声惊呼。

手指肿到夹不住筷子,青山陆苦恼地看着厚蛋烧被他戳到散碎。

“冰室先生说我心肺功能不够,要我练拳提升。”吸着气张开手指,陆的眼神雀跃,“冰室先生说手指会伤是我拳路不正,练好了就不会受伤了,而且会越来越强。翔吾~拳击好有趣啊,你要不要也来打打看?”

陆像往常一样琐碎地和翔吾分享着日常。翔吾却察觉到他语气中对冰室态度的微妙转变。

皱起眉,翔吾欲言又止,陆看得到吃不到,眼巴巴望着便当地样子十足可怜。翔吾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埋头进去不管不顾的啃起来。

取过陆肿胀手指间的筷子,翔吾夹起小菜喂到他口边。

喜滋滋张大嘴啊呜咬下,陆鼓着腮将脸凑近翔吾,“谢…靴…唔,好西~”

尽管陆忙于部活,他们能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是要望着陆幸福开朗的样子,翔吾的心还是软软地沉下去。假如他面前有一面镜子,翔吾一定会为自己的温柔神态而震惊。

 

“怎么样?”高等部的山本彰吾将翔吾拦在走廊角落里时,翔吾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下去。他以为同学之间的冷暴力终于要发展为拳脚相向了……

身材矮小的学长一掌击在翔吾耳侧墙壁上,把他惊得缩起身体捂住心口。

面无表情的脸靠近翔吾的,山本彰吾黑瞳凝滞,语调平直缓慢,“你到底来不来?”

“可是……”刚刚转学进来的高等部学长突然拉他去联谊,这怎么都让翔吾摸不到头脑,“对方怎么会指名我的?”

“都说了她看到你在校刊上投稿的散文了,说什么和你对文学作品见解相似,一定要认识你。”山本彰吾语调微妙的升高,“那可是个身材高挑的大美人,怎么?你不喜欢学姐?”

不,就算真有学姐喜欢他,又和山本彰吾有什么关系呢?翔吾在山本的压迫下缩起身体腹诽,山本这幅样子一点都不像高中生,简直是歌舞伎町强行拉皮条的黑道分子。

被吓到的脑子好半天才转过弯,翔吾诧异,“是分析中岛敦的那篇书评吗?”

“啊,不记得。”山本彰吾理直气壮,他可不是文艺男女青年,“反正是六月号。”

“就是中岛敦的《山月记》啊……”翔吾有点好奇了,第一次有人对他的书评感兴趣,还是女孩子,是高他两届的学姐!

“所以呢?”抬起一侧眉头,山本彰吾脸部其他肌肉纹丝不动。“去吗?”

在前辈虎视眈眈的注视下,翔吾缓缓点了点头。

 

掐着秒表,经理报出成绩,“今井澈,50秒21;高野泓,50秒13……大川英友,48秒14……青山陆,48秒14……”

青山陆赶上了大将大川英友!虽然是早晚的趋势,真正发生时队员们还是面面相觑。

兴奋雀跃只持续了一秒,青山陆立刻感受到四面八方射来的眼光,他脖子僵直,不敢望向大川一眼。

泡在池水中的少年们吞咽着口水仰望冰室老师,为了即将到来的分组命运,人人自危。

翻着记录薄,冰室并未置喙大川与陆的成绩,手指轻叩今井澈的名字,“连刚升A的后辈高野都不如,今井你太松懈了。”

“先生我……”结巴着,今井紧张地想撸直舌头找个理由。

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冰室重申自己只看实绩的立场,“都是一样在训练,我不想听借口,你既然还有功夫使唤后辈帮忙执勤,理应有充足时间练习,止步不前毫无理由,今井你先去B组吧,调整好心态再说。”

今井浑身颤抖,无法反抗教练的决定,他将仇恨的目光投向高野泓,对方立刻垂下头躲避。

转向青山陆,高野泓发现对方居然一脸纯的回视自己,仿佛一切与他无关。高野弘在水面下捏紧拳头。

 

午间的天台上阳光灿烂到灼人,青山陆听完翔吾的叙述,兴奋地在长椅上伸展手脚
“啊,太浪漫了吧~”

陆意料之外的反应让翔吾吃惊地捂住嘴,“陆桑……”

“呐…”握住翔吾的手,陆睁大眼睛,“对方是美人吗?”

迟缓地点点头,翔吾咬住下唇歪过头,“算是吧……”实际上他根本没怎么在意外貌,要说印象深刻的地方,就是那位学姐真的和他很有灵犀。

陶醉的闭上眼,青山陆陷入想象,“笔友见面居然是大美人,这是少女漫画中才有的剧情啊。”

睁开眼,青山陆眨眨眼,用肩膀顶了一下翔吾,软乎乎的尾音带着一丝狡黠的撒娇,“被美人学姐告白,我好羡慕你啊~你答应了吗?”

分不清他的真情假意,翔吾睁大了眼认真望着陆,“我和她交往也可以吗?”

似乎被翔吾问住了,陆也呆滞起来,“翔吾不喜欢吗?”

“呵呵…呵呵…呵…”咧开嘴,翔吾不由自主的发出掩饰的笑声,弯起眼角,他不知自己的笑声是尴尬还是苦涩。

“翔吾…”陆意识到了什么,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微微低头,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他。有人对翔吾告白难道不是好事吗?至少在陆忙于训练和辅导时,翔吾不至于独自一人。他也能安心一些……

收起笑声,翔吾的笑容凝滞在脸上,“没有不喜欢,我想试试看。”试试又如何,至少学姐有勇气清醒的知道自己要什么。

 

完成一日的部活练习,青山陆用毛巾擦拭着湿润的额发,快步走进铺着蓝白马赛克地砖的淋浴间。他想在拳击训练前先冲洗掉身上泳池消毒剂的味道。

拧开水龙头,青山陆扬脸迎接花洒喷下的水花,盛夏时节,冰凉的水珠打在他发热的肌肤上凝结成串,顺着肌理线条滑落在地。

伸手够向金属架上摆放着的洗发香波,青山陆抹掉眼睫上沾染的水珠。

脑后重重挨了一下,来不及反应,青山陆眩晕闷痛地栽倒在地砖上。

“堵着门!别让人进来!”刻意压低的吵嚷声中,吵杂的脚步踩在喷洒的水流中啪沙作响。

连续地钝器击打在肉体上,发出令人牙酸地砰砰闷响,青山陆昏沉的大脑无法思考,眼球因重击而充血模糊。

后脑勺的湿发被抓起,青山陆的面孔被拎着摩擦在粗糙的马赛克拼石墙面上,拉远一段距离,又沉重地撞击在花洒的钢管上。

鼻骨断裂,血液涌出鼻腔,倒流进青山陆的气管内,让他呛咳起来。

头发被松开,少年的身体重又栽倒下去,涌出口鼻的鲜血在水流中洇开,曲折地灌入下水道。

“有人来了!”高声报警,击打在青山陆身上沉重的拳脚止歇。

最后一脚重重踢在他的小腹上,让他赤裸的身躯干呕这弯折起来,然而只有血水涌出口腔。

“告密的垃圾,你再报告给冰室试试啊?”一口啐向青山陆,那人用鞋底在他淤肿的脸上拧踩了两下才收回脚。

转向一边被拎着旁观的高野泓,今井澈拍拍他惊恐的脸,带着水泳部的高年生离开。

被丢在原地的高野泓呆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陆,终于腿脚一软跪倒下去。

拎着书包走在回家路上,今井澈低沉的心情并没因为痛揍了青山陆而缓解。

为了伏击落单的青山陆,今井一行人等到天黑,现在小路两侧的河堤草丛一片漆黑,唯有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不管再打青山陆一百遍,甚至直接杀了他,都无法改变今井已经被降格的事实。宗一郎的事让他比谁都清楚,一旦降格,再想重回A组就希望渺茫,他的前景一片灰暗。

妈的,低咒一声,今井澈一脚踢飞足下的石子。

石子打到什么东西反弹回来,今井听到一声奇特的闷响,像是猛兽酝酿在喉间齿后的咆哮。

抬起头,路灯后黑暗的草丛中,两点萤火幽幽反射着金绿的光。

那是野兽的瞳。

今井的心脏猛地抽紧,僵直的手脚突然松懈,今井惊恐地迈开奔逃的步伐。

然而一道黑色的狼影越过他的头顶……

 

未完待续

珍宝

异闻周刊 25

青山陆x岩谷翔吾

部活结束后翔吾立刻整理行装。有人在等他一起放学。这种感觉自从青山陆忙于水泳队集训后,他很久没有过了。

合拢储物柜门前,翔吾犹豫了片刻,在柜门里镶嵌的小镜子前拨弄了两下额发,在视力受限的岁月中,翔吾从未在关注过自己的外貌,审视着自己稚气的脸,略有不满的抿住上翘的唇角,板出更为成熟的表情。

如果他长得更帅气或精致一些,那人看他的眼神会不会不同?

意识到自己试图用容貌取悦别人,翔吾砰地合上柜门,背靠上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高坂前辈。”背着书包,翔吾奔向银杏树下坐着的人。

站定在那人面前,支着膝盖喘气,翔吾抬头微笑,“久等了……”

一头漆黑长发的女孩合上膝头的书册,对翔吾挑眉,“又忘了?”

翔吾想起高坂对他称呼的抱怨,微微脸红,“枫,枫…”

弯起杏仁状的猫眼,高坂枫站起身,双手将书包背在身后,探身靠近翔吾,“噯~”

两人肩并肩走在林荫小道上,翔吾时不时偷瞄一眼身边的女孩,对方神色淡然的直视前方,语调轻缓地和他讨论着泉镜花的《夜叉池》。

如山本彰吾所说,枫是一位身材高挑肌肤洁白的美人,沉静的气质中带着一丝凛然之美。口中应和着枫,翔吾却无法抑制地胡思乱想,他对这位学姐的青眼始终抱着一丝受宠若惊的困惑。

察觉到翔吾忐忑的视线,枫侧首微微一笑,手指勾住他的握住。

僵直身体,翔吾左右顾盼了一下,担心行人的视线,毕竟他身负那样的传闻。

自己孤身一人时可以不在意,但是影响到枫的话……

“翔吾…”枫的深蓝色水手服校裙随步伐窸窣摩擦着翔吾的裤腿,微凉的手指肌肤细腻。

“噯?”翔吾侧头仰视比自己稍高的女孩。

“戏剧社向我约了稿件,我写了一幕就卡住了,你能帮我看看吗?”

“我吗?”指着自己,翔吾微微张开嘴,“可我对戏剧毫无经验。”

“嗯,从局外人的视角来看更好。”牵住他的手摇晃了一下,枫认真道,“何况,我想听听翔吾的看法……”

女孩专注的视线让翔吾心跳加速,仿佛他的意见对枫来说意义特殊,用力点了点头,翔吾展露笑颜,“假如我能帮上忙的话。”

手牵手在树荫下漫步,不再刻意寻找话题,静听身侧自行车驶过的泠泠声,夏风吹拂木叶的沙沙声,两人一时沉浸在平静的默契中。

步入十字岔路,对面推着自行车缓步走来的身影让翔吾蓦然站定。

隔着十字路两人视线相撞。

翔吾定定望着鼻梁贴着白色创可贴的陆,在对方晃动地漆黑瞳仁倒影中,不由自主的松开和枫交握的手指。

冲翔吾扯开一个微笑,陆的眼角挤出笑纹,饱含情绪的黑瞳隐没不见。陆转身推着单车离开。

嘴唇蠕动了一下,翔吾没有思考余地,快步跑过去拦在陆的面前。

“陆桑,你……”惊疑地盯着陆眼角青紫和鼻梁上针缝的痕迹。

咧开嘴角,陆未完成的笑容因牵扯到伤口而隐没,“这个啊,哈哈……我洗澡时候滑倒撞断了鼻梁,太丢人了,不好意思跟翔吾你说呢……”

撞伤会形成那种擦痕吗?翔吾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指轻触陆脸侧结痂的道道暗色痕迹。

侧首躲闪他的手指,陆掩饰般轻声哼叫,“疼唉~”

陆努努嘴角,用男孩间八卦的语气轻声,“那是翔吾的女友吗?真是美人啊……”

陆刻意油滑的腔调中,翔吾沉下面色,抬起眼睫瞄了一眼隔着小路静静望着他们的枫,“嗯…”

“那我不打扰你们了~”冲翔吾挤了挤眼,陆轻快地挥手,推着车快步助跑,翻身骑上去消失在林荫道尽头。

 

水泳部的休息室内,部员们依旧吵闹地玩笑着,似乎一切如常。然而高年生和低年级泾渭分明地占据两侧储物柜,隔着两排更衣用长椅,双方心照不宣,仿佛靠这个维系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系紧自己的鞋带,大川皱眉喝止身边同伴的起哄打闹,“离比赛还有一个月,你们就准备用这种半吊子心态上吗?!”

瞬间噤声,少年们讪讪地相顾无言。

步宗一郎的后尘,降入B组的今井澈退部了,据他同班所言,今井甚至开始缺勤课程。

大川带着水泳部的队友登门拜访今井家,在客厅坐了半晌也没见到今井澈。他躲在自己房间内闭门不出,任父母如何呼唤劝说也不肯见他们一面。

对于丧失了未来的今井澈,只是看一眼昔日的队友都会刺伤他。

不是不理解今井的处境,可大川压抑的愤怒无处释放。甚至连同情今井的余地也没有,大川自己也随时面临着同样的命运……

步入休息室,高野泓立刻察觉到紧绷的气氛,低着头,男孩怯怯地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前,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青山陆躺在血水中的瘫软身躯时时在他噩梦中闪现。

啪地一把推住柜门,大川无视被夹住手指痛叫地高野泓,松开手看着后辈捧着挤出淤血的手指跪倒在地。

“谁准你用这边的柜子?!”哗啦啦将储物柜里的东西扫落下来,大川恶狠狠地看着高野泓抱头躲闪砸落的行李,一脚踢在铁皮柜上。

“对不起,对不起……”喃喃求饶,高野泓眼角挤出泪水。

B组的低年生们战战兢兢,谁也不敢为高野泓出头,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触A组大将的逆鳞。

啪地甩上储物柜门,大川揪住高野泓的衣领将他扯起来,“道歉就可以挽回一切了吗?”

能让宗一郎回来吗?!能让今井重新面对他们吗?!

 

“对不起……”在大川泛着血丝的圆瞪眼瞳中,高野泓惧怕地抽噎起来,“求你放过我……要我做什么都行……”

 

“陆桑!”猛地推开水泳部公务事的大门,高野泓气喘吁吁,“B组的小山可能溺水了。”

从账薄中抬头望向高野泓,青山陆吃惊地张开嘴,立刻站起身,“那你怎么不救…”

意识到缺乏经验的高野可能制伏不了挣扎的溺水者,陆冲出房间向泳池奔去。

走到办公桌前,高野泓心跳如鼓,望着摊开的账本边摆着的部员们为这次上京比赛缴纳的费用。

作为次席的青山陆负责收缴经费再交付给经理。

稳住颤抖地手指,高野泓从清点完毕的信封中迅速抽出几张钞票,再将信封迅速归位。

拖拽着小山上岸,青山陆责备了不热身就下水的后辈一通,在对方再三保证下,青山陆才回到公务室将经费清点完毕。

小心地将所有现金用巧克力纸盒装好,青山陆将数额写在胶带上封住纸盒口。

把纸盒装在背包里,青山陆快步奔向教学楼。

 

赶在经理放学前当面将经费交给他,青山陆才算松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处理公务经费,总担心出岔子。

看着少年惴惴不安的样子,经理将纸盒在手心拍了两下,笑着打发他,“辛苦你了。”

捏着手指,青山陆不放心,“你不清点一下吗?”按照规章,每次金额交接都要当面点清。

将纸盒锁进保险柜,急着回家的经理冲他摆摆手,“你办事我放心,赶紧回去吧。”

摸摸咕咕叫的肚腹,青山陆也无心再耽搁,拎上书包和经理道别。

 

青山陆的那丝没来由的隐隐忧虑在次日落到实处。

一脸严肃的经理在课间寻到他,将他单独叫到安静处。

“陆,你昨天收款时候点清了吗?”经理的语气难掩焦虑。

呆滞了一瞬,青山陆立刻反问,“点清了啊,怎么了?”

皱起眉,经理开始头疼,“差了十万日元。”怪他昨晚没有当面和青山陆确认清楚,发现金额短缺再来找他,要是陆矢口否认,罪责就完全在自己了。

“啊!”小声惊叫,陆无措起来,十万,要说多不算多,要说少对他这种穷学生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

“可我明明点清……”讲到一半,青山陆徒然噤声,回忆起高野泓向他报告溺水的岔子。

陆的神情立刻被经理捕捉到,压低声音,经理焦急,“是谁?”

“不,没什么……”下意识地替后辈遮掩着,青山陆知道这时候供出高野会直接断送他的前途。

也许高野有什么苦衷。

“陆。”经理严肃道,“不管是什么,你得尽快填上这个缺,离上京还有一个月,我可以替你遮掩一周……”

念在陆没有把责任推脱给自己的份上,经理好言相劝,“最多一周。”

部活结束后,焦急地青山陆将高野堵在休息室角落,“高野。”

压抑着情绪,陆努力放缓语气,斟酌着如何才能不伤人地将事情问清楚,“你有困难的话,可以跟我商量……我们一起解决……”

高野靠在储物柜上,“陆桑,我不懂你的意思……”

震惊地睁大眼,陆急切,“那天你来找我,说小山溺水…”

“陆桑,你在说什么啊?我什么时候找过你?”眨着眼,高野垂下头。

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高野砰地抵在柜门上,青山陆不可思议地提高声线,“你明明拿走了经费!”

“喂!”拍着柜门,大川一行人不知何时已经围拢过来,手肘支着墙壁,大川冲青山陆支颐,“欺负后辈吗?”

“不是……”松开手,青山陆慌乱地后退一步。

“呵,仗着冰室的偏爱作威作福啊。”大川给了高野一个眼色,“他是不是欺负你?”

“大川前辈……”高野低声,猛地挤住眼,“陆桑污蔑我偷窃经费。”

“哇!”高等部的队员们哗然。

指尖发凉,青山陆的视线在低头不敢看他的高野和神态轻蔑的大川之间来回,只觉得心脏寸寸冻结,就算再迟钝,他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没办法。”大川抱臂靠在墙上,“只能找冰室先生要个说法了。”

 

几乎是押解着青山陆,水泳部的众人将他带到冰室的办公室对峙。

听完气势汹汹的众人的陈述,冰室常年带笑的脸松垮下来。

皱着眉,冰室望着好整以暇的大川和几乎以求救希望看着他的青山陆。

目光扫到高野,对方立刻低下头,双手捏紧裤缝。

“啊,知道了。”相对群情激愤的部员们,冰室态度淡漠,“我和经理核对过,是我点错了数额,已经把账目平了。”

面对一力担下责任庇护青山陆到底的冰室,众人哑然。

大川咬牙冷笑,“所以青山陆污蔑后辈的事呢?”

“都说了是误会一场。”冰室重新挂上笑容,眯着眼审视大川,“还有什么疑问吗?”

“我认为青山陆这种把过错推卸给后辈人的人没资格在A组做表率,更不要说担任管理责任。”大川大胆直视冰室,满口正论。

B组的后辈们眼神交换。

“我没有!”青山陆眼神绝望。

望着情绪涌动的众人,冰室轻叹了口气,“马上要上京参赛了,青山陆卸任次席职责,留在A组专心训练。”

尽管对这明显偏袒的不公裁决不满,水泳部众人见冰室转过头无意在谈地挥手,也无法继续抗议,只得郁愤地跟随大川退出办公室。

余下青山陆一人呆立在办公室内。

“好了。”安抚地微笑,冰室神情宽和,“十万元而已,不是大事,总有这种时候。别在意,回去专心训练吧。”

冰室满脸理解的神色让青山陆的心绝望地沉到深处,我没有……他咽下这句无人相信的虚弱辩解。

今井澈留书离家出走了。

“我受不了这里了,别来找我。”

有了宗一郎的前车之鉴,小镇居民们似乎对升学压力下逃跑的孩子有了心理准备。

除了今井的父母焦急惶恐地四处寻找,其他人的反应显得平淡到冷漠。

“…我们之前的人生都是父母安排的,”和翔吾并排坐在银杏树下的长椅上,枫轻声感叹今井的叛逃,“或多或少,想要自己决定一次。可反抗自己不要的事很简单,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很难。”

事情不对劲。

岩谷翔吾心知肚明,但这次他不准备再大张旗鼓地惊动师长警方。

大人们帮不上忙,翔吾用余光审视着学姐,他不敢冒险让枫卷入这波诡云异的漩涡。

尽管不愿承认,翔吾只能信任青山陆一个人,但最近却完全见不到陆。

因为陆发现了他的心情才把他推给枫吗?自己在陆眼中是那样厚颜无耻纠缠不休的存在吗?可陆脸上的伤痕……翔吾思绪烦乱地捏着手中好的空牛奶盒。

“翔吾,”察觉到学弟的心不在焉,枫握住他的手腕,将牛奶盒从他手中取走。

被枫无言的包容着,望着她秀美的脸庞。比起被陆关心时油然而生的雀跃欣喜,翔吾滋生出一种愧疚感,仿佛手捧一份承受不起的珍宝,翔吾不知所措。

咬住下唇,他终于问出那个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问题,“前辈…枫,你不怕我吗?我会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

仿佛听到了可爱的问题,枫被翔吾盈盈地目光勾起难以抑制的怜爱之情,“和你在一起是我最安心的时刻。”

挑起一边眉头,枫侧过头靠在翔吾肩上,“我为什么要和看不透我的人在一起?”

透过这具美丽的皮囊,用饱含欲望的憧憬视线望着她的男孩们又能看到什么?枫冷笑。

“七夕祭典,和我一起去吧。”靠着翔吾的肩,枫自下而上的瞄着他。

“请多指教。”笑着反握住枫的手,翔吾尝试将这份珍贵的宝物好好收藏在心中。

 

翻动手中的成绩单,冰室皱起眉,青山陆的成绩下滑了。

垂首望着泳池中的少年们,冰室蹲下身,视线从用手背抹着脸上水痕垂首喘息的陆转向神色得意而倔强的大川。

“成绩卡在三十八秒线,作为大将你觉得很满意吗?”双手搭在膝盖上踞坐,冰室眯着眼面向勃然变色的大川,声线平淡中带着讽意,“假如这就是你们的全力,不如不去东京参赛,为父母省点血汗钱吧。”

在更衣室换上拳击短裤,青山陆坐在长凳上默默替自己缠着绑带。

不论是高年生还是后辈,谁也不愿靠近他。但饱含恶意的眼神却像一张网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

即使努力无视,青山陆也感到那些犹如实质的憎恶要将他的肉体扎穿。

比起这些,陆更不想面对的是接下来冰室的私人授业。为他垫付亏空,挪出私人时间单独培训,甚至不惜得罪其他队员也要袒护他,在成绩下滑的当下,老师对陆赋予的期待沉重到要将他压垮。

沉重的身体坐到陆的身侧,大川高大的身形笼罩着陆。翘起一条腿搁在大腿上,大川威胁性地用膝盖抵住陆的,握拳敲击着陆的胸口,“和冰室练拳啊,又想威胁谁?”

侧头瞟了一眼大川,青山陆面色阴沉的挪远身体。

“前辈跟你说话呢!”高等部的队员从另一侧挤住他。

用手指按住青山陆的头颅,大川咬牙戳着他,“宗一郎,今井,这一笔笔帐我都记着呢!”

忍无可忍的摆开头,青山陆缠着绷带的双手握拳肌肉紧绷,漆黑的瞳孔紧盯着大川。

“看什么?!别以为有冰室护着你就可以得意了,你们亏空经费的事捅到理事会去,冰室也得走人!”揪住青山陆的额发,大川恶狠狠威胁道。

看到陆紧缩起来的瞳孔透出恐慌,大川才有一丝解恨,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大川不再理会摔在地上疼痛地蜷缩起身体的陆,招呼高年生离开休息室。

 

站在今井家宅外,翔吾来回踱步,捏着背包带自言自语,演练如何自然地对今井家父母表明来意。

“您好,我是岩谷翔吾,今井前辈在水泳部很照顾我,对他的事我很抱歉……”

摆着头,翔吾为自己离谱的说辞皱眉,“不对不对…”

“今井前辈临走前有没有和谁打过招呼……”抓着后颈,翔吾郁闷地跺脚,“太奇怪了…还是不对……”

今井家宅的大门突然打开,翔吾吓得窜到花圃后缩起身。

“今井的事我很抱歉…”低沉平静的声线响起,翔吾皱着眉腹诽:谁啊?假惺惺地。

今井父母送客时低声的交谈几不可闻,翔吾抱紧书包蹲在花丛中,竖起耳朵努力偷听。

很快,关门声想起,翔吾挫败地低下头,今天被人抢先了,只能明天再来。

“喂!”近在耳畔的一声轻呼,吓得翔吾向后载到进花丛中。

捂住自己的心口,翔吾惊魂不定地望着不知何时蹲坐在自己身边的人。

“鬼鬼祟祟干嘛呢?”名为山本彰吾的转校生面无表情的盯着翔吾。

“我,我来跟今井前辈的父母致意。”跪坐起身,翔吾有些结巴,奇怪这位神出鬼没的转校生怎么总阴魂不散地跟着他,“你又来干嘛?”

”我?”用拇指一笔今井家的大门,山本彰吾理直气壮,“我刚拜访完他家。”

站起身,山本彰吾向翔吾伸出手拉起他,另一只手指指自己的眼角,“行啦,你我都是一个目的,跟我讲讲你之前看到过什么吧……”

 

青山家的晚餐桌上,陆罕见地剩下了菜。将饭碗推到一边,陆垂首,“我吃饱了,谢谢妈妈。”

望着儿子碗里半满的饭和桌上没动几筷子的菜色,日夜忙于兼职的陆妈妈终于意识到他的异常。

“菜不合口味?”仔细打量起儿子,陆妈妈发现他不知不觉间瘦到下颌线凸出了。

之前还以为是集训压力大运动量大,居然没觉出青山陆消瘦了一整圈。

摇摇头,陆无精打采,“我去读书了。”

儿子居然饭也不吃急着读书,陆妈妈意识到事情严重了。

“小陆,”斟酌着如何开口,陆妈妈内心埋怨着丈夫加班,和儿子沟通的困难活计落在她头上,“最近都不见翔吾来家里,周末请他来吃饭…”

“翔吾最近很忙。”摇摇头,陆拎起书包奔上楼梯,在妈妈面前关上了房门。

站在楼梯口,陆妈妈扶着扶手仰望儿子紧闭的房门,疲惫地叹了口气。

等候丈夫下班到深夜,陆妈妈困倦地趴在餐桌上打起瞌睡。

昏昏沉沉间,肩上被盖上温暖的薄毯。半梦半醒地露出微笑,半掀开眼帘,陆妈妈看到儿子站在桌前,定定望着她挂在墙上的皮包。

手心汗湿,青山陆挣扎着,只要把钱还给冰室先生,事情会不会解决掉?

可他是从小连压岁钱都乖乖上缴给妈妈的孩子,要他从妈妈那里偷偷拿走钱………

“小陆…”妈妈的呼唤让陆浑身颤抖了一瞬。

直起身,陆妈妈抓紧披在肩上的薄毯,取下皮包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纸钞塞进儿子手中,“妈妈最近太忙,没有好好陪你,对不起。”

摸摸儿子低垂的头颅,陆妈妈为手心毛茸茸的柔软触感心软,“七夕祭典快到了,去找翔吾好好玩吧,别想升学的事情。”

忙于工作,不知不觉间和儿子疏远了。无忧无虑的陆长大了,假如他有心事不愿和自己分享,那和翔吾这样的小伙伴讲讲也好啊。

大颗热烫的泪滴坠在陆妈妈手心,惊地她捧住陆的头颅想查看他的表情。

扑进妈妈怀中,不顾自己已经太过高大的身躯,陆像儿时一样,抱紧妈妈的腰放声大哭。

 

未完待续

ps:对剧情或cp有疑问请留言给我

花火

异闻周刊26

青山陆x岩谷翔吾

 

小镇唯一的咖啡厅“林间小屋”是学生情侣们的约会圣地。而此刻翔吾却和面无表情望着他的高年级学长山本彰吾面对面坐在卡座内。

翔吾盯着山本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指,他正抓着银勺悠闲地搅动面前盛放在玻璃杯中的巨大草莓香蕉芭菲。

平静无光的黑瞳和黑色甲油更衬托他苍白的肌肤面无人色。

可能比我死了三天都白……翔吾为转校生骇人的外表而战栗。

“你要来一份吗?”见翔吾盯着自己的手指,山本彰吾将银勺自然地递到翔吾口边。

“不,不用了……”紧张的摆摆手,翔吾尴尬地笑,完全不想和面前的怪人进行这种“喂我一口”的情侣游戏。

“哦,你最好习惯吃点甜的。”被拒绝后山本不以为意,平静的将勺子填入自己口中。“我也不是甜党,但是用了能力后补充点糖分没坏处。”

“能力?”翔吾不解地眨了下眼。

“呵。”并不在这话题上多解释,手肘支在桌上,山本彰吾微微向翔吾探出头,“你听过送狼的传说吗?”

摇了摇头,翔吾困惑的表情逐渐严肃,狼……他频频听到和看到的异象。

“这是东北地方的山民传说。”山本幽幽的语调慢条斯理,声音缓慢而低沉,惹得翔吾好奇地凑近过去仔细倾听。

“走夜路进山的人会被狼尾随。”熟悉的发展令翔吾悚然。

不理会惊怕地支起身的翔吾,山本不紧不慢,“狼会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不冒然发起进攻……”

冲翔吾比了个枪指,山本挤住一边眼,“毕竟山民手中大部分有武器。”

瞄准着翔吾捂住自己心口的手,山本放低声音,“狼跟着人无非是要吃,而且早晚会追上去,不管再勇敢的人,在黑暗的山林里被狼这样惦记着,难免有疲惫松懈崩溃的时候啊……”

“跟在身后的狼会抓住人恐惧的时机,跃过他的头顶去!”

“砰!”薄唇模拟爆破音,山本向翔吾开枪,挑眉看着学弟吓到猛地后仰身体。

“……所以,宗一郎前辈,今井前辈…他们是被送狼越过头顶了吗?”翔吾抿紧嘴唇,声音颤抖。

“嗯呃…”轻哼一声,山本摇头,“假如这样单纯,就是普通的野兽袭击而不会变成传说了。”

黑瞳定定地望着翔吾,山本悄声,“送狼之所以叫做送狼,是因为它们会满足人的愿望。”

微微张开嘴,翔吾睁大眼瞳。

山本牵起一丝笑容,眼神却更冷,“在山中迷失而有强烈求生欲的人会召唤来送狼,经受住狼群威胁而没有溃逃的,狼会送这人平安归家。”

“一旦有送狼陪伴,山中的其他野兽就不敢近身,保佑迷失在黑夜中人,作为守护灵被山民奉为犬神。”山本猛地握住翔吾搁在桌上的手腕。

“狼是被迷途惊恐的人召唤来的,被狼附身的人身上会带伤,性情会改变……”望着翔吾逐渐从迷茫中清醒过来的眼神,山本紧紧握住他的手腕不让他挣脱。

“翔吾,宗一郎和今井究竟威胁到了谁?我们必须阻止那人继续召唤狼群。”

“我不知道!”猛地拽脱山本铁钳一样有力的手,翔吾抓住背包站起身,推开咖啡厅木门奔出去。

 

绝对不是陆!拼命奔跑在坡道上,翔吾无暇顾及车辆躲避他时发出的抗议鸣笛声。

擦着渗出眼角的湿意,翔吾在夏风中狂奔,山本在胡言乱语,他不过是外人,他才可疑!翔吾了解陆,陆桑那么善良柔和,谁也不忍心伤害,一定不是陆!

 

七夕祭典之夜,小镇沿着河堤树木结满彩灯,一直延伸到山脚下的小小神社。

学生连续走失的阴影笼罩过整个夏天,仿佛想驱逐这不祥的气氛,今年的夏日祭格外隆重盛大。

商店街内的餐厅店铺都借机在神社外的广场上搭起摊位。绳线交错拉扯在摊位之间的过道空中,垂下五彩的纸灯与风旛,成串的千纸鹤在夏日熏风中微微飘荡。

抑郁的心态像疫病在少年们之间扩散,心有余悸的师长不敢再压抑他们。出去玩吧,好好散心!父母们纷纷鼓励孩子。

替陆在铁灰色浴衣上打好粗织的橡色箭羽柄腰带。陆妈妈调整了一下贝口结的位置,轻拍儿子宽阔的肩背,“钱,手机都带好了吗?”

拎起绳束布包,陆点点头。

“真的不要我送你吗?”

笑得眯起眼,陆对妈妈摆摆手,“我要去接翔吾。”

“嗯,那你们好好去玩,不要着急回家。”站在门口,陆妈妈目送儿子趿着木屐的背影消失在坡道尽头。

拖着脚步,确认离开了母亲的视线,陆垮下肩,从手袋里取出手机翻开。

“陆桑,我想见见你。”
“陆桑,你还好吗?”
“陆桑,求你回我,有重要的事想和你谈。”
“回我信息!”

青山陆望着屏幕上逐渐增加的未读短信和未接来电数字,越是这样,他越没有勇气点开,任由翔吾的焦急升级。

嗡地,屏幕上闪过一条讯息提示,青山陆睁大了眼瞳。

高野泓:陆桑,之前的事我很抱歉。你会来七夕祭吗?我想和你私下谈谈。

神社的石阶下,身着绀青色斜纹布浴衣的翔吾静立着。

像他一样驻足等候的人纷纷与恋人朋友汇合,三三两两步入祭典集市。

目送不断聚集起来的年轻男女们,翔吾捏紧了手袋,遍寻不到他盼望的那个身影。

绯地黄水仙柄浴衣的女性身影步上石阶,在翔吾面前站定,微微弯腰探身过去,枫浓密漆黑的长发用一支珊瑚簪挽在脑后,露出一截雪白的颈项。

“久等了。”微笑着,枫向翔吾伸出手。

握住学姐细白的手指,翔吾绽开笑容。

和她并肩行拾阶而上,翔吾转头望向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依然不见他期待的身影,延展开的坡道伸向地平线尽头,屋巷间,暗红的日逐渐沉降下去。

提笔写好短册,枫将纸条折好挂上竹枝。

将自己的那份绑在翠绿竹枝的竹枝间,翔吾笑着,“许了什么愿?”

展开雪洞扇遮住嘴角,枫漆黑的猫眼闪烁着,“讲出来就不灵了。”

“翔吾呢?”

“你都说会不灵,我没办法讲啊。”冲枫眨眨眼,翔吾望着在夏风中缤纷旋转着的短册默念:请让我爱的人们平安。

和枫蹲坐在捞金鱼的摊位前,翔吾挽起衣袖,平举纸网靠近木盆中的金鱼。

水流触碰到鱼尾的刹那,金鱼摆动尾翼冲破纸网溜走了。

“唉。”挫败地放下破洞的纸网,翔吾叹气。

“我来试试?”从翔吾手中接过裂开一个小洞的纸网,枫柔声。

将纸网完好的部分缓缓贴近鱼群,枫的手沉稳地不可思议。

不动声色的插入鱼群的刹那,反手一捞,枫将三尾金鱼收入囊中。

“好厉害!”小声欢呼,翔吾吃惊地睁大眼,“怎么做到的……”

枫侧过头,轻抚翔吾的手臂,“你太焦急了,鱼会感受到的。”

“愈想要,愈要控制。”望着照亮鱼缸的灯串,枫洁净的面庞散发着莹莹微光。

咬住下唇,翔吾默默点头。

提着装满金鱼的透明水袋,翔吾挽着枫,余光依然不由自主地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下意识的搜寻着。

圈住翔吾的手臂,枫轻声,“我有点累了,去那边休息一下吧。”

坐在休息区的长凳上,枫拧开翔吾递过来的水,仰首喝了一口。感受到身边人不安地视线,枫垂下眼睫,不动声色,“翔吾,我想吃苹果糖,你能帮我买回来吗?”

呆滞了一瞬,翔吾支起身,“好,你稍等。”

望着翔吾的背影,枫呼唤了一声,“翔吾……”

“嗳?”转过头,翔吾微微侧身微笑。

“记得回来找我。”枫抱臂搁在木桌上,微笑在暮色中模糊不清,“我想和你一起看烟火。”

低头看看腕表,距离烟花燃放还有两个小时呢。翔吾有些奇怪,轻笑出声,“高坂桑……枫,我很快就回来的。”

“你想要哪个?”从翔吾手中收取零钱,摊主指着插苹果糖的竹架,示意他随便选。

“我看看啊…”弯下腰,翔吾笑眯眯地靠近饱满的糖果。

从折射着晶莹光泽的苹果间,翔吾看到站在交错的金色灯串下的身影。

如织穿梭来往的行人中,陆身着铁灰色浴衣的身影暗淡而沉重,漆黑的瞳孔迷茫地搜索着什么。

直起身,翔吾和他隔着人海相望。

猛地睁大眼瞳,陆僵立着。

不管什么糖果,也把枫抛在脑后,翔吾的心火烫地要从胸口倾倒出来,无法自抑地泼洒向那人。

“陆桑!”

奔向灯火下的人,翔吾冲进陆的怀中,将他宽厚的身形撞地趔趄,牢牢抱紧他的腰。

是,他就是厚颜无耻,纠缠不休。

将面孔埋进陆的胸口,翔吾把热烫的脸颊贴住他的衣襟,泪水难以抑制地滑落。

紧张地四处张望,陆担心围观的人群发现异状,他现在的情况不能连累翔吾……

感受到胸口的湿热,陆的眼角发烫起来。

牵着翔吾的手,陆带着他绕过神社拜殿后的小径。

沿着绿林夹道地石阶攀升上去,陆一言不发地握紧翔吾的手,石阶上生着湿滑的青苔,走不惯山路,翔吾的木屐磕绊,却急切的追紧着陆,生怕一个闪神又失去他的身影。

足下猛地打滑,翔吾坠落下去,又被有力的臂膀牢牢圈住。

被抱起身,翔吾的脚跟离地。将纤薄的身体拥紧在热烫的怀中,陆埋首翔吾颈后,深吸一口气。

“陆桑……”环着陆粗壮的颈项,翔吾轻抚他脑后的发茬。感受到陆勃勃地强烈心跳,翔吾长久焦虑飘荡的心落到实处,陆想念他,就像他思念陆。尽管任何问题也没解决,翔吾还是莫名的安稳下来。

那个春日的毕业礼,在河堤上他就应该牢牢抓紧陆的手。不管陆的心情如何,至少在这波诡云谲的风暴中他们同舟共济,即使要葬身一处……

假如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如山本彰吾所说的,狼灵可能是陆召引而来……

绝不能把陆交给别人。山本彰吾也好,水泳部的人也罢,甚至是警方。

咬牙深吸一口气,翔吾圈住陆宽阔的肩背,没人有资格审判陆,一切由他来负责。

“陆桑,你有没有看到过狼?”拍抚着陆的脊背,翔吾轻声询问。

抬起头,陆用手背擦着泛红的眼角,鼻音沉重,“没有。”

半松了口气,翔吾升出一丝庆幸,压根没看到的话,就不可能是狼灵附身对象吧……

捧住他瘦削下去的脸颊,翔吾紧盯着陆端正的面庞,磨难打击让他在短时间内褪去了稚气,刚硬的面庞线条显出坚毅的骨相,更衬得陆的黑瞳纯真而正直。

一定不是他。翔吾将额头抵住陆的,“陆桑,宗一郎和今井失踪有联系,有人召唤狼群袭击他们,可能就在水泳部里,你知道谁和他们有过节……”

抬起头,陆挣脱翔吾的手,“我不知道。”

被陆冷漠的声线惊到,翔吾望着他别开的头颅,“陆桑,狼群还可能继续袭击其他人,我们得找出来祸首……”

“为什么?”眼角发红,陆侧首看着翔吾,“你怎么知道是别人在害他们?”

呆滞地望着陆,翔吾被他反问地哑口无言。

轻笑一声,陆转动眼眸,那神情冷漠而偏执,“连翔吾也觉得输掉的人就是受害者吗?视为自己的东西被拿走了,就可以报复可以伤害可以发泄吗?”

陆的嗓音依然那么轻软,渐快的语速却带着翔吾从未感受过的急切和痛彻。

翔吾惊恐眼瞳中反射着陆碎裂到怨毒的表情,让他猛地停下控诉,翔吾并不知情,他不该对他发泄……

深吸一口气,陆压抑着激烈的情绪,声线显得漠不关心,“也许是他们自己做了亏心事,无法收拾残局就一走了之。”

“陆桑,”翔吾勉强自己开口说些什么,声线沙哑,“他们是不是对你……”手指抚上陆还残留着青紫伤痕的鼻梁。

“没有。”咬牙后退,陆紧绷起脸颊肌肉。

不要变冷漠,翔吾抓紧陆的浴衣衣袖。对世界怀抱着无邪的爱意,太阳一样温暖的陆,不要变冷漠!

双手环抱着陆的颈项拉近自己,翔吾点起脚亲吻上去。

薄唇被翔吾贴住,少年身上淡淡的柠檬皂香袭来,陆震惊地睁大眼。

一把推开他,陆用手背摩擦了一下嘴角,“翔吾……”

被陆擦拭脏污一样的动作刺伤,翔吾牵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陆桑,我喜欢你。”

“我,我……”心乱如麻,青山陆震惊到头脑麻木,伶俐的口齿含混成一团。

为什么?翔吾有女朋友的……怎么可能喜欢他?他和翔吾之间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关系!

“翔吾你不懂……”试图拿出前辈的成熟,陆心慌意乱地劝说。

“陆桑,我喜欢你。”沉静下来,翔吾压抑住痛苦自卑,原原本本向陆表明心迹,“像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恋人的喜欢。”

他都干了些什么……望着翔吾真挚的眼神,陆心底发凉,就因为自己的脆弱和贪恋,他把翔吾拖拽下来了……

提袋里手机震动了一下,陆悚然。

“这个恶作剧可不好笑。”面无表情,陆垂下头,“赶紧回去吧,学姐在等你。”

“陆桑。”翔吾急迫地前进一步。

伸手一指来路,青山陆抿紧嘴角,眼神冷漠。

望着他,翔吾的表情凝结下去。

垂下头,翔吾转身奔下石阶,跌跌撞撞的,几次差点摔倒。

双手握紧浴衣衣摆,青山陆强迫自己不要追上去,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林间。

呆立了许久,夜幕彻底降临,林间唯有阶梯两侧的石灯笼幽幽散发着火光。

翻出手机,青山陆静静看着屏幕上闪动的消息。

高野泓:陆桑,我在拜殿后面等你。

用手背擦了一下泛红的眼角,陆将脆弱隐没在紧绷的神色下。他要向高野讨一个说法。

 

背靠着神社拜殿潮湿腐朽的木制廊柱,高野在黑暗中反复摆弄指节,紧张地喃喃自语。

“对不起…我也是被逼的…陆桑知道规矩…我没得选,对不起……”

“高野。”柔软而坚定的声线传来。

青山陆的身形从林间的黑暗中显现。

“为什么?”定定望着后辈,青山陆纯摯的黑瞳几欲穿透他。

准备好的辩解在陆透澈的灼灼目光下瓦解,高野泓崩溃地喊出声,“是你不对!你明知道规矩!你连累我!”

“因为你骚扰后辈。”在青山陆震惊的目光中,拜殿里走出几个人。

跳下廊庑,大川一行手持木棒围住青山陆。

抓着手机摄像,大川走到神色警惕握拳的青山陆面前。

青山陆压低下颌眉头竖起,握紧双拳护在身前,肩背肌肉在浴衣布料下坟起,深邃的双目射出厉光。

这一次,他不会任人宰割。

冷笑一声,大川翻转手机屏幕举到青山陆面前。

欣赏他猛然紧缩的瞳仁。

画面中少年拥着陆踮起脚尖,“陆桑,我喜欢你。”

“恶心。”大川蠕动嘴唇,皱着眉,他重复道,“恶心,你这个骚扰后辈的同性恋,还有你那个怪胎情人。”

“跟翔吾没关系!”紧盯着大川,青山陆在惶恐中升起愤怒,还是将翔吾卷进来了……

“呸!”啐在青山陆脸上,高等部的两个学长架住青山陆,大川一拳猛捣他腹部。

“枫那个蠢女人也是不长眼。”忿忿同级的美女瞎眼,大川一把拽住青山陆的额发,额头抵住他,“你们俩先陷害宗一郎,再去装神弄鬼的报警,不怕报应啊。”

“我要是把这段视频发出去……”

瞪着大川,青山陆双目泛起血丝,愤怒演化成了杀意。

猛地用额头撞击大川的鼻梁,青山陆发狂地挣扎扭动。

“该死!”捂住流血的鼻子,大川一脚踹在陆的肚腹上,挥手示意同伴上。

棍棒夹杂腿脚击打在陆的身上,他恍若丧失痛觉,抱紧身前人的腰冲出去,将大川压在地上挥拳击打。

拼命抢夺对方手中的手机。

木棒打在陆的太阳穴将他击翻过去,血珠和发丝飞扬。

大川爬起身,凶恶地和同伴一道踢打抱头蜷缩起来的陆。

神社拜殿后尘土飞扬。

啪,啪,啪

烟花升空声响起,大朵绚丽的花火在黑夜中炸裂着绽放,金银碎屑徐徐坠落,隐没在拜殿的廊檐屋角下……

 

仰首望着夜空,枫的面庞被金色的花火点亮。

若有所觉地回首,枫看到翔吾站在黑暗中静静凝视着她。

并未询问他去了哪里,也没向他讨要那注定不会到手的糖果,枫只是对翔吾招招手。

“你来的刚好,还有最后一颗烟花。”

坐到枫身边,翔吾和她一同仰首,黑暗的背景中,光点升上天际,轰地迸溅,噼啪连续盛放的点点金红连成一片,闪烁着点亮整个夜空,璀璨摇撼人心。

如流星坠落的金银光雨帘幕般将小镇笼罩着,碎金在枫和翔吾纯黑的眼瞳中闪现倏忽湮灭。

“结束了……”喃喃着,枫在黑暗中吻上翔吾的嘴唇,尝到了他苦涩的泪,枫捧住他的脸庞探出舌尖,加深了这个吻。

 

抱住踢打自己的人的腿,青山陆在泥土地上翻滚,拽倒对方。

凭借着蛮力和愤怒,他用肩背肌肉,用头颅,用手肘,用一切坚硬或柔软的肌体去撞击围攻他的人,血流从额头滑下弄污了陆的视线,可他不知疼痛地反抗着,“手机…给我!”

杀红了眼,大川被不肯屈服的青山陆激怒,高抬腿脚冲着他的脖颈用力踹下去。

“住手!”旁观的高野吓得惊声尖叫。

被高大的身躯猛地撞开,大川飞出去在泥地上划开一道痕迹。

“天啊!““冰室…”“快跑。”

刚才还穷凶极恶的少年们看到教练现身,吓得丢下棍棒消失在黑暗的林间。

 

爬起身,大川咬牙抓住手机窜进林间。

抱住瘫倒在地上的青山陆,冰室抬起他的后颈,用手掌擦掉他眼睫上的血污,“陆,你醒醒……”

“打急救啊!”冲吓瘫了的高野怒吼一声,冰室把青山陆抱在怀里轻摇,“没事了,没事了。”

青山陆努力睁开肿胀的眼皮,“老师,手机……”舌尖被自己的牙齿咬伤,陆的声音含糊不清,“大川,录视频…翔吾…手机…”

贴近陆,冰室抱紧他,“先别讲话,急救马上就到。”

抓紧冰室的手腕,青山陆奋力张口,血丝呛咳出来,“老师,追上大川…视频…”

咬牙放下陆,冰室瞪着瑟瑟发抖的高野,“你看着他,他要是出任何岔子我不会放过你!”

 

站起身,冰室转身奔向大川逃窜的树林中。

 

在黑暗中拨开树枝,冰室从口袋里掏出手电,向林间小道照射去。

摇晃的光圈指向神社通向鸟居的石阶,冰室拾阶而上,快速奔跑着。

蓦地定住身,鸟居上踞坐着一个矮小的身影。

仰望着那个身影,冰室眯起眼。

从鸟居上一跃而下,覆着面甲的人一身黑衣,精悍小巧的身躯空翻后稳稳落地,在冰室面前抖开黄色朱砂符纸。

“你是谁?干什么…”话音未落,那人扑向冰室高大的身躯,一道旋风从碎裂的符纸中爆发出来,将冰室冲下石阶……

 

喘着粗气奔逃,大川从参加气息祭典的人群中挤出去,脸上泥汗纵横,被撞断的鼻梁下挂着血迹。

终于逃到了居民区,镇民们都在神社附近参加祭典,街道清冷空无一人。

停下踉跄的脚步,大川按住膝盖急促的喘息着。

手指骨和鞋底沾染着青山陆的血迹,头脑渐渐冷却下来,大川为身上的泥臭血腥而发寒。

他干了什么……青山陆倒在泥土中的身躯浮现在眼前。

到时候,你们可能会震惊于能做到的事……

冰室的话不合时宜的在耳旁响起,大川手脚冰凉,他该不会是杀人了吧。

要是被发现,他的前途就完了!

举起手机,大川望着那一分钟的视频。

必须要转移视线!大家要是知道青山陆是个恶心的同性恋,也许就不会那么意外发生在他身上的事……

冰室也不敢追究,不然就说他和青山陆有关系!

咬着牙,大川颤抖着手指,按下了发送键。

路灯滋滋闪烁了一瞬,大川猛地抬头,无限延伸下去的坡道两侧,昏暗的路灯渐渐暗淡下去。

悚然直起身,大川后退着靠近路灯柱,由远及近,路灯次第熄灭。

黑暗中,街角小巷和民居之间,一双双幽幽萤火点亮。

野兽粗重的喘息声响起。

 

牵着枫的手,翔吾和她漫步在街道上。两人静默不语,唯有木屐踩在石板路面上啪嗒作响。

浴衣衣袖间,淡淡的芬芳气息蔓延。

被青山陆狠狠推开,也许那不算一个吻。

翔吾的心依然为那一瞬的疼痛紧缩。夏日的最后一朵花火下,枫给他的吻温柔,香甜,怜爱……把这算作他的初吻又能有什么遗憾呢?

不知不觉走到枫的家门前,翔吾和她驻足。

站上自家花园的台阶,枫在门灯照耀下背着手,身着绯红浴衣的高挑身躯映下一道纤细的影子。

想说些什么,翔吾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谢谢你……”

枫探身过去,翔吾僵立着将感谢的话语吞下。

一个轻吻落在他的额头上,“我很开心。”

挥挥手,枫微笑着与他道别,纤瘦的身影消失在门廊间。

驻足望着枫的家宅,直到确认她的房间亮起灯火,翔吾才抓紧手包,默默离开。

夜间,枫听到轻声呼唤。

困倦地翻过身睁开眼,枫含糊,“翔吾?”

男孩的剪影映射在她窗前。

“枫,对不起。”

微笑着,枫咕哝,“别道歉啊……”

“对不起,把你卷进来。”翔吾的声线愈发低沉。

揉着眼睛,枫支起身,摸索着走到窗前,“怎么了……”手指拉住窗帘的刹那,枫悚然,她的房间在二楼,而且没有阳台。

猛地睁开眼,枫睡裙下的脊背渗出冷汗。她好端端的躺在床上,刚才的梦……

“枫…”翔吾低声呼唤。

不敢转身,枫面对墙壁静静躺着。她曾嗤之以鼻的,关于翔吾的种种诡异可怖传闻浮现在她脑海中。

背后的床垫陷下,男孩的声音贴近枫的耳畔,“对不起,还有……别开窗。”

贴近耳畔的温热吹拂消失良久,枫猛然坐起身。

夏风从窗棂缝隙吹入,薄纱窗帘飘拂。

回忆起半梦半醒间翔吾的警告,浑身发冷的枫爬起来想关紧窗。

突然顿住身,窗口浮现一对绿莹莹的萤火,紧接着又一双,再一双,挨挨挤挤,十几点幽光闪烁着。

抱住被子,枫背靠墙壁,将面孔埋进膝盖中无声尖叫起来。

 

未完待续

猎场

异闻周刊 27

青山陆x岩谷翔吾

 

为驱散不祥气氛而举办的七夕祭典引发了更为诡异的连锁反应。

水泳部的学生青山陆在祭典附近遭到不明身份的暴徒袭击,连夜被送去急救。次日早上收整摊位的镇民才发现水泳部教练冰室昏倒在通向鸟居的石阶上,不知是否失足滑落。

一个晚上连续两人发生意外送医,镇民人心惶惶。

受此气氛影响,水泳部的大将大川精神崩溃,口中反复念叨有狼追踪他,拒绝离家。

恐慌的癔症在学生间蔓延,高年级的女生高坂枫也闭门不出开始缺课。

连续发生的不幸事件让镇民和警方毫无头绪,束手无策。

恐惧而愤怒,师生家长为这突如其来的灾祸无力,不知该怪罪于谁。

一则视频开始在学生间流传,很快散播到整个镇民社区中。

七夕当日,外来转学生岩谷翔吾向遭遇意外的青山陆告白。

同性少年间直白的亲密冲击着风气保守的镇民。

围绕翔吾的流言蜚语达到顶峰,是他最早向警方提出有狼追踪宗一郎,被他告白后青山陆随即遇袭,与他关系亲密的高坂枫在七夕约会后产生被狼追踪的幻觉。

一切的诡异和不幸都在岩谷翔吾搬来小镇后发生。

怪胎,异类,同性恋,带来灾祸的外人。之前隐约流传在师生间的非议开始正当化,大家的恐惧和愤怒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排挤和孤立越发明目张胆。

看着照常上下学的翔吾,师生们忿忿,青山陆,高坂枫,被他牵连的人至今没有复课。

岩谷翔吾为什么还敢来上学?

静静坐在教室里,翔吾整理着笔记,放课后学生们打闹着收拾起书包,心照不宣地绕开他的课桌。

本该发给他的资料被远远搁在一旁的座位上。不慎将橡皮掉在翔吾的脚下,弯腰去捡的学生被同伴一把拉起。

“你疯了,别靠近他。”

“可是我的橡皮……”

“别管了,多脏啊。”

小声抱怨着,同学们拉拽着彼此远离翔吾。

啪地,翔吾手指施力,将铅笔尖戳进纸张里折断。

垂下头,翔吾收拾好书本背起书包。不论如何部活是不能参加了,不然他一入水,其他学生恐怕会嫌弃整个泳池都被他污染掉。

缓行在河边小道上,翔吾一言不发,哪怕为了让家人放心,他也必须照常上学。流言蜚语显然已经传入父母耳中,双亲小心地不去提及他和青山陆间发生的事,更不敢触及儿子的性向问题。只是旁敲侧击地询问提前申请转勤的事。

送狼的事没有解决,翔吾不能走。陆,枫,已经失踪和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受害者,翔吾握紧双拳,他不能一走了之。

并没有告知父母自己不再参加部活,翔吾趁着天光尚在,沿着河堤步行到医院。

戴上一顶棒球帽遮住脸,翔吾将学生制服外套塞进背包里,换上牛仔夹克。

双手插入口袋,翔吾趁着接待处的护士忙于接打电话,低头溜进病房走廊。

辨认着房门上的名牌,翔吾找到冰室的病房,推门而入。

 

七夕祭典过去一周了,冰室却还在昏迷中。望着额头缠着绷带双目紧闭躺在病床上的高大男人,半跪下身体,翔吾靠近他。昏迷后他那常年带笑的肌肉松弛下来,形成道道横纹,显得疲倦而庸常。

高桥投河是他看到的第一个异象。翔吾本来怀疑一切症结都在接替他的冰室身上。

可冰室也遇袭了,他不过是送狼的又一个受害者。

夹在冰室手指上的心率仪发出平缓单调的滴答声,屏幕上绿色的线条规律起伏。

看不出任何异状,翔吾站起身。

刚刚打开门,走廊中传来翔吾熟悉的带点撒娇意味的柔软腔调,“妈妈~我可以自己去洗手间。”

深吸一口气,翔吾压低棒球帽背靠在门框内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为什么不给我手机?每天看电视好无聊~”

“你脑震荡严重到完全不记得那晚发生的事,还想玩手机?赶紧养好伤,冰室先生等着你归队。”

“啊,他没来看我吗?”

“集训期间老师很忙的,你也知道……”

推着助步车,青山陆身着病号服的结实身躯从翔吾身旁路过,他正中气十足地和身旁的母亲辩论着自己的健康。没有注意到近在咫尺的翔吾。

直到陆明亮的嗓音渐弱,翔吾才喘了口气。

扒住门框,翔吾望着陆远去的背影,眼眶发热。

他不记得了吗?

遗失了重要的线索,翔吾却违背理性的庆幸着,想到精神崩溃的大川和枫,至少,陆不用受到那些残酷的记忆鞭挞。

站在医院外的绿地上,翔吾抬头望着陆的病房窗户。

半掩的白色窗帘间,偶尔可以看到陆难耐安静的身影走来走去。

“翔吾。”温和的呼唤响起,翔吾悚然僵立。

捏住棒球帽沿,翔吾缓缓转身,“阿姨……”

“上去看看陆吧,你来了他一定很开心。”并未提及视频的事,陆妈妈的视线一如既往的和蔼,让习惯了敌意和惧怕的翔吾无地自容。

“……对不起。”深深地向陆妈妈鞠躬,翔吾抓紧背包转身跑走。

踽踽独行在坂道上,翔吾从小路绕行到枫的家宅后,爬满蔷薇花藤的小窗窗帘紧闭,翔吾手指攀着铁丝栏,定定地望上去。

那一晚他明明平安将枫送回了家。

送狼守护着召唤者,袭击他的敌人。

山本彰吾冷冷地话语在翔吾耳畔响起。

握紧手指,翔吾用力摇了一下铁丝栏,枫并没有伤害任何人!为什么连她也牵连进来?!

难道真像大家的传言,他才是这一系列灾祸的核心,凡是和他牵连的人都不得善终……

“喂。”肩膀突然被拍击,沉浸在悲愤中的翔吾惊地猛然转身。

山本彰吾泛着冷光的黑瞳盯着他。

突然松了口气,翔吾奇异地感到放松。他现在谁也不想靠近,唯恐自己的灾星身份牵连到别人。唯独面对山本他毫无顾忌,因为这个人也是个怪胎。

“你最好别靠近我。”耸耸肩,翔吾警告他,“被人看到连你也会受排挤。”

“呵。”嗤笑一声,山本连嘲讽的情绪也欠奉。“那就去我家谈事吧。”

抓紧背包带,翔吾疑虑地侧身后退,“有什么不能这里讲?”

“你怕了?”山本挑起一边眉毛。

“谁,谁怕了。”结巴着,翔吾站直身体俯视矮他几分的山本。

跟着山本爬上二层廉租公寓,翔吾有些吃惊地看着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窄小的一居室公寓只有十叠大小,家具少得可怜,窗帘紧闭光线昏暗。

步入和室,山本拉亮吊灯开关,暖黄的光线照亮房间。墙壁一侧立着巨大的白板,上面贴满了相片和剪报,红色马克笔勾圈,细小的注释写满空隙。

从冰箱里取出一瓶乌龙茶抛给翔吾,山本盘腿在矮几边坐下,显然懒得客气招待他。

当着翔吾的面拔出一柄匕首,在他惶恐的神色中,山本恶意一笑,抓起一罐海鲜罐头,插入匕首旋开。

用叉子拨弄油渍鱼肉,山本自顾自地吃起来。

“山本,”跪坐到学长身边,翔吾把书包放在身侧,“你一个人住吗?”

翔吾好奇地四处打量着,山本明显是独居公寓的空间里不见父母家人生活的痕迹,炉灶上只摆着一只水壶,方便食品堆满料理台。

山本是未成年的转学生,怎么会一个人独居在单身公寓里。

手肘支在桌上,山本用叉子指着白板比划,“我是为它来的,可不是来上学的。”

望着白板上图钉和红线联系起来的剪报照片,翔吾缓缓张开了嘴。

照片下叠加的是日本地图,看似杂乱无序的线索从三重县和四国地方起始,逐渐蔓延向全国。

“狼袭”,“失踪”,“神隐”,“家暴”,“校园暴力”,“互害”,“绑架”,“全家心中”

骇人听闻的关键字触目惊心,翔吾的手指颤抖起来,“这些都是……”

“犬神作祟。”山本抱臂后仰。

“犬神究竟是怎么产生的?”翔吾站起身,指尖触摸着照片上血肉模糊的残肢尸体,严前浮现出陆伤痕累累的面庞。

咬紧牙关,翔吾不敢想象陆也会成为社会新闻上一段漆黑的铅字。

“当然是人造的。”叉子刮擦金属罐头盒发出刺耳的声音,面对血淋淋的照片,山本的胃口丝毫不受影响,“狼灵原本是山间的自然灵,响应迷途的人心而现身,人类为了长期役使他们想出了恶毒的办法。”

并拢五指比在脖子上,山本舔了一口唇角,“把自小养大的忠心犬只埋在土里,只露出头。”

望着翔吾震惊的神色,山本语气轻缓,“在它面前放上食水,然后饿着它,让犬看得到吃不到,缓缓地因饥饿发狂,衰弱……”

“最后在绝望中……”拇指划过咽喉,山本看着不忍地挤住双眼的翔吾,“一刀斩掉它的头颅!”

“这样得到的犬蛊怨气最强,可以役使山间的自然狼灵,是为犬神。而操控犬神的人就是犬神持。”将吃空的罐头盒扔下,山本指着那些牵连的红线,末端正是埼玉市郊的小镇,“我就是追踪它的足迹来这里的。”

“山本桑,”望着眼前和自己年龄相近的少年,翔吾却觉得他复杂难测,“你究竟是……”

“人的欲望是狼的猎场,但是有狼自然有猎户。”微微一笑,山本十指交握,“我是狩人。”

 

躺在病床上,星光从病房的大窗外射入,青山陆辗转反侧。摸了摸额角上的胶带,医生为他缝了七针,今天却已经愈合到可以拆线。

侧身按住腰间的贴布,被送来急救时拍摄的X光片显示那里断了三根肋骨,并且有刺破肺叶的风险。可是昨天复查时却只剩下微微的骨裂痕迹。

“令郎年轻健壮,恢复力很强。”医生也对这超越常理的愈合速度震惊,只好对陆妈妈归结为:青山陆的身体异常的健康。

青山陆觉得自己没什么大碍了,母亲却坚持让他留院观察,

受了致命的重伤,还是谨慎为好,母亲惊魂未定的叮嘱着。

七夕祭典当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抱着头颅,青山陆揪起自己的头发,他怎么就什么都记不得了呢?

陆桑,我想和你谈谈。

高野泓的信息猛地闪过脑海,青山陆坐起身,拽掉插在手背上的点滴针头。

穿着病号服和拖鞋走在夜间的病栋走廊内,青山陆扶住墙壁,额头隐隐胀痛,他一定忘掉了很重要的事……

摸索着嵌在墙壁上的扶手,青山陆搜索着每一间病房。

终于,插着冰室的名牌出现在面前。

颤抖着手指,青山陆推开房门。妈妈口中忙于集训的教练正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体征检测仪正发出规律而空洞的滴滴声。

棍棒,血迹,泥土,花火,怒骂,尖叫,教练有力的手臂,“陆,你醒醒……没事了……”

记忆碎片不断闪回,陆捧着额头发出低沉的呻吟。

柠檬味皂香,绀蓝色浴衣,苹果糖,翔吾闪闪发光的眼,“陆桑,我喜欢你……”

“病人,你不能在病房里乱跑。”

抱怨的声音响起,陆猛地抬头,抓住惊讶地望着他的护士的双肩,“请把手机借给我!”

 

噼啪,噼啪,坐在窗前学习,不断有石子砸在玻璃上弹开。

握笔的手用力,钢笔在纸张上洇出大片污渍。

忍无可忍地,翔吾一把拉开窗帘,书房窗外的街巷空无一人,然而转角处的阴影里潜伏着什么,翔吾知道。

拉上窗帘,坐回桌前,翔吾静静捂住眼。

碰地一声,拳头大的石块砸破玻璃滚落在翔吾桌上,飞溅地碎玻璃擦过翔吾的脸。

“天啊!”被巨响惊动,从厨房冲上二楼的房间,翔吾的妈妈将儿子抱在怀中,扳着他的脸查看。

擦过眼角的碎玻璃留下一道痕迹,渗出的殷红像是一行血泪。

确定儿子的眼睛没有受伤,翔吾的妈妈将他抱在怀中。楼下的妹妹被骚动惊吓,发出抽泣声。

“我们转勤吧,很快,很快就搬走。”抱着儿子摇晃,妈妈喃喃。

“妈妈,我没事的,你去看看妹妹吧。”
微笑着安慰母亲,翔吾拍抚着她的脊背,仿佛立场倒转。

也许他瞎了更好。翔吾从母亲肩头望着砸在桌上的石块,上面绑着一根写着血字的布条。

伤害枫的怪胎去死!

不顾父母的阻拦,翔吾第二天照常上学。

 

端坐在食堂,翔吾的那桌无人敢落座,他只是静静吃着自己那份便当。

他是不会屈服于威胁的,迎着众人异样敌意的目光,翔吾努力用理性压制时时浮现的自厌与愧疚。他这也是为了枫,不找出役使犬神的人,枫迟早也会被送狼神隐掉。

端着餐盘,大川一行人走到翔吾面前,当着初等部众人的面,将手中的味增汤兜头淋在翔吾身上。

闭着眼,翔吾捏紧筷子,任由热烫的汤汁滑下睫毛脸颊,倒灌进学兰衣领里。

擦擦眼,翔吾沉静地望着大川阴郁的面色,短短一周不见,他憔悴了许多,脸颊凹陷,眼下青紫深重,红血丝充盈双目。

真奇怪,霸凌的人看起来反而像受害者,荒谬感一起,翔吾勾起口角,冲大川露出标志性的孩子气笑容。

这在对方眼里无异于挑衅。

砰地将餐盘扔在翔吾面前,大川拽住他脑后的黑发将他的面庞狠狠砸进饭菜里。

按压着,不顾翔吾发出的呛咳声,大川像是要将他面上可恶的笑容碾碎。

初等部的学生们噤若寒蝉,他们既不敢出手阻拦学长,也隐隐觉得快意,仿佛大川的惩戒这个异类的暴行是在替天行道。

被大力撞开,大川趔趄着松开压制翔吾的手。

来不及站稳,面上狠狠挨了一拳,那一击正中下颌,将大川击倒在地,眩晕地摇着脑袋。

咬牙站起身,大川望向击倒他的人。

面上贴着绷带,青山陆将翔吾拦在身后,硕大地黑瞳死死盯着他。

喉结滚动,从喉咙深处发出咯咯声,青山陆压抑着愤怒,前所未有的杀气难以抑制的散逸出来。

震慑着大川一行人,令高等部的成员不敢出手助阵。

越来越多围观的学生举起手机拍摄,大川眼神阴郁地盯着青山陆眼角青紫的痕迹和额头上针缝地伤口,活动了一下被打松脱的下巴。转身挥挥手示意其他人跟他一起离开。

望着大川远去的背影,青山陆松驰下紧绷的肌肉,瞬间感到浑身酸痛,他还没有从重伤中康复,真的以寡敌众,他没有信心可以赢。

但他必须拼死保护翔吾,转身望着满身狼狈的男孩,青山陆慌张地掏出手绢递给他。

环视四周拍摄的手机,翔吾垂下头,并不接过青山陆递来的手帕。抓起饭盒起身离开食堂。

“翔吾!”追在他身后,青山陆一跛一拐,忍痛跟紧他。

埋头快步前进,翔吾用衣袖擦抹脸颊上湿润的痕迹,闪身跑进楼梯间。

砰地,身后沉重的栽倒声令翔吾驻足。猛地转身,翔吾奔向摔倒在阶梯上的陆,被对方拽住袖子拉近。

陆绽开笑颜,“捉住翔吾了。”

为那许久不见的纯稚笑容泫然,翔吾垂下头,“陆桑……”你为什么要这样!在这种境地中紧紧追上来。

靠在水泳部淋浴隔间的墙壁上支撑背部,青山陆用脑后抵着瓷砖,手指有些不自在地揪着缠在手掌上的绷带。

赤脚踩在地砖上的声音响起,青山陆僵直身体,“翔吾,香波和沐浴露在地上摆着。”

隔着一堵墙,青山陆侧脸靠上去轻声叮嘱。

按住花洒开关的手顿住,翔吾低头瞥了一眼青山陆提前放好的椰子味沐浴露,无声地点点头,随即意识到对方看不到,于是提高声线,“知道了。”

松了口气,青山陆肩侧靠着墙壁,手指抚上冰凉的墙砖。静听对面花洒喷溅的沙沙水声。

自从在浴室遇袭,他就对这种视线不清的半封闭小空间有了阴影,尽管现在是避开人群逃课来场馆洗漱,青山陆还是不放心翔吾一个,坚持守在外间。

抓住略长的头发顺到颈后,翔吾让水流冲刷掉额头面颊上油腻的汤汁,尽管现在不愿和陆共处一室,他也不能带着一身狼狈归家,他好不容易才说服父母学校是安全的,这幅样子只会做实父母的惊惧紧张。

将陆的沐浴露挤在手心,翔吾将泡沫揉开在深陷的肩颈线条间,水流从后颈发根坠落,冲刷过肌肉削薄的脊背和峭立的锁骨,在颈窝积起一洼浅水,又漫溢出来,顺着肋骨分明的胸腰侧滑下。

“对不起……”抵住冰凉的墙壁缓解阵阵抽痛的前额,青山陆面颊发烫,舌尖在齿隙兜转,不知如何吐出心迹,“视频的事,我会想办法澄清……”

猛地拧上花洒开关,水流声骤歇。

湿润赤足急促地噼啪踩着地砖,青山陆惊慌地回首,浑身赤裸地翔吾绕过隔墙站在他面前。

“你准备怎么澄清?”

水滴沿着翔吾削尖的下颌坠落。

睁大眼盯着青山陆圆润紧缩地瞳孔,翔吾咬住下唇,缓声重复质问,“陆桑,你准备怎么澄清我喜欢你这件事?”

像擦掉他留在陆嘴唇上那个污秽的吻一样,陆准备如何洗刷被他弄污的名誉?

“我不是那个意思!”急切的喊出声,陆的声线随之拔高,额头胀痛加重,“翔吾是被我牵连进来的,都是我的错……”

双拳抵住墙壁猛击,指间旧伤崩裂,渗出的血流让他钝痛的头脑稍微清晰了片刻,“我会告诉大家,是我诱骗强迫你……”

一步步逼近比自己高大的陆,翔吾看到他躲闪着自己赤裸的身体,直到背靠墙壁退无可退。

仰首贴近陆的嘴唇,翔吾轻声,“陆桑是胆小鬼……”

在对方紧缩的黑瞳中望见自己的赤裸的倒影,翔吾难以直面,“可你是怯懦的善良人,我才是心怀不轨的怪胎,从最初就是……”

他贪婪地觊觎着太阳,即使那太阳柔软,脆弱,明灭不定。

垂下头退开一步,翔吾轻声,“我和枫接吻了。”

青山陆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这就是枫受害的原因。”抬起头望着微微张开嘴的陆,翔吾苦笑,“大家说的是对的,我才是那个污秽……”

“唔……”未完的话语被陆灼热的唇舌堵住。

震惊地瞠大眼,翔吾感受着陆捧住他脸颊的粗糙大手。

揽住翔吾赤裸的脊背,陆将他收紧在怀中,反复用嘴唇摩擦他的,舌尖温热地舔舐,这不像是一个吻,更像犬只焦急地舔舐伤口:笨拙,急切,全心全意。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将自己呈递过去。

被陆高耸的鼻梁笨拙地拱擦,翔吾感受他双臂束紧自己时像要揉碎的过大力气。

停在他面前冲劲儿十足的单车刹车声,挤出眼尾纹路的笑颜,等待他关注时缺乏耐心的连声呼唤。

做什么都用力过头,陆桑真是笨蛋……

揽紧陆的颈项,翔吾在陆毫无章法地舔吻中笑出声,泪水滑下面颊。

“翔吾,”捧着他的脸,陆掌心缠绕的纱布吸收掉他脸上的湿痕,带着青紫瘀伤的嘴角勾起,陆得意地挑起一边眉头,“我这算强迫诱骗你吧~”

抱着陆的颈项,翔吾低头沉吟了片刻。

直到陆急切地握住他赤裸的腰肢确认。

翔吾才笑眯眯地抬起头,“还得加点劲儿能‘强迫诱骗‘到我。”

踮起脚,翔吾含住陆的嘴唇将他结实的身躯抵在墙壁上,舌尖探入进陆的薄唇间。

赤裸单薄地胸膛挤压着陆尚未愈合的肋侧,惹得他轻哼一声张开口,将翔吾的舌含吮进去。

抓住少年提起的后臀肌肉让他更加贴近自己,陆为掌心紧绷而富于弹性的触感脸红。

翔吾变结实了一点呢,回忆着去年夏天带着他在泳池里畅游,陆鼻息急促地和翔吾交缠着舌尖。

椰子味沐浴露的奶质香甜扩散,青山陆将鼻尖贴住翔吾的深吸一口气,好香!

近乎饥饿地,青山陆轻咬一口翔吾的舌尖,最后抽离开,咬住他的下唇,继而是削尖的下巴,在翔吾小声地笑叫中含住他的喉结。

“陆桑……”翔吾怕痒地躲闪,被青山陆抱紧手臂固定,灼热地舌面在颈侧舔舐,随后吮吸起来。

香甜柔软的肌肤触感像是刚出炉的椰奶蛋糕,将犬齿陷进去,青山陆的唇齿感受着翔吾因情潮勃动的脉搏血流。

他的沐浴露原来是这样好吃的味道吗?青山陆困惑了一瞬,也许是翔吾的肌肤格外能吸附香气吧。

“陆桑,”实在难忍颈间麻痒的吮吸和陆越来越灼热的鼻息,翔吾后仰挣脱开,手指搭上陆的夏衫衬衣领口,红着脸一颗颗帮他解着扣子。

“我把你的衣服都弄湿了。”滴水的发丝将陆的白棉衬衣洇出大片湿痕,变得半透的布料紧贴着他麦色胸肌。

像是主人不开口就不敢下口的犬只,陆最初圆睁着黑瞳,眼巴巴等着翔吾解开衣扣。吸吸鼻尖的香味,咽了口水,陆喉结滚动。

撒娇一样低头,陆用柔软的发丝蹭了一下翔吾的手,“我自己来。”

抓住衣摆,陆扭动了一下身体,将衬衣从头顶褪下扔到隔墙顶上。

连续不断高强度的训练和轻减的饮食使得青山陆退去了稚气的水润。结实紧绷的胸腹肌肉轮廓浮现,饱满健康的肌肤更衬托出遍布其上的累累伤痕触目惊心。

捂住嘴,翔吾小声惊呼,指尖触碰到陆肋下贴布的刹那,被他紧紧抱进怀中。

肌肤相贴,陆小声轻叹,为翔吾身体微凉的触感迷醉。手臂在他紧致单薄的后背交叉,陆张开手掌贴住翔吾耸立的肩胛骨,侧过脸摩挲着他的。

“翔吾~翔吾~”叹息着,陆柔软的声线和热烈的体温灼烧着翔吾的身体。

翔吾拨开他的额发,额头抵住陆的,为那滚烫的触感吃惊。

“陆桑,你在发烧。”翔吾为陆急于出院的任性焦虑。

“没有啊。”捂住自己的额头,陆傻笑一声。低头含住翔吾的胸部肌肉轻轻吮吸,他现在只想吞下口边的香甜。

合上齿隙,青山陆拉扯着翔吾胸口凸起的深色小点,耳边是他可爱的小声抽吸。

放开那里,陆圈住翔吾后臀,双臂用力将他抬起抵在浴室墙壁上,口唇沿着他胸腹肌肉间的缝隙亲吻舔舐。

抓紧他坟起的肩臂肌肉,翔吾被陆的热情感染,脑子烧融成一团,有些错乱。

陆的力气好大……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在发烧……

异常的思绪只闪现了一瞬,被托住臀部举起,翔吾惊慌地跨坐上陆的肩,反手抱住隔间的墙顶。

“啊……”热烫的唇舌将他吞入,翔吾紧绷足背在陆的颈后交叉,发出低艳的呻吟。

后背被抵在冰凉的墙壁上,腿心被灼热粘连的口唇有力的吮吸,翔吾捂着嘴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额发被抓到脑后,陆饱满的额头下剑眉英气地竖起,和高耸的鼻梁构成端正明净的容颜,而那张正直的脸正埋首他胯下贪婪地吮吸。

“陆桑,我……”被激烈地沿着敏感地血脉圈动舔舐,翔吾眼眶湿润,大腿肌肉夹紧陆粗壮的颈项,伸手推拒着他的额头,翔吾为阵阵抽紧的小腹惶恐,“不要,我……”

“嗯?”夹着浓重的鼻音,陆含着翔吾勃动的部分抬起眼,不舒服吗?

被他纯黑的瞳孔盯着,翔吾无地自容地捂住脸,紧绷小腹不可抑制地向前挺身,一悸一悸地喷射进陆的口唇深处。

瘫软地身体被放在更衣室的长凳上,翔吾抓住陆盖在自己身上的衣服,侧身蜷缩起身体,连脚尖一起收进陆宽大的学兰外套内。

坐在他身侧系着衬衣领口,陆感受到翔吾轻轻抓住他衣摆的手,烧灼着的体热缓缓降温,连日压抑焦灼愤怒的心情也随之平和下去。

系好衣衫,陆猛地低头,侧过脸和翔吾鼻尖相贴躺在一处。

望着陆笑盈盈的面庞,翔吾刚刚降温的脸颊红热起来,拉高学兰外套,将半张脸埋进去,只余一双漆黑的眼和陆相望。

暴风眼中,终于有一件东西,他可以确实地抓在手中。

探出头在翔吾的额上落下一吻,陆侧枕着自己的手背,合上眼微笑着长出一口气。

将翔吾送回家,陆拎着书包缓缓走在夜路上。

夏日蝉鸣阵阵,浓绿的树荫伸出两侧民居院落,侵略性的探入人行道,时不时击打在心不在焉的陆身上。

陆在想着翔吾,虽然刚刚分离,翔吾肌肤的触感温度和香气却还沾染在他身上,他的笑容,声音,甚至泪水将陆整个包围着。

陆觉得翔吾就在身边,饱和的情绪占满了他的心,他并非在夜路上踽踽独行。

一只草蜢从树枝上弹跳到陆肩头,惊地他拍击掉。

回过神,陆环视四周,道路对面,挨挤的民居之间留出窄小的通路。

路灯斜斜射出一道,只照亮了小巷间的一双腿。

上半身隐没于黑暗中,露出穿着黑色长裤黑色鞋子的腿。

僵立着,陆隔着黑暗与那人相望。

猛地向前奔跑,陆只听到对面和他同步的啪啪奔跑声,不敢回头查看。

拼命跑着,陆听到追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咬牙加快速度,陆埋头猛冲。

丧失了时间和距离感,路灯和民居都被甩在身后,荒烟蔓草的镇郊,那个紧跟的脚步声终于停息。

定住身体大口喘息,陆这才感到受伤的左腿隐隐作痛。

跛着脚依着电线杆,陆的喘息在野兽粗重的呼吸声中屏住。

芒草从中,鬼火般的幽幽绿眸闪烁着。

终于来了。

紧绷嘴角,陆面色严峻。

也好,狼跟上他的话,翔吾就是安全的吧。

默默转身,陆拖着疼痛地左脚,缓缓向家的方向前行。

他这样反正是逃不掉的,狼要吃就吃吧。假如不吃,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小镇上兴风作浪。

拖行着左腿不知走了多久,陆觉得身体越来越沉重,左脚被击打骨裂的地方可能是彻底折断了,陆疼痛严重到浑身冷汗渗出。

精疲力竭地,陆几次想瘫倒在地,可跟着他的狼让他丝毫不敢松懈。

汗水坠落眼睫,陆视线模糊起来。

停顿下来擦汗的刹那,背后野兽加速的脚步声响起。

护住头颅,陆闭上眼抱紧自己。

狼影腾空,越过他的头顶……

吧嗒,野兽以与体型不符的轻盈姿态落地,灰色的鬃毛炸起,那头野兽摇晃着脑袋,回首望着陆。

莫名地,陆读懂了它绿莹莹眼眸中的含义。

跟上来。

拖着步伐追上奔跑在前方的狼,陆终于看到了前方居民区的灯火。

自家宅邸在黑暗中隐隐浮现,母亲穿着围裙的忙碌身影出现在厨房窗边。

欣喜地奔上去,陆从树丛中瞬间冲入民居间的小道上。路灯光芒洒下,蝉鸣响起,晚饭的炊烟的香气从各家门缝间散逸弥漫。

走到自家院落门前,陆回首看着半隐在街角黑暗中的狼,灰棕色的钢硬兽毛支棱着,脚爪上却沾染着泥土。

想到自己被殴打着跌落泥地,在血和尘土中翻滚。鬼使神差地,陆对它招招手。

坐在自家门廊前,陆拎着花园的花洒水管,小心调到合适的水流,用花洒给踞坐在自己面前的巨兽冲洗脚爪。

连自己都觉得荒谬,陆并不惧怕这个逼疯吞噬了数位师生同学生命的野兽。

灯光下,湿淋淋的狼摆动尾巴,幽绿眼珠紧盯着陆的一举一动。

按住水管的手越来越松弛,啪嗒,水管坠地,花洒向天滋滋喷溅水雾。

跪倒在那头野兽面前,陆瞠大双目盯住它的眼,那其中蕴含着愤怒,幽怨,孤独和恐惧……

“宗一郎……”喃喃着,陆不可思议,“是你吗?”

 

未完待续

暴雨

异闻周刊 28

青山陆x岩谷翔吾

趁着节假日,翔吾向父母提出和高等部的山本彰吾一道去东京散心。

一直担心翔吾在学校遭到排挤,父母见到还有学长肯和自家孩子交际,喜闻乐见地将二人送上城铁。

站在千代田的国立图书馆面前,山本彰吾拽了拽双肩包,“有必要专程来东京查档案吗?”

思维新潮的山本彰吾一向善用网络资讯追踪线索。

“嗯。”轻车熟路地带着同伴步入占地面积广大的多层方形建筑,翔吾将图书卡和申请表递交给管理员。

“有一些太老旧的报刊新闻是不会录入到网上的。”双亲都在法律部门任职,父亲曾经还是律师,翔吾从小耳濡目染,对公共机构的运作模式烂熟于心。

拿到查询许可,翔吾和山本彰吾搭乘扶梯深入地下。

交错的扶梯穿插在构造复杂的水泥场馆内,白炽灯散发的冷光照耀着二人的面庞。

“你怎么肯定这里就能查到网上没有的东西。”扶梯低沉的机械转动声中,山本彰吾苍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更显出无机质的冷感。

“这里是东京总馆,承缴制规定日本所有的出版物都要送一份副本来这里。”和他们的扶梯交错而过的人几乎都是西装革履的公职人员和学者编辑,显得翔吾与彰吾两名中学生格外扎眼。

到达位于地下八层最深处的档案馆,彻底寂静的空间内只有排气扇的冷风呼呼响彻,空气显得冰冷而干燥。

 

翔吾和彰吾落在蓝白地砖上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招呼山本彰吾推来扶梯,翔吾爬上爬下,按照年代地区索引,将档案抽出。

望着扶梯上少年贴近书架严肃认真的面容,山本彰吾有趣的勾起嘴角,常用微笑掩饰敏感惊惧的翔吾此时显得冷静而独断,专注的眼神简直透出狂热。

也许翔吾能看到不是什么偶然。山本意识到看似无辜被卷入风暴的少年和自己的相似处:他们都为未知的谜团而着迷。

“往左推,过三个字头,停!”毫不客气的指使前辈推着自己在书架间穿梭,翔吾完全被复杂的线索占据了全部大脑,没注意自己的命令语气。

“嘿咻。”终于把所有的资料找齐,翔吾松了口气,着抱住几乎有半个自己高的档案,趴在扶梯栏杆上冲山本彰吾咧开笑容,“山本桑,我们开始看吧。”

啊,又把可爱孩子的面具戴回去了,山本彰吾挑眉。

并排坐在长桌前,将幻灯片依次插入投影仪,翔吾和山本埋头检索着关键字。

泛黄纸张上的铅字和黑白照片一桢桢闪现,二人从送狼传说的发源地四国地方开始,逐渐扩大搜索范围。

“山本桑,”凑近山本彰吾,翔吾将几桢幻灯片摆在一起,依次播放,“这是昭和四年发生在高知的全家心中案件。”

望着投影屏幕上闪现的黑白全家福照片,山本彰吾点点头,“母亲福子出身于当地知名的犬神筋家族。”

制造出犬神并代迹传承的术士家族被称为犬神筋,这起最早记录在案的与犬神相关的灭门惨案也是山本彰吾调查的起点,他自然记忆犹新。

“距离高知全家心中最近的犬神作祟事件是昭和五年的军舰哗变事件。”翔吾放大新闻报道的图片,这起由海军裁减军备引发的海上哗变在当年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多达一百六十八名军官牵连受审。所以报道资料异常丰富。

“明面上的调查结果是军需供给缩减,采购的铅罐头密封不严,在冬季海上破损变质,导致食用的海员们铅中毒出现精神问题,由此产生互害与哗变。”点着调查报告,翔吾若有所思。

 

挑起一边眉头,山本彰吾用手背支着下巴,“但是调查显示海员们反映舰艇上有狼出没袭击人,部分遇害人员至今没找到尸体。”

“法庭认定失踪者是哗变中被丢进海里了。”翔吾扣了扣桌面。“军舰上可是一个女人也没有。犬神在历史记载中一直是由女性术士持有的。”

这就是山本的疑点所在,从福子之后可查的犬神作祟都没有明确的与女系犬神筋相关联系,反而全部发生在男子社团内。犬神究竟是怎么逃出犬神筋的家系牢笼病毒一般扩散到全国?

将两张幻灯片叠放在一起,翔吾圈出哗变中身亡的一位海军军官,“竹野万里,爱媛县出身,曾在福子就读的女塾任教。”

先是眯着眼凑近幻灯片,山本彰吾的眼睛随着翔吾的话逐渐睁大,“福子遇害原因不是犬神作祟,邻里曾经听到夫妇争执孩子的血缘。”

“福子和竹野有私情!”翔吾和山本异口同声。

“怎么可能?”山本彰吾眉头紧锁,“犬神传承是靠血缘,福子全家遇害家系断绝。就算传承给了竹野,他死于哗变时也没有后代,船上更没有一个女人会跟他发生关系。”

“山本桑,假如犬神的传承如你所说,那有没有可能像疫病一样改变传播方式?”翔吾努力按照山本的科学思维推理起来。

从遗传病变为性传播再变成接触传播……山本彰吾张开了嘴,双手重重地拍在翔吾肩头,惊地他震颤。

“翔吾,你搞不好是天才……”

“哈?”呆呆地望着学长,翔吾懵懂地傻笑起来。

眨了眨眼,翔吾想起要说的重点,急忙翻出两张幻灯片举起,“这个是近畿奥运水泳选拔赛失踪事件。受害人曾经报警说宿舍出现狼袭。”

将另一张幻灯片举到山本眼前,翔吾睁大眼睛强调,“参加选拔的选手合照!失踪者来自三重县高中,我查了,冰室就是那个高中的学生!他因伤无缘选拔赛。”

“所以呢?”山本彰吾抱臂靠在椅背上,等待兴奋的翔吾说出一些他没调查出的结论。

“犬神感染者是冰室啊。一切都是他搞的鬼。”翔吾急切,不懂山本还有什么疑问。

“冰室已经不是犬神持了,如你所说,像竹野那样,他把疫病传播出去后自己就痊愈了。”

“怎么可能?你怎么确定他不再是携带者?”翔吾咬牙。

双手支在膝盖上,山本探身过去紧盯着翔吾的眼,“你以为冰室是怎么摔下台阶的?”

呆滞地望着山本纯黑的眼瞳,翔吾的瞳孔猛地收缩,结结巴巴,“是,是你……”

不敢置信还是中学生的山本如何能把冰室伤成那样,面对着山本一瞬不瞬的黑瞳,翔吾又从心底相信,他做得出。

双手从指尖开始发凉,翔吾语调震颤,“不是陆桑,不是他!”一想到山本会对陆做同样的事,翔吾绝望的止不住颤抖。

“你怎么确定的?”原话奉还给翔吾,山本挑眉,“犬神的宿主不会有自觉,像竹野,像冰室,他们要是像你说的那样有意谋划,怎么不想到自保?毕竟犬神一旦传递出去,前任宿主就会身亡。”

“那也不是陆桑!他没伤害过任何人……”慌乱悲切之下,翔吾冷静不在,越是想解释清越是口吃。

山本根本不了解陆,他那么善良,胆小,翔吾几乎是悲切地苦笑,陆桑是个没用的家伙,他没可能伤害任何人。

“是大川!对,一定是他!”明知被山本锁定的人不会有好结果,翔吾也毫不犹豫地栽到大川头上。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翔吾不能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卑劣,但是无所谓了,咬紧牙关,翔吾盯着山本,坚定视线说服他。只要可以保护陆,他可以背负大川这条人命。

伸手盖住翔吾目光灼灼的双眸,山本轻叹一口气,“你很有天赋,不要让私情覆智眼。”

“我没有。”在山本掌心合上双眸,翔吾渐渐安定下来,内心却越来越坚定,就算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盲信,翔吾相信青山陆。

夕阳西斜,回程的城缓缓入站,透过车窗,翔吾在站台上望见一道被夕晖染红的熟悉身影。

城铁到站的汽笛声让打着瞌睡的青山陆从座位上弹起身。

压抑住整个白日担忧翔吾安危的焦虑,青山陆整理出笑颜,向步下列车的少年奔去,摇着手“翔吾~叔叔阿姨说你去东京了~”

猛地刹住脚步,青山陆警惕地望着紧随翔吾出现的身影。

“你是?”面前矮小的人偏偏让青山陆颈后汗毛竖起。

“陆桑,这是高等部的山本彰吾前辈。”微微向青山陆低头,翔吾拽住山本的衣袖,“抱歉,我们还有点事要谈。”

挽着山本的胳膊,翔吾几乎是强行架着把他带离陆的视野。

毫无挣扎,山本有趣地任翔吾拖拽他。

回头望了一眼紧绷唇角盯住他的青山陆,山本挑衅地扬眉,返身握住翔吾的手。

 

“宗一郎,前辈~”陆双手圈成筒状,趴在自家后院的花园栏杆上小声呼唤。

黑暗中,一头巨兽的身影逐渐浮现在路灯的光影中。

欣喜地冲对方摆手,陆蹑手蹑脚地打开后院门闩,“引狼入室”。

握住巨兽的脚爪摇了摇,陆像撸犬一样,沿着狼灵粗糙刺人的皮毛揉搓着,直到对方的尖耳抖动着竖起。

把藏在怀中的三明治掏出来,陆捏出面包里夹着的火腿片递过去。

望着狼灵张开利齿一口吞下肉片的可怖姿态,陆笑眯眯地将剩下的面包塞进口中,“对不起哦前辈,只能一次拿一点,不然妈妈要起疑心了。”

在偷拿家中食物去喂小动物方面,陆算是前科累累。

可是捡了这么大一头狼回家,就不能像儿时那样用雨天收留小猫小狗做理由糊弄过去。更不能跟父母说,这就是失踪的学长宗一郎。

吞掉薄薄的肉片,狼灵呲牙,发出低声呜咽。陆将手掌插进它的毛发里小心梳理开脏污打结的部分,“前辈,到底是谁把你害成这样……”

吸了吸鼻子,陆难过起来,宗一郎的父母至今沉浸于自责不可自拔。近在咫尺,宗一郎却有家不得归。

回想起那一夜追踪自己的黑色身影,陆咬牙将头颅靠在狼身上,他今天在翔吾身边那位山本学长身上感受到了相似的气息……

假如狼袭事件背后的主使就是那人,翔吾就危险了。

 

“嗷!”冲着黑暗咆哮一声,狼灵竖起鬃毛,前腿立起。

“是谁?!”抱住不断低吠的狼灵,青山陆同步紧绷起肌肉,漆黑的圆瞳与狼灵金绿的双眸一道缩放。

紧盯着黑暗半晌,狼灵停下喉中酝酿的威胁,重新踞坐在地上。

虚惊吗?青山陆不敢放松,光线照射不到的每一块黑暗角落都危机四伏。

呼吸轻缓地退回室内,掏出手机拨响翔吾的号码,捧住电话,陆在拨号音中焦急地抖动腿脚。

“喂?”少年轻柔的嗓音响起,陆松了口气,将电话紧贴在脸侧,“翔吾……你还好吗?”

黑暗中,大川双手捂嘴,望着狼灵转头坐下身。背靠着树丛,他的冷汗夹背流下,果然……操纵狼袭的是青山陆!

自己也会像宗一郎和今井那样失踪吗?

咬牙握拳,大川捏紧裤子的布料,他不会就这样完蛋。只要杀了青山陆!他能做到,还有机会……要冷静地谋划………

好不容易安抚好惊慌的陆,挂断通话,翔吾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嘴角却不自觉地牵开笑容。

将手机抱在怀中,翔吾翻倒在床上,将面孔埋进枕巾里,轻嗅自己指尖,他偷偷买了陆桑借给他的那款椰奶味沐浴露。

蜷缩起身体,翔吾仿佛还能感受到陆热烫的肌理贴紧他的感觉,柔软声线与焦急关切的话语,连同陆盖在他身上微带汗味的学兰外套轻柔地将翔吾包裹起来,捏住手机,翔吾放松肢体阖上眼睫。

“翔吾,翔吾醒醒!”柔和却焦急地女声在耳畔响起,翔吾朦胧地睁开眼,揉着眼皮,“枫?”

“枫!”猛地坐直身体,翔吾望着眼前身着红底黄水仙浴衣的女孩,对方正竖起一指压在唇上。

他是在做梦吗?望着七夕夜打扮的枫,翔吾怀疑自己并没睡醒。

握住翔吾的手,枫悄然起身,将他带到卧室门口,“你有危险,得跟我走。”

“等等,枫……前辈,为什么……”

冲着他摇摇头,枫一向平静的猫眼带着一丝怆然,“没办法跟你解释……”

“翔吾~”窗口传来一声柔软的呼唤。

翔吾和枫一道猛然回头。

男子肩幅宽阔的身影映在薄棉窗帘上。

“陆…”未出口的话语被枫的指尖一把捂住,翔吾为那手指的冰凉温度颤抖。

对他摇着头,枫黑瞳凝滞。

叩叩轻敲玻璃,窗外的人顿了顿,“翔吾,不管你和谁在一起,不要相信它,你有危险,赶紧到我这里来。”

望着枫,再看看窗边的剪影,翔吾在枫冰凉指尖下的嘴唇颤抖起来。

猛地挣脱枫的束缚,翔吾冲向窗口推开窗,“陆桑!”

夜风从窗口灌入,漆黑的夜空不见星月,窗外空无一人。

翔吾呆滞地站着,耳边响起野兽粗重的喘息声……

 

青山陆在潮热的夜里翻了个身,把被褥蹬到床尾。

抓了抓汗湿的后颈,陆埋头在枕中轻哼一声,好闷,妈妈肯定又为了省电把空调关了。

放在枕下的手机震动了一瞬,陆困倦的抓住手机,举到面前,在骤然亮起的屏幕光中眯起眼。

猛地睁大眼瞳,来信显示为失踪已久的今井澈。

点开信息,陆从头凉到脚。

彩信照片上,翔吾双眼被蒙起,手脚缠绕着铁链锁在蓝白马赛克瓷砖池底的排水口上。

滴滴一声,新的信息出现在提示栏,着信人是大川英友。

稳住不知因愤怒还是惊惶而颤抖的手指,青山陆点开了第二条信息。

“有胆的话现在就到泳馆来,一对一,你我了结此事。”

放下手机,陆深吸一口气。

窗外响起隆隆雷声,闪电照亮夜空,哗哗雨滴随之扫下,暴雨激发的土腥气充盈着陆的鼻端,让他周身阴冷下去。

抓起一件防雨外衣套上,青山陆奔下楼,推开门消失在银白的雨帘之中。

 

湿淋淋地冲进泳馆,青山陆沾满泥泞的鞋底在涂着防水漆的水泥地面上打滑。

雨水顺着线条锋锐的下颌滴落,陆漆黑的双眸在淋湿的额发后刺出寒光。

望着拄着木刀站在泳池前的大川,青山陆呲牙发出愤怒的咆哮,“放了翔吾!与他无关!”

皱起眉,大川闹不清青山陆又有什么花招,不过没关系,他也是守株待兔,有备而来。

大川拍拍手,从泳馆两侧的走道里步出七八人,将青山陆包围起来。

所有人都手持木刀,七夕那一夜青山陆就是被高等部的学长们这样痛殴到几乎丧命。

一人将陆身后的场馆大门锁上,啪啪两声卡上门闩。

抓着手机举到学长们面前,陆没工夫担心自己的命运,盯着大川一字一句,“我说,放了翔吾!”

盯着照片中被锁在池底的少年,大川睁大瞳孔,又来吗?这两个恶心的同伙,栽赃戏耍他们。

好,他就陪他演到底。

“你想救他就救啊。”

大川扯出可怖地笑。

睁大瞳孔,青山陆透过大川肩头望向他身后那泊碧水。

场馆只有这么一个泳池,翔吾在……

“混蛋!”怒吼一声,青山陆丢开手机,猛地冲破包围奔向泳池。

立刻被身边的学长用木刀敲翻在地,劈头盖脸地殴打。血珠飞溅中,青山陆执着地爬向泳池方向。

“停。”挥挥手叫停其他人,大川蹲坐在地上,双臂撑着大腿低头望向满脸鲜血的陆,“你能闭气多久?”

倔强地瞪视他,青山陆紧绷嘴唇。

“翔吾可等不了……”

“两分钟!”陆夹杂着血丝嘶叫出声。

“让他去。”挥挥手示意其他人让开,大川望着青山陆爬起身,奔跑着跳进泳池。

努力在水底睁开眼,青山陆焦急地挥动手脚来回巡游,泳池水清澈见底,唯独不见翔吾的身影。

白色的地砖……

青山陆悚然,翔吾不在这里。

急忙上浮,刚刚破水,青山陆被飞来的书包正中头颅,眩晕地沉回水中。

“不许浮出来!”

“砸他!砸他!别让他换气!”

水泳部的高年生兴奋地戏耍陆,随手捡拾东西砸向他。

每次青山陆企图浮上水面,还来不及换气就会被四面八方袭来的重物砸沉下去。

“不要!咳咳”拼命扑水,青山陆呛咳着哀求,“翔吾,放了他!”

“你听他叫的像个小女孩,哈哈哈。”

“青山陆!你个娘娘腔!说好浮潜两分钟,这还不到一百秒!”

毫不留情,大川搬起一张椅子用力丢向青山陆,一记重击将他砸沉下去,水面上洇出一片殷红。

死吧死吧死吧,咬着牙,大川愤恨地捶着腿读秒,赶紧淹死,像条死狗一样浮尸上来。

今夜大雨,河川水位暴涨,只要把他丢进河中,他就会像高桥先生那样变成一具涨大的浮尸。

谁都会以为他受不了同性恋传闻畏罪自杀。

泛着血污的水面突然翻滚起来,烧开一样,卟卟冒出水泡。

粗重的喘息和野兽的低咆在场馆内回响,大川身体僵直,抓握不牢木刀……

场馆两侧走道里缓缓步出数十匹巨兽,抖动着鬃毛,馋涎滴下森然利齿,向围猎青山陆的高等部学生们逼近而来。

 

“啊!狼!”

“天啊!”

“救命!救命!”

学生们四散奔逃,然而两侧过道被狼堵死,
。学生们冲向场馆铁门,拔出门闩却怎么都推不开,有东西从外侧抵住了大门。

我不想死!颤抖着举起木刀,大川眼睁睁看着群狼越过他们的头顶……

意识昏沉的在水中载沉载浮,青山陆手脚无力地挥动。

血流从他额发间渗出,漂浮在水面上。

更多的血珠喷溅到池水中,像一阵血雨,随之纷纷坠落的还有残肢碎肉。

眼角余光望到从他脸侧沉没下去的眼珠和手指残骸,青山陆悚然。

拼命收拾意志,青山陆奋力上浮,翔吾,他得救翔吾!

破水而出,青山陆喘息着趴上池沿,水泥地面滑腻到无处抓牢,血水,残肢,漫溢的内脏洒满地面。

巨大的狼灵们成群结对,撕扯着水泳部学生的肢体,时不时为分赃不均而互相咆哮威胁。

大川倒在地上,肚腹被剖开,肠子内脏流溢而出。

两只饿狼正埋头吃着他的内脏,大川还有知觉,侧过头望向青山陆,喉头咔哒,流出一道血沫。

人间地狱。头脑因重击和缺氧阵痛,青山陆分不清自己所见是真是幻,爬过尸骸血水,他跌跌撞撞站起身,摇晃着向铁门走去。

要救翔吾。这是他昏沉的意识中唯一清晰的思维。

群狼压低身体臣服,为他退让开一条道路。

铁门被气浪轰开,一身黑衣的山本彰吾双手结印站在大雨中,湿淋淋地望着场馆内的惨状,一向冷酷淡定的山本也张开了嘴。

浴血的陆望着山本彰吾,所以,果然是他。

“让开!”没空和山本对峙,陆弓着背挥手。

“……你都做了什么……”喃喃声渐强,山本眼神凝聚着黑火,“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让开!”怒吼一声,陆身后的狼群仿佛得到了命令,压低身体猛地窜起,越过他的头顶扑向山本彰吾。

手持黄符腾挪躲闪,山本彰吾迅速结印,咒术在夜雨中闪烁着焰火雷霆,击退不断袭来的群狼。

狼群中一头皮毛刚硬的灰色巨兽跃出战圈,奔跑到青山陆面前。

“宗一郎…”

灰狼回首望了陆一眼,跃入雨帘中。

身体灼热头脑昏沉,青山陆迈步跟上去。

沿着水位暴涨的河堤逆流而上,青山陆攀爬着山路,钻入林间。

蓝白色马赛克地砖。雨水混合着血流流溢在陆的脸上,他终于想到了照片中翔吾被锁的地方在哪里。

河流上游的泄洪蓄水池。

“陆桑,我能预知死亡。”

“我会看到死人”

“河堤上,黑影跳入水中。”

手脚并用攀爬着泥泞地山路,青山陆眼前浮现出高桥先生肿胀苍白的面孔。

不要啊……不要是翔吾。陆的面颊上泪水掺杂着雨滴。

灰狼引领着陆,长尾一甩消失在密林尽头,青山陆猛冲上去企图抓住它。失去平衡,滚落着跌下山坡。

爬起身,青山陆面前是蓄满浑浊泥水的巨大蓄水池。

后退一步,陆蓄力,即使翔吾预知到了未来,他也要改变这个命运!

一头扎进水池中,陆屏息拼命游到底,浑浊的池水中能见度为负,即使睁开眼也什么都看不到。

手脚并用摸索着,陆顾不得这是大海捞针的绝望行为。

奇迹般,陆的腿脚被铁链勾缠到。

顺着锁链,他终于摸到了一动不动困锁着的身体。

抱紧翔吾,青山陆摸索着他的面孔,嘴唇贴上去,将胸腔中宝贵的氧气吹入翔吾的口中。

拼命拉拽着翔吾被锁链缠绕的四肢,青山陆甚至没有绝望的时间,以人力究竟如何抗衡钢铁锁链囚困?

在他拼尽全力的拉拽中,翔吾的身体居然松了。青山陆欣喜地加大力道,连同锁链一起,他将排水口的塞子整个拔起。

水流咕噜噜形成漩涡,被池底的排水口吸取出去。

对抗着水流的吸力,陆抱紧翔吾向水面游去。

破水而出,青山陆抱着昏迷的同伴,绝望的发现自己够不到池沿,并且距离越来越远。

水位降低了,因为他拔掉了排水孔的塞子。

抓住漂浮在浑浊水流中的一扇门板,青山陆用肩背力量奋力将翔吾顶上去。

确定他好好浮在水面上。陆一个猛子扎回水中。

在水里脱下防雨外套。陆顺着水流漩涡的吸力沉入水底。将不透水的化纤外套塞进排水孔里,巨大的吸附力瞬间将外套死死堵在排水口,漩涡消失,水位不再下降。

浮上水面,陆扒着翔吾趴伏的那扇
腐朽木门。

抱紧昏迷的翔吾,脸颊贴住他的,陆感受到他清浅的呼吸。

太好了!他还活着…

祈祷大雨不要停歇,陆抱着翔吾摇晃,静等水位上涨到池沿。

仰天望着坠落的雨滴,雨水冲刷过陆脸上的泥污血迹和泪痕。

能做的他都做了,接下来,只有听天由命。

 

未完待续

头狼

异闻周刊 29

青山陆x岩谷翔吾

暴雨在破晓时分停歇,伴随启明星升起的薄暮并不是希望。

蓄水池的水位停在了池壁四周的出水口以下。淡蓝色池壁上一道发黄的陈旧水位线对青山陆与翔吾来说就是生命线。水位低于这个位置,困在池中的人根本无法攀附上池沿脱身。

将依然昏迷的翔吾留在漂浮的门板上,青山陆游到池壁附近,再次尝试攀爬上去求救。

努力伸长手臂够到出水口凸出的圆形滤网边缘。指尖不断地在圆形出水口上打滑,青山陆只得忍痛用指甲抠住滤网。

终于抠紧着力点,青山陆单手攀附上去,紧绷肩背肌肉将自己的身体吊起。

努力把下半身从污浊的池水中拉起,青山陆伸出另一只手够向池沿。

抠住滤网的指甲崩裂,血污使指尖湿滑不堪,青山陆终于打滑摔回池中。

将头颅靠在池壁上,青山陆挫败的猛捶一下蓝色墙壁。

忍耐着疼痛,青山陆望了一眼昏睡在浮板上的翔吾,他必须马上送医。

再次将染血的指尖伸向出水口,青山陆咬牙持续尝试着。

昏沉地意识朦胧中,翔吾感到额头上清凉的触感。努力睁开眼,陆纯黑的瞳孔正欣喜地望着他。

“陆桑……”努力抬起手指,翔吾的身体沉重地无法移动分毫。

“别说话,你在发烧。”脱下自己的T恤沾着池水擦拭翔吾热烫的额头,陆用手心捧着翔吾烧红的脸颊。

整夜被池水和暴雨夹击,翔吾在惊乱变故中发起高烧。陆祈祷着日出会阻止他失温,可日上中天后,无遮无拦的蓄水池又反射着酷烈的日光,使翔吾面临脱水和中暑的危机。

探身将湿润的T恤盖在少年头顶为他遮蔽烈日,青山陆赤裸着肌肉紧致的上身迎接毒辣太阳的暴晒。

“陆桑,我们这是在……”在青山陆以身体和衣物搭建的凉棚中,翔吾努力理清意识。

干燥的嘴唇被陆的覆上,温热的舌轻柔的抚平他皴裂的唇,像是犬只关切的抚慰,青山陆贴着翔吾细声,“一切都好,很快会有人来救我们,翔吾安心吧,不要说话,保存体力。

攀附在浮板上的十指甲盖全部脱落,血污沾满指缝,青山陆压抑着绝望的情绪,柔声鼓励翔吾。

他的手机丢在了水泳馆,只要有人发现他们失踪去水泳馆寻找,一定可以查到。

即使那代表他杀伤了大川一行人的罪行全部暴露,只要有人可以看到翔吾被锁着的照片,一定会有人来救翔吾的!

老师们,家长们,甚至警察也好,总会有人认得那个蓝白池底。

青山陆脸颊紧贴着翔吾,被发现的那一刻就是他们分离的时候。陆舍不得,祈祷着这一刻慢点到来;又很焦虑,祈祷着这一切尽快发生。

直到暮色降临,期待中的救援并未到来。

翔吾烧了一整天,开始不由自主的抽动起身体打摆子。

努力伸长手臂揽住他烧到红软的身体,青山陆觉得翔吾即将融化,从他的怀中,指缝间化成一泊热流无可挽回的泼洒出去。

为什么没人进山搜救?没人发现场馆里的惨案吗?还是没人捡到他的手机?

难道是那个山本彰吾……意识到山本可能从狼群围攻中脱身并隐藏起他的手机,怀抱着灼烫的翔吾,青山陆的心却逐渐冰凉。

 

“救命!不论是谁!救救我们!”青山陆顾不得节省体力的理性,在无人的林间嘶吼着求救。

“宗一郎!宗一郎前辈!”向黑暗的密林嘶声呼唤着狼,回应他的只有空洞的蝉鸣,青山陆渐渐陷入绝望。

夜色深浓下去,黯淡地新月升起,密林中寂静的黑色池水倒映着灿烂星空,承载着翔吾和陆的浮板像是航行在银河中的一叶孤舟。

高烧带来的迷乱昏沉中,翔吾分不清今夕何夕,努力侧过头,将脸颊贴住陆柔软的发丝,“陆桑,星空好美。”

抬起头,青山陆用干燥粗糙的掌心将翔吾汗湿的额发拨开,抿紧嘴唇,陆泫然,持续的高烧让翔吾意识不清了。

“嗳。”柔声回应着,陆不再阻止翔吾发出干哑的嗓音,“那个是我的星座。”

伸手指向天际那头夏夜的猛兽,陆喃喃,“我的运气一向很好,翔吾,安心吧,这只狮子吉星高照,一定会守护你平安。”

“嗯。”翔吾朦胧地视线只能看到北斗七星旁熠熠生辉的猎户座,持剑盾与猛兽战斗的勇士身旁陪伴着形影不离的大犬座。

趴在他身旁的陆宽厚的肩背随呼吸缓缓起伏,像是远古以来忠诚的犬只,即使迷茫也守护在船头,陪他缓缓驶向暗海深处。

此后日升日落了几个轮回,翔吾意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整日整夜陷入昏睡。青山陆将耳际贴住他的胸口,时时监控着心跳,在他呼吸减缓时几次强行将他唤醒。

咬破指尖,青山陆用血迹在池壁上划下又一道痕迹,避免自己在麻木中丧失时间流逝的概念。

整整五天了,没有人来搜救他们。

青山陆已经放弃思考为什么。饥渴折磨着他的神志,而他担心下一次就无法唤醒翔吾。

游回翔吾身边,青山陆抱着他望向池壁那隔绝生死的两米距离。

他用尽了一切办法也无法跨越那道咫尺鸿沟,蓄水池四壁都残留着他拼命攀爬留下的道道暗褐色血痕。

不单翔吾陷入弥留,陆的体力也全部耗尽了。浸泡着身体的一池污水根本无法饮用,只会加速他们脱水死亡。

除非上天再次降下奇迹的暴雨,他们生还的几率十分渺茫。

他可能救不了翔吾……此念一起,陆在青空艳阳之下啜泣起来。

“陆桑,”蠕动干裂的唇,翔吾哑声呼唤他。

待青山陆红着眼眶靠近他,翔吾微微抬首,用干燥起皮的嘴唇吻住他。

尝到口中一丝甘美的血腥,陆猛地抱紧翔吾,含吮着他的舌尖加深这个吻。

直到自己粗重的喘息震动着鼓膜,青山陆才悚然松开唇舌,望着眼神朦胧地翔吾。

齿隙还残留着翔吾令他战栗的甜美味道,陆浑身颤抖地将额头靠在翔吾胸口,“为什么?”

翔吾咬破了舌尖用鲜血哺喂他。

努力挪动指尖,翔吾抚摸着陆柔软的发丝。

“陆桑,我应该很快会死。”感受着靠在自己胸口的头颅震颤着,翔吾的意识脱离身体般轻飘飘起来,丝毫不带恐惧与痛苦,“到时候,请你吃了我吧。陆桑要活下去!”

他怎么可能吃掉翔吾。

即使在脱水情况下,陆的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涌出。

辜负了父母的期待,连累冰室先生,害死了那么多师生同学,再吃掉翔吾,这样存活下来的他有什么意义。

那样的他不过是一匹饿狼的躯壳。

已经发生的,他无力挽回,但至少他要救下翔吾。

低下头,陆亲吻了一下翔吾的额头,咬牙转身投入水中。

游到池壁,陆积攒起最后的力气,再次向池沿攀爬上去,指尖挖住出水口,陆全身的肌肉坟起,以不可思议的力量将自己从污水中拉起。

伸手一把扣住池沿,陆的心脏兴奋地搏动。

踩踏枝叶的咔咔声响起,在陆警醒地皱眉。

来人走到近前,蹲坐在池沿。山本彰吾黑沉沉的瞳孔紧盯着陆。

偏偏在这种时候……紧紧攀附着好不容易抓住的池沿,青山陆吊在那里,肌肉因发力疲惫而颤抖,进退两难。

瞄了一眼昏睡在木板上的翔吾,山本扭了扭发僵的颈项,小声抱怨,“差点就来不及了啊,这结界麻烦死了。”

向青山陆伸出一只手,见他下意识地后仰身体躲闪,山本不耐烦,“你还救不救翔吾?”

咬牙伸手抓住山本的,青山陆豁出去了。

被一把拽上岸,青山陆趴在坡地上喘息,抬头刚想询问山本究竟是敌是友,瞳孔瞬间紧缩,“宗一郎!”

青山陆的警告太晚,山本颈后汗毛竖立的刹那,一头灰色的巨兽从背后扑倒他咬向颈项。

本能地侧首避开咽喉要害,山本还是被一口咬住肩颈,嘶声喘息。

一手抵住灰狼的利齿阻拦它撕扯掉自己的臂膀,忍痛摸到斜插在腰带下的马手指,拔出短刀极快地绕着灰狼颈项要害插入几下,血雾喷溅而出。山本双腿弯曲支起压制自己的巨兽肚腹,一脚踹开它。

一切都在瞬息间发生,精疲力竭的青山陆还没来得及反应,只看到林间跃出更多狼影。

拖拽着刚刚脱身的山本的四肢,将他掀翻在地撕扯起来。

伴随出击的群狼缓步而出的高大男人令青山陆睁大了眼瞳。

呜咽着,银灰皮毛染血的宗一郎拖着腿脚,一瘸一拐地靠近那人,随即伏身。

半蹲下身,抚摸了一下宗一郎的头顶,冰室常年带笑的脸挤出纹路,“好孩子,做的很好。”

打了个呼哨,冰室阻止群狼撕碎山本,“我要他还有用。”

走到黑衣染血的山本面前,冰室一脚踢开他试图探向战术背心的手。

“犬神的结界……”所以他唯独感应不到冰室身上狼的气息,山本咬牙,他太大意了。

望着山本紧缩起来的犀利瞳孔,冰室踩住他苍白的手背碾压,一个手刀砸晕他。

“啧,这人太麻烦了。”

转向跪坐在地盯着他不断颤抖的青山陆,冰室微笑,“终于,只剩我们了。”

容色一整,男人语气阴冷,“你和我,一对一。”

未完待续

加冕

异闻周刊 30

青山陆x岩谷翔吾

“为什么?”跪坐着,青山陆睁大纯黑的瞳孔仰视敬重的师长。

一粒粒解开衬衣纽扣,冰室活动着手脚腕热身,和第一次与青山陆拔河时别无二致。

群狼绕着二人踱步,围拢成圈,划出对决的领地。

褪下白衬衣,冰室露出肌肉虬结的结实身躯。做了这么久水泳部指导,这还是他第一次在青山陆面前展露身躯。

躺在病床上虚弱疲惫的冰室只是一个幻象,他常年堆积着笑纹的脸现在面无表情,横肉紧绷。

块垒分明的肌肉上血脉沿着骨骼肌肉线条勃勃涌动着,那是人类不可拥有的鬼神般的威慑力。仿佛吸饱了猎物的血肉精气,每一寸肌理都饱满地向外散发着侵略气息。

青山陆初见他时那股人到中年的颓靡气息荡然无存,冰室身上重新焕发出盛年的强悍生命力。

布满整个后背的狼首刺青栩栩如生,鬃毛炸起,利齿血口随着冰室的呼吸起伏翕张着,冰冷的狼瞳射出嗜血的冷光。

“究竟是为什么?!”面对神色平静的冰室,青山陆再也压抑不住愤怒,厉声大喊。

培育他,支持他,鼓励他;又欺骗他,折磨他,伤害他……

右手握拳猛击一下左掌,冰室并不理会青山陆的愤怒,仿佛一次寻常的搏击训练,冲他招招手,“别怕,群狼不敢妨碍我们。只有你我,公平决斗,来啊。”

倔强地冲冰室摇摇头,青山陆拒绝这种毫无意义的相杀。

轻笑一声,冰室一指昏迷在蓄水池中的翔吾,“你觉得他还能撑多久?”

呼吸一窒,青山陆咬牙瞪着冰室。

“这里是我的黄泉结界,现世不过流逝了十几分钟而已,你指望谁来救你们?”

微微屈身,冰室冲青山陆挑衅地招着双手,弯起眼,“我可以陪你耗啊。反正翔吾死掉后也会化为我们血肉的养料,你也感受到了吧,随着时间流逝越发增强的生命力……”

握紧拳头,冰室向青山陆展示盘结的手臂肌肉上汨汨流淌的血脉。

“我们是犬神游戏的终轮玩家,吞噬掉同伴血肉活到最后的人。不要摆出受害者的面孔,难道你没有享受到澎湃的力量吗?”

紧盯着陆,冰室细长的眼睛睁大,“可怜的,弱小的,被人无理伤害的陆,你多像我当年啊……群狼吞噬掉欺辱压迫你的敌人时,你难道没觉得痛快吗?”

呼吸急促,陆握紧拳头张开嘴。

环绕他们的群狼仰首呼吁,此起彼伏的啸叫声响彻森林。

失败者们臣服于强者的力量,凄厉急切的煽动着两人决出最终的头狼。

“来啊!”受到兽性的鼓舞,冰室呲出犬齿向青山陆大喝,“不做头狼你就是猎物!我先吃你,再吃翔吾。”

“啊啊啊啊!”发出困兽的嚎叫,青山陆爬起身冲向冰室。

向左退一步侧过身,冰室轻易避开陆毫无章法的扑击。

错身瞬间,冰室抓住陆挥拳的右手腕,将他拽向自己,右拳挥出正中陆的面门。

只一击就将他打得嘴角崩裂,血沫横飞。

双手抱住陆的后颈下压,冰室提膝猛撞他的腰腹,不给对手喘息时间,高大凶猛的男人连击少年的弱点。

剧痛和眩晕让陆的视线模糊,本能地双手交叉在胸肋下抵住冰室的攻击,陆疲惫的身体依然带着肌肉记忆,像和冰室多次指导演练过的,甩头震开他的压颈钳制。

双臂抱紧男人击来的膝盖固住,陆咬牙一头栽进冰室怀中,用脑门拼命撞击对手的下颌。

“这不就做得很好嘛!”大笑着后仰身体躲开陆的头槌,冰室蒲扇大的手掌扬起,双掌猛贯向陆的耳侧。

“啊!”少年凄惨的叫声中,冰室双掌夹着罡风扇在陆的双耳上,贯穿了他的鼓膜。

头痛欲裂地跪倒在地,陆的耳孔淌下两道血痕。

一脚踹翻头脑嗡鸣的陆,冰室坐上少年的腹部压制,硕大的拳头左右挥击。

血沫掺杂着碎裂的牙齿从陆的口腔中喷出,冰室毫不留情的打击像要碾碎他的整个颅骨。

狼嗥此起彼伏,野兽们被嗜血的残酷战斗激发兽性,呲出犬齿,脚爪刨地,兴奋地前探身体,煽动两人更剧烈地厮杀。

鼓膜穿孔失聪,陆听不到砰砰击打在他血肉之躯上的沉重闷响,眼眶肿起,血水模糊了视线。

五感几乎全部丧失,陆却前所未有的感受到心脏勃勃跳动,血脉冲刷着肢体,他已经不再疼痛恐惧,唯有愤怒与随之而来的嗜血兴奋充盈全身。

咬紧松动的牙齿,陆凭借肌肤对挥来的拳势气流感知,抬起左脸主动用面骨迎击。

“该死!”右拳正中少年坚硬的颧骨角,指骨应声折断,冰室换成手肘冲陆的鼻梁砸下。

趁他直立上身变招的瞬间,陆腰腹发力猛地立起双腿勾住冰室的颈项,将他向后摔去。

双臂抱住冰室因上身栽倒而翘起的腿,青山陆敏捷地扭转身体反身将他压倒在地。

双腿从腰侧钳制住冰室的腰腹,青山陆抱住他的右臂连同颈项一起锁住,倔强的少年死死勒紧比自己高壮许多的男人。

全靠身体感知,陆这一系列动作敏捷地不可思议。比他耳聪目明时更加精确。

仅剩自由的左臂拍击地面,冰室试图抬起下身挣脱陆的束缚。

少年束缚他的力量大到不合理,根本不像被饥渴酷暑洪水折磨消耗了五天的人。

陆紧紧卡住冰室的咽喉。

喉头因窒息咔咔作响,冰室逐渐被恐惧淹没,这个力量,是犬神……

屈起手肘猛撞陆的肋侧,冰室不顾一切的想要解开致命的纠缠。

体量几乎是自己两倍的野兽在怀中拼命挣扎噬咬,陆被击打得血沫渗出齿隙。

倔强地收紧浑身肌肉,陆右手握住左手腕,愤怒地压下手臂,一口咬住冰室的耳朵撕扯。

根骨刚强的少年将身体化为钢铁牢笼。

死吧!伤害大家的恶狼,即使与他同归于尽。

狼嗥声中,缠斗地两人化身野兽,不死不休地咬紧对方,生命力同步流逝着……

他不会就这么死!恐惧中,冰室左手摸索到藏在长靴中的匕首。

他才是头狼,不论多少次轮回角力,没有哪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可以挑战他的权威,每一次游戏的胜利者都是自己。

恶狠狠将利齿刺入陆的肋下拧转,冰室反复拔出又插下匕首,直至陆钳制他的手臂松弛下来。

掀开压制自己的少年,冰室气喘吁吁。

被刺破了肺叶,伤痕累累的陆急促地喘息着,胸腔起伏,血沫渗出鼻腔和齿隙。他即将溺死在自己的鲜血中。

陆纯黑的圆润眼瞳充血扩散开,杀红眼的冰室突然感到一阵锥心的痛,这么多年来,这孩子是最像自己的一个……

可不是他死,就是己亡。

群狼厉叫长啸,催促头狼终结战斗。

“没事了,陆。”伸手捂住陆的眼瞳,冰室轻声安抚着,像是七夕之夜抱住自己伤痕累累的学生。

举高匕首,冰室对准陆的心脏插下。

匕首却插入陆护在胸口的手掌心,被他牢牢握住。

诧异于濒死的少年还有这样的力气,冰室用力和他争夺着匕首。

握紧完好的左拳,陆挥拳击中冰室的下颌,打偏他的头。

拔出插在右掌心的匕首,丧失视野的陆仰起上身,凭直觉奋力前刺。

扑哧一声,冰室不可思议地低下头,不知何时,背后的狼首纹身已转移到胸口。陆的那一击正中狼眸,冰室的心脏在陆拧转匕首的动作中停止了跳动。

“犬神……”强健的身躯轰然栽倒在地,冰室的眼角渗出血泪,为什么?

坐起身,濒死的青山陆丧失了一切理智,伴随血液从他伤口流逝的生命力使他饥渴难耐。

好饿!好渴!不想死!救命的食水明明就在眼前……

嗅着血腥味,陆扑向倒地的冰室,嘴唇贴住他汩汩流淌着鲜血的伤口吮吸撕咬。

贪婪地噬咬着,陆抓起匕首剖开冰室的胸口。

手指插入进去撕开男人的胸腔,陆狂乱地挖出那颗尚带余温的心脏。

双手捧住血淋淋的心塞进口中,陆大口撕扯。

难以自抑的狂乱饥渴中,陆哽咽着吞吃老师的心脏,眼眶滑下热泪,在沾满血污的脸颊上冲刷出两道痕迹。

群狼呜咽着冲陆下拜身体,狼首纹身逐渐浮现在陆赤裸的身躯上,随搏动的血脉扩散蔓延,侵占了少年的整个脊背。

凄厉的嗥叫将这血色的加冕礼推向高潮。

 

山本彰吾感到脸颊上的湿润,努力掀开眼帘,黑夜中,滂沱暴雨击打在他的身上。

青山陆赤裸着上身跪坐在他身前,任由雨水冲刷满身血污。

昏迷的翔吾不知何时被救出蓄水池,群狼环绕着他,用自己的皮毛覆盖着少年不断打着寒颤的身体,为他遮蔽风雨。

瞄了一眼横尸一旁死不瞑目的冰室,山本彰吾为他被撕扯开的空荡荡胸腔齿冷。

宿主已死,犬神的结界自然不复存在。他们又回到了现世的大雨之夜。

所以,是青山陆赢了犬神游戏……

山本彰吾望着面前眼瞳黑沉的少年,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麻木。

当啷一声,陆将抓着的匕首丢到山本脚下。

“给我个痛快吧。”

垂下头颅,陆毫不挣扎地向山本展露出脊背上鲜明刺目的凶残犬神纹身。

花费数年时间跨越全境去追猎的这头狼,现在跪在自己面前,引颈就戮。山本捡起匕首,手指却颤抖起来。

假如不是自诩聪明绝顶,山本应该听取翔吾的申辩,也就不会被冰室欺骗误导。他以为翔吾情覆智眼,殊不知自己早已被偏执自大障目。

他本有机会阻止犬神夺取陆的身体。

逼迫青山陆与犬神融合,山本彰吾也难辞其咎。

伸手抬起青山陆的下颌,山本低头凝视着他圆润的黑瞳,尽管被犬神融合,这人的眼神还是一样纯真。

“你有什么遗愿?”

“保护翔吾平安……”

话音未落,青山陆的咽喉已经被山本切开。

“我答应你。”反握匕首,山本凝视着从陆喉头流泻喷溅出的鲜血。

血水混合着滂沱暴雨冲刷下陆赤裸的身躯,混入泥土中不见踪影。

山本的眼瞳逐渐紧缩,陆咽喉上的可怖切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

“怎么可能……”山本喃喃。

苦笑一声,陆抓住山本持刀的手腕,将刀刃抵在自己的心口,“要害在这里。”

犬神之力寄宿在心脏中吗?

握紧匕首,山本用力刺入陆的心口。

匕首却像扎上钢铁,任山本用尽全力也只切入寸毫。

伴随着渗出肌肤的血珠,狼首骤然浮现,涌出陆的胸前一口咬住匕首,咔地崩断刀刃。

在山本骇然的视线中,巨兽钻出陆的身躯向他扑来。

“住手!”大吼一声,陆细软的声线将分离出他血肉的狂兽猛地拽回,像是无形地缰绳牵扯着,狼首不甘地一寸寸钻回陆的身体,挣扎间使他疼痛地全身抽搐。

等等,言灵术!山本眯起眼。青山陆难道是言灵能力者?那他还没有完全和犬融合。

眼见陆以身体做囚笼,将狂兽困锁起来。

山本单膝跪下身,一手按住陆痛到青筋浮现的肩颈。透过他被雨水打湿的额发,山本盯着他湿漉漉的眼,“你还不能死。”

面对陆困惑的眼神,轻笑一声,山本歪过头,“准确地说,还不用死。”

同样的错误,他不会犯两次。

信心突然重新涌上山本心头。他造成的恶果,由他来解决,不论要花费多大精力。

 

高烧中,翔吾被送到镇上的医院急诊门前。

没人知道是谁送他来,也没人知道他为何会在大雨之夜离家,又脱水高烧昏迷着出现在离家几十公里的医院门前。

退烧后,从昏迷中醒来的翔吾面对着焦急守候在病床前的家人们。

“陆桑呢?”挂着点滴,翔吾声线沙哑。

父母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由供职法律部门的父亲沉重地告知翔吾真相,“水泳馆发生了野兽袭击事件,场馆内全是残肢,无法辨明身份,警方今早封锁现场立案,水泳队的A组生,冰室先生,还有高年部的山本彰吾全部失踪,陆可能也是受害者之一……”

“不可能!”激动地坐起身,翔吾一把拽掉贴在手背上的点滴,“我,我一直和陆桑在一起,我们被困在蓄水池里好几天!”

和丈夫对视一眼,翔吾的妈妈温柔而心痛地半蹲下身,趴在病床前看着儿子,“翔吾,你一直在发高烧,那些可能是幻觉……”

“我没有!陆桑还困在蓄水池里,就在山上,我们要马上去救他……”顿住急切地解释,翔吾语音颤抖起来,“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是被送到医院来的。”妈妈靠近翔吾,一手盖住他冰凉的指尖,“翔吾,你昨晚才从家里失踪,并没有几天时间……”

急促地呼吸着,翔吾茫然而呆滞地望向前方,日升月落,五天六夜,绝境中相濡以沫,这一切难道只是高热中的一个梦?

双手捂住脸,翔吾眼角红热,死去的,失踪的,受害的,假如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噩梦,那就让他从中醒来啊!

未完待续

夜奔

异闻周刊 31

青山陆x岩谷翔吾

yms和BBZ出镜

 

埼玉市郊一栋未建完的废弃洋馆坐落在林地边缘,泡沫经济时期这里被规划为贴近自然的高档住宅区,然而经济危机导致的房地产破灭使得一系列后续规划都未完成。

远离城市交通不便,高额的贷款利率更使得这些楼盘无人问津。

开发商放弃后,这些曾经奢华高档的建筑被弃置于林间,逐渐被荒烟蔓草淹没。

偶尔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留宿此处遮蔽风雨,可也只是暂时落脚,很快迁去人烟繁华处谋生。

最近这栋荒废的宅邸却时常传来人声,夜晚也点亮灯光,偶然路过的远足者会看到年轻男孩们进出。

这并不稀奇,颓靡的经济形势和社会压力下,全国各地离家出走结伴为生的年轻孩子越来越多,打零工,捡垃圾,甚至贩毒卖春偷窃为生,除了社会工作者,附近的居民并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

墙纸驳落的老旧厨房里,一侧眉头截断,显得面相有点凶恶的少年日高龙太显然完美吻合世人对不良分子的臆测。不过身上围着与人设不符的围裙,日高开心地哼着歌关掉瓦斯炉,将煎好的牛排放进奥田力也端着的铁盘里。

看起来瘦小年幼不少的力也从抽屉里抓出一副金属刀叉放在托盘上,却立刻被日高阻止。

将刀叉小心的捡走,日高叮嘱一脸困惑的力也,“不要给他任何利器。”

“可是不给餐具‘客人’怎么吃呢?他来了半个月,从没发过一次脾气,是不是不用那么计较?”力也试图替来客辩解。

“被邪灵附身的宿主是无法自控的,记住山本桑的话,不要被邪灵的狡猾表象迷惑。”日高咧嘴做出狰狞表情,将力也吓得后仰。

捉弄完后辈,想起那位不速之客圆润纯净的黑瞳,日高也有点心软,拿起餐刀将牛排切成小块,“这样他吃起来总没问题了吧……”

端着餐盘,负责每日送餐与体检的日高带着力也绕过洋房散发着朽木腐败气息的宴会厅向森冷的地下室走去。

宴会厅内穿来砰砰金属撞击声。

对力也招招手,日高和他躲在木门后,窥探室内正在进行体术训练的人。

身着白色击剑服的剑客前探一步,左手迅猛出击,迅捷剑的刀刃明晃晃刺杀过去。

黑色击剑服的剑客横过剑身,用雕花护手勾住对方的剑刃,一把挑飞。

回弹的剑刃危险地击中白衣剑客的面甲,割开一道伤痕。

围观的力也发出一声惊呼。

拽掉面甲,白衣剑客摇了摇蓬松的淡紫色头发,阻拦前来查看他安危的力也。白皙的脸颊光洁无伤。

解开面甲后的丝绳,黑衣剑客将迅捷剑夹在腋下,皱眉走向白衣的同伴,“加纳,我讲过很多次了,不要走中线直刺。”

反转手腕,黑衣剑客比了一个自下而上挑击的姿势,“剑路太清晰很容易被对手预判。”

“我是按照Miku你的说法做的。”挑起一侧眉头,白衣剑客加纳嘉将重复了一遍Miku教导的动作。

攒起眉头,Miku叹了口气,“步伐不对。不要靠跨步推进,要靠腰肢拧转的力量,不然你出脚时对手就完全预判你的攻势了。”

这些事情很难办吗?为什么教了这么多遍加纳嘉将就是做不到。

察觉到Miku话音里的不耐和轻视,加纳也有点火起,压抑着情绪,加纳告诫自己年长的身份,不要和后辈计较,“我会再练的。”

“Riki你过来。”呼唤战战兢兢在一旁观战的后辈,Miku把剑递给他。

“给加纳演示一次进攻。”Riki和加纳同期跟他学习迅捷剑,Miku不明白两人悟性相差为何这样大。

Riki一头铂金长发,举止身形都像女孩一般秀气。持剑的瞬间,气场却已变得如出鞘利刃。

Riki脚步微动交错,加纳嘉将还没看清他的动作,Riki已经探身近到眼前,手中的剑刃轻抵他击剑服的心口。

“承让。”收回剑刃,Riki腼腆的笑了笑。

“看清了吗?如果做不到让对手没有反应时间,就不要持剑战斗,不然只是授人以柄。”

从地上捡起加纳被他挑飞的迅捷剑,Miku捏着剑刃,将刀柄递给他。

这样赤裸裸的轻视与挑衅彻底激怒了加纳,他一把抽回自己的剑,不顾刀刃划破Miku的手指,紧盯着年幼于自己的体术术士,“我能做到。”

将流血的指尖含进口中,Miku挑眉,“在此之前,任务中就请加纳你在后方支援我们吧。”

“等等,山本桑不是这样安排的。”加纳前踏一步和Miku对峙起来,“还有我姑且比你年长,你那是什么语气?”

“我们是自由术士联盟‘无限’,可不是灵高的学生,别拿前辈架子压我。”Miku为体术废柴加纳理直气壮的施压而好笑,仰头抵近他的胸口,“我们只认实力,凭你这样半吊子的外行水平,我不会让同伴和你一起犯险的!”

加纳气地就要一把揪住Miku的衣领。

眼见两个前辈针尖麦芒的争吵对峙升级,Riki急的眼眶发红,“请别这样……”

日高赶紧对吓呆了的力也挥挥手,示意他先去送饭。

快步走到剑拔弩张的二人之间,日高伸手分开他们,“好了!就事论事,像什么样子。”

端着托盘,力也步下地下室阶梯,老旧的木梯年久失修,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这栋临时营地的安全状况让力也十分担忧,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托盘不让食物汤汁洒出来。

在地下室的密封铁门上输入密码,力也深吸一口气,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没有日高陪伴的情况下独自面对那人。

拧转封锁转盘,内外两层符文咔咔对准,机簧推动齿轮耦合,啪地,铁门洞开。

老旧破损的废宅内却有全金属加固的地下掩体。墙壁上延伸出十几条铁链,每一条上都嵌刻着复杂的咒文,牵引到囚牢中心。

金属地板中央刻着干支星图的罗盘符咒,赤裸着上身的“客人”跪坐在法阵中央,手足被铁链缠绕固锁着。

听到大门打开的声响,那人抬起头,下半张脸被口钳笼具束缚着。只能看到纯黑的圆润眼瞳。

端着托盘走近法阵,力也跪下身和那人对视:“……你好。”

微笑一下,力也眯起眼睛,“抱歉让你久等,饿了吧?”

那人眨了眨眼,对力也弯曲眼眸,眼角纹路带着笑意。

被他清澈的眼瞳注视着,力也突然感到一阵难过,像是囚禁着一头无辜的犬。

意识到口钳让对方无法进食,力也为难起来,日高不在的话,只有他这个体术术士。贸然解开言灵术士的束缚,是否太冒险了?

望着那人纯黑的眼瞳,力也握拳,总不能让他饿着。

“我,我帮你解开这个。”向那人点点头,力也靠近他健壮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将双手伸到那人颈后,拧开固定面罩的螺栓。

 

将口钳取下,力也正视着那人,他有一张修长端正的容颜。

活动了一下发麻的下颌骨,那人向力也微笑着道谢,“谢谢你,我是青山陆。”

睁圆了眼,力也有些开心,“我叫奥田力也,很高兴认识你。”

话音未落,力也捂住嘴唇,糟了,他一不小心把真名告诉了言灵术士!

青山陆似乎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眨了眨眼,捂住块垒分明的腹肌,那里蠕动着发出咕噜的响声。

“好饿啊……”陆的声音绵软,近乎撒娇。

赶紧把餐盘摆在陆面前,力也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对不起,没有餐具。”

吸吸鼻子,陆享受着食物的香气,“我开动了。”迫不及待地将手指插入盘中,抓住肉块塞进嘴里。

看到对方大快朵颐的饥渴姿态,力也不觉笑起来,拧开纯水递给他。

“慢点吃,不够的话我请日高桑再做一点。”

仰头猛灌一口水将食物冲下喉咙,陆睁大眼睛打了个嗝。

有点害羞地冲力也展开笑容。

突然捂住嘴,陆感受到身体内部挤压扭曲的异样,难以抑制作呕的感受,陆的胃袋翻滚着,痛苦地单手支着地板弯下身。

整个内脏翻江倒海,排斥着身体必须的养分,饥饿感与反胃感纠缠出现,陆再也无法忍耐上涌的排异感,趴在地上呕吐出来。

震惊地看着陆痛苦地低吟,力也望着他指缝间喷溅出的呕吐物,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大声呕吐着,陆的整个身体折起,肌肉舒张,汗湿颈项。

吐到最后,空空的胃袋再也挤压不出食物,溢出嘴角的清液里掺杂上了血丝。

指尖颤抖,力也后退到铁门口,“我,我找人来帮忙。”

转身奔上阶梯,力也大声呼唤,“日高桑!‘客人’出问题了!”

力也的声线有些哽咽,虽然经验不丰,他也知道陆身上发生了什么。犬神进一步融合宿主的结果就是,他已经不能再靠人类的食物维生了……

 

食物中毒一般的呕吐让青山陆眩晕虚弱。从昏沉中清醒过来时,山本彰吾正坐在他身边,监督日高龙太为他注射针剂。

捏紧拳头绷出手背血管,青山陆望着日高将一针闪烁着银色细芒的药剂注射进他的静脉。

“这是什么?”开口后才发现声音有些沙哑,青山陆想到倒流的胃液可能灼伤了喉咙。

“能抑制犬神的东西。”不愿意多做解释,山本彰吾双手搭在膝盖上,“虽然没办法根治,但可以减弱你的排异反应。”

抿紧嘴唇,青山陆不再追问,望着山本,“你答应我的事呢?”

山本对收整针剂的日高微笑一下,“让我跟‘客人’单独谈谈。”

心领神会,日高提起医疗背包,离开地下室时带上了铁门。

拉过椅子抵住铁门,山本彰吾坐到青山陆正对面。将手机相册打开,调出近日拍摄的照片。

捧着手机,青山陆一帧帧划过,开满藤萝花的自家宅院,依着窗眼眶红肿的母亲,被警方封锁起来的水泳馆,还有扶着点滴架,坐在医院长椅上的翔吾。

大颗的泪滴坠落在手机屏幕上,青山陆低下头无声地抽泣。

红着眼,陆抬起头,“冰室死了,犬神在我身上,翔吾以后是不是可以平安度日?”

面无表情,山本不想对青山陆撒谎,“翔吾是灵视能力者,对他们来说,平安二字只是个相对概念。”

呆滞着,青山陆吸了吸鼻子,“什么意思?”

后仰身体,山本靠坐在椅背上,“翔吾看得到灵体,就代表灵体也看得到他。”

点点青山陆的前额,山本蠕动嘴唇,“像你看得到狼,就会被狼跟上。”

猛地前挣身体,青山陆绷紧身体牵动锁链,金属碰撞拉扯,发出簌簌声,“我得去保护他!”

“保护他?从谁手里?”翘起一侧腿搭在自己膝盖上,山本彰吾语气冰冷,“从犬神手里吗?”

颓下身体,陆捏紧裤子布料。

从外套口袋中掏出一个长方形小盒,山本打开盒盖取出一副眼镜,捏在指尖把玩。

“这幅眼镜是我特制的道具,”将眼镜扣在自己的脸上,山本彰吾隔着镜片与青山陆对视,“这样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视线中,困锁青山陆的铁链上发出红光的符文全部隐形,地板上涌动着灵力能量的法阵也成了漆黑的普通石雕。

“我会把它亲手交给翔吾。”向眼眶发红的青山陆摇摇手中的眼镜,山本强调,“至于你,没学会彻底控制犬神之前,你哪里也不能去。”

 

距离青山陆排异食物引发身体反应已经过去了三天,担心力也受刺激,这段日子都是日高单独去地下室为青山陆注射针剂。

“今天让我来吧。”从日高手里接过餐盘,奥田力也挠挠后颈,“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的。”

望着少年躲闪的视线,欲言又止,日高知道他担心青山陆,把餐盘递给他,“你放下菜就走,等下我去收餐具。”

 

背靠铁门,力也端着托盘,望着三天未进食水明显憔悴了不少的陆。

跪坐到陆身前,力也将盘子推到陆那边,“试着吃一点吧。”

双手探到陆的脑后拆开口钳,力也从怀里掏出手帕,用纯水浸湿,擦拭着陆被冷汗粘在额头上的发丝。

紧抿着嘴角,陆垂下头瞄着摆在面前的餐盘,体内饥火中烧,他却对近在眼前的丰盛食物兴趣缺缺。

“解开口钳,你不怕我伤害你吗?”望着替他擦拭汗水的孩子,青山陆仿佛可以嗅到他颈项汩汩流淌的鲜血和散发着热气的蛮饱肌肉。

掀起微微下垂的眼角,力也露出一个傻笑,“陆桑很温和。”

男孩口中熟悉的称谓让陆捏紧了手指。

“力也……”陆轻声。

“嗳?”困惑地回应,正在擦拭青山陆脊背上狰狞的狼首,力也停下手中的动作。

“对不起。”大手卡住力也的颈项,陆在他震惊的眼神中收紧手指。

从力也下楼送饭已经过去了两小时,日高看看腕表皱起眉,八成又跟‘客人’聊上了,力也从小就是心软。

提着药箱下楼,日高算准时间替青山陆注射,希望一周的疗程可以帮他抑制住犬神融合,不然长期不进食水身体早晚要垮掉。

打开铁门,日高手中的药箱坠地,瞳孔猛地凝聚,手指探入衣襟,嘴唇翕动。

哗啦扯紧绕在力也颈上的铁链,青山陆声线柔软而冷淡,“你最好不要。”

望着昏迷中被钳制在青山陆怀里的力也,日高深吸一口气,将手指抽出衣襟放下。

“你不会伤害他的。”日高放缓声调劝说。

大手卡住力也的颈项,青山陆对他摇摇头,“你不会想知道我能做到什么。”

背弃家人,杀伤同学,吞噬老师,青山陆眼瞳发红,连他自己都不敢置信他为了生存可以做些什么。

力也是个善良的孩子,对他很温柔。可他有更重要的人必须去救!

“你要什么。”日高语气发颤。

瞥了一眼铁门上的控制板,青山陆知道困锁他的法阵是靠那个操纵。

“解开我。”

“我不知道符咒…”眼见青山陆卡紧手指,力也昏迷中的呛咳声让日高吓得高举双手,“知道了!我这就放开你。”

颤抖着手指滑动触屏上的符文,眼见法阵咔咔耦合发出红光,日高手指迅速探入胸口夹住符咒,“斩缚……”

咒文刚刚出口,粗重的兽息响起,日高痛呼一声,肩颈被利齿嵌入。

涌出陆体内的犬神撕咬住日高,将他甩飞出去。

砰地一声,日高撞在金属墙壁上,滑下身拖拽出一道血迹。

“回来!”轻喝一声,青山陆唤回还想继续追击的巨兽,饥渴难耐的犬神不甘地舔舐过利齿上沾染的血迹。

捆绑青山陆的锁链被切断了灵力通路,凡铁无法束缚犬神持,陆伸手,撕扯粘在身上的蛛丝一样轻易拽断锁链丢开。

犬神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步上阶梯。

地下室的骚乱早已惊动了楼上的众人。

少年术士们守在地下室出口处严阵以待。

“无限”下属的这个任务小组不过是一个月前由山本彰吾牵头在网络上临时拼凑集结的。

经验最丰富的言灵术士日高目前生死不明。

 

从没真刀真枪战斗过的riki紧张地靠近年长的miku身后。

黑衣剑士miku双手持迅捷剑交叉胸前,回头望了一眼夹着符咒的加纳嘉将,“你和riki一起躲后面去。”

他已经向山本彰吾发出呼救,再过不久就会有人回援。

抖动符咒用灵力贯穿,加纳挑眉,双手结印,“这个犬神持是言灵术士,没有我你对付不了。”

加纳嘉将可不是英雄气概的那类,要不是犬神持手里的那个孩子力也私下总是偷偷帮他补习体术,他才不会为这群浮躁狂妄的小孩对抗可怕的敌手。

皱起眉,miku轻挥剑尖发出破空声,“随你,别拖我后腿。”

话音未落,野兽低沉的嗥叫声响起。

地下室腐朽的木门在狂兽的撞击中不堪一击,巨大的冲击力伴随着碎裂飞溅的木屑击打在miku身上。

riki的惊叫声中,巨兽一口咬在miku护在身前的手臂上将他扑地后退几步。

单膝跪倒在地,miku黑色的击剑服上配着笼手。趁着犬神的利齿卡在护甲上,miku咬牙扭动肩膀将手肘怼进狼灵的喉间。

笼手上暗红色符文闪动,炸裂开球形的冲击波,将狼口撕裂开。

持剑的右手将迅捷剑竖起,剑刃穿刺进狼灵的咽喉,miku用力扭转剑柄,施力企图向下剖开巨兽钢铁一样坚韧的皮毛。

巨兽从喉咙深处发出沉闷的呼啸,立起上身向miku身上挥爪。

利爪横扫过术士的胸口,撕裂他的击剑服,留下血淋淋的抓痕。

双手持剑猛地前扑,riki轻巧地跃上狼身,将剑刃插进巨兽背部,强忍着恐惧支援同伴。

狼灵啸叫着张开巨口,被符文炸裂开的口角生出新的利齿,血盆大口形变成令人胆寒的怪物形态。

在miku睁大的眼瞳中,巨口将他的整个手臂吞吐一口咬在毫无防护的肩胛上。

“嘶!”强忍剧痛,miku弯折肩背顶住狼口阻止它扯下自己的手臂,拧转右手的剑刃,企图从下方插进巨兽的脑中搅动。

犬神在术士的剑刃夹击中发狂,不管不顾地甩动脊背头颅,企图崩断刀剑。

骑在狼背上的riki长腿夹紧狼身,双手抱紧剑柄深插进去,铂金长发染血,在狼背上颠簸飞舞。

喀拉,贯注着术士灵力的剑刃还是崩断在巨兽强悍的血肉骨骼中。

“啊!”利齿合拢,鲜血从狼牙插入肩背的伤口中迸溅,miku痛呼出声,不可自抑地升起被撕碎的恐惧。

在犬神绝对的,野蛮的,疯狂的力量中,他们自小经受的技巧训练显得不堪一击。

“加纳!”抽吸着,miku呼唤言灵术士,要命的时候这家伙跑哪里去了!

 

在二楼山本留宿的房间里翻箱倒柜,青山陆对楼下的厮杀惨呼充耳不闻,犬神和术士,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吧,青山陆抿着嘴角,将办公桌的抽屉整个拽出倒翻在地上。

抓住那个熟悉的眼镜盒,青山陆瞳孔放大,到手了!

“不动金缚法!”伴随着砂质嗓音呼号,青山陆的身体猛地被巨力束紧。

红色字符缠绕烙印在赤裸的肌肤上,灼烧感让他痛呼一声跪倒,抓不稳眼镜盒滚落到门边。

双手从中指对扣莲花绽开的外五钴印迅速变幻成内缚,加纳嘉将拧紧手指关节内扣,看着暗红的符文勒紧挤压青山陆的肢体。

“天元行躯神变神通力!”

“啊!”栽倒着翻滚,青山陆只觉得全身骨骼都要随加纳嘉将收紧的手印被扭转碾碎。

加纳嘉将不会犯力也和日高那样的错误,对犬神持这种级别的对手留情就是自寻死路。同伴们的性命全悬在他手心。

冷冷注视着痛苦蜷缩在自己脚下的肢体,加纳嘉将毫不留情地十指紧握,砰地双掌对扣,用外缚印了结对手。

真言咒文勒入肌理骨骼,青山陆胸腔脏腑被挤压,呕出一口鲜血。

撕咬miku和riki的犬神感应到宿主的危机,松开利齿,脚踩浑身浴血的黑衣剑士,仰首嘶吼一声,迅速奔上楼梯。

“放开!”倒伏在地,青山陆的咽喉被血红的真言锁链勒紧,依然仰首拼命从胸腔中挤出一声嘶叫。

缠绕周身的真言之锁应声绷裂。

不用咒文就可以破解他的真言?!

加纳嘉将震惊地眼神中,巨兽的喘息从他背后袭来,犬神跃上二楼回廊,撞断木制栏杆扶手将加纳扑倒在地。

仰首张开血口,犬神对着言灵术士的后颈要害猛地咬下。

噗地,剑刃从巨兽的口中穿出。

兽血滴在加纳背上,他蜷缩起身体从巨狼身下钻出。

死里逃生的言灵术士低头望向楼下,浴血的黑衣剑客单手捂住几乎被撕下的左臂,气喘吁吁的回望他。

千钧一发之际,miku掷出的剑穿透狼灵后脑救了加纳一命。

“愣着干嘛!去抓犬神持!”靠着riki的搀扶,miku冲加纳大喊。

“回来!”捡起眼镜盒,青山陆对皮毛染血脚爪刨地的犬神低吼一声,阻拦它继续纠缠袭击术士们。

助跑几步撞破山本彰吾书房的玻璃窗,青山陆坠下二楼的瞬间犬神追随他跃出。

碎裂的玻璃在日光下折射着刺目的光。

狼灵钻入陆赤裸的脊背,瞬间化为青黑纹身。

坠地瞬间侧身翻滚卸力,青山陆脚步不停地翻越封锁废弃别墅区的钢丝栏,横穿隔开林地与房屋的铁轨。

火车轰鸣而过。

汽笛啸叫中,奔到破碎窗前的几人只来得及看到他消失在铁轨坡道下的背影。

 

深夜,趴在客厅餐桌上,多日不眠不休的陆妈妈困倦不堪,丈夫还在警察局处理失踪案的相关事宜。

她强撑着去辨认了几次水泳馆发现的尸体残骸,不论如何也不肯承认那些断肢肉块是她活泼元气的儿子。

受害人的家长们痛哭到晕倒,有的咒骂发泄,有的揪住校方警方讨要说法。

小陆没有死。

半个月过去了,就算所有人都逐渐放弃希望,陆妈妈依然坚信着这一点。

半梦半醒间,窗前不知何时立着一个身影。

“妈妈。”

柔软的呼唤声响起,陆妈妈猛地支起身。

“小陆!”

眼眶湿热,陆妈妈捂住嘴,站起身就要拉开窗帘。

巨大的狼影和儿子的倒影交叠起来,粗重的兽息响起。

僵立着,陆妈妈扶住餐桌。

“不要开窗……”陆轻软的声线带着哽咽,“妈妈,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摇着头,陆妈妈双手捂住脸,“别说这种话。”忍住泣音,陆妈妈强调,“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是我的小陆。”

长久的沉默。

“对不起。”停顿过后,陆带着鼻音的声线强硬起来,“忘了我,和爸爸好好生活下去。”

“陆!”惊呼一声,陆妈妈奔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

窗外是空无一人的街道,只有路灯静静散发着黯淡的黄光。

 

躺在自己的床上,翔吾辗转反侧,望着自己书架上摇曳的树影出神。

出院后的第一个晚上,他居然觉得自己的卧室陌生起来。

坐起身,翔吾靠着床头发呆,不单这个房间,他的家,同学,友人,一切都让他觉得不真实。

究竟他有没有从那个大雨滂沱之夜醒过来?

还是说从他来到这个小镇,与陆相遇的那个夏天开始,这一切都是漫长的幻梦?

捂住自己的眼,翔吾已经不知他复明后看到的东西,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幻?

砰,砰,砰……

石子击打玻璃窗的响声令翔吾悚然。

还没有结束吗?

“翔吾。”熟悉的细软呼唤声响起。

咬住下唇,翔吾将面孔埋进膝头,眼眶发热。

长久的静默后,翔吾抬起头,望着坐在床头用悲悯的视线注视着他的枫。

依然是七夕夜那身红地黄水仙浴衣,枫睁着漆黑的猫眼,对翔吾静静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闭上眼,翔吾语带哽咽,最悲哀的往往不是不知正确选项,而是不论重复多少次,都只能选择错的那个。

再度睁开眼时,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

翔吾走到窗前,深吸一口气,心脏砰砰跳动着,那并不是恐惧。

带着难以抑制的雀跃,翔吾推开窗,像是在那个金色的夏日末梢,走在河堤上,他冲上前抓住了陆的手。

赤裸着上身,陆站在窗下静静望着他,纯黑的圆润瞳孔倒映着翔吾的身影。

被狰狞的黑青巨兽纹身侵占了麦色的肌肤,陆抿紧着嘴唇,突然绽开笑容。

眼神坚定地凝视着翔吾,陆冲他张开手臂。

微笑着,泪水滑下翔吾的面颊。

抓过从医院归来就没有拆开的行李背包,那里装着翔吾的衣物,洗漱用具。从抽屉里抓出钱包证件塞进背包,翔吾拔出钢笔,迅速在便签纸上写起来。

“………抱歉,爸爸妈妈。”

最后一个字太过用力,钢笔的墨迹在纸张上重重地洇出一个墨点。

扔掉笔,翔吾背着背包攀上窗台,在黑夜中对着陆张开的手臂跃下。

 

手牵手站在车站月台上,陆披着翔吾的棒球外套,宽阔的肩背将翔吾穿上宽松的外套整个撑满。

夏末的夜风带着一丝寒气,凌晨的熹微红光在铁轨尽头的地平线上升起。

“我们要去哪里?”仰头望着陆,翔吾的心充盈着一种非理性的安稳满足。

要去哪里呢?抓紧翔吾的手,陆的眼神茫然了一瞬,一切尽失后他凭着一腔冲动将翔吾带走,却不知要去向何方。

“去东京吧。”挽着陆的手,翔吾的发梢在早班车进站的气流中被吹起。

翔吾并不慌乱迷茫,反而前所未有的坚强。只要陆还活着,他就有办法,一切都会变好。

迎着初升的旭日,翔吾微笑着望向陆,“东京那么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东京卫斯理青年会经营的旅社坐落在千代田明治大学附近的紧凑社区。

淡黄色二层小楼被拥挤的廉价餐馆包围着,红白YMCA灯箱招牌挂着陈旧的水渍。

前台接待员打着哈欠,抬眼望着面前两个眼神紧张的少年。青年旅馆总是接待各种囊中羞涩的年轻背包客,这两人平凡到引不起他一点兴趣。

随便扫了一眼翔吾的学生证,接待员将挂着房间号牌的钥匙放在铁盘里推给他。

“二楼走廊尽头那间。”瞄了一眼两人交握的双手,接待员强调,“不要把浴室弄脏。”

面颊涨红,翔吾拉着眼神茫然的陆匆匆步上楼梯。

把他们当什么人了,咬住下唇,翔吾忿忿。

打开房门,扑面而来一股渗入墙壁的烟味,狭窄的单人间摆着一张课桌,课桌上发黄的电话可能从八十年代起就没更新过。

淡蓝色窗帘紧闭,窗下窄小的单人床上铺着几何花纹的土气被褥。

房间里挤进两人,紧凑地连转身的地方都无。

翔吾将背包扔在地毯上,立刻被人从背后抱紧。

埋头进翔吾的颈窝,陆深吸一口气,熟悉的气息令他慌乱飘荡的心沉淀下来,柔软的发丝擦着少年的颈项。

“陆桑,”握着陆圈着自己腰肢的粗壮腕骨,翔吾安抚地拍抚他的手背,“这些天发生了什么?”

不管不顾的和陆私奔出来,翔吾只是不想刺激他,陆脆弱的眼神显示一点细微的怀疑和拒绝就可能将他逼上绝路。

“唔……”试图理清因果的话语被堵在口中,陆将翔吾的身体翻过来,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含住他的嘴唇。

被紧紧束在灼热的胸口,翔吾被厚实的舌反复舔舐着,手臂揽住陆的颈项,身体瘫软下去。

拉扯着对方的衣衫,陆拥着翔吾倒卧在床褥上。

后脑碰到枕头的刹那,翔吾回想起接待员暧昧的眼神,脸颊涨红着轻推了一下陆的胸口,挣开他贪婪卷噬着自己的唇舌,“等等,陆桑……”

“嗯?”含住翔吾的耳沿,陆轻哼着,温热的气息打在他的耳孔里。

近乎撒娇的柔软音调让翔吾的心沉到最深处融化成粘稠的暖流。

深吸一口气,翔吾咬住陆线条削峻的下颌,鼓励性地将双手探入他棒球外套下,沿着他赤裸的背肌抚摸上去。

“翔吾~”咕哝一声,陆亲吻着翔吾的脸颊,鼻尖拱进他的衣领间磨蹭着他凸起的锁骨线条。

带着薄茧的干燥掌心沿着少年的腰腹肌理下滑,陆反复抚摸着对方紧绷的小腹线条,在翔吾可爱的急促鼻息中探下去,捉住那团灼热的部分把玩着,直到它在自己掌心硬挺胀满。

感受着少年不断挺腰将自己送进他的掌心磨蹭,陆贴着翔吾的耳侧轻笑,“翔吾的心我最懂了。”

陆略带炫耀的柔软宣言让翔吾浑身发红,有些羞恼地,少年抬腿圈住他粗壮的腰身,伸手在他胸口掐了一把。

“哎呀!”细软地呼痛,陆一手捂住被掐疼的胸乳,鼻尖贴住翔吾的锁骨轻嗅他的肌肤上香草椰子润肤露的香气,咧开笑容,黏糊糊地撒娇,“是我的味道呢~”

秘密的心事被暴露出来,翔吾来不及辩解,被陆解开衬衣纽扣,粗糙温热的舌面沿着他的胸腹肌理线条舔舐着。

整个弓起身,翔吾抱紧陆的头颅呻吟着。陆舔舐他的方法像一头犬,湿热地噬咬,吮吸,舌尖拍打,仿佛要将他破开,咬碎,细细研磨着品味。

那令人战栗的贪婪热情使他魂销骨蚀。

宽松的裤子被拉下髋骨,翔吾被有力的大手托住,来不及害羞,他的大脑已经烧融在欲望中。被湿热的嘴唇含住时,翔吾呻吟一声,曲起膝盖将自己更深的送入陆的喉中,感受被有力的肌肉圈紧挤压的快感。

眼角含泪,翔吾睁大眼睛,视线灼热而模糊,发出含混地呻吟和哀求。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可是陆知道。

将翔吾退出自己湿热的口腔,陆粗糙的大手圈住他轻柔地撸动。

鼻尖抵住翔吾的臀缝轻嗅,惹得他小声惊叫,“不要…”

捂住脸,翔吾并拢大腿夹住陆的颈项,脚掌踩在他的肩背肌肉上挣扎滑动。

大手掰开翔吾的臀部,陆将舌尖探入进去,挤开他紧闭的身体,深入灼热的内部。

舔舐着,陆小心地将指尖挤入进去,和厚实柔软的舌配合着,一边抬眼观察着翔吾的神色,纯黑的眼瞳认真中带着一丝讨好。

他为什么可以用这样正直纯真的眼神做这种事……

灼热硬挺的部分被对方握在掌心揉搓,翔吾几乎要啜泣出来,拱着腰一悸一悸射在陆的手心。

耸了耸鼻子,陆像是嗅到食物的表情,毫不犹豫地张开嘴唇将他含进口中吮吸。

“不要了……”射精后,带着情绪过载的眩晕,翔吾的嗓音沙哑,伸手推拒着陆的头颅。

被对方有力的大手固定着腰肢,陆侧过脸颊,将他更深地吮进喉咙深处,像是含着糖果,脸侧鼓出一点痕迹。

捂住眼,翔吾无力挣扎,侧身将自己埋进枕中,整个身体红热瘫软,廉价旅馆带着陈旧潮湿气息的枕巾无法熄灭掉他随着羞耻心愈发高涨的情欲。

从身侧揽住翔吾,陆直起身,滚烫的胸肌柔软地挤压着翔吾削立的肩胛。

“我做的不好吗?”咕哝着,陆的声线柔软中带着一丝忐忑。

“不,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轻声喘息着,翔吾努力从混沌中理清思绪,陆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明明一个月前,才那么坚定的拒绝他的告白……陆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心情,欲望,幽深的,细微的,不可告人的……

“唔。”被含住嘴唇,翔吾感到淡淡的腥甜气息在唇舌间扩散,那是他自己的味道。

陆额头顶住他的,黑瞳认真的盯着翔吾,双手握住他的大腿根掰开,将粗壮的身体置于他腿心。

“我说了,没人比我更懂翔吾的心事……”小心地将自己挤压进去,陆抵着翔吾的嘴唇,断断续续地轻声呻吟。

张开嘴,翔吾感受到压迫侵入的巨大体量,几乎无法呼吸,身体却红热瘫软地组织不起任何抵抗。

汗湿的肌肉紧贴着翔吾的,陆细声呻吟着,凭借着肌肤相亲的共感调整着位置和进度,“一切,翔吾的一切我都知道……”

感受着掌心抓握着的大腿根肌肉缩放,陆缓缓将自己嵌入到底,肌肉紧实的身体因隐忍而汗湿发光。

陆的汗珠滴落到翔吾凹陷的锁骨间,感受被对方湿热紧致的身体紧紧钳制挤压的快感,陆深吸着气调整呼吸,结着水雾的睫毛眨动,“会难受吗?”

双腿圈紧陆的腰肢,翔吾抱住他的颈项,欲望灼烧中,带着一丝气恼,贴近陆的耳侧,“你不是都知道吗?”

“嗯!”抿着嘴唇微笑起来,陆吻住翔吾挪动腰肢撞击起来。

颠簸中,翔吾抱紧陆汗湿的脊背,感受掌心起伏的肌肉线条。随着他愈发激烈地耸动,脊背上狰狞的纹身仿佛活化起来,刚硬的鬃毛刺出肌肤扫动在翔吾的掌心。

破开自己的强悍体魄令翔吾颤栗,在激烈的冲击中,翔吾被抵在狭窄的床褥上,头顶靠近床头。

温热的大手立刻扶住他的头顶护住,陆贴近他的耳侧轻声呻吟着,“翔吾,翔吾~”

仿佛寻求他庇护的脆弱声线令翔吾的心紧缩起来,搂住陆汗湿的身体,翔吾轻声安抚着,“我在这里……”

被翻过身体折腾,翔吾支撑身体的膝盖发颤,额头抵在床褥间,他小腹抽搐着,硬挺的下身随着陆延绵不绝的激烈撞击喷射出来。

湿滑的液体淋漓地从二人交叠的股间流淌下来,翔吾咬住手背压抑着呻吟。

湿软的那团又被大手握住揉搓,翔吾的眼眶发热,几乎要求饶出声。

陆的精力到底有没有穷尽的时候?

他们都是第一次,书上不是讲这种事会结束的很快吗?

被抵住臀部激射进深处,翔吾被灼烫地瑟缩起身体,眩晕地栽倒下去。

神志昏沉中,翔吾感受到自己被湿热的舌舔舐着肌肤。

沿着翔吾的腰线勾勒,陆将他散发着香气的汗水全部舔舐吞咽下去。

含住翔吾大腿内侧的血脉,陆抬起眼帘望着面色潮红的少年,犬齿呲出,不可抑制地轻压进他肌理间,那里汩汩流淌的生命力诱惑着他。

撕碎他,吞掉他,连骨头一起嚼碎吮吸殆尽。这样就再也不用担心分离,可以永远永远地,和他融为一体……

“陆桑……”为大腿内侧的刺痛微微皱眉,翔吾呻吟着掀开眼睫。

“是我。”有些泫然,陆压抑地回应他。

松开犬齿,舌面舔舐过那片肌肤,陆埋首在他腿心,将湿软淋漓的那团含入口中。

无力地抽吸着,翔吾眼角渗出泪水。感受到自己在陆的口中再次硬挺起来,他有些不可思议。

抱住翔吾的膝盖折起,陆就着湿滑的体液挤入他湿热的身体里。

明知翔吾已经精疲力竭,陆还是不想放开他,仿佛没有明天,陆从身后紧紧揽住瘫软的少年,与他抵死纠缠。

 

未完待续

ps:车比预想的长了点,应该还有一章才会结束送狼篇。

神祇

异闻周刊 32

青山陆x岩谷翔吾

bbz出镜

太阳落山,池袋车站附近的店铺渐次点亮霓虹灯牌,夹在居酒屋和小吃店之间的百元店外开始聚集起在夜晚打零工讨生活的人,坐在长椅上匆匆扒完一顿廉价便当,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年轻人让着香烟,分享工作情报,间或抱怨着日复一日看不到希望的生活。

“惠承您一千两百日元。”将顾客购买的零食杂货全部装进购物袋,翔吾咧开笑容,找出零钱放进客人手中。

目送客人走出店门,翔吾望着钟表指针指向九点,急忙抓起货单,开始清算货架上的货品。

九点后夜班兼职人员会来和他交接班,翔吾用学生证登记打工,按法律规定是不能做夜班的。

即使夜班工资更高,翔吾也并不感兴趣,还有人在等着他回去。

此念一起,翔吾脸上不自觉挂上微笑。和面对顾客时用力过度的业务笑容不同,浅浅的笑意从唇角扩散开,让眼底都闪烁起光彩。整天忙碌积累的疲惫消散,搬运货物的双臂轻快有力起来。

推开店门,头发蓬乱的中年女性套上百元店的橙色工装背心,一边手脚麻利地帮翔吾整理起冰柜里的过期食品。

快手快脚地将减价标签黏上便当盒,中年女性瞄了一眼面色疲惫的翔吾,抽出一个塑料袋将几盒炒面和一块蛋糕丢进去。

“翔吾,你下班吧,剩下的交给我。”将塑料袋塞到少年手中,中年女性手指撩着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

“可是,川澄姐……”拎着过期食品,翔吾手足无措,“店长说食品要等到夜班结束后统一处理。”

搔搔发痒的发尾,川澄无所谓道,“反正都要丢,什么时候丢我说了算。”

川澄是养育着两个孩子的单亲母亲,在白天的正职之外每天晚上连轴转打着夜班零工才能糊口。

见到年少出来讨生活的翔吾,她总不自觉的想起自己还在读书的孩子们,难以抑制地升起一丝母性。

拍拍翔吾的肩,川澄从口袋里抽出头巾绑好,“行了回去吧,明天见。”

向川澄鞠躬道谢,翔吾拎着食物走到门口,正碰上前来查勤的店长。

把塑料袋背在身后已然来不及,翔吾咬着嘴唇,忐忑地望向面色严厉的男人。

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店长常年攢眉形成的沟壑使他看起来不近人情。

“手里是什么?”

嗫嚅着伸出手,翔吾在他面前打开塑料袋。

“说了多少次了过期食物要统一处理!”一把拽过塑料袋,男人语气凶恶。

“贼,都是贼!”打开便当盒当着翔吾的面倒进垃圾桶,店长嘴里不干不净地絮叨着。

咬住下唇,翔吾低着头,脸上火辣辣地疼,左右脚尖相碰。

指着低头靠在柜台上的抠指甲的川澄,店长厉声,“别再让我抓到你犯事儿!”

从柜台后门钻进店铺仓库里,店长噼啪的皮鞋声逐渐远去。

立刻抬头,川澄窜出柜台走到冰柜边,从工装口袋里掏出几个废弃标签贴在便当盒上,抓起来放进塑料袋里。

“屁大点官,威风不小。”不屑地嘲笑,川澄将袋子塞到翔吾胸口,捏了一把少年紧绷的脸颊,“别理他。”

说着将翔吾推出店门,挥挥手与他道别。

拎着袋子在池袋街头踽踽独行,行人步伐匆匆与他擦肩而过。

间或有几个身着校服学兰的年轻孩子手牵手笑闹着,相互追逐。

无忧无虑的笑声逐渐远去,望着他们的背影,翔吾捏紧了手中的袋子。

走进夹在两栋民居之间的老旧网咖,翔吾步上狭窄的阶梯,不知哪个客人把饮料洒在地垫上,台阶黏着鞋底,发出刺耳的粘连声。

三楼走廊墙壁涂成吸光的黑色,连排房间紧凑挨挤,没有一扇通向外界的窗,显得昏暗压抑。

排风扇轰隆运作,过于狭小的密封空间还是闷挤着食物味道,汗水和体臭伴着电子游戏的激烈配乐和键盘噼啪声。

 

行至走廊尽头那间房,翔吾深吸一口气挂上笑容,掏出钥匙。

门钥匙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房门立刻被打开,暖烘烘的身体抱上来,“翔吾…”

拎着袋子,翔吾张开手臂僵持了一瞬,随后搂上对方宽阔的脊背,“陆桑……”

仅有四叠大小的隔间挤进两人立刻显得局促狭窄。

跪坐在陆的面前,翔吾将食物摆在电脑桌上。

“陆桑久等啦,今天下班稍微有点事耽搁了一下。”笑眯眯地,翔吾将筷子撕开放进陆的手中。

摇摇头,青山陆抿了一下嘴角,抬眼望着略显疲惫的少年,“很忙吧……”

“嗯呐。”摇摇头,翔吾望着睁大眼睛跪坐在他面前的陆,对方认真观察他状态的神色真像一只等候主人归来的犬。

“今天在网上查了一些信息,我也想出去找找兼职看……”垂着眼帘,陆细声商量。

停下剥开蛋糕包装纸的动作,翔吾伸手抚上陆捏着膝盖布料的手背,“陆桑,你没有身份证件,还是暂时避一下风头……”

“可是……”皱起眉,陆认真地望着翔吾,少年眼下逐渐堆积起来的疲惫痕迹令他心痛焦躁,“只有你一个在努力,我却什么也没有做。”

“很快会好,等我攒够了钱,我们就搬去更远的地方,那里不会有人认得我们,到时候警方也不会再关注你的案子,陆桑可以找一家商店街的小店打工,就像老家那样,你带我去过的……”许着不切实际的梦想,翔吾不知是在安抚陆,还是在说服自己。

笑着将蛋糕塞进口中,翔吾用陆明净端正的脸庞将店长充满鄙夷的视线驱逐出脑海。

“陆桑,你怎么不吃?”望着青山陆捏着筷子低垂的头颅,翔吾看着他面前原封不动的炒面便当,担心起他的身体状况。

几曾何时,陆是那样无忧无虑的在他面前大快朵颐,吃着他便当里的炒面,露出幸福的笑容。

“要命了~太好吃了~”陆发自内心的啧啧赞叹犹在耳旁。

 

“我不是很饿,等下再……”咽了口水,陆的喉结滚动,默默将便当盒扣上,放回塑料袋内。

“陆桑,你这些天都没有好好吃饭。”凑近他,翔吾伸手抚上陆的下颌。

捧住少年的手背,陆将脸侧埋进翔吾的掌心,发出细微的叹息。

抓住他的手腕,陆将翔吾拉进怀中,借着与他紧贴的嘴唇,陆尝到他口中廉价糕点淡淡的糖粉甜味。

心口发烫,翔吾紧贴着陆的身体,手指从脑后插入陆柔软的发丝中。

搂着少年的腰肢,陆用鼻尖磨蹭着他的,带薄茧的指腹沿着翔吾的脊背肌肉抚摸上去,感受他透出后背的心跳。

将耳侧隔着薄T贴住陆肌肉紧实的胸口,翔吾也倾听着他隆隆的强健心跳。

经历过难分真幻的残酷分离,二人仿佛用这种方式确认对方活着的事实。

仰首含住陆的嘴唇,翔吾捧住他削峻的侧脸线条将他压倒在垫子上,紧贴着陆的小腹肌肉,翔吾脸红地察觉到自己的硬挺。

从最初开始,他才是欲望旺盛的那一个。

“这个是什么?”带着古怪葡式尾音的问话从隔壁间传来。

翔吾和陆僵直身体,差点忘了网咖的隔间隔音效果有多差劲。

“Hawaiian pizza.”回答他的是纯正的美音。

“我,我不要吃菠萝。”葡式尾音的日语显得委屈万分。

“Why? You are Brazilian right?Pineapple is tropical fruit!”美音夸张的提高声调。听得青山陆微微张开嘴,他还以为只有自己才是男声中少见的高腔调。

“我不吃热的菠萝啊~”

“Come on!Just one bite! You will love it, I promise you~”略带少年感的美音像是诱哄孩子一样。

“不要,好恶心。”用葡式日语清脆的拒绝,对方丝毫不给面子。

“Wow!How dare you say that……apologize to Hawaiian!immediately!”

“哎?”小声掩嘴笑着,翔吾虽然听说过东京的网咖留宿着不少行为怪异的外国背包客,真实见识到还是忍俊不禁。

英文欠佳的陆看到怀中人笑得颤抖,忍不住好奇地摇晃他,“翔吾翔吾,他们说什么呢?”

贴近陆的耳侧,翔吾小声翻译着,陆睁圆了眼瞳,抱紧翔吾和他笑成一团。

隔壁间二人还在孩子气地争执着,很快发展成打闹,时不时嘭地撞上隔间墙壁,让翔吾和陆抱在一起僵直,随后相视,埋首在对方肩头闷笑起来。

 

整日劳作的疲惫感随着笑意放松释放出来,翔吾困倦地抱着陆粗壮的腰肢,靠着他的胸口闭上眼。

不知昏睡了多久,翔吾感到颈窝处湿热的舔舐,轻轻呼出一口热气,翔吾搂住埋在自己锁骨间的头颅,“陆桑……”

嘴唇被一根手指按住,舔舐他颈项的唇齿轻轻咬住搏动的血脉,向内陷入几分。

刺痛感让翔吾清醒过来,睁大眼睛望着房顶,排气扇呼呼送气声和键盘噼啪声在寂静的深夜格外清晰,隔间依然在彻夜激战游戏,键盘屏幕闪烁地蓝紫光芒从隔板顶端泄露过来。

在即将刺破肌肤的危险感觉中停下,青山陆松开唇齿,轻柔地舔舐自己留下痕迹的地方。

灼烧神志的饥渴使他浑身汗湿,这些天来,从身体最深处烧起,疾如风侵掠如火的欲望愈演愈烈,舔舐燎动着他每一寸筋骨肌肤。

压抑只会让这灼焰内燃的更剧烈,假如不释放出来燎原,早晚会将他从内一寸寸烧尽。

感受到紧贴自己的身体汗湿如浸水,翔吾伸出手背贴近陆的额头,为那灼人的热度瑟缩,“陆桑,你又发烧了,我们得去看医生……”

试图坐起身,翔吾拉起被拽下肩头的衬衣。他得趁陆还有神志时候带他就医,不然他根本无法挪动体量是他两倍大的男人。

拽住翔吾的衣袖,青山陆微微摇头,烧灼中鼻音软糯,“睡一觉就好了,别担心……”

弯下腰,翔吾紧贴着陆的额头,在微光中望着他高烧含水的圆润黑瞳。

闭上眼,翔吾咬牙,他知道什么在折磨着陆,是犬神。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要不让那头饿狼满意,它就这样摧折着宿主。

“我该怎么帮你?”抱着陆汗湿的颈项,翔吾压抑着泛酸的眼角,他该怎么办啊?

拉开自己的衣领,翔吾将颈项送到陆的口边。

灼热的鼻息喷吐在颈窝,翔吾回想起野兽粗重的喘息,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

温热的嘴唇贴近他,在锁骨上落下一个轻吻。

捧住翔吾的脸颊,陆侧首含住他的嘴唇,将他的舌勾缠到口中。

折腾到凌晨时分,陆背对着翔吾沉睡下去,手脚蜷缩,汗湿的身体逐渐降温退热。

在狭小的空间内翻过身,翔吾平复着冲刷身体的情潮余韵,手指抚上陆的脊背。

持续的饥饿使得陆的体脂流失掉,块块分明的肩背肌肉凸显。电脑屏幕暗弱的光线中,陆曾经饱满健康的体魄呈现出大理石浮雕一样硬冷的异样美感,侵占整个脊背的狼首张开巨口,随着陆的呼吸起伏活化,浅色眼眸射出嗜血的冷光。

翔吾并不觉得犬神纹身让陆显得狰狞威慑,他只是被邪灵玷污,侵害,困锁。

支起身,翔吾拉起衣衫遮掩赤裸的身体,陆沉睡中疲倦的容颜时不时皱着眉,似乎在梦中也不能摆脱狼灵的折磨。

轻吻陆的眉心,翔吾喃喃,“好梦,我的太阳。”

带着洗漱用具,翔吾轻声关上隔间的门,距离早班只剩一个小时,他得赶紧收拾整齐。

隔壁间开门声让翔吾惊地直起脊背,转过身,望见门缝里探出一个毛茸茸短发的脑袋。

戴着一副粉色猫耳耳机,那人深邃的眉目轮廓彰显着混血儿的身份。

用略长的睡衣袖口掩住嘴打了个哈欠,彻夜打机使得他嗓音沙哑,“早啊~”

呆滞了一瞬,翔吾咧开尴尬的笑,“早。”

原来这就是那个不吃菠萝的巴西人啊。

不知熬夜打游戏的邻居究竟听到多少动静,翔吾脸颊发红,有些着急想脱身。

“我要上班……”必须穿过走廊才能去到洗漱间,狭窄的过道却被混血儿宽肩遮蔽。

“哦…”咕哝了一声,混血儿揉了一下惺忪的双眸,“能帮我带杯可乐回来吗?”

啊?被陌生人理直气壮的支使了,翔吾呆愣着点点头。

洗漱完毕,翔吾走到茶水间接了满满一杯可乐,有些迷糊的摇了摇头,真是谜一般气场的外国人。

敲敲隔壁房门,翔吾清清嗓子,“抱歉…”

隔间门被猛地拉开,这次探出头的是一个皮肤晒得微黑的少年。

“Hi?”那人眨了眨睡眼望着翔吾,抓起一头散乱的长卷发,披着热带印花开衫,印第安风格的银饰项链从白背心里掉出。

哦,这次是Hawaiian啊……翔吾举起手中的可乐。

“Oh,流星——你的可乐!”换成纯正的日语发音,一身beach boy打扮的男孩回头冲隔间里大声。

盘坐在电脑前专心对战游戏的混血儿头也不回地冲他摆了摆手,“谢啦~啊啊啊,吃我法阵必杀~死吧死吧,你死定了哈哈哈哈~”

“谢啦。”回过头冲翔吾耸耸肩,美国人咧嘴一笑取过他手中的杯子,嘭地关上隔间门。

外国人是真的很随意任性。

翔吾歪了歪头,无奈地拉紧背包步出网咖。

 

压低棒球帽,青山陆把自己裹得严实,在电脑屏幕上照了半天,确定连自己亲妈都不一定立刻认得出,才小心地拉开隔间门探出头。

“嗨~”骤然的招呼吓得青山陆一耸肩。

转过头,见到隔壁间的房客戴着猫耳耳机蹲坐在房门口吮着棒棒糖。

“嗨……”睁大纯黑的瞳孔,青山陆像一只警惕的犬,紧绷身体望着对方的举动。

抓下猫耳耳机,混血儿甩了甩一头乱发,将手指探入口袋中。

瞳孔紧缩,青山陆嘴唇轻启就要召唤狼灵。

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过去,混血儿流星微笑,“橘子味的。”

猫耳耳机里传来吵杂的说唱乐声,青山陆松弛下肌肉,从对方手里接过糖果,“谢谢。”

越过混血儿搭在走廊上的长腿,青山陆听到一声呼唤,“喂,早上那个,是你的伙伴吗?”

回过头,青山陆凝视着流星,“是又如何?”

龇牙弹了一下舌根,流星伸出一指拉下左眼眼皮,“他看起来好累。”

抿紧唇角,陆转身离开。

在附近的商店街挨家挨户拜访,陆不管对方是否有招工需求,厚着脸皮拜托着。

“我在文化祭摆过摊,卖过货,帮厨打下手也很利索,请让我试试工吧。”抓着棒球帽,陆睁大眼瞳,口齿伶俐地推销自己。

烘培店的老板为难地皱眉,夏天确实是旺季,他们忙得脚不点地,也想过招工,但是现在已经是季末……

“让你试工也不是不可以,但试用期我们不发工钱,管饭行吗?”心里打着算盘,老板试探着。

抿紧嘴唇,青山陆犹豫了一瞬,一天过去,这是唯一一家愿意试用他的店铺。

“请让我试试!”低头向老板鞠躬,青山陆弯下腰。

“那好,你填一下这张表格,把证件影印给我。”从柜台下抽出一张表格,老板笑眯眯。

眼神游移,青山陆捏着棒球帽,“我,我是出来旅行的,证件之前遗失掉了。”不熟练地撒谎,青山陆脊背渗出汗水。

老板将表格抽回,挂着笑容向青山陆道歉,“那个,你知道法规,我们不能聘请没有证件的人,尤其是你还没成年吧……”

沾暑期打工的学生一点便宜是小事,为此摊上麻烦就不划算了,经营小本买卖的老板不愿承担风险,客客气气将青山陆请出去。

茫然地走在灯红酒绿的池袋街头,青山陆无所适从,无力地挫败感涌上心头。

自小讨人喜爱的陆曾在人情交际上无往不利,脱离了自小长大的社区,远离了父母庇护,丧失了学生身份,所有人似乎都对他变了脸色。

脱轨的陆丧失了未来,被驱逐出了这个社会……

唯一始终对他报以不变的信任与笑容的,只剩下翔吾了。

垂下头,陆咬紧牙关,可是他最不想辜负的就是翔吾。无法想象那双明净坚定的双眸对他露出失望的神色,陆的指尖发颤。

“小哥是外地人吗?来我们店里看看吧~有很多可爱的女孩~”将纸巾塞到陆的面前,一身潮牌挑染红发的年轻男人陪着讨好的笑容。

抬起头,陆接过印着花俏暧昧字体和电话号码的纸巾。

原来,夜色已经降临了吗?

望着面前在夜间讨生活的年轻人,陆的眼神茫然。

打量着陆紧绷在强健肌体上的不合身T恤,见多识广的“星探”撇撇嘴,穷鬼小孩。

不过长得很端正。眼神转动着,星探眯起眼笑着,“小哥在找工作吗?要不要来我们店里试试?”

“可是我没有证件……”睁大眼瞳,不想再浪费时间,青山陆直言不讳。

“没关系!”语气瞬间热情起来,星探贴过去,“这工作很简单,陪客人聊聊天喝酒就好,还是日结,像你这样轻轻松松也能赚个几十万。”

微微张开嘴,青山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抿紧嘴角摇摇头,“我还没成年不能喝酒。”

掉头走人,青山陆依然听得到身后人热情到甜腻的招呼,“改变主意随时来找我,我每天都这边~”

捏紧手中的纸巾,青山陆将它抛进街边的垃圾桶。

张开有力的双手,青山陆望着指腹掌心的茧子。

他曾经引以为豪的能力,即使分文不取也没人肯用,却可以靠这张脸和这副身体卖钱。

这个社会不肯给脱轨的人一点走回正道的机会,却向他大开堕落之门。

被贬低到了极限,青山陆在荒谬中自言自语,“哈哈哈,女友都没谈过一个,却能赚女人钱吗?告诉翔吾的话一定会被他笑吧……”

 

盘腿坐在网咖隔间里,青山陆静静听着翔吾笑着跟他讲述店内发生的趣事。

假装没看到少年眼下淤青的疲惫痕迹,陆拍着膝盖捧场大笑。

“陆桑……”牵起嘴角,翔吾望着笑到靠上隔间墙壁的陆,电脑屏幕暗淡的光线打亮他侧脸分明锐利的轮廓,使他一贯阳光的笑颜显出阴郁的违和。

像是冰室的笑容,突然升出的想法令翔吾悚然。

立起膝盖,翔吾探身过去捧住陆的脸颊,在他突然止息的笑声中,翔吾吻住他紧抿的唇角。

翔吾终于知道陆为何总能看破他言不由衷的笑容,那达不到眼底的笑意令他心痛到瑟缩。

猛地将翔吾按倒在地垫上,陆的手指撕扯着他的衬衣领口,唇齿咬住少年的喉结。

掌心抚摸着陆后颈的发茬,翔吾感受到击打在肌肤上的灼热泪滴。

闭上眼,翔吾揽住无声啜泣的陆。即使这样,也比那个笑容好。

揽住怀中赤裸的少年,陆的手指梳理着他日渐长长的黑发,“翔吾,你还记得高桥先生吗?”

“…嗯”埋首在陆汗湿的肩窝,翔吾轻哼一声。

“既然死都不怕,为何不把困难跟大家倾诉呢?我当时讲过这种话吧……”牵起嘴角,陆苦笑一声,“我真傻。”

因为高桥先生是一个人。那时,翔吾这样回答他。

从最初,翔吾就是比他成熟的那一个。

 

“陆桑。”抬起头,翔吾静静地望着他颤动地纯黑瞳孔,“你不是一个人。”

听到少年微带沙哑地重复他当时的回答,陆仰首强忍着眼眶中的湿热。

第二天一早,翔吾上工后,陆照旧穿戴打扮好,推开隔间门找出摆放在门口的运动鞋系上鞋带。

“流星~你玩不腻吗?我们出去走走吧。”夏威夷人不讲美式英语时,大阪口音居然显得很甜蜜。

“不要,我在等桃太郎上线。”丝毫不留情面,巴西人懒懒地拒绝。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来?KK兄弟那边出问题了,他一时半会儿又脱不开身。”

“啊?桃太郎不来谁组织打raid?”巴西人语气懊丧起来。

“那又怎样?明明是你追踪到的,难道眼看猎物跑掉?我们两人下副本不好吗?反正远程近战都有,足够了。”夏威夷人软磨硬泡。

“这可是金雷公雷狼龙哎,之前他们五个猎人围攻都被血虐。”语气松动,巴西人的葡语口音上挑起来。

“那才好玩啊!首杀是我们的!”

“好吧~”慵懒的嗓音雀跃起来,隔间传来少年人推搡笑闹声。

系好鞋带,青山陆扶正棒球帽轻笑一声,住在东京的网咖没日没夜打《怪物猎人》,外国人真够无忧无虑。

步行到更远的街区,青山陆依旧挨家挨户求告着,被拒绝了太多次,最初的失落与挫败感反而麻木掉。

被人驱赶出店面,青山陆依然挂着笑颜,自觉脸皮变厚不少。

最差不过如此。拉低棒球帽,青山陆迈向下一家店铺,翔吾每天遭受的白眼恐怕只多不少,既然比自己年幼的恋人都可以将苦楚全部咽下,自己有什么可娇惯的。

停在水产海鲜店铺门口卸货的白色箱型车挡住了半条狭窄的坂道。

在其他车辆鸣笛催促中,司机不得不下车帮助手脚笨拙地搬运工。

用铲车推送着冒白汽的巨型冰块,司机一脚踢下铲车轮上的楔子,卡住车轮固定。

两人刚刚将一块冰砖卸下,楔子松动,铲车被剩余的两块巨冰沉坠着滚落下坡道。

两个抓着冰棒的孩子手牵手正穿越马路中央,青山陆瞳孔紧缩,闪身跃过去一手捞住一个孩子抱起,用脊背抵住滑落下来的铲车。

嘭地一声闷响,冰块碰撞陆的脊背。

事情瞬息之间发生,路人和孩子都没来得及反应,青山陆站直身体抱住惊恐地孩子,笑眯眯地摇晃着。

小心地放下孩子,陆一手扶稳铲车,一手向他们挥手道别,“不要横穿马路啦~”

司机和搬运工慌张地从坡道顶端跑下来,不断地对路人道歉。

“谢谢你!”紧张地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了一把冷汗,司机恨不得握住青山陆的手摇晃。

冲他摆摆手,青山陆扶稳叠在一起摇摇欲坠的两块巨冰。

单手推着铲车,青山陆直接将冰块送到店铺门口。

“是放在这里吗?”询问着水产店老板,青山陆将已经卸下的第一块冰搬开,用手扫干净冰库底端的碎冰渣,随后才认真地将三块巨大的冰块依次叠放好。

用肩膀扛住冰块,青山陆向内推动着,确定所有边角都严丝合缝对齐,他可不想看到刚才那种危险状况再发生。

瞠目结舌地看着少年轻松叠好两人才能勉强搬动地巨大冰砖,司机反应过来后,在白毛巾上擦擦手,从工装口袋里掏出几张现钞递过去,“太感谢你了,请务必……”

“一点小事,不用了。”轻声叹气,陆谢绝,压低棒球帽,转身准备继续询问下家店铺。

“那怎么好意思,要么我请你吃顿饭吧?”擦着汗,司机实在过意不去。

转过头,青山陆微笑,“我在找工作,你们缺人吗?”

“这个……”尴尬地迟疑,司机不知如何是好,就算负责搬运的儿子不如面前的少年半个麻利靠谱,他们这种家庭企业也实在请不了多余人手。

对方意料之中的态度并没让青山陆失望到哪里去。挥挥手,陆就要步出店铺。

“我缺人。”一直旁观陆办事的水产店老板突然开口,将包着的头巾拽下擦汗。露出贴头皮剃成青茬的发顶,老板挑眉,额头上皮褶堆积,“活儿挺苦,给的也不多,你干吗?”

“我没证件。”青山陆学着老板挑眉。

冲他伸出手,老板紧盯着面前的少年。

握住那只汗湿的手摇了摇,青山陆终于笑出了声。

靠着隔间墙壁,静静听翔吾讲述一天工作的琐事,青山陆时不时点头,黑瞳低沉若有所思。

察觉到陆心不在焉,翔吾放缓语调,轻声询问,“陆桑?”

掀起眼帘,陆望着面前神色忧虑的少年,迟疑了一瞬,还是认真地道,“翔吾,我找到工作了。”

呼吸一窒,翔吾抿着嘴唇。

沉吟了半晌,少年渐渐展开笑容。陆仔细盯着他,确认那笑颜是否带着勉强。

“恭喜你,陆桑。”轻柔地叹息着,翔吾抱紧面前神色忐忑地年上恋人。

只要太阳的光辉可以穿透阴云……

夜间,陆含着翔吾的耳缘细声喘息,支起身缓缓抽出,下身粘稠地贴合着,牵扯出淋漓地水液。

将陷入翔吾齿隙的修长手指抽出,陆听到他发出一声沉闷地呻吟。手指扳过翔吾的脸,陆怜爱地舔舐他口角失控溢出的湿痕。

翔吾眼下的痕迹愈发深重,原本丰润的腮肉凹陷进去,只余下削尖的下颌,渐渐退却了孩子的稚气。

他原本是坐在银杏树下,围着羊绒围巾捧着夏目漱石等待自己的少年。

闭上眼,青山陆已经快要记不得金色银杏叶下翔吾无忧无虑的笑颜。

“你有没有怕过……”拉着翔吾的手,青山陆引导他抚摸着脊背上狰狞的纹身。

翔吾“看得到”,他什么都清楚……

指尖轻触随着陆呼吸心跳凸浮的纹身,翔吾轻声,“陆桑,我在档案馆看到过送狼的传说。”

感受着手掌下僵直的脊背,翔吾轻柔的拍抚他,“你知道狼为何被尊为犬神吗?”

黑暗中,陆水润的眼眸晃动着光点。

“被尾行的山民和猎人惧怕仇恨着狼,可是一位妻子怀孕临产的山民被困于雪山,他在绝望中求助于狼。”

讲述着遥远的逸话,翔吾轻柔的声线让陆的思绪随之飘扬,“狼应他的召唤而来,把医生带到了他的面前,拯救了他的妻子。从此,山民们就尊奉响应召唤救护危难的狼为犬神。”

长久的静默,翔吾的语调带上哽咽,“陆桑,战胜了恐惧召唤狼的人,也许只是太想要守护。”

孤独的,恐惧的,怨恨的狼也想要成为大家的神。

 

未完待续

ps:越写越长了omg

狮子

异闻周刊 33

青山陆x岩谷翔吾

海沼流星,砂田将宏

 

周二是送货日,水产店负责向周边的餐厅配送生鲜。从凌晨五点就开始,挨家挨户递送到中午。

小餐厅不是坐落在坂道上,就是藏在拥挤的商店街深处。青山陆扛着装满冰块的泡沫箱爬上爬下,走街串巷,挂着元气的笑容向所有客户问候。

为了记熟路线加快递送效率,青山陆的思维集中,无暇胡思乱想。机械性的重体力劳动一时间让他忘却了对未来的迷茫。只能专注于手头的事。

商店街最外侧的中华酒楼占地面积广大,红漆绿瓦装帧,雕花飞檐店门上挂着两只琉璃流苏宫灯,是水产店的主要客户,每周都要几十箱采购生鲜。

“小陆,虾子要放进水缸。”老板大声命令着,青山陆手忙脚乱地抓出龙虾丢进水箱里。

龙虾甩尾挣扎,水滴溅出,在酒楼领班的抱怨声中,青山陆抓住毛巾擦拭地板。

“哎呀那是擦桌子的!”大厨用粤语吵嚷着,口沫横飞。

被骂到发懵,青山陆根本闹不清楚对方在讲什么,抓着手巾不知所措。

“笨柒!”

穿着西装马甲的女招待看不下去,拿起拖布几下抹净地板,从青山陆手中取过手巾丢在洗手池里。

“这边走。”操着半生不熟的日语,女招待引他到后厨冷库冰柜。

扳开冷库扶手,钢门吱呀洞开,青山陆冲着寒气溢出的冰柜打了个寒颤。

灯泡忽明忽暗闪动了几下,电流稳定住,发出嘶嘶声。

钢钩吊着包在塑料纸内的整扇牲畜胴体,一页页垂吊排布,泡沫塑料箱堆叠到冷库结霜的房顶。

好冷,抚摸着裸露出短袖的手臂肌肉,青山陆颤抖着。

“先把冻鲜搬到这里,最后再把活鲜放进水缸。”女侍应指着路线跟青山陆比划,

望着青山陆认真睁大的瞳仁,女侍应轻叹一声,“康哥是大厨,脾气暴,你别见怪,上货时候手脚麻利点。”

“知道了。”微微垂头,青山陆向女侍应致谢。

冰库电流滋啦,顶灯又黯淡下去。

“奇怪了,又出毛病。”啪啪拨弄冰库控制面板,女侍应仰头望着忽明忽暗的顶灯。

 

并没追随她的视线,青山陆定定望着冷库货架深处那半个黑影。

陆桑,你能看到对面的人吗?

翔吾颤抖的嗓音中,青山陆张开了嘴。

“喂!喂!”伸手在青山陆眼前摇晃,女侍应唤回他的神智,这孩子是有点呆呼呼的。

“抱歉,”眨了一下眼,青山陆忍不住指着冰库深处,“你能看到那个人……那个吗?”

视线在陆忐忑的面容和所指方向间来回,女侍应的表情微妙起来,最终紧抿嘴唇,“那边都是冻菜。”

挥挥手,女侍应示意他快走,砰地在他面前锁上冷库的门。

指尖冰凉的将龙虾全部放进水缸,青山陆推着平板车步出后厨,穿越酒店大厅,四壁装潢镜面的餐厅铺着红绒地毯,室内摆放着十几张圆桌,年迈的食客们三三两两聚在桌边,人手一张报纸,就着清茶点心悠闲地享受着早茶时光。

悬在墙上的巨大电视屏滚动播放着新闻,只是无人有闲心抬头看一眼。

望着电视新闻上埼玉警方高举的彩色相片和学籍信息,青山陆压低了棒球帽沿。

“水泳馆兽袭事件的尸检接近尾声,高等部学生青山陆依然下落不明,希望有线索的人积极拨打热线电话xxxxxxx,警方悬赏高额奖金为提供线索的市民……”

推着板车快速步出酒店,青山陆刷地拉开水产店的箱型货车,坐上副驾驶。

“怎么了?”侧头望着他,水产店老板挑眉,“挨骂了?”

拉低棒球帽,青山陆缓缓点头。

“一开始就这样,好好学着吧。”哧笑着,老板发动汽车。

货车驶过明治大学校区,穿着蓝白足球衫夹着球的大学生汗淋淋地拦在推着自行车的同学面前,拽过对方的书包,笑着引逗他追上自己。

 

额头靠在玻璃车窗上,青山陆默默将那两个身影替换成自己和翔吾。

爸爸妈妈拼命打工兼职养育他的辛苦,青山陆到今天才得以管窥,吃尽了苦头的父母将希望寄托于他,想让他过上车窗外的生活。

在他丧失了这幅蓝图后,他又将翔吾的一并夺走了。

只因为他无法想象一个没有翔吾的未来。

 

坐在网咖隔间里,青山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翔吾,“这周的工钱。”

望着折起的牛皮纸信封上沾染汗湿痕迹的指纹,翔吾愣了一下,将信封推回去,“陆桑,你收着就行。”

将信封折好放进翔吾胸前的衬衣口袋里,陆弯曲眼角笑起来,“翔吾说过,等我们存够了钱就走。”

捂住胸口,翔吾重重点头,“好。”

“陆桑?”看着靠坐回隔墙面板上的陆,翔吾感受到他抖动的腿脚传达出的焦虑,“发生了什么?”

欲言又止,陆抬起头,“翔吾,警方悬赏找我,上了新闻。”

不要出门了!悚然绷紧脊背,翔吾几乎要脱口而出。

咬紧牙关深吸气了几次才压抑住惊慌,翔吾微笑着抓住陆的手,“陆桑,不用担心,东京很大,没人关心别人,等我们攒够了钱就去更远的地方。”

抚摸着陆长时间没有修剪的额发,翔吾的手指在他柔软的发丝间穿梭。

陆退去了稚气的面庞骨相分明,和学生时代气质迥然。想到聚集在池袋街头那些在夜间讨生活的年轻人,翔吾抿起嘴唇,也许他们每一个都有着鲜活稚气的学生时代,现在做着特立独行的鲜艳打扮,却面目模糊。

染发,穿孔,奇装异服,像是草食动物为自己喷涂上斑斓危险的花纹,这是他们融入钢铁森林的自保手段。

 

提着从便利店买来的染发剂,翔吾将隔间钥匙压在前台,“我们要租用浴室。”

掀起眼帘望着面前手牵手的男孩们,管理员懒洋洋指着标价牌,“超出半小时要收费。”

“记在日结房费上吧。”翔吾已经习惯了异样的眼光,不再害羞。

“别弄太脏。”例行公事提醒着,管理员将浴室钥匙递过去。

在浴室更衣区碰上了他们的巴西邻居,名叫流星的少年腰间围着浴巾,坐在长凳上用一大块毛巾擦拭着浅色头发。

脱下宽松的毛绒睡衣,对方胸腹块垒分明的结实肌肉线条完全不像是整日闭门游戏的宅男所有。

青山陆警惕地将翔吾拉到身后。

“你们好啊~”抬起眼,流星甩甩略长的额发,语气懒散闲适。

走到自动贩售机前,流星按键选了几罐牛奶。

将冰凉的牛奶罐抛过去,陆眼明手快地一把接住。

为对方敏捷的反应速度撅了撅嘴,流星拉开铁罐,仰头一饮而尽。

“喝吧,是可乐的谢礼。”擦擦溢出嘴角的牛奶痕迹,流星轻轻打了个嗝,冲他们挥挥手,步出公共浴室。

垂首望着手中的两罐牛奶,陆侧过头望着翔吾。

耸耸肩,翔吾笑得无奈,“可能因为是外国人……”

 

脱光了坐在矮凳上,陆乖巧地并拢膝盖,仰头望着手持漂白剂的翔吾。

被漆黑地狗狗眼望着,翔吾轻叹一口气,“眼睛闭好,弄到眼睛里等下要流泪的。”

将漂白剂一点点擦匀在陆半长的头发上,翔吾发现他又眯着眼好奇地偷看。

“陆桑~”翔吾揉着陆头顶的发丝,“闭上眼睛,我不说可以就不要睁开。”

“好!”紧闭起眼睛,陆笑眯眯地仰首。

那昭然若揭的讨好让翔吾闷笑,骤变打击后逐渐阴沉下去的陆,只有在二人独处时还会流露出幼稚活泼的一面。

如他所愿地,在陆的额头落下轻吻,翔吾将着色泡沫在陆的头顶匀开。

取下花洒,翔吾调好水温,轻拍陆的颈根。

乖顺地伸长脖子,陆将整个脊背裸露在少年的视线中。

狰狞的,闪着嗜血目光的犬神冷冷盯着翔吾。

打开花洒,翔吾用温热的水流冲刷着陆的脊背,在陆轻微地抖动中,翔吾的手指缓缓梳理过他的发丝。

浓黑的头发渐渐褪色,反射着浅金色地光泽。

捧起陆的脸,翔吾望着他被水流打湿的睫毛,“陆桑……”

 

“嗯?”弯起嘴角带动口角边的一颗黑痣,被少年温柔的手指侍弄梳理,陆从鼻腔中发出惬意地轻哼。

“可以了。”

睁开眼,陆望着翔吾眼角一块暗色的痕迹,“沾上了。”

手指擦拭着翔吾的眼角,陆勾勾手,示意他靠近。

刚刚凑过身就被一把搂住,翔吾小声惊呼,被陆揽住腿根抵在浴室玻璃隔墙上。

含住少年眼角的一小片肌肤舔舐,陆用胸腹肌肉挤压着他,轻声叹息。

紧张地用手掌抵住背后的玻璃幕墙,翔吾小声,“别在这里。”

浴室虽然有隔间,幕墙却是透明玻璃,一想到会被其他住客看到,翔吾全身肌肉都紧绷起来。

“翔吾~”额头抵住他,陆硬挺灼烫的下身热情地磨蹭着翔吾的小腹。

“嗳?”脸颊在水汽蒸腾中涨红着,翔吾低声回应。

舌尖舔舐着他的睫毛,陆的鼻息温热,“闭上眼睛。”

缓缓将自己顶入进去,陆在翔吾急促地喘息中轻声呻吟,“我不说可以……就不要睁开……”

少年肌肉紧致的腰背曲线挤压在雾蒙蒙地玻璃幕墙上,随后是啪地按在翔吾颈边的有力手掌。

擦抹开水雾,交叠的麦色肌体浮现,很快又在潮热的水汽中模糊隐没。

腰间围着浴巾,翔吾用吹风机将陆的发丝吹干。热风打在陆的脸上,惹得他摇头躲避。

“陆桑!”扶住他的脸颊,翔吾无奈,前辈有时候真的幼稚得够呛。

笑嘻嘻地,陆不再调皮,乖乖仰着脸任由翔吾帮他吹干长发。

热气吹到鼻尖,陆耸耸鼻梁,“哈秋!”小声打了个喷嚏。

揉了揉他茂密柔软的发丝,翔吾关掉吹风机,从头顶梳理到发梢。

暗金的发丝吹干后蜕变成浅金色,一缕刘海从耳际滑落,遮挡在陆的眼前。

微微张开嘴,陆吃惊地望着镜中一头金发的男子。

警察寻人启事中,学生时代留着黑色圆寸,面颊圆润,稚气拙朴的青山陆彻底消失了。

捻着垂落的半长刘海,青山陆将额发抓到脑后,露出轮廓深邃犀利的面庞,“翔吾,我……”

镜中人究竟是谁?第一次正视自己的蜕变,青山陆茫然地向陪伴他走过这一切的竹马询问着。

 

从背后揽住陆的肩颈,翔吾贴近他的脸庞,“陆桑,你曾说过,你是幸运的狮子。”

即使蜕变,陆也不会是凶残嗜血的饿狼。

用手捂住他背后犬神纹身那双嗜血的冷眼,翔吾喃喃,“夏夜星空中,熠熠生辉的猛兽。”

双手按住洗手池的陶瓷台面,青山陆咬牙垂下头。

沉吟了半晌,陆回首望向翔吾,“你看得到那个东西,对吗?”

翔吾缓缓点头。

“翔吾,我也看到了。”

瞳孔紧缩,翔吾屏息。

“看到那个代表着什么?”扶住少年赤裸的肩头,陆的语气异常严肃。

“死亡。”翔吾语气颤抖,反握住陆的手腕,“陆桑,会有人因此而死,你不要靠近!”

谁也不要说!陆曾经警告过他的,翔吾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把看到的讲出来,不单不能阻止悲剧,还会引火烧身。

陆现在已经经不起任何打击了……

“好。”把少年搂在怀中,陆敛目轻声安抚。

不管冷库里发生过什么,又将要发生什么都不关他们的事。

反正,在他们最痛苦的时候也从没人来帮过他们。

 

望着身边将一头金发反扣在棒球帽里的少年,水产店老板拽拽头巾,“自己染的?”

“朋友。”微笑着,青山陆不愿多谈。

“挺帅的,有点认不出你了。”哼着歌,老板扶着方向盘左传驶入商店街。上京的孩子总想做点什么洗掉乡下的泥土气。

停在中华酒楼门口,老板打开后车厢,指示青山陆卸货。

见他将冷鲜泡沫塑料盒全部堆在一起抱上拖车,老板皱眉,“去冷库时候一件件上货,他们的货架不结实。”

直起身,青山陆眨了眨眼,“怎么了?”

本不愿多言,老板望着眼神纯稚的陆,忍不住压低声音,“这家店之前有个女侍应生取货时候被掉下来的冷鲜箱砸晕了。”

微微张开嘴,陆的眼瞳晃动。

“刚好是收业时间,没人检查冷库就关门了,那女孩活活冻死在里面。”讲完最后一句,老板也齿冷起来,挥挥手示意陆赶紧搬货。

“总之你小心点就对了。”

将冷鲜箱搬运到后厨,青山陆望着围在冷库门口的几人。

有人拿着工具箱试图拧开把手,另外几人束手无策地用粤语争执着。

见到青山陆,大厨皱眉挥手,“搬走,搬走!冷库坏了今天不进货。”

听不懂他叽里呱啦的呵斥,青山陆呼吸沉重地望着反射着金属冷光的冷库舱门。

“怎么了?!”随手抓住一名路过的侍应生,青山陆语气急切。

呆楞了一瞬,那人用生涩的日语回答,“门坏了,今早就打不开,厨房开不了工。”

“有人没来吗?”抓紧对方的袖子,青山陆见他神色困惑,着急地提高声线,“有没有今天当值但是失联的人?!”

一把甩开青山陆,侍应生奇怪的拍拍袖子,“没有。”咕哝着自言自语,“怪人。”

跨步拦在对方面前,青山陆压抑住慌乱,柔声劝说,“请你打电话联系一下所有在职人员吧,万一有人困在冷库里呢?”

悚然站直,侍应生意识到青山陆所指,语气颤抖,“不会吧,我们已经叫了开锁工匠来……”

“Maggie姐没来。”听到这厢争执,围在冷库前的领班突然丢下手中的扳手工具,插了一句。“就是之前领你去冷库的那位。”

望着紧闭的冷库大门,青山陆呼吸沉重,冷库外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电流不稳定地闪烁着。

不关他的事,不关他的事……

咬牙深吸一口气,青山陆推开围在铁门前的众人。

不顾大厨大声呵斥,青山陆抓起铁门扳手,用力下压。

手臂上肌肉坟起,陆的颈项因施力血脉凸显。

耳侧贴上铁门,青山陆听到门锁卡住,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伴随而来的,还有细微而延绵不绝的指甲刮擦声。

仿佛有人紧贴着铁门另一侧也有人施力牢牢反扳着把手。

砰地,金属把手在两道相反力量扭转下硬生生掰断。

惊呼声中,青山陆一把扔下折断的金属柄。

后退拉开一段距离,青山陆冲刺过去,紧绷肩背肌肉重重撞击铁门。

被少年用血肉之躯对抗钢铁的疯狂行为震惊,众人骚乱地想要阻止他。

再次拉开距离,青山陆脚底踏地将自己弹出,嘭地沉重撞击声中,钢铁螺栓崩裂,铁门轰然洞开。

青山陆被惯性带着冲入冷库内栽倒。

 

“Maggie!”众人惊呼尖叫声中,青山陆仰首。

女侍应冻僵着,面色青紫,睁大眼睛被倒悬在铁钩上,如一具死体,挂在牲畜肉扇之间。

爬起身,青山陆咬牙抱住对方冻硬的双腿,用肩膀扛住她小心卸下。

“叫急救!”

“天啊!谁干的!”

“愣着干嘛?快拿被子!”

“把她移到外面。”

中日言语交杂混乱,恐怖的景象令大家乱作一团。

“啊!”呆滞地望着守在女侍应身边的青山陆,刚才被陆抓住盘问的侍应生终于想起这个行为怪异的少年哪里给人熟悉感。

“你是埼玉县那个失踪的……”

嘴唇蠕动了一下,青山陆咬牙,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快步奔出店门。

“小陆!”等在酒楼门口的水产店老板探出驾驶座,大声招呼自己的员工。

却只看到陆头也不回地冲进车流中。

在车流人群中左右穿梭,极速奔跑着,青山陆只觉得肩背上沉重而冰冷的附着重量,拖拽感使他脚步踉跄。

眼眶发红,青山陆仰起脸用手背擦拭着眼角,他又搞砸了,对不起!翔吾……

坐在柜台后守着店面,翔吾拆开治保硬币摆放进收银机内,等下午餐时间肯定会有很多顾客,提前把零钱备好是他总结出来的经验。

店门哗啦被推开,翔吾吃惊地望着喘息着站在店铺内的人。

“陆桑!”手一抖,硬币洒落在地,滚到陆的脚边。

伸手捂住嘴,翔吾颤抖着后仰身体靠在柜台上,青山陆不是一个人……

青天白日下,陆汗湿T恤的脊背上趴伏着穿着暗红色侍应生马甲,面色青紫的长发女子。

那张青紫肿胀的脸上看不清五官,咔咔转动颈项面对翔吾,怨灵仿佛找到了目标,裂开黑洞的口向翔吾扑去。

“啊!”捂住脸,翔吾惊恐地缩起身体。

一把拽住怨灵细长扭曲的肢体,青山陆咬牙,钢钳般有力的五指牢牢掐住披着长发的头颅,在恶灵空洞地尖啸声中,从肩颈处将它撕裂。

灵体撕裂处喷溅着黑雾,像是嗅到诱人的香甜气息,青山陆背上的犬神涌动活化,撕裂他的衣衫钻出,一口咬住恶灵挣扎的躯体,撕拽着将它吞噬掉。

“啊—”颤抖着发出沉闷的呻吟,青山陆长久以来饥渴的身体像是吮吸到了多汁的果实,血脉凸浮肌肉胀起。

喘息着,青山陆仰起汗湿的脸望着面前惊骇的少年,泪水滑下眼眶,“翔吾……”

被陆凄然的柔软声线唤回神智,翔吾深吸一口气,推开柜台跑到他身边。

“现在怎么办?”握住陆的手,翔吾努力无视半挂在他的肩背处喘着粗气大快朵颐的野兽。

“有人认出我了。”抓紧翔吾的手,陆重重地摇头,“我们得离开了。”

“好。”并不多言,翔吾脱掉百元店的工装背心,直接抓起柜台下的背包背上,他所有证件钱包都随身携带着,就是为了可以随时逃亡。

“去车站,坐最近的一班车离开,我们向东北去青森,那里的农庄常年招工,对短工身份核查不严……”一边将店门落锁,翔吾有条不紊地向陆讲解着早就在网上查好的规划,事情真的发生时,相比慌乱的陆,他总是异常的冷静。

“好,走之前我们要去车站寄存处取一件东西…”踟蹰着,陆犹豫该如何告知翔吾那件事,后颈汗毛突然树立,下意识地一把推开翔吾。

“啊!”痛呼一声,陆的后颈脊椎爆开一团血雾,受创地狼首嚎叫着涌出,向街区对面大楼顶射出嗜血地仇恨视线。

“枪击!”没有灵视能力的路人看不到犬神的可怖姿态,却被陆四溅的鲜血吓呆。

聚集在百元店门口的闲散年轻人中不知谁率先喊了一声,路人惊恐地四散奔逃起来。

“啊,可惜。”从瞄准镜后探出头,望着翔吾拖拽着半边身体染血的陆退回店铺内。流星按住耳麦小声叹息,他明明瞄准了心脏,“masa~missed shot~”

“Don't worry,I’m taking over.”耳麦中穿来的美音带着一丝雀跃,流星怀疑masa对他的失手喜闻乐见。

“I will chase the wolf . Give you a second chance to make a clean shot~”耳麦中声音消失。

撇撇嘴,身着灰白城市迷彩的流星扛起狙击步枪,从腰间取出搭扣,扣在大楼间牵扯的绳索上,左脚蹬地嗖地滑行出去,消失在楼宇间的天际线尽头。

将浑身染血的陆搀扶回店铺内,翔吾迅速从内锁上门,吃力地拖着陆躲到货架后。

地上被拽出一道血腥的轨迹。

翻过身,陆在自己的鲜血中呛咳,吃力地喘息着,对翔吾努力挥手,重伤之下他快要控制不住向外挣扎的犬神,“跑!别管我!”

“陆桑!”紧紧抓着陆的手,翔吾毫不畏惧已经半边身体爬出陆的脊背的犬神。“我该怎么帮你?”

兽首张开血口对翔吾喷吐着腥气,受创的狼灵饥渴地想要吞噬生命补偿自己。

眼见少年不肯舍弃自己,陆仰首咳出一口鲜血,咬紧牙关,“去找一把刀……咳……把子弹剜出来。”

水银弹,不是警方,是山本彰吾的人。

感受着嵌在脊髓里不断散发毒性的子弹碎片,陆苦笑,这和日高注射进他身体里阻止犬神融合他的针剂一样。

重伤之下,抑制犬神的愈合力就等于杀死陆。

抓出货架上的小刀,翔吾对准陆不断冒着鲜血的伤口,手指颤抖起来。

“动手!”痛苦地握拳,陆抓住翔吾的衣袖哀求,在犬神出逃之前,动手啊。

用只能切水果的廉价钝刀破开陆的颈项,翔吾眼眶发红地拉开伤口,在陆颤抖呻吟中,将手指伸进去剜出子弹。

随着染血的水银子弹滚落,翔吾摊着沾满陆鲜血的双手,望着陆痛苦地蜷缩起来,后颈可怕的创口疾速愈合,瞬间弥合成一线血红。

流着馋涎望着翔吾,犬神随着伤口收缩回陆的脊背上。

未完待续

ps:送狼最终章太拖了,拆成上下。不然战斗太长了写不完。

曲终

异闻周刊 34

青山陆x岩谷翔吾
长谷川慎x川村壱马

海沼流星,砂田将宏,山本彰吾

 

在血泊中爬起身,青山陆深吸一口气,抚摸着颈后闭合起来的伤口。

和翔吾背靠着货架,陆探头向反射着正午日光的商店橱窗望了一眼。

狙击手隐藏在对面大楼顶,整幅镜面玻璃墙折射着强烈的日光,让他根本无法判断对方的准确方位。

而且十几层高的写字楼俯瞰百元店所在的五层商用小楼,陆和翔吾的动向对方一览无余,可谓占尽视野优势。

“翔吾,商店有没有后门?”陆紧绷脸颊肌肉,从正门突破只有他自己倒还好,带着翔吾就毫无把握了。

缓缓摇了摇头,翔吾皱着眉,“这是栋改建楼,背面紧贴着另一侧店铺。”

突然灵光一闪,翔吾抓住陆,半蹲着向仓库方向爬去,“五楼走廊尽头有窗。”

小心翼翼爬到仓库,陆环视堆满箱子的封闭空间,“楼梯呢?”

“不能走楼梯。”牵着陆的手,翔吾把他拉进狭小的洗手间,“对方是有备而来,走楼梯会被堵个正着。”

用力踹着马桶背后的石灰墙面,翔吾只觉得腿疼,墙面纹丝不动,上面徒然多出几个黑灰的鞋印。

打开水槽下的柜子翻找趁手的工具,翔吾听到砰的一声,抬头望着陆,只见他徒手一拳将墙面砸出个大洞。

两下掰开石灰墙漆下的木板隔材,陆拍了拍手,半蹲下身对翔吾招手,“上来。”

跳上陆的脊背,翔吾抱紧他的颈项,有些担忧地任对方揽住他的大腿向上托,“陆桑,我自己可以爬……”

话音未落,青山陆背着翔吾钻进墙洞夹缝中,沿着抽水管道迅捷地向上攀爬,仿佛背上轻无一物。

 

规律的敲击声响起,沿着管道震荡着陆的手心。

 

砰,砰,砰……

有人正拿着铁器击打试探着。

夹紧陆的腰肢,翔吾屏息。

空荡的管道传导着最细微的响动,即使轻轻撞击也会回荡到紧邻的楼梯间。

轻手轻脚地向上攀爬,青山陆的动作敏捷地不可思议。

垂吊在陆的脊背上,翔吾背上的背包荡起,悬挂着的钥匙突然松脱。

吓得抱紧陆,翔吾将脸埋进他的肩窝。头也不回,陆单手抓牢水管,左手反手一捞接住钥匙。

翔吾望着陆将钥匙塞进口袋,刚刚送了口气。

“当啷!”承受着两人重量,水管上铆钉脱落,砰砰砸落下去。

一直试探的敲击声骤停,楼梯间传来奔跑声。

咬牙抓紧水管,青山陆不再顾忌,伸长手脚迅速的爬升上去。

爬到水管尽头,青山陆双脚抬起踢破墙面,抱着翔吾滚落进去。

满身白灰的二人爬起身,沿着五楼的机房管道狂奔。

猛然顿足,青山陆感受到翔吾撞在他的脊背上,反手揽住少年,陆警惕地后退,拉开距离和从管道转角处步出的人对峙。

“Hawaiian!”探出头,翔吾捂住嘴小声惊呼。

抛甩着手中的蝴蝶刀,一头长卷发的少年masa侧头微笑,”水银弹的感觉好吗?犬神持……”

即使没有击中要害,水银的毒性也足以抑制犬神一阵子了。

在这样狭小的空间里,就算为保他身后少年的性命,谅他也不敢释放失控的犬神。

压低下颌,陆紧盯着面前的对手,脚步错开,举起双拳护在身前。

接住抛起的刀,masa将闪着寒光的刀刃对准陆,神情阴冷起来,“你用哪颗牙齿咬伤的miku?我要剜下来!”

不等对方回答,masa侧身甩出刀刃。

拉着翔吾转身躲闪,只听砰的一声,刀刃弹飞在管道上。

还未来得及回身,第二波刀刃袭来。

masa向青山陆疾速奔去,跑动之间,双手从腰间摸出飞刃弹出。

拉着翔吾左右躲闪,陆抬起手臂砰砰击飞射来的钢铁急雨。

夹杂在密集的锋刃中,masa已然近在咫尺。提膝弹腿,砰地正中陆的胸口,将他连同身后的少年一并踹飞出去。

爬起身,陆只来得及将翔吾护在身后,密集的腿脚左右夹攻,腿鞭携带罡风击向太阳穴。

身体快于意识本能地反应,陆将手肘挡在左脸侧,砰地撞上masa扫来的左腿。

喘息的机会也无,长发少年借助陆格挡的力量顺势拧转腰身右手刺出,匕首噗地扎进陆的肋下。

拧转刀柄,血流溢出。

抓住刺入身体的刀刃,陆猛地挥拳击向masa。

险险后仰身体,少年长发荡起,拳头擦过他脸侧,masa笑着松开刀柄后退。

拉开距离,masa盯着喘息着从肋下拔出匕首的陆,拨动耳麦,“流星,给我点节奏吧~”

耳麦中鼓点轻快的RNB响起,咬住下唇,masa欢快地摇晃头颅,右手伸进麂皮背心内拔出爪刃,反手握住。

弓步跨进,masa平举爪刃,暗色涂层加固的刀锋只在刃尖反射一泓冷光。

向手握匕首的青山陆挑衅地招招手,masa伴随着鼓点小步跳跃,摆动腿脚,皮鞋跟踏在地面上啪啪作响。

“躲起来。”柔软的声线压低,青山陆紧盯着身前的对手,向翔吾命令。

话音刚落就闪身向前,快速地刺出匕首。

双腿节奏感轻快地前后跃进,masa灵巧地闪开青山陆迅猛地攻势。

像是穿花彩蝶,自小玩刀的体术术士已经将攻防的节奏融入骨髓,无需思考,身体轻灵地在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剑影刀锋中起舞。

噗噗…锋刃刺入肉体的声音不断响起,青山陆的鲜血濡湿衣衫。黑瞳凝聚,一瞬不瞬地紧盯对手,努力追上masa的节奏,匕首空挥声呼啸。

心跳急促地将血液输送到全身,陆的大脑异常冷静,肾上腺素泵满肌体,使他可以毫无痛感的学习对方的攻势。

啪地用刀刃抵住割向颈项的爪刃,陆呼吸一滞,伸手抓住masa持刀的右手腕,防住了!

指尖转动,少年食指轻拨,爪刃瞬间转移到左手,噗,扎进陆的颈侧血脉。

甩头脱开刀刃,弯曲的刀锋勾出伤口,陆的血花喷溅。

倒吸一口凉气,躲在排水管道后的翔吾双手捂住嘴。

从腰间摸出刀刃,masa甩向翔吾发出声音的方向。

挥手击飞刀刃,陆呲出犬齿,凶恶地盯住masa。

跨步进腿,体术术士的腿鞭扫向陆的面门。

一手挡在脸侧,陆同时挥刀刺击。

masa光亮的牛皮皮鞋鞋面正扫在陆的掌心,发出啪地闷响。被防住后masa并不收腿,顺势提膝前撞,压低上身闪过刺来的匕首。

沉重的膝击正中陆的下颚,将他击飞出去。

手持爪刃追击上去,masa对准陆的心脏前刺。

噗地,扎入胸口的爪刃被masa抵住,压进陆的筋肉中,将他牢牢钉在墙上。

右手持匕首抵住爪刃,陆喘息着握紧自己的手腕,向外抵抗着钻进胸口的爪牙。

 

“翔吾……跑!快跑!”从喉咙深处挤出呻吟,陆瞠大眼眸。

捂住嘴,翔吾含泪从生死纠缠的两人身边穿过,奔向通道尽头的那扇窗。

他留下只能成为累赘。

一口咬住masa抵住爪刃的左手,陆合拢牙齿,犬齿恶狠狠地陷入对手的血肉中。

“啊!”嘶声抽吸,masa来不及抽身,陆已经松开抵住他左手的那只手,按住右手匕首施力前推,刀刃扎进masa的锁骨。

松开少年的手掌,陆抵着匕首推开masa,舔着唇齿上沾染的血迹,追上翔吾的脚步拔腿向窗口冲去。

翻身跃出窗口,陆看到顺着五楼外墙搭建的脚手架,翔吾正背着背包,颤颤巍巍扶着钢架前进。

回头望向陆,翔吾露出惊喜的神色,他摆脱追击了!

“跑!别回头!”向翔吾挥手,陆刚刚踏上脚手架就被紧追上来的masa一脚踹上背部。

伸手支起身,陆来不及回头就被masa扑上来,术士的长腿紧紧圈住他的颈项,masa双手扳住陆的手腕借助冲力将他拽下脚手架。

长腿勾住陆的头颈,masa拽着陆的手臂,利用体重倒悬在脚手架上,收紧双腿勒紧陆的咽喉,使他窒息地发出咔咔声。

陆的整个上身倒吊下来,只剩下半身卡在脚手架的钢骨上。

反折着对手的手腕,masa的长发垂落下来,向着对面的大楼呼喊,“流星!shoot to kill!”

瞄准犬神持暴露在视野中的胸口,流星眯起眼,“Roger that~”

扣下扳机,水银子弹旋转着射出。

陆挣扎摸索的手指终于触到接合脚手架的铆钉,扣住卯钉接口,砰地拔出。

脚手架瞬间垮塌下来。

陆和masa勾缠着下坠,水银子弹击打在墙壁上。

“该死!”一把拽掉耳机,流星懊丧地捶地。

支起身,流星后撤几步蓄力,伸手用钢扣勾住缆绳,跃出大楼顶冲向下坠的同伴,他没有第三次机会击中犬神持了,只有靠体术硬碰硬。

脚手架沿着陆拔出铆钉的部分向前渐次垮塌,翔吾拼命向前奔跑,追着他的脚步,身后的钢管木板纷纷坠落。

在垮塌的脚手架上和masa交缠着下坠,陆折过腰身双腿夹住masa的,将他甩开。

在半空中握住被甩飞出去同伴的手,流星带着masa滑翔下地。

一手捞住固定在脚手架上垂落的安全绳,陆踩住钢管借力,横向将自己荡开,悠到翔吾身边,一把捞住他的腰身。

揽住少年,陆借助两人的重力前荡,在脚手架彻底垮塌下来的瞬间松开缆绳,抱紧翔吾翻滚着坠地卸力。

喘息着起身,陆将浑身沾满泥灰的翔吾护在身下,压低眉眼紧盯着隔着一片建筑空地的敌手。

为了不让他们靠近翔吾,陆主动前冲扑向体术术士们。

masa和流星从两侧夹击过去,陆却迅捷地穿越两人间的空隙奔向他们身后的施工建筑。

 

“别想跑!”厉声大喝,masa总是挂着阳光笑容的脸上凶相毕露。

从锁骨上拔出陆刺入进去的匕首,masa和流星追入水泥建筑。

miku半身染红几乎被撕裂的身影浮现在眼前,masa紧追陆,犬神持闪耀着金色光辉的头发瞬息消失在水泥隔墙后。

快步翻越横在面前的水泥包,陆一手撑住堆叠的水泥包裹顶端,单膝跪地翻滚一下爬起身。

水泥包裹顶端突然被踹下一袋,陆猛地后退提膝扫向袭来的包裹。

足尖夹着锐风撕裂开包裹,泥灰四散,遮蔽视野。

masa手持匕首的身影冲出弥散的灰粉,扑倒陆恶狠狠地刺下。

被泥灰扑面,陆睁不开眼,凭着战斗本能抓住masa刺下的匕首,刀刃在指间割出血痕。

抬腿将masa踹飞出去,青山陆单膝跪地,用染血的手一把抹掉脸上的泥灰,血迹像是战化妆,在眉眼上留下鲜红的痕迹。

脑后袭来劲风,青山陆摆头躲避。

流星不知何时从他身后的窗口翻进,轻巧的像一只猫,无声潜入。

喘息着,青山陆后撤身体抵住墙,抬起双臂护卫身体,面对夹击而来的术士们。

流星和masa同时出腿,从左右两侧旋踢陆的腰际。

双手格住,陆抓紧masa的脚腕将他甩飞。

流星击打陆腰侧的腿鞭突然改变方向,拧转髋骨,少年术士发出一声轻啸,小腿高摆从头顶击下,脚背重重鞭打到陆的脸上,使他颈椎扭转震荡。

流星这一记巴西蹴使得陆眼前充血发黑,眩晕着,陆站立不稳,口角崩裂出血丝。

两名术士脚步不停,随着共同的节奏进膝出腿,如潮的迅猛攻势让陆只有招架之力。

手臂上累累防御伤,陆渐渐抓住攻击节奏,观察二人的踢击的频率,陆摆腿踹向masa。

masa后退半步躲闪,流星挥拳。

回忆着masa闪避自己的招数,陆身体自动模仿着,提膝弹腿瞬间后仰上身。

一脚踹开masa,陆扑过去抱住流星的腰肢将他撞得后退。

伸手卡住流星的一条腿,陆将他半抱起来,不管混血儿如何提肘撞击他的后背,陆紧绷全身肌肉猛冲向水泥墙壁。

肩肘抵住流星的肋下,陆足可以撞开铁门的冲力将流星嘭地挤压在墙壁上。

“呕…”扳住陆的肩臂肌肉,流星吐出一口鲜血。

“流星!”怒吼一声,masa甩出手中的匕首。

旋身一脚踢飞匕首,陆的黑瞳阴沉沉地瞪着masa,扛起流星再次撞向墙壁。

面对推进到眼前的水泥墙壁,流星悚然,迅速后仰身体,勾起长腿夹住陆的颈项,双手撑地拧转大腿,将陆掀倒在地。

两人趴在地面上瞪视对方。

陆再次扑过去的刹那,流星咬牙,手肘撑地旋转腰腹左右腿连环上踢。

借着击中陆胸口的力量,流星才得以翻身跃起。

胸腹剧痛着倒在扑过来搀扶他的masa怀中,抚摸着胸肋,流星侧身将错位折断的肋骨复位,口角呕出一线血丝。

望着拱起身,目光汹汹蓄势待发的犬神持,两位少年术士心中蓦然升起相同的恐惧。

这非人的精力和斗志,他们赢不了。

“去抓他的同伙!”一把推开流星,masa扑过去捡起匕首,挥刀向冲来的陆刺击。

捂着胸肋,流星跌跌撞撞向建筑外奔去,翔吾正背着背包攀爬上未建成的楼梯,担忧地扶着水泥墙壁向内张望。

抓住翔吾的手腕扯向自己,流星望着少年惊恐的视线,“对不起。”

疲惫与战损使得masa剧烈喘息着,挥刀的节奏迟滞下来。

盯准时机,陆掐住masa持刀的手腕反折,迫使对方松开刀柄。左手接住坠落的匕首,陆牵拉masa的手臂使他扑倒在地。

在流星睁大的眼瞳中,陆跪下身抓住挣扎爬起的masa左腿,反手用匕首割断他的腿筋。

“唔!”闷哼一声,masa咬住长发,鲜血濡湿长裤。

拽过masa的手腕,陆拖着他和挟持翔吾的流星周旋。

“放开翔吾……”陆黑瞳沉沉,少年术士们的血脉在他视野中贯穿全身,闪烁着金红的灵力光辉。

原来,看到,是这样的感觉。

扯着masa在水泥地面上移动,陆用他的身体留下一道血色轨迹。

就像他们对自己做的那样,射伤他,让他痛苦,挣扎,血流如注。

将匕首抵住masa的手腕,陆在流星和翔吾惊恐的视线中刷刷割划出十字伤痕,“我说,放,开,翔,吾!”

“别听他的!”咬牙呻吟着,masa嘶声,“别管我,杀了他!”

一刀割开masa的动脉血管,大量鲜血喷溅出来。

“啊!”被自己的鲜血兜头淋下,masa颤抖起来。

“不要!”流星和翔吾同时惊叫出声。

抓住汩汩喷涌鲜血的手腕,陆含住masa的伤口吮吸。

澎湃涌入的金红灵力使得陆颈项血脉舒张。

一把推开翔吾,流星眼瞳颤动,双手高举,后退开,“求你放过他。”

咬紧masa的手腕,陆嘴唇染血,沉沉地望着流星。

“陆桑……”翔吾膝盖发软,跪落在地泪水滑下,颤声哀求,“我们走吧,带我走……”

丢开masa瘫软的手腕,陆用手背擦拭滴落鲜血的下颌。

走到翔吾面前牵着他的手拉起。

回首望着扑到半昏迷的同伴面前的流星,陆握紧翔吾的手,“我们走。”

望着两人消失在建筑尽头的身影,流星抱紧masa,撕开后腰医疗包里的止血绷带,咬住一端缠上同伴的大臂,扎紧绷带勒住masa手臂内侧凸浮的动脉血管。

摊开手掌,masa因失血和灵力流逝而嘴唇发白。

流星从战术背心内掏出手机,那屏幕在陆可怖的撞击中碎裂。

“山本桑,”播响号码,清清嗓子,流星努力镇定语气,“我们丢了目标。”

电话那一侧静默着呼吸,最终沉稳的声线传来,“没关系,我们已经就位,你们留在原地,日高会去救援你们。”

“拜托了。”挂断手机,流星垂下头,将伙伴沾染着冷汗的头颅抬高置于膝上。

 

站在东京站的售票窗口前,翔吾紧紧抓住陆的手,掌心汗湿。

“两张最近的去青森的车票。”从窗口取出车票,翔吾的心才算一半落回实处。

进站前两人在公共洗手间擦洗掉身上的血污,陆的金色额发还湿润的滴着水。

紧抿着下挂的唇角,陆黑瞳定定地望着高悬在车站穹顶下的滚动电子时刻表。

侧首望着陆,翔吾咬住下唇,将犬神持吞噬术士血肉的画面挤出脑海。还有一个小时,他们就能登上开往雪国的列车。只要躲开追杀,一切都会好起来,他有办法让陆重展笑颜。

反握着翔吾的手,陆摇了摇,“去地下铁的储物柜吧,我有东西存在那里。”

在迷宫样的地下铁步行街内穿梭,被陆牵着走在冷光照耀的联排储物柜之间,翔吾内心惴惴,这里是上京旅行的人储存行李的地方,陆究竟什么时候瞒着他藏了东西进来?

找到钥匙牌上的号码,陆拧开储物箱,从中取出一个黑色的眼睛盒。

“翔吾,这是……”话音断在喉咙里,陆后颈汗毛竖立,和翔吾对视着,两人眼中反射着相同的恐惧。

头顶冷光灯电流不稳,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骤然白光大盛,漫长延伸的储物柜两端,两个黑衣人影静立着,堵住出路。

抓紧翔吾的手,陆压低下颌,迅速的左右扫视,深邃的眉眼瞪视着他们。

白发覆黑面甲的黑衣人猛然抬首,剑眉下猩红的眼眸令翔吾惊呼出声。

“慎!”低沉的声线响起,黑衣人从两侧极速冲刺过来。

“走。”用肩颈扛着翔吾推上储物柜顶端,陆单手扒住储物柜翻身跃上,推着翔吾快速向出口奔跑。

鞋底踏击铁皮柜顶端的嘭嘭声不断,跌跌撞撞地狂奔,翔吾努力稳住手脚,陆几次揪住他的后领帮他维持平衡,他才不至于跌下柜顶。

仰首望着狂奔的二人,两名黑衣人对视一眼,分头从两侧出口包抄过去。

率先跃下储物柜,陆接住随后跳落的翔吾,两人绕过地下道涵洞,向地铁站台奔去。

巨大的涵洞隧道顶灯闪烁着,路标指示牌光线黯淡,两人奔跑在石质路面上的声音空洞地回荡在无人的深邃空间内。

连接东京车站和丸之内地铁的一番街店铺林立,每一间都闪烁着同样昏黄的灯光,来时汹涌拥挤的人潮消失无踪。

无视身旁静滞的店铺,陆拉着翔吾在五彩招展的广告牌横幅下穿过,一路跑进站台。

淡黄色的立柱撑起地下铁压抑的空间,暗绿地铁站标粉刷在隧道水泥墙壁上,地铁轨道向两侧黑洞洞的空间内无限延伸。

铁轨深处,照明灯暗弱地闪动着,本该繁忙拥挤的东京站空无一人。

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翔吾抬头望着陆,“陆桑,我们……”

视线扫到站台靠背椅上搁着的一张报纸,翔吾瞳孔凝滞,明治时期福子全家心中事件的报道后紧接着青山陆身着学兰的黑白相片,水泳馆残肢断臂的血腥案发现场,“犬神作祟”,“街头袭击”,“天诛”,“地铁砍杀事件”,白纸黑字触目惊心。

嘴唇颤抖,翔吾的呼吸急促。

从地铁隧道深处传来啪嗒啪嗒的空洞回响,那不是地铁到站声……

面对翔吾,陆打开眼镜盒,取出眼镜,陆慌乱晃动的瞳仁坚定起来。

“翔吾,”捧住少年的脸,陆将眼镜扣上他的面庞。

震惊地睁大眼瞳,镜片后,翔吾的视野逐渐瓦解,整个空间模糊黯淡下去。

在陆带着薄茧的手掌中摇晃头颅,翔吾挣扎着,望向视线中唯一清晰的陆,他的轮廓边缘也渐渐模糊。

像是移植角膜之前,万物在他眼中又渐渐融化成模棱两可的色块。

“陆桑!我看不清!我看不清你!”眼眶红润,翔吾分不清是眼镜,还是他的泪水模糊了陆的样貌。

抱紧少年,陆将鼻尖埋进他的发丝间深吸一口气,“假如看不清比较幸福,那就不要看清!”

贴近翔吾的耳侧,陆轻声而坚定,“在列车上等我。”

流着泪拼命点头,翔吾哽咽,“约好了!陆桑!我们约好了!”

怀中一空,翔吾的身体向前扑倒,撞在路人身上,翔吾猛地抬头,站台拥堵的人潮推挤着他,列车呼啸而过的风声响起。

环视四周,人流汹涌,声音吵杂,机械的报站声重复着,唯独不见陆的踪影。

 

摊开空荡的双手,陆低下头,怀中少年的体温还残留在掌心。

空洞回响的吧嗒声越来越逼近,越来越急促。

那是马蹄踏在铁轨上的声响。

“宗一郎。”感受到野兽钢硬的鬃毛摩擦着自己的腰腿,陆伸手抚摸着灰狼的头颅,“我们走!”

翔吾不在了,他终于可以无所顾忌。

翻身跃上狼背,陆轻声呼哨,巨兽驮着他奔向黑暗的隧道深处。

 

在越来越逼近身后的马蹄声中,陆侧头避开破空而来的箭矢。

碳纤维箭头插进隧道水泥墙壁中,嘣溅开石粉。

黑衣黑发的少年策马疾驰,发丝在贯通涵洞的风中飞扬。紧紧追击身前的巨狼,双腿夹紧马腹,慎右手迅速给左臂佩着的十字弓弩上弦,对准巨狼背上的金发术士,慎扣动扳机连续击发。

面甲隐藏了他恐惧的情绪,无限其他狩人的惨状触目惊心地浮现在眼前,尽管巨兽狰狞的姿态令他颤栗,他也必须狩猎到这头嗜血的狼。

哥哥的性命依附于此……

无尽的隧道前方,黯淡的应急灯光下站着一人。

横过长柄薙刀拦住去路,白发术士扭转手腕,刀锋反射出凛凛寒光。

瞳孔紧缩,陆拽住灰狼的皮毛驭使它跃起。

巨兽飞跃白发术士的头顶。

丝毫没有畏惧,壱马挥刀直刺上方,插进巨兽的肚腹。

下压刀柄,壱马用灵力贯通刃尖,破开狼灵钢硬的皮毛,热血淋漓而下,将他银白的发丝打湿。

呜咽着,狼灵滚落在地,金发术士也随之坠落。

翻身跃起,陆轻抚灰狼的头顶,负伤的野兽消失无踪。

面对持刀奔来的白发术士,陆嘴唇轻启,“今井,大川。”

从隧道洞壁凭空跃出两头巨狼,夹击着扑向壱马。

不管身后狼嚎与挥刀劈空的缠斗厮杀声,陆将两指插入口中,呼哨一声召唤出新的狼灵,翻身跃上,驾驭它向隧道深处奔去。

汗水散发,陆的金发在隧道风中猎猎飞舞,趴伏在狼背上,他的肌肉随狼灵起伏舒张。

自由。陆的黑瞳扩散,呼吸与身下的野兽同频,丧失了在泳池翱翔驰骋的资格后,久违地,陆重拾了那种感觉:无所顾忌的自由……

策马奔至与群狼缠斗的兄长身边,慎拉动弓弩,箭矢射穿巨兽的眼瞳。

“嗷!”野兽嚎叫声中,慎伸出手臂一把拽住兄长,将他拉上马背。

驾驭着缰绳,慎稳住马身接近前方奔驰的犬神持,让兄长可以稳定的立起身。

单手揽住弟弟的颈项,壱马挥舞薙刀长柄,从慎的肩头刺击出去。

沉重的长柄武器在身材精悍娇小的术士手中轻若无物。

左右摆头避开劈砍刺杀过来的刀锋,青山陆的金色发梢被锋利的寒光切断,冰凉的刀刃险险擦过耳侧。

拽住巨狼的皮毛,青山陆翻身,背靠奔驰的狼躯,大腿夹住狼腹,腾出双手格挡开术士不断袭来的刀锋。

猩红的双眸紧盯着犬神持,壱马夹住马腹双手持刀横扫过去。

低头矮身,刀锋从陆的头顶擦过,发出嗖地破空声。

在壱马抽刀瞬间,陆敏捷地抓住刀柄扯向自己,巨力将马背上的术士拽地前扑。

夹紧马腹,慎迅速拉动手臂上的弩箭射向敌人援护兄长。

侧首避开破空而来的利箭,陆一口咬住箭矢,抓住短矢抛回。

瞳孔紧缩,壱马压倒弟弟避开,箭刃擦过他的眼角留下一道血痕。

可怕!犬神持的身体反射效率。

惊怖感一闪而过,很快被雪修罗附体带来的战斗狂热淹没,催促弟弟策马赶上狼灵,壱马与陆并行。

抓住刀柄前后穿刺,光滑的柄杆在壱马手心来回穿梭。

刺击,劈砍,横扫,刀镡上系着的红色丝绦飞扬,蛇信般吐纳。

侧坐在狼背上,陆弹腿踢飞扫来的刀柄,惯性使得捉刀的壱马身体荡飞出去。

随着刀势后仰,壱马双手抓住刀柄牵拉回来,划出弧线重斩下去。

吸气收缩胸腹,陆的肌肉紧绷着,刃尖割破他的衣衫在胸腹上留下一线血痕。

右手砰地抓住划开的刀柄,陆发力将薙刀拽向自己。

咬牙抽回武器,壱马手臂肌肉鼓胀,和犬神持角力。

这力量……陆紧绷脸颊,凶恶地盯住娇小的白发术士,不是他的体量可以施展出的。

这人和他一样………

单手揽住弟弟的腰身,壱马拽着刀柄,在马背上拧转腰腹,双腿横扫踢击出去。

前腿击空,后腿立刻变招上撩,正中陆的下颌。

眩晕中一把拽住壱马的脚腕,陆将他扯向自己。

感受到兄长揽住自己的手臂收紧,慎慌乱起来,腾出手就要再次击发弓矢。

陆身下的狼灵突然靠近术士兄弟骑乘的黑色骏马,摆头撞击过去,马身倾斜,骑士们失去平衡。

狼灵张开巨口咬住骏马的颈项。

“松风!”慎咬牙牵拉缰绳稳住惊马。

隧道墙壁上红色信号灯突然明灭闪烁,蓝白的地铁车头从黑暗中呼啸而来。

在钢铁列车刺目的车头灯光下,犬神持和术士兄弟都惊讶地伸手遮眼。

驾驶室巨幅挡风玻璃后,黑衣的术士山本彰吾面无表情。

抓紧巨狼的皮毛,陆嘴唇轻动。

“解!”扯住骏马的缰绳,慎在扑面袭来的列车灯光中抱紧哥哥的腰。

白光和倾轧铁轨的轰鸣声淹没了纠缠角力的术士们。

 

趴伏在车厢顶端,陆在穿梭隧道的强风中抬起头。

车头那侧,白发术士攀爬上来,一手拽起弟弟。

将幻化回卡牌的黑骏马塞进胸前口袋内,慎拉动手臂上的弓矢。

随着弟弟的箭矢一并射出,壱马脚踩车厢弹起身,持刀向陆冲刺过去。

车厢另一端,山本彰吾翻越上来,抖动黄符施放出雷霆术法。

深吸一口气,陆握紧双拳,“犬神!”

巨狼破体而出,冲向山本金色的术法符文与壱马寒光凛凛的刀光。

野兽嗥叫声,符文炸裂声,术士们呼喝怒吼声淹没在列车呼啸的风声中。

激烈的战斗中,在漆黑隧道中轮回往复的列车脱轨冲出东京站台,翻倒着划出一段距离,撞断钢筋水泥立柱,在烟尘中吱咛停下。

 

爬出烟尘,陆金发染灰,呛咳着支起身,鲜血从他额头滑下,染红了半边脸孔。

黑衣术士们搀扶着爬出废墟,壱马的面甲碎裂脱落,露出青筋蔓延的脸庞,抓起薙刀,冲着陆嘶吼一声,不死不休地冲杀上去。

“啊!”奔跑到半途,白发术士栽倒在地,冻僵的手指再也抓握不稳兵器,薙刀当啷掉落。

额头磕在地上,壱马颈项上青紫血脉凸浮,嘶声呻吟着。

“哥哥!”承受着兄长灵力暴涌的冲击,慎也痛苦不堪,苍白的脸上渗出细汗。

跌跌撞撞奔至兄长身边,慎撕开他的衣襟,手掌贴住挣扎翻滚地壱马的胸口。

“解!”再次尝试解除契约,壱马胸口黑青的雪修罗纹身翻涌着,钻进慎的手背。

黑发少年被冰冷的灵力蚀骨侵袭,牙齿打颤。

从手腕的血脉向上蔓延,雪修罗冰凉的灵力寸寸侵袭上去,冻结慎的肌体。

“住手!”厉声喝止慎,山本彰吾皱眉,爬起身向慎跑去。

张开嘴,陆震惊地看着敌手们的惨状,指尖冰凉起来。

身旁犬神嘶吼着张开血口。

望着身旁的巨兽,陆嘴唇颤抖,它流着馋涎向翔吾伸出爪牙的样子鲜明的闪现在眼前。

碰到慎的肩,山本也被雪修罗怨力深重的寒意侵袭。

咬牙抓紧慎的手臂,山本劝说,“切断灵力!快点!不然你也活不了!”

“不要!”泪水滑落眼眶,瞬间冻结在慎苍白的脸颊上,他持续地将灵力吸附进身体,企图解除和兄长的契约。

“慎……”低声呻吟着,壱马抓住弟弟的手腕,在声带冻结之前挤出话语,“切断灵力。”

“我不要!”双手按住兄长赤裸的胸肋,慎加大力量,黑青纹身暴涌上他的手背。

活动着尚未僵死的手指,壱马伸手拔下慎腰带上插着的箭矢,重重的刺入自己的胸口。

在弟弟惊恐的视线中,壱马反复拔出箭矢再刺入,暗色血滴喷溅,宿主遇袭,雪修罗向外扩张的灵力收回,黑青纹身褪出慎的手背,聚拢在壱马胸前的创口上冻结。

“住手,住手……”被强行切断灵力连接,慎握住兄长的手腕阻止他自残,冻结的泪水融化,啪嗒啪嗒坠落在壱马胸前的伤口上。

望着山本彰吾,慎吸着鼻子,将哥哥抱在怀里,“山本桑,解除结界吧。”

皱紧眉头,山本望着隔着列车残骸与他们对峙的犬神持。

这个结界是他与慎共同搭建的陷阱,一旦解除,犬神逃出樊笼,再抓到它就难如登天。

“山本桑!”慎哽咽,“求你了。哥哥不能再跟雪修罗融合下去……”

深吸一口气,山本抓紧慎的肩,“好。”

话音刚落,残破的站台废墟动摇,碎裂着瓦解。

站在人群中,陆隔着铁轨望向站台另一侧的山本。慎搀扶着半昏迷的壱马,双方的视线很快被呼啸进站的列车截断。

 

抚摸着收缩回脊背上的犬神,陆转身步上出站口的阶梯。

 

你从谁手中保护翔吾?

我试了……

你真的尽力了吗?

我尽力了!

骗子。

白发术士僵冷痛苦的面庞浮现在陆眼前。

张开口,壱马冷冷,“骗子。”

 

坐在列车厢内,翔吾焦躁地不断看着手机屏上的时间。

抬眼向窗外张望,试图从站台人潮中寻找陆的身影。

“列车即将发车,请乘客携带好随身行李,在指定座位落座,车厢即将关闭,请乘客尽快登车……”

轻柔的女声毫无感情的重复报站,翔吾站起身,抓起背包向车门跑去。

陆和他约定好了,要一起。不论去往何方,要一起!

站在车门口,翔吾突然驻足,金发染着尘土血迹,陆在人群中望着他。

“陆桑!”喜极而泣,翔吾向陆伸出手。

定定望着面前戴着眼镜的竹马,陆可以想像他这副书呆的样子行走在大学校园里。

那副画面让陆长久以来紧绷的唇角松弛,继而绽开笑容,陆突然如释重负。

“陆桑?”伸出手,翔吾呆滞着望向陆。

在他太阳般灿烂的笑颜中,翔吾哽咽,“我们约好的……”

气闸松懈声响起,车门灯闪动,即将关闭,翔吾咬牙就要迈出车厢,却被陆一把推回去。

后退一步,陆向翔吾摇头。

车厢轰然关闭。

趴在车门上,翔吾隔着玻璃望着陆,车轮渐渐转动,车身向前滑行。

沿着站台奔跑,陆忍不住追随着车辆行驶的方向,他只想多看翔吾一眼。

逆着列车行驶方向,翔吾也在车厢内奔走,隔着玻璃窗望着陆逐远去的身影,直至他缩小成人群中的一个黑点,消失在视野尽头。

捂住嘴,翔吾在掌心啜泣出声。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看到”。

 

和慎一道搀扶着壱马,山本彰吾稳住呼吸逐渐滞涩的少年,尽管不像慎那样不断擦抹眼泪,山本的心也沉重下去,弄丢了犬神持,他可能真的没办法救壱马。

地铁出口处立着一个背光的身影,金发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慎的瞳孔猛地收缩,伸手摸向胸口的卡牌。

按住慎的手,山本抬眼望着面色严峻的陆。

“你想好了?”

并不回答,陆向山本伸出手。

拍了拍慎的肩示意他松手,山本接过身体僵冷的壱马。

陆在慎警惕惊骇的视线中屈膝弯下身,把壱马横抱在怀中。

术士雪白的发丝散开在他臂弯间,陆举步迈出地铁口,迎向耀目的白日。

 

未完待续

送狼篇完,接下来是镜听篇

香氛

异闻周刊 35

慎北
北健
慎马

 

zin出镜

 

夏末的清早,晨风带着一丝凉意。将昨晚浣洗过的衣物晾到院中,阵坐在廊檐下,抖开手中的衣裤开始缝补。

鸾平寮里借宿的年轻人们都出了外勤任务,阵忍不住感到一丝寂寞。

两个月前种下的番茄在苗圃里杂乱的生长着,结出饱满的果实。累累垂坠在枝头,已经挨挤着压弯枝蔓掉在泥土中。

种下蔬果时,阵盘算着为住客们加餐。东京的菜价太高,身为管理员,阵总精打细算地想用有限的预算提供营养丰富的餐饮给年轻孩子们。

雪白的兔子从枝叶间冒出头,睁着硕大的红色眼瞳,机警地跳进菜园,咬断枝蔓,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咻咻~”驱赶着野兔,阵随手捡起石子作势要打。

兔子是此间熟客,丝毫不受威胁,无视阵这个管理员的威严,撇着三瓣嘴咔咔啃食蔬果。

柚子醋凉拌番茄豆腐,阵惋惜地看着虫吃鸟咬即将熟透烂在地里的番茄,北人和健太再不回来就赶不上享用这波时蔬了。

树丛后嗖地窜出一道花背白肚的身影,阵养的猫咪一口叼住野兔的脖颈,脚爪按死挣扎乱蹬的兔子,利齿下陷,尖耳竖起。

“luky!”惊呼一声,阵阻拦小猫咪的杀戮捕猎。

死咬住野兔的咽喉,luky金黄的猫眼瞳孔收缩,注视着鸾平寮破风抱厦外铺着石板的空地。

石板地面上凭空卷起细微旋风,带动砂石打卷。

阵单眼皮眨动一下,迅速站起身。

砰地,树荫下裂开一道黑色痕迹,三个身影拉拽着摔在石板路上。

在阵震惊地目光中爬起身,健太揽着白衣染血的北人,一把拽住身着黑紋附礼服的青年后领。

“你想往哪里跑?!”踹在慎的膝弯,健太将他掀翻在地,恶狠狠踩住慎的脊背。

“健太!”用呵斥luky时一样的语气,阵提高声调奔跑过来。

推开健太,把瑟缩的慎搀扶起来,阵望着面色苍白眼神惊惧的英俊青年。

健太这恶霸又从哪里抓了这倒霉孩子?

“阵桑!”揽着昏迷的北人,健太大声抱怨,“你别被他骗了!这人把北人害成这样了!”

急忙伸手捧起北人的脸,阵望着少年惨败透明的脸颊无力地垂在他手心。

“怎么搞得啊?!”健太之前不是和北人去横滨出勤吗?明明三天前还好好跟他报备任务顺利结束了。

抓住北人的手腕抬起,阵手指扣住他的脉搏,看到他指间闪烁着的银色素戒。

转过头望着身旁黑衣青年,阵看到慎垂下头,黑瞳在垂落的额发间躲闪着,将戴着戒指的手藏在马乘袴的皱褶间。

“你们怎么链接上灵力的?快解开。”阵头疼起来。

“看吧!就是这小子害得北人。他和他哥上次黑吃黑截我们的任务!”健太第一时间高声告状。

抬脚就要越过阵去踹慎。

吓得躲在阵的身后,慎下意识寻找能庇护自己的人,探出头委屈地细声辩解,“是北桑下的术式,我解不开。”

 

“行了。”皱着眉,阵一手将雏鸟一样躲在自己身后的高挑青年护住,一边指使健太把北人扶进屋。

横抱着搭档,健太大步迈进客厅,将餐桌上的茶具报纸扫到一边,小心地将昏迷不醒的北人放置在桌面上。

掌心按在北人的额头上,阵为那微烫的温度皱眉。

灵力透支产生的低烧。

垂下头,阵贴近少年因烧灼而微红的脸颊。

一把推开宿管,健太竖起眉毛,“我试过了!没用。”

“我,我就是想试试看嘛。”搓着汗湿的手掌心,阵尴尬地解释。健太干嘛一副他要趁机占便宜的警惕神色。

拽着呆立在一旁的慎的衣袖,健太伸手指着他,“灵力链接不解除的话,只有这小子才能帮阿北。”

捏着自己的手指节,慎无措地望着阵和健太。

肚子突然咕噜噜发出一阵声响,慎雪白的耳际染上红晕。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尴尬起来,慎小心地抬起头望了一眼紧盯着他的两人,“……我,我还跟哥哥建立着灵力链接。”

张开嘴,阵呆滞了。好家伙,这孩子也太大胆了,一下子供给两个术士,他也不怕被抽干。

双手按住桌子,阵皱眉,“健太送北人回房间。”

“哈?”健太指着慎,“那他怎么办?”

抓起围裙系上,阵擦着额头上的汗,“我得喂饱他。”

“阵桑!你搞没搞错?他把北人害成这样你还要给他吃饭?”拽着慎的胳膊,健太把青年扯得摇晃。阵能不能这种时候不要滥发他泛滥的爱心。

“哎呀!”昂起头,阵不耐烦的碎碎念起来,“我不喂饱他,他拿什么供给北人!叫你带弟弟出任务,你看看你都搞成什么样子,还有脸跟我大小声……”

被阵提着耳朵抱怨,健太赶紧一把抱起北人,三步并两步奔上楼。

把搭档放在床褥上,健太解开他雪白斋服上的露。

褪下神官染血的衣衫,健太手指掀开北人肌襦绊的衣襟,雪白修长颈项和胸口上青紫掐痕让他瞬间收回手。

深吸一口气,健太起身去洗手间打湿布巾。

潮热的水汽在镜子上凝结出一片水雾。

伸手擦抹开一道痕迹,健太望着镜中人深陷的眉眼阴影。

他在真田宅感受到北人痕迹的浴室,镜子上的手印,脚下漫出浴缸的水渍……

摇摇头,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健太拧干湿热的手巾。

用温热的毛巾擦拭掉北人额头上的细汗,健太的指腹抹过搭档潮红的脸颊。

抿着嘴唇,健太拉过被褥盖住北人肌襦绊下略显单薄的肌骨。

 

盖着钩针蕾丝桌布的长餐桌旁依然如往常坐着三人。

阵坐在中间,为比往日更压抑的气氛渗出汗。

左手边,北人往常的位置上坐着身材高挑的青年。刚刚洗过澡的慎垂着头,换上了阵的黑色T恤,雪白修长的手臂伸出袖口,拘谨地在桌下交握。

尽管面前摆了满桌食物,慎也一动不敢动。

阵右手边座位上,健太死死盯着慎,眼神简直要将青年白皙的脸庞烧穿一个洞。

 

捂住平坦的小腹,慎委屈地抬眼偷瞄了对面一眼,被健太呲出的牙齿恐吓,立刻脊背僵直低下头。

听到身旁的青年肚腹发出一声咕噜,阵额头汗水滑下,一拍桌子,“吃饭!”

盘筷撞击声响起,大家默默无言地往嘴里塞着食物。

慎皱着眉咽下淡而无味的味增汤,伸出手指抓向桌面上的盐罐。

手背立刻遭到一记筷击。

捂着手背,慎无辜地望着凶恶地用筷子击打他的健太。

“谁准你拿盐?!你是嫌弃阵桑做饭太淡?”挑眉看着对面用俊美脸蛋做出委屈神情的青年,健太火大的刁难他。

他忘不掉血池中北人松开他的手反身抱住慎的画面。

“哎呀—还吃不吃饭了!”皱眉放下筷子,阵数落健太,“你怎么那么恶!”

转头面向慎,阵弯起三白眼,努力软化自己的表情,安抚受惊的青年,“汤是不是太淡啊?我做饭是有点淡,不好意思呵呵……”

摇摇头,慎垂下脸软软道,“很好吃……”

“真的吗?”阵心花怒放的将餐盘向慎那边挪了挪,从没被人赞美过厨艺,阵难得从食客那里得到褒奖,喜滋滋地为慎布起菜来,“多吃点,再来个蛋。”

为难地看着堆满饭碗的小菜,慎夹起煎蛋,在阵和健太注视下塞进口中。

天啊……甜的煎蛋。

含着食物,慎进退两难。健太幸灾乐祸地笑着,将自己盘中的煎蛋也夹进慎的碗里,“吃!多吃点!”

欲哭无泪的咽下食物,慎在阵期待的目光中小口咀嚼。

握住双手,阵欣慰,“多吃点补充糖分,等下要给北人补充…咳,给自己补充灵力。”

从桌上抓起糖罐,健太探身过去,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向慎的味增汤里洒下。

笑得恶意,健太偏过头,单手支颐望着慎,“我会监督你好好喝完的。”

刚刚吃完饭,阵立刻推着慎的脊背,将他驱赶上楼,一边挥手赶开拽着他衣角纠缠不休的健太。

“不能让他靠近北人!”狭窄的楼梯间内,健太抓住阵的T恤将他拽地后仰,“你没看到他对北人做了什么!”

拽住慎的手腕,阵将他戴着银戒的手指上翻,略微三白的眼瞳定定望着青年,“你会伤害北人吗?”

抽回左手,慎垂首握着自己的手腕揉搓,缓缓摇了摇头。

“行,照顾好他。”拉开北人的房门,阵一把将慎推进去,咔咔两声落锁,将钥匙揣进口袋里。

不可思议地冲阵摊开双手,健太提高声线,“你疯了?”

“他都说不会伤害北人了。现在有灵力链接的是他俩,不靠他靠谁?”语速变快,阵躲开健太扒拉他口袋找钥匙的手。

“那小子的话你也能信?”坚持不懈地拽着阵的裤子,健太瞪大眼睛,北人也好阵也好,怎么都被慎迷得头晕。“北人是我的搭档!”

一把抓住健太插进自己裤袋的手,阵将他拉进怀里一把搭住肩,“还不是你把他搞丢了弄成这样!”三白眼紧盯着健太,老好人阵难得的怒气让健太噤声。

揽着健太把他拽下楼,阵叮嘱,“少耍小孩脾气,你今晚跟我睡。”

“哈?!”

“你那是什么表情?”阵提高嗓门,“我是为了不让你捣乱。”

“阵桑,你这是职权骚扰……”

听到门外的声音渐渐远去,慎抵着门拧了两下把手,意识到门被锁死了,背靠着房门,慎仰头叹气。

窄小的单人床上,北人静静地躺着,肌襦绊薄如蝉翼的绢纱袖口垂落,衬得他薄白肌肤下指尖微微发红。

望了他一眼,慎移开视线,脱离真田小姐囚困他们的黄泉结界,一切事情落到实处,慎突然无法正视北人。

他们之间发生的事,不论是真田小姐逼迫,还是重瞳操纵,慎都难以接受自己的所作所为。

视线在北人狭小的房间内飘移着,慎注视着他陈旧的米色碎花壁纸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身着浅葱袴的少年北人一副袮宜打扮,微笑着站在父母兄长身旁,背后是宫崎小小的木造神社。

原木打造的简易书架上摆着神道教经卷和几本漫画书,慎走过去,指尖扣住书册抽出,翻开书本,汉字经文旁密密麻麻的片假名注释让慎微笑着摸摸鼻子。

坐到北人的书桌旁,夏风微微吹拂着白纱窗帘,北人熏着玉松香的濑户烧青花豚香炉散逸着竹枝芬芳,慎的视线扫过窗台上摆放的几盆多肉植物,落在压着黑金镇纸的奉书纸上。

慎用指尖捻动纸张,上面用小楷仔细打着祓词底稿。

“吐普加身依身多女
寒言神尊利根陀見
祓賜比清賜布 

吐普加身依身多女
寒言神尊利魂陀見
波羅伊玉意喜余(餘)目出玉……”

轻声念出,慎偏了偏头,为自己不够庄重的柔软发音抿嘴笑着,他果然不能像哥哥和北桑那样做出言灵术士的气势。

“继续念啊……”微带沙哑的少年嗓音让慎脊背激灵。

慎转过身,单人床上的北人不知何时醒来,正枕着自己的手背,浓丽的睫毛眨动,侧头望着慎。

“北桑……”单膝跪在北人床边,慎被他抓到翻看私物,有些害羞地低头,随后翻过戴着银戒的手指,用手背试探着他额头的温度。

慎的体温微凉,北人靠着他的手指敛目轻哼一声,“健太带我们回来的?”

咬了咬下唇,慎点点头。

微笑一下,北人挑眉望着慎身上全黑的T恤长裤,“阵桑给你的?”

也就阵的衣柜里全是这样朴素的黑衣,好在他和慎身型相仿,慎穿上还算合体。

“阵桑……健太桑,很关照我。”慎轻声。

健太关照他?北人撇撇嘴,“被欺负了吧?”

自己的搭档可不是什么尊老爱幼的大善人。

手指捏住裤子,慎低着头。

记得自己被洗刷干净喂饭着衣的目的,慎手指抓住垂落的漆黑发丝拨到颈后,侧首贴近北人的嘴唇。

被按住锁骨衣领推开,慎微微吃惊,“北桑?”

伸出手和慎十指交握,北人指间的银戒和慎的交相辉映。

“解。”

切断灵力连接,北人深吸一口气,力竭地瘫回床上。

呆滞着,慎握着北人的手。解开灵力回路,他怎么把重瞳剥夺的灵力还给北人?

向床铺内挪动,北人腾出一块位置拍了拍,示意慎躺上来,“陪我睡一会儿。”

慎侧身挪上床,小心地蜷缩起长腿,北人的单人床对他来说太过局促。

单手揽住慎劲瘦的腰,北人用被角把他包裹进来。

审视着慎苍白的肌肤和浅淡的唇色,北人清脆的少年声线带着一点粘连的尾音,“壱马还好吗?”

垂下眼帘,慎轻声,“哥哥的灵力平静下来了。”

说平静并不准确,慎抿着嘴唇,雪修罗餍足了。

山神之女为情欲而慵懒着,戾气暂歇。

慎大概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吧……

抚摸了一下青年修剪整齐的后颈发梢,北人抵住他的额头,“睡吧,醒来后我带你去找壱马。”

在真田小姐的黄泉结界中不眠不休地折腾了几个昼夜,慎也疲惫困倦不堪,张开嘴小声打了个哈欠,将下巴靠着北人毛茸茸的头顶,慎环着他睡去。

立于风雪中,慎和皮毛漆黑如夜色的巨兽对峙着,对方银灰的瞳仁折射着无机质的冷光。

这是一个万物褪色的世界,仿佛绘在粗糙纸面上的水墨底稿,只余黑白灰。

轻轻呼出一口气,慎的鼻息在寒气中凝结成白雾,瞬息被雪打风吹去。

巨兽抖动了一下丰茂的皮毛,晶莹的毫毛上覆着一层粉雪,脚爪踩在雪地上,无声地靠近慎。

湿润的黑色鼻尖贴近慎,巨狼对他喷出温热的鼻息。

不知为何,一向胆小的慎并不恐惧,他仿佛很熟悉这头巨兽,从那银灰色的眼眸中,慎可以看透它的灵魂,冰雪般硬冷,透明,一触即溃。

伸出手,慎想要将十指插进巨兽的毛发中感受它。

一声呼哨,巨狼支起身,转身奔向悬崖雪坡。

岩石尽头有手持薙刀的黑衣武士静立着。

逆着刺骨寒风,慎拔腿追过去。

武士翻身跃上狼背,覆在头上的白绢头巾散开,回眸望了慎一眼,双眸猩红的武士成了这褪色世界里的一抹血色。张开嘴,武士松开噙着的丝绢。

白绢随烈烈寒风扑打到慎的脸上,“哥哥!”慎呼喊着拽掉丝巾,狼灵驮着壱马跃下万丈峭壁。

猛地睁开眼,慎在黑暗中急促呼吸着。不知昏睡了多久,黑夜已经降临,北人狭小的卧室月影绰绰,青花瓷豚香炉里伸出半支线香,馥郁的香氛伴随着怀中少年微烫的体热将慎融融包裹起来。

被灼烫急促的呼吸打在锁骨上,慎后知后觉,“北桑!你在发烧。”

北人微带肉感的丰润脸颊热乎乎的贴在慎的T恤领口,浑身烫地灼手,软绵绵地仿佛要融化在慎的怀中。

抓住北人的手腕,慎就要将他扶起,“我去找阵桑。”

揽住慎的腰,北人意识朦胧地半张开眼,嗤笑一声,“小慎,你想被健太揍死吗?”

瞬间噤声,慎僵直身体,北人发烧,不管三七二十一,健太一定会算到他头上。

将头颅埋进慎瘦削的腰腹间,北人的双手沿着慎的T恤下摆伸进去,用他微凉的体温为自己降温。

“可怜啊,小慎。”迷迷糊糊中,北人在慎的腰窝里闷笑着叹息。

“放心吧,睡一觉就好,睡觉治百病。”灵力透支造成的低烧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熬过去,等待身体重新储满。

修长的手指微凉,托起北人的脸颊,慎望着他烧到水润的昏沉大眼睛,试探着亲吻下去。

淡色嘴唇贴住言灵术士花瓣一样卷起的唇角,慎回忆着北人亲吻自己的样子,垂下眼帘含吮着他的舌尖。

揽住慎的肩,北人轻哼一声,手指插入他脑后柔软的黑发,侧首轻启嘴唇,将自己的舌递送过去。

手指探入T恤下摆,沿着青年微凉的肌肤抚摸上去,北人抚触着慎瘦削紧实的腰腹肌肉。

腰线拉长转折,慎抽拔的骨骼线条上覆着薄薄一层肌肉,细白的肌肤在指腹下绷起,像是扯紧在彤弓上的半透明鹿胎弦。

这是抽拔期的少年人特有的紧致肌理,仿佛跟不上骨骼张开的速度,拉满的弓呈现出极致的优美。

脱开青年纠缠的湿润唇舌,北人呼吸潮热,轻轻击打在慎扇动的睫毛上。

“北桑……”有些困惑,慎的鼻尖贴住北人的。

慎骨骼修长舒展的身型与高耸的鼻梁线条显出早熟的俊美,往往让人忽视他的实际年龄。

慎是壱马的弟弟。

尽管头脑因高烧黏着迟钝,北人也不至于色令智昏。

灵力低沉而平静,用鼻尖蹭了一下慎的,北人苦笑,假如他能像健太那样有着足以没过一切理性的狂热激情……

握住北人的肩胛,慎支起身,黑瞳有些忐忑的从眼帘下上瞄,半开扇的眼睫扇动,躲躲闪闪地观察北人的神色。

他是做错了什么吗?

咬住颜色浅淡的嘴唇,慎忐忑,北人因低烧而泛红的脸颊和平静的神色背道而驰。

北人也好,哥哥也罢,为什么都在拒绝他?

带着一丝委屈,慎不服气地埋首北人的领口,张开嘴唇含住他凸显的喉结轻咬下去。

“哎呀。”低叫一声,北人挤着眼睛轻笑,很快因慎舔舐他锁骨的微凉唇舌而呼吸急促。

“慎。”双手捧起埋身他胸口的青年的面庞,北人望着他额发间晃动的水润瞳孔,“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慎的第一次是在被邪灵附身的情况下完成的。北人皱起眉,担心他搞不清楚灵力交融与情欲的区别。

在青春懵懂的岁月,少年术士们盲目而激烈的沉溺于此,纠缠着点燃对方,燎原的野火侵略,将身体的薪柴焚尽后,冷却的激情只剩心底的一丝残灰。

北人,我想见你就来了……

“我想要北桑。”抿着嘴唇,慎的神色带着一点倔强。

抓住北人的手,慎修长的手指从北人血脉分明的腕骨滑下。

用手肘支在北人脸侧,慎直起身,宽肩撑开被褥。

宽松的黑色长裤下,硬挺的部分贴住北人,少年微烫的体温透过肌襦绊传来,慎瑟缩了一下,很快稳住自己。

悬在北人身上垂下头,慎滑落的发丝扫动他的脸颊,直视着北人光芒璀璨的黑瞳,慎放柔声调,“只是想要,不可以吗?”

脱口而出的任性话语连慎自己都吃惊,他不敢勉强哥哥,却对北桑自然而然的讨要。

望着用犀利俊美的面容说出任性要求后又紧张地低垂视线的慎,北人笑出声。

“小慎啊……”支起身,北人揽住他的颈项,贴住慎的嘴唇刹那,才意识到他在颤抖。

真是犯规……按住慎的肩,北人翻身将他压在窄小的单人床上。

在慎晃动的视线中,北人拉起被褥遮过头顶,璀璨的大眼微微弯曲,眼角泪痣闪动,像猫咪一样撩了慎一眼。

双手探进T恤里向上翻起,北人温热的鼻尖碰到慎雪白的胸腹肌理,舌尖沿着胸肌沟壑滑下。

抽吸着,慎怕痒一样敏感地支起身,木质床铺承载着两人重量,吱呀作响。

”北桑……”慎带点撒娇尾音的求饶话语刚出口,立刻被北人修长的手指捂住嘴。

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北人微笑,“安静点…”

指尖挑开慎的长裤腰带,北人轻轻向下拉拽,慎用手指捂住嘴,乖顺地抬起腰臀。

衣裤上柔顺剂廉价而温暖的香气让北人撇撇嘴,阵的品味……

望着北人老旧的褐色木门上挂着的阴历月历,慎紧张地收紧肌肉。

这里是北人的房间,冲动的任性实现,后知后觉地,慎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被褥下少年微烫的湿软唇舌和细腻手指使他足尖紧绷着支起。

轻微的动作也会引发床铺支咛作响,慎的脊背靠在床头,自觉地捂住嘴。

他不敢信任老旧民宅的隔音效果。

被湿软热烫地含入唇舌间,慎低声呻吟着,眼角湿润起来。

手指圈住慎的,北人的舌尖从根部舔舐上去。慎的身体有一种微苦的清淡香气,像是他燃着的竹枝香薰。

青年一直紧绷颤抖的臀腿肌肉让北人含着他闷笑。安抚地来回抚摸慎的肌肤,北人的指尖轻撩了一下慎肋下细薄的锯齿状肌肉。

慎立刻伸手按住北人的,闷哼着扭动躲闪。

真可爱。笑眯眯地,北人虽然还想多捉弄他一下,但想到他可怜的首次经历,只好作罢。

伸手按住慎紧绷的小腹肌肉,北人将他更深的吞进去,直到湿润的饱满唇瓣触碰到他的下腹。

挪动头颅来回舔舐,北人感受到慎搁在他后颈处不敢施力的手指。

挺动腰肢追随欲望戳刺了几下,慎又压抑着放轻力道,薄汗在雪白的肌理上渗出,像是蒙着水雾的白玉雕塑。

这对兄弟俩倒是截然不同,将竖立的刃部退出口腔,北人指尖抵住渗出透明水液的尖端,趴在慎的小腹上横咬上去。

看起来老实的壱马这方面反应直白而贪婪,回忆着不断黏着自己索要的壱马,北人的舌卷住弟弟的,漫不经心的比较。

察觉到慎的血脉搏动着青筋浮现,北人骨感的手指扣住慎的腿根分开,从顶端将他笔直的吞没进去。

抓住北人的肩胛,慎急促地喘息着,泪水从半开的眼尾滑落,升起在他海面上的明月正用最亲昵的姿态吞噬他,慎被潮汐拍打席卷的身体肌肤舒张,血脉搏动。

双手探入被褥,慎从北人的肩头将轻薄的肌襦绊推落,指掌感受着少年包裹着清俊根骨的细薄肌肤,硬挺搏动的地方被湿热的挤压,几乎是带着恐惧,慎紧绷足背喷射出来。

“北桑……”弓起的脊背跌落回床褥上,慎柔软的声线带上哭腔。

毛茸茸的乱发钻出被褥,北人含着慎射进去的东西攀上他汗湿的身体。

吞咽着微腥的体液,北人撇撇嘴,探出舌尖舔舐了一口慎微张喘息的薄唇。

慎的T恤翻起,裸露出随呼吸起伏凹陷的雪白小腹和湿淋淋垂软下去的下身。

侧过身,慎掩藏起赤裸的欲望,探过头轻吻北人的嘴唇,湿润的眼瞳透过发梢望着他。

北人不得不承认,慎这种不能直面自身欲望的羞怯确有动人之处。

挑起眉,北人环抱住慎渗出汗水的肩胛,将舌尖粘连的浓稠递送过去,任由他清苦的香味在两人唇舌间扩散。

感受到慎的大手下探,掀开衣摆握住北人的。

少年捉住他的手腕,将慎戴着银戒的手抽出自己腿心。

“北桑?”慎软绵绵的提高声调。

“饶了我吧。”轻叹一口气,北人轻拍慎的发顶。

“哦……”带点委屈,慎将鼻尖埋进北人的耳侧。

抓住慎的手指,北人圈住戒指,缓缓褪下,连同自己手指上的,叮地一声丢在书桌上。

“哎?”慎探过头,伸长手臂想去够。

“那个没用了。”慎清凉的灵力缓缓散逸在肢体间,北人高热不退的身体平静下去,“陪我再睡一会儿。”

灵力链接解除,慎和他都不再需要这个。

缓缓吸入房内的熏香,北人揽住慎,下巴搁在他积着薄汗的锁骨上,这是他最喜欢的熏香。

北人,我想你就来了……

北桑,我想要你,不可以吗?

胸腔震动,北人嗤笑,不能继续下去,他可不想每次点燃这支香耳畔就响起小慎柔软而倔强的嗓音。

穿过慎的肩头,北人望着坐在书桌前的健太。术士单腿架在膝头,煤灰色的发丝抿到脑后,一手支颐,刀裁的剑眉下,榛色的深邃眼眸回望他。

小慎湿润的眼眸和散发着微苦草木芬芳的肌肤,这些珠玉一样美好的碎片,北人虽然很想收入心底,却不想被永远永远地如影随形,在回忆中作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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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闻周刊 36

北健
慎北
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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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慎。”轻声呼唤让慎困倦地哼了一声。拽住被角,慎用小臂遮住眼,翻身蜷缩起来。

趴在床边,北人好笑地望着鸵鸟一样将头埋进手臂中的青年。

抓住卫衣的系带,北人用绳端搔动慎的鼻尖。

皱了皱鼻子,青年折起眉头,“哈秋!”

打了个喷嚏,迷迷糊糊地慎揉着眼睛,面前是少年趴在床边笑意盈盈的脸。

“北桑?”咕哝着,慎的嘴唇被北人掌心盖住。

指了指窗外尚黑的天色,已经整齐的穿着米色卫衣,浅蓝牛仔裤和匡威板鞋的北人背着帆布背包,将一件牛仔外套和棒球帽扔在慎的膝盖上。

“穿上,我带你回川村本家。”压低声音,北人指了指卧室的窗。

抓了抓睡乱的头发,慎有些迷茫,“现在?”

不和阵桑交代一声吗?

坐在课桌上,北人推开二楼的窗,微凉的夜风呼地吹进房间,薄纱窗帘挟裹着露水湿气,打在北人脸颊上。

“现在不走,等健太和阵桑醒过来你就走不了了。”北人单手支在膝盖上,冲着懵懂的慎挑眉。

“就算健太不计较你和壱马之前抢任务的事,阵桑和橘桑可都是灵协的人。”北人望着瞳孔逐渐凝聚起来的慎,“你们兄弟俩使用卡牌召唤雪修罗附体,你以为灵协会坐视不理?”

降邪灵上身可是禁术,更何况慎身上还带着驱魔人公会红标悬赏的危险邪祟重瞳,假使被抓真是人赃并获。

北人满意地看着慎手忙脚乱的抓起外套穿上,凉凉道,“鞋在床下。”

蹬上北人稍小半码的帆布鞋,慎庆幸旧鞋松软并不挤脚。

轻手轻脚走到窗前,慎揽住北人的后腰,望着窗外月胧星稀的夜空。

从桌上捻起奉书纸,北人提笔写下一行咒文,折成一只千纸鹤。

将纸鹤放在慎的手心,北人对他眨眨眼,轻吹一口气。

挟着清风,纸鹤在慎的手心振翅,飞出窗口。

碰到黑暗的虚空,纸鹤突然受阻,像是黏在蛛网上的蝴蝶挣动着,空中浮现出金色的穹窿,倒扣在鸾平寮院落上。

阵桑果然留了结界……

单手并指,北人指尖上挑,千纸鹤羽翼如刀锋割开金色结界网格,挣脱束缚飞向夜空。

揽住慎的颈项,北人轻拍他胸口,“卡牌呢?跟着纸鹤带我飞出去。”

从口袋里夹出羽翼卡牌,慎举到眼前,敛目轻声,“鸦天狗。”

抱紧北人,慎跃出窗口的刹那,背后展开雪白的双翼。

 

羽翼扇动着,金色穹窿合拢的瞬间,两人钻出缝隙,消失在明月中。

 

“起来了!”天色刚刚熹微,健太就砰砰捶着门,气势汹汹。

“哎呀,门敲坏了你赔吗?”从裤兜里翻出门钥匙,阵碎碎念着,“他们俩肯定累坏了,多睡一会儿又怎么样。”

听不得这种话,健太竖起眉,“北人是我的ppò!再说夜长梦多,那小子跑了怎么办?”

拧开门锁,阵嚷嚷回去,“我有那么傻吗!我早就布下结界,他是插翅难飞……难飞?”

推开木门,阵呆滞地望着掀开的床铺与晨风中翻飞的薄纱窗帘。

从阵背后探出头,面对大开的窗,健太张开嘴,“……阵桑!”

“啊啊啊——我错了,你赶紧下去找人,我联系灵协……”慌乱地奔走在狭窄的木梯间,阵和健太挨挤相撞,弄丢了寄宿的孩子,阵苦着脸高呼,“likiya桑————”

“likiya桑~”坐在京坂新干线上,北人双手摆在口边,提高声线扭摆身体模仿着宿管。

“阵桑绝对在这样哭号了~”将坐在对面的慎逗得捂嘴颤动身体笑个不停,北人得意地撇撇嘴,“他超好懂的。”

“阵桑会不会担心啊?”和北人一起缺德嘲笑后,慎泛上一阵愧疚,笑声收敛,怯生生地询问。

“给他留言啦。”摆了摆手,北人示意慎淡定,靠回座位上。

不去看慎的神色,北人托腮望着窗外东京飞逝后退的景色,漫不经心道,“壱马还好吗?”

“灵力平静。”按住胸口感知,并不提及那个不祥的梦,慎轻声,“在有水的地方。”

“有水的地方?”北人紧盯住慎。

“山本桑……教我们使用降灵术的人,他说水可以作为媒介暂时连通术士的灵力。”

说完最后一个字,慎抿起嘴唇,梦中的狼和雪修罗,他知道是谁在帮助哥哥……犬神持。

“小慎…”北人皱眉,清亮的语调低沉下去,“你说的山本,是讨鬼桃太郎山本彰吾吗?”

眨了两下眼,慎为那个久违的羞耻称号呆滞了,“呃?北桑你也认识他?”

废话啊!

北人额头抽痛起来,“给我制作戒指道具的就是他。”

 

“唉?”慎摸了摸空荡荡的左手中指,被北人一把拽住手腕拉起身。

“壱马同意神婚仪式时候就留了这一手。”从行李架上拽下自己的背包,望着慎,北人深吸一口气,“他肯定要通过戒指追踪你。”

瞳孔紧缩,慎蓦然反应过来,他们把戒指丢在了北人的房间里,“哥哥要去鸾平寮!”

点点头,北人拽着慎拉开车厢门,从走道向下车车厢移动过去。

“另外,水不单是术士灵力的通路,也是结界之间的通路!”北人感到慎抓着他的手瞬间捏紧。

“所以你和壱马用在水中通行过……”回过头,北人望着慎,在青年缓慢的点头中心沉到谷底。

恐怕来不及阻止了。

“北桑,壱马哥会不会伤害阵桑和健太桑?”慎咬着下唇忐忑,雪修罗附体的哥哥情绪不稳,万一迁怒旁人怎么办?

新干线列车极速驶入山洞隧道,黯淡的光影一道道刷过两人牵拉着的身影。

北人的脸庞在灯影间忽明忽暗,“你在讲什么啊?你以为阵桑是他看起来那样吗?”

壱马,你为甚么要自投罗网?

咬牙抓住慎的手,北人牵着他跑向车厢尽头,总之要在下一站下车,然后尽快赶回去。

“北桑……”拽住北人的手,慎望着车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语调颤抖起来。

随着列车行驶,明灭着流淌过他们身体的光影中,车窗里慎的倒影突然牵起北人的,冲玻璃外的慎举起一跟手指压在唇上,做了一个缄默的手势,随后指向车厢尽头的隔门。

“小慎?”愣了一下,北人被慎拽到身后。

头顶车厢灯滋滋作响,明灭着。北人瞳孔紧缩,他们进隧道多久了?

左右顾盼,北人这才发现两侧座位上空无一人。

压抑着恐惧,慎伸长手臂将北人护在身后。

望着车厢尽头玻璃小窗后立着的黑色人影,慎的手指探入外套。

车厢门刷地拉开,西装革履的高挑人影迈进,面上覆着半张红漆天狗面具。

从背包里抽出符纸,北人贴近慎,“这灵力……是神官。”

诧异的僵直身体,慎呼吸急促,这个侵略性的灵力,居然是神官?

夹住卡牌的手抬起扣作板机状,慎眯起一只眼,“傀儡。”

呼号刹那,卡牌化作片片白骨残骸附着在慎的右臂上,外骨骼咔咔作响张开成弓弩状。

天狗面具下,那人薄唇嘴角勾起,在慎颤动的视线中,打起响指,指尖浮现青色火炎。

面对极速奔向自己的敌人,慎稳住呼吸,击发弓弦…

 

环抱鸾平寮的松林间,阵和健太分头拨开灌木和野草寻找着线索。

“阵桑!你的结界管不管用啊?”健太高声抱怨着,挥手驱赶在头顶嗡嗡作响的蚊虫。

昂起头,阵擦着汗快速辩解,“我好歹也是灵高Q班毕业生,符咒结界都是专业的好吧!你个野路子懂什么?”

“哈?”快步走到阵身边,健太伸出一根手指戳着阵汗湿T恤的胸口,“别说Ace特等生,阵桑连K班都没进,怎么好意思拿来压我?”

“我,我……”眨着单眼皮,阵词穷,一把拍开健太的手指,“我可是管理员,你小子太嚣张了吧!我的结界除非从内部钻空子,不然暴力绝对拆解不了。”

“那慎怎么跑的?北人怎么没的?”纠缠不休,健太追在阵的身后牢骚不断。

“哎?”突然蹲下身,阵捡起草地上掉落的一只千纸鹤。

将纸鹤举到喋喋不休的健太面前,阵的三白眼紧盯着健太。

瞬间闭上嘴,健太表情阴沉起来。

展开纸鹤,北人娟秀中带着一丝稚气的汉文小楷笔迹鲜明。

“我说是从内突破的吧……”阵不断叹气,为这些不省心的孩子头疼。

带着嫌疑人逃亡,这下北人也被牵连进降灵作祟事件了。

“还是要先跟likiya桑讲清楚,他知道其中利害……”捻着纸鹤掉头回屋,阵对突然阴沉沉一言不发跟着他的健太叮咛。

举步登上鸾平寮的木质廊檐,阵向放在玄关立柜处的电话座机走去,“先打北人的电话,劝他趁还没事发赶紧回来自首……”

“阵桑。”一把拽住阵的衣角,健太神色警觉的侧耳倾听。

“怎么了?”擦擦头上的汗,阵被健太呲牙警告安静。

放缓呼吸,健太感应着晨光与微风,钢丝绳上晾晒的衣物在凉风中微微摆荡,院落中花洒喷着水滴,淅淅沥沥砸在扶疏的花草菜叶上。

“哎呀忘记关水了!”惊呼一声,阵跑到花园水管旁拧紧水龙头,苗圃地上已经漫出一滩水泊。

“完了完了,水费又要涨了。”意外频出手忙脚乱,阵焦虑地唉声叹气。

“阵桑,情况不对!”猫着腰,健太侧身靠近客厅玄关的玻璃拉门。

“我都说了我的结界除非从内部,没人能暴力破解。”为房客不信任自己的安保气结,阵被健太拨弄到身后,只得跟他一道贴着木墙警惕移动。

用木棒抵住门框,健太轻轻推开。客厅里空无一人,餐桌上摆放的陶瓷茶壶在晨光下微微冒出一缕热气。

松了口气,健太垮下肩,近期意外频出的状况弄得他草木皆兵。

“咿?”走廊地板上坠着一条白纱巾,阵微微弯腰想要捡起,噗地,刀尖透过他背靠的墙壁穿出肩胛。

雪亮的刀刃在健太惊恐的眼光中抽回,阵目光呆滞地贴着墙壁滑下,在原木色的墙上留下一道血痕。

该死!丢下阵,健太第一时间后撤身体离开走廊,跳起攀上廊檐。

脚腕被有力的大手抓住,健太还没来得及攀上二楼就被拽下甩飞出去。

身体砰地跌进客厅,砸在餐桌上,将阵的宝贝茶具撞翻在地,健太从碎瓷片和茶汤中翻滚着爬起身。

从玄关处步出二人,将健太甩飞出去的金发术士握紧双拳,宽肩将黑色作训服撑开。黑发术士手持薙刀轻挥,甩掉刀刃上沾染的血迹。

“川村壱马!”就算面前的术士不是雪修罗附体时的红眸雪发状,健太单凭那把薙刀就足以认出他,呲出犬齿,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我弟弟呢?”并不理会健太的愤怒,壱马冷淡的挑眉。

嗤笑一声,健太眼神漂移,漫不经心的向客厅墙壁瞄去,“那个小鸡崽啊……”

他的直刃在二楼卧房。

踱着步,健太挑衅地看着随他动作警醒移动视线的二人。

“我好好招待他了~”声调上挑,健太紧盯着壱马紧缩的瞳孔,微微偏头,笑道,“谁知道他太弱,一不小心就……”

咬紧牙关,壱马的腮肉紧绷,提刀瞬间前刺过去。

金发术士黑瞳闪烁,“壱马不要!”

抓准机会,健太闪身躲开直刺的刀锋。手掌撑住桌面,翻身跃到餐桌后,一脚将餐桌踢向冲刺而来的壱马。

挥刀将木桌斩成两半,壱马手持薙刀柄,从碎裂开的木屑中前冲到健太面前。

奔到客厅墙壁边,健太贴着墙壁翻滚躲闪,刀锋寒光闪烁,嗖嗖削在木质墙壁上,留下道道痕迹。

闪身到阵陈列在墙上的鲛皮打刀旁,健太反手要拔。

一直默默观战的金发术士突然提膝出腿,穿着战术靴的长腿踢在健太持刀的手上,用力回踹阻止他拔出。

力道大到使抓住刀柄的健太一并摔出去,抱紧打刀,健太在客厅地面上翻滚着躲避壱马不断斩下的刀锋。

铿铿声中,木屑碎溅。

“壱马!”一把抓住他斩击下去的刀柄,陆喝止攻击逐渐狂乱的搭档,“他骗你的,慎没事。”

猩红的血丝从眼角向瞳孔中蔓延,壱马紧绷着脸颊肌肉喘息。只是被暂时压制的雪修罗蠢动着想要卷土重来。

不管敌人们的分歧,得到瞬息机会,健太伸手去拔掉在地上的打刀。

一脚踩在刀镡上,陆挑眉看着健太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拔刀。

“你们最好现在就把小慎交出来。”

“杀了!我把那家伙揍死了!”嘴硬地挑衅眸色逐渐发红的壱马,健太一脚踹开陆踩着刀镡的腿,将打刀举到面前拔出,“下一个就是你!”

“哎?”放出狠话,健太拔了半天,刀身紧紧卡死在刀鞘内。

陆望着贯穿刀身的深蓝色灵力回路,和壱马面面相觑。

“啊啊啊!”一把甩开打刀,健太气得踩了一脚,阵桑的东西就没有管用的!

后者被这尴尬场面弄得怒气消退,抱臂和陆交换眼神。

被敌人无言的嘲笑了,健太抬腿向二人踢飞一张木椅。

在陆出腿踢飞椅子刹那,健太抓住另一张椅脚,狠狠向壱马砸去。

不等壱马反应,陆一拳击穿砸向他的椅子,收回手臂,将贯穿在手腕上的木板在健太面前掰碎,柔软的声调上挑,“玩够了吗?”

抓住仅剩的两根椅脚,健太手指翻转,连接椅腿的横挡架在手肘上,健太将化为T拐的木棍举身前,挑眉望着对面的术士,“我还没开始呢…”

“哦,琉球术士啊。”陆偏头冲壱马耸肩。

“那霸手。”常年修习空手道的术士一眼辨认出健太的出身。

“居然?”陆睁大了黑瞳,“我还以为那边成名的术士只有瑠唯。”

竹马的名字瞬间让健太嘴角紧绷血冲脑门,深吸一口气,健太旋转手心的把柄,让拐子携着劲风旋成一扇残影,“神谷健太,从今天起,我会让你们记住这个名字!”

挥拳挡住冲上来的健太,陆用手肘架住飞旋的短棍,“这边交给我,你去找慎!”

望着金发的搭档和健太缠斗成一团,壱马瞥了一眼自己刀刃上坠落的血滴。

壱马知道,陆不想让嗜血的修罗再得到养料。

拧转刀柄背在身后,壱马脚步奔上老宅的木质阶梯。

挨个房间踹开门锁,壱马最终在走廊尽头的房门口停下,熟悉的气息令他心跳加速。

那一夜,伴随着金色灵力席卷他的淡淡香气。

拧开门把手,大开的窗户灌入清风,白纱窗帘簌簌飘动着。

褪色墙纸上,全家福中的少年笑的灿烂。

“北人……”

走到书桌前,壱马伸手抓起散落的两枚银戒,合拢手指紧紧捏在掌心。

北人不敢置信的眼神与呕出心口的鲜血,弟弟被血泉淹没前惊恐的眼神。

闭上眼,壱马深吸一口气,将戒指塞进衣袋。

戒指在这里,慎和北人呢?

奔出走廊,壱马焦躁不安,丢失了山本留下的线索,只能从健太口中逼问出弟弟的去向了。

突然顿住脚步,面对楼梯间拾阶而上的身影,壱马伸手到背后,拔出薙刀。

沉重地喘息着,阵的鲜血染红半边身体,汗水滴落额头。

抓着被健太弃置的鲛皮打刀,阵举到身前,三白眼因失血而微微颤动,左手握住刀柄,阵低声,“yuta!”

深蓝色的灵力回路包裹着他,拔剑出鞘,冰冷的光晕伴随着刀势划出弧线,向壱马荡开……

 

伴随着列车前进的方向,慎射出的白骨弩箭加速,转瞬近在天狗面具的神官眉心。

青蓝色的灵力火炎燃起,像是黑洞隔开的异空间。箭矢钻入火炎消失无踪。

不敢置信地后退一步,慎根本没看清对方如何击开他的术法。

天狗面的西装术士极速向他奔来。

“走!”拽住慎,北人阻拦他继续反击。

那是神官的净化力,只是因为太过强悍而张扬着攻击性。

慎携带的卡牌灵体奈何不了这种级别的净化力,只会被瞬间祛除。

慎被少年拉着狂奔。穿越车厢门的瞬间,北人转头将符咒贴上,“封!”

金色灵力沿着符咒蔓延,将车厢门锁死。

望着西装神官拍打在玻璃窗上的手,北人隔着玻璃与他天狗面具下的眼瞳对视,为那玻璃珠一样无机制的硬冷目光齿寒。

青炎再次燃起,车厢门渐渐融化掉。

抓住慎,北人转头奔向下一列车厢。

只有不断的逃,他们赢不了,北人咬牙。

拉开颠簸晃动的车厢门,无尽的隧道中,灯光闪烁着流淌过车厢。

慎驻足,颤抖着握紧北人的手。这一列车厢满员……

肩并肩,身着黑色神官制服的乘客们齐刷刷回头望向慎和北人。

脸上覆盖的黑色天狗面具使他们面目统一,麻木冰冷的视线令慎和北人脊背发寒。

不只是哪一名神官率先拔刀,冰冷的刀锋冲二人直刺而来。

刷刷此起彼伏的刀刃出鞘声中,绵密的剑雨刀影交错击打。

一把将北人向身后推去,体术术士长久的训练在生死关头起效,慎的身体自动反应,抬腿踢开冲到身前的神官,扣动弓弦,白骨箭矢飞射,插入人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噗闷响。

按住座椅跃起,慎的长腿旋转踢出,将围攻而来的神官们堵在狭窄的过道间。

黑暗隧道中飞驰的子弹列车咣咣压过铁轨,一扇扇透着微光的车厢窗户上映出慎在剑影中激斗的身影。

北人不断撕破符咒念动箴言释放灵力,少年的言灵被密封车厢消音,只在隧道呼啸而过的穿堂风中定格出呼号的侧影。

持刀的敌人们在狭小空间内挥舞不开,被慎擒住一人充作盾牌。

手脚修长的羞怯青年在战斗时敏捷而凌厉,抓住领头的黑衣神官持刀的手腕,慎推着他车厢前方挤压。

神官同伴们斩下的刀锋全被他的肉体挡下,喷吐鲜血,戴着天狗面具的神官垂下头颅。

用肩膀抵住身中数刀毙命当场的神官,慎咬牙将白骨覆盖的右臂插入尸体柔软的腹部,“傀儡—伞!”

白骨咔咔展开成伞状,撕裂开神官的尸体,在炸裂的鲜血中轰出淡绿色的灵力。

伴随着飞射的伞骨碎片,慎反身抱住北人,撕开手中的符咒,北人嘴唇轻启,淡金色光晕将二人包笼。

像是在密闭的空间内扔出一颗榴弹,被飞溅的骨片穿透身体,神官们的血肉嘭嘭击打在车窗上,血污瞬间淹没了视线。

 

抬起遮脸的手臂,慎回望血肉淋漓的车厢,也为自己制造出的腥风血雨齿冷。

慎从未料到,脱离了兄长的庇护,他居然可以施展出如此可怖的术法。

拽了拽慎的衣袖,北人为车厢内的血腥气皱眉,“那个神官还在追,我们得脱开他的结界。”

慎既然是可以役使卡牌的强灵视能力者,北人只能寄希望于他可以破解这个强力结界。

从外套内抽出手帕蒙在脸上遮挡扑鼻的血腥气,慎抓住北人的手,踩过遍地血污与重伤呻吟的肉体,拉开车厢门。

行至车尾,慎扳开密封门上的黄色应急把手,列车车门洞开,扑面的疾风将两人吹地后仰。

扒住门边,慎在烈风中探出头,发丝纷飞。

门外是黑洞洞的隧道壁,绿莹莹的紧急逃生标识迅速掠过视野,转瞬间又出现在眼前,周而复始。

隧道结界,慎的心沉下去。这是他和山本曾经合作捕猎犬神持时捏造过的幻境。

不杀伤施术人就无法解开这无尽的轮回。

可他和北人根本不是红天狗神官的对手。

一把拉上车门,慎回身揽住北人,“北桑……”

深吸一口气,慎按住北人的肩,回视他璀璨而专注的眼瞳。

“你相信我吗?”

缓慢而坚定的点头,北人轻声,“做你该做的吧。”

车厢隔门外,皮鞋踩地声响起,不紧不慢,仿佛玩弄笼中小鼠,好整以暇。

慎抿着嘴唇,在北人面前拉开车厢洗手间的门,“进去后,一切跟我做,不要问,不要说。”

微笑着,北人手指抵在唇边比了一个拉锁。

被一把拽进狭窄的洗手间,慎将北人抵在水池上面对镜子,关上洗手间的门。

昏黄的灯光闪烁,狭小的空间随列车高速行驶震动起伏。

镜中,两张白皙的面容贴近,慎垂下头,靠在北人耳边,修长的手指盖住北人的眼睛,“跟紧我。”

望着镜中如画精美无暇的面容,慎幻想着将这幅画面折叠,旋转,拆解。

猛地闭上眼,在眩晕的呕吐感中,慎只觉得身体被拉长,抽空,悬浮,怀中的北人也发出难受的低吟。

抱紧北人,慎忍耐着等待这股眩晕感达到顶峰,瞬息间,大脑一片空白。

 

刷地拉开洗手间门,戴着红天狗面具的神官望着空无一物的狭小空间,视线转向镜面。

镜子静静反射着他冰冷的目光。

 

栽倒在身后人的怀中,北人头晕目眩地干呕着。被青年有力的手扶起,稳住眩晕的视线,北人回望慎,他苍白的脸上浮着一层晶莹的薄汗。

站稳身体,北人发现他们还在洗手间镜前,一切如常。

所以慎的术式失败了吗?

等等,望着镜中自己的耳垂,北人奇怪,他一直戴着的,父母赠送的单边耳钉,怎么在镜像中是左侧?

捏捏自己的耳垂,耳钉好好的戴在左耳上,悚然直起身,北人嘴唇轻启,无声道:我们在镜像世界里……

将食指竖在唇上,慎冲北人点了点头。

可即使躲在镜像中,也还困在红天狗神官的结界里啊,等慎的灵力耗尽,他们终究是会被捉到。北人望着慎,期待他给一个答案。

抓住北人的手,慎拉开洗手间隔门,竖起两指,对他比了一个倒着行走的姿势。

拉着少年向后倒退着,靠近车厢门的瞬间,拉门自动打开。

震惊地望着慎,北人和他倒退回满是血污的车厢。

足下踩过烂泥一样柔软的死体,瘫坐在座位上的神官们捂着伤口发出呻吟,车窗上喷溅的血污漂浮到空中,在北人的视线中收敛回神官们的身体内。

地上碎裂的符纸重新聚合起来,在北人面前飘动招展着,上面篆字书写的符咒涌动着金色光辉。

片片白骨残片钻出创口,慎倒退着伸长手臂,残片像被吸附着,拼接在他右臂缠绕着的傀儡义肢上。

张开的骨伞随着慎收回的手臂合拢。血肉飞溅的神官身体像是自动迎上去,将肚腹贴上慎的拳头。

 

眼见慎古怪而熟练的倒置全部动作,北人呼吸急促,这画面像是倒带播放的一支默片,而他和慎正是片中人。

望着车窗中的自己,北人看到刚才经历过的血腥战斗以正向流逝的方式在倒影中播放着。

在镜像世界中,一切都是相反的,甚至时间也在逆流……

列车极速后撤退出隧道,慎和北人也撤回车厢起始,黑衣神官们收刀入鞘,各自归位,一张张望着他们的黑色天狗面具回转,无言的直视前方。

被吸附回自己的车厢,慎和北人望着隔着青色火炎与他们相望的红天狗神官,光影逆流,列车瞬间退出隧道,天光重现的刹那,慎看着车窗玻璃上的倒影,正向世界中的他正惊恐地回望他。

牵起北人的手,慎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向倒影中的自己指示危险的方向。

 

慎,你怎么把咒文写反了?山本彰吾皱眉拾起铺在桌上的纸符。

是镜像文字。壱马笑眯眯地用持笔的手背托住下颌,慎总犯这种小孩子的错误呢。

哦,慎你是靠图案记忆文字的?山本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慎啊,你搞不好会是个很厉害的结界术士呢………

 

和哥哥一起学习符咒的记忆历历在目。慎牵着北人静立着,等待着极速后退的列车驶回东京站台,胸腹灼烧着疼痛,像是黑色的火焰席卷着深处的灵力,寂灭的寒意将慎从内向外焚烧殆尽。

 

望着慎唇角溢出的暗色血丝,北人沉默地握紧他冰凉的手指。

 

挥刀劈砍,壱马的长柄武器被狭窄的走廊制肘,刀锋卡在房梁上。阵手中短小精悍的片手打趁势横斩,含着蓝光的刀刃危险地切过壱马的腰际。

收紧腰腹,壱马抓紧卡在房梁上的刀柄将自己提起,险险躲过阵的刀刃。

双腿前踢,壱马击向阵的面门。

横过刀身挡住攻势,阵用右手抵住刀面将壱马踢击的力道推送回去。

握紧刀柄顺势后撤,壱马拔出卡住的刀刃,反身奔回北人的房间,从他大开的窗口飞跃出去。

落地的瞬间,左手持刀的阵冷着脸追击上来,挥刀当头斩击。

嘭地,壱马横过薙刀柄抵住。片手打锐利的刀刃击在薙刀柄上溅起黯蓝火星。

不给壱马反应时间,阵极快地横过刀刃沿柄杆切刮上去,削向壱马持刀的手。

松开手指将刀柄退到末端,壱马立起薙刀扎进花圃泥土内,支撑身体跃起,飞过阵的头顶落在他身后。

拔出薙刀迅速后撤,几个连续的支撑跳跃,壱马才退到距离阵半径一米的安全距离。他的薙刀必须在长柄武器的优势距离内才能发挥防御作用。

低沉的喘息,冷汗渗出壱马的后颈,左利手的剑客像是被这柄切金断玉的大业物附体,三白眼沉沉盯着他,散发出刀锋一样割面刺痛的寒意。

“啊,你踩到我的花了。”面无表情地,阵翕动嘴唇。

后退一步,壱马调整着呼吸,意识到自己脚下踩倒了几丛剑兰。

话音刚落,阵飞身跃到壱马面前,仿佛对手刚刚拼命拉开的距离是个玩笑。

壱马瞬间又落入剑客的杀伤半径里。

铿铿抵住阵绵密的斩击,壱马点起足尖,咬牙转动刀柄,靠离心力带动身体,薙刀飞旋着,扫起地面上的泥土砂石扬到阵的眼前。

左右迅速挥舞片手打,阵噗噗击飞扫来的砂石。

两人旋转脚步快速对刀,铿铿声中金属相碰,灵力对撞火花四溅。

几乎相似反应效率让两人难解难分。血丝漫上眼眶,壱马的发梢渐渐褪色,战斗高压下,他不得不调动雪修罗的怨力。

左手持利刃的剑客面无表情,被黯蓝的灵力包裹着,冷酷的气质和他被袭时判若两人。

急促喘息着,壱马意识到阵这非人的敏捷从何而来。

阵也是降灵能力者……赋予他如此强悍剑术的,正是他手中那柄名为yuta的剑。

挥拳击向健太,青山陆的拳头擦过健太的耳侧砸进旁边的木墙内,抽出拳头,金发术士攻势不歇,嘭嘭追击着挥出直拳。

低头矮身,健太用T拐架在脸侧左右躲闪,青山陆力道强劲而迅捷,击碎的木屑飞溅到健太脸上,使他在疼痛中升起恐惧。

惊恐带来的危机感让健太的灵力澎湃,反应愈发灵敏。

健太趁青山陆的拳头陷入木墙,伸出拐子勾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敏捷地抓住末端拧转,将陆的手臂锁住。

快速转动肩颈避免他锁死,犬神持本能的身体反应无需思考,提膝前撞,将健太顶飞出去。

后撤身体,健太抓住短柄迅速拧转,用长端抵住扑来的陆肋下顶开,另一手飞旋拐棍,嘭地击打在犬神持的太阳穴上。

 

金发飘在飞溅的血沫中,青山陆无视眩晕,咬牙欺身上去,大手抓住健太的手腕扯开。

自由的右手竖起T拐,健太矮下身用长端顶住陆的脚背重击。在陆吃疼后撤的瞬间,轻啸一声,健太翻身跃起,甩动拐棍顶开陆的下颌,握住短柄的手指微动,甩起末端嘭地打在陆的颧骨上。

顶着青紫的颧弓,青山陆仿佛没有痛觉,牵拉健太的手腕将他掀翻在地,膝盖抵住术士的肋下,镇定地完成消打。

立起下身,健太双腿夹住陆的颈项反折,阻止他彻底压制自己。

冲绳术士浑身肌肉紧绷鼓起,发力抵抗着犬神持强悍的力量。

健太汗湿衣衫,眼神凶狠地紧盯着陆,绞紧双腿。

陆前探身体,被勒到青筋浮现也不为所动,咬牙与术士角力。

终于靠更强的力量压在健太身上,陆挥手一拳击在术士面门上,鲜血飞溅,健太高耸的鼻梁折断。

“慎在哪里?”挑眉望着健太,声线柔软的青山陆威胁性的高举铁拳。

满脸是血的琉球术士冷笑,“死了!我打死的!”

单手按住健太的脸,青山陆为难缠的冲绳术士头疼地皱眉,“把慎交出来就饶你一命。”

再拖延下去不解除契约,雪修罗不知何时就又要卷土重来。

呲出雪白的利齿,健太一口咬在陆的虎口上。

在对方吃疼抽手刹那,健太嘴唇翕动,“破冰!”

寒冷的劲气如刀刃向青山陆面门割去。

侧头避开,罡风依然在陆端正的脸颊上切开一道血痕。

冰刃击到陆身后的房梁上,木梁卡啦一声折断,整齐的切口仿若刀斩。

抚摸着脸上一线血迹,青山陆咋舌,好家伙,要是没躲开就被斩首了。

“原来你也能用言灵术。”

“缚!”箴言呼号出口,青山陆的言灵化为金红光链将健太双臂牢牢锁住勒紧。

痛苦的低吟,健太被勒断筋骨的力量束缚地弓起身。

抓紧健太的面庞砸向地面,让他眩晕,青山陆不再留手。

抓紧术士煤灰色的头发,青山陆贴近额角淌血的健太,“最后一次机会,慎在哪里?”

嘴唇翕动,健太冷笑着啐出一口血水,喷在青山陆脸上。

杀了他。犬神低沉的嚎叫回荡在骨膜间。

抿着唇角,提起拳头,陆向着健太重重地砸下。

飞旋的匕首击来,青山陆猛地抬手击开。

身材高大的黑衣青年戴着战术手套,从腰间的武装带上摸出更多飞刃。

抓住健太,青山陆用他瘫软的身体做盾牌抵在身前。

青年顿住手。他身旁背手而立的黑人梳理着一头脏辫,握紧戴着黄金指虎的拳头,一拳击在寮的木质地板上。

狂野的灵力撕裂开地板,海啸一般向着陆直冲过去。

起身丢开健太,陆躲开夹杂木屑地板排击而来的灵力。

高大的黑衣青年跃过去抱住被掀飞的健太。

握着指虎的拳头猛击掌心,黑人术士面色严峻地紧盯着陆。

深吸一口气,陆颈项上血脉涌动,蠕动嘴唇……

“哥哥!”一声轻呼打断生死缠斗的众人。

狂乱飞旋刀锋的壱马猛地抬头,猩红的瞳孔紧缩,“慎!”

 

搀扶着高自己一头的青年,北人架着慎的胳膊把他扶上鸾平寮前的石阶。

玻璃碎裂,门框折断,桌椅四散,房梁坍塌,地板掀飞。花圃菜园被践踏的一塌糊涂,瓜果鲜花倒伏。

而健太正满脸是血的瘫倒在黑衣青年怀里。

 

眼前台风过境一样的灾难画面让北人张大了嘴。

手持利刃的阵对呆滞着望向弟弟的壱马斩落刀锋。

“阵桑不要!”惊呼出声,北人伸出手。

“引!”随着言灵呼号,陆飞身撞过去,将阵斩落的刀刃击偏。

铿地斩在地面上,碎石弹起。

抱着壱马翻滚几下躲开阵斩下的刀锋,青山陆惊魂未定。

再次举刀,左利手的剑客面无表情。

“阵,住手。”从身后一把握住阵挥刀的手腕,黑人术士声线低沉。

“likiya桑?”眨了眨单眼皮,阵如梦初醒,松开手,打刀当啷掉落。

“啊疼疼疼。”恢复痛觉,阵捂着被穿透的肩胛惨呼着。

扑上去,北人撕开符咒贴在阵的肩胛上为他止血。

又奔到健太面前搀扶起他,双手捧住术士青紫染血的面庞,“怎么回事啊?!”北人怒吼一声,健太怕地缩起肩。

很快被北人簌簌滴落在他面颊上的热泪烫地哼叫,“哎呀,疼!别哭了,眼泪好辣。”

哼哼着,健太闭上眼,“你亲我一下就不疼了。”

话音未落就被北人捧住脸颊恶狠狠咬住嘴唇。

“喔!”睁大细眼睛,阵瞟了一眼身边的likiya,“likiya桑,我也好疼啊!”

“咳咳……”清清嗓子,likiya望着身边一脸尴尬的黑衣青年,用握拳的手堵住嘴。

捂住抽痛的胸口,慎踉跄着走到被犬神持抱着的壱马面前。

在他晃动的猩红眼瞳中,慎跪下身,紧紧抱住哥哥。

退开一步,陆直起身。

泪水滑下苍白的面颊,慎吸吸鼻子,将面孔埋在他银白的发丝间。

 

“解。”随着慎的呼号,银发染黑,红瞳褪色。张着手臂,壱马回抱弟弟,仿佛飘荡无依的灵魂落到实处,从胸腔中长叹一气。

 

几位面色残败疲惫的术士围坐在暴风过境的餐桌前,面前摆着likiya简单烹饪好的意面和煎饺。

满脸是血的健太抓起叉子叉住煎饺,擦了一把脸,默默塞进口中。

太好吃了!健太几乎落泪,

除了犬神持,其他人也都心照不宣的开吃,刚才还生死搏杀的术士们拼命往嘴里填着食物补充灵力,一时间杯盘碰撞。

吃的噎住自己,健太拍着胸口喝了口水,冲下食物。

从胸口摸出一张照片丢到桌上,“我从真田家找到的。”

望了一眼桌上的黑白婚照,likiya瞄了一眼默默吃面的黑衣青年,“龙,你看看。”

放下叉子,黑衣青年龙默默扯掉即使吃饭也不摘下的黑色手套。

在众目睽睽下,龙将手指按在照片上。

 

 

未完待续

夜审

异闻周刊 37

数寄数
寄北
北慎马

 

从高速休息站的洗手间出来,小森隼震惊的看到带自己跑车的老大已经启动卡车。

“龙友桑!龙友桑!”追在驶出停车场的货车后,小森隼大声呼喊着,一边提着没扣好的背带裤跌跌撞撞。

“嘻嘻嘻~”戴墨镜的黑皮肤男人探出车窗,拍着车门嘲笑狼狈的后辈。

终于玩够了,数圆龙友哼着小曲缓缓停下货车。

气喘吁吁地爬上副驾驶,小森隼委屈地皱起整张脸,“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哼。”伸手将墨镜推上额头,龙友数落,“要你有何用?上车就张着嘴呼呼睡。”

瘫倒在座位上,小森隼扣着手指哼哼唧唧,“熬夜开车很累啊。”

随着车载音响播放的摇滚乐摆头,龙友哧笑,“要你开了?不都是我。盯个哨给你累的……”

行驶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灰色柏油高速上,三重县乡野低矮的民宅在耀目的日光下溶解于绿油油的稻田间。

龙友不理耳边小森隼碎碎念的抱怨与聒噪不休的辩解,随着音响大声歌唱,
“It feels good
Here, six feet under
And I still wait and wonder
How could I
Stay there all the time
In my grave it's warm and cozy
It's safe, no one disturbs me
I feel fine until the end of time……”

在数原不羁飒爽的歌声中,小森隼伸着脑袋打摆子,降下车窗,享受拂面的暖风。

迷迷糊糊地,小森隼打起瞌睡,又要被龙友桑骂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淹没在翻卷而上的睡意中。

在颠簸中惊醒,小森隼因惯性前倾的身体被安全带扯回,后背砰地撞上车坐。

“啊!啊!”摇着刺猬头四处张望,小森隼在夕晖中急切,“龙友桑?怎么了!?”

不知行驶了多久,天色渐晕,货车已然驶下高速,停在乡间小道的分岔处,铁路路障降下,红灯伴随着叮当警示声闪烁。

瞄了一眼睡懵的后辈,龙友努努嘴,“被跟了。”

呆楞了一下,小森隼立刻伸手去调整后视镜。

“别动!”喝止后辈,龙友头疼,偷瞄都不会,他怎么在这行混到今天的。

缩进座椅里,小森隼眼珠咕噜转动,小心翼翼地望着后视镜里紧跟他们的灰色丰田轿车。

夕阳反光中,驾驶员的面目模糊不清。

火车轰鸣着驶向路障,铁轨轰轰声中,数圆吩咐着,“样品在前箱里,你拿了就跑。”

他们是在接货的路上被跟,车上只有这件非法的东西,只要隼跑得掉,警察就没证据。

慌乱的打开车箱盖,驾照纸巾小票各类杂物倾泻而出,甚至还有散装锡箔的避孕套混杂。

小森隼在杂物中翻找到透明密封袋装着的一撮灰褐色粉末,塞进背带裤口袋里。

从裤袋里翻出两张朱砂描绘着戴甲骑士的黄符,小森隼撩起裤腿啪啪两声贴在双腿上。

“准备好了?”数圆瞄着他。

“龙友桑,你别反抗警察……”小森隼担忧地话音未落,火车驶过铁轨远去,叮叮当当,路障缓缓升起。

“跑!”

前辈一声令下,小森隼猛地拉开车门,翻跃还未完全升起的路障,一溜烟消失在道路尽头。

“靠!”一把拉开车门,灰色丰田车里坐着的便衣警探跑下车,眨着眼睛张望瞬间跑地不见踪影的目标。

不再伪装,身材矮小的便衣猛拍货车司机那侧车门,“下车!检查!”

“鬼理你。”嘟囔着,龙友咧嘴笑起来,拉动操纵杆换挡,一脚油门让车身飙出去。

不顾副驾驶车门大开摇摆,强风呼呼灌入,龙友哼着歌不停踩着油门加速,乡间土路被碾压的碎石迸溅。

“傻x条子。“笑嘻嘻地,龙友紋满纹身的两条花臂从短袖衫里探出,握着方向盘稳住颠簸的车身。

一个身影嗖地从空悬摇晃的车门缝隙窜入,身材矮小的便衣坐定副驾驶,砰地关上车门。

“哎呀妈!”吓地猛踩刹车,龙友看着貌不惊人的便衣敏捷地双手卡住挡风玻璃,避免自己因惯性甩飞出去。

眨着眼,内褶眼皮的便衣从外套内袋里抽出一副手铐,“数圆龙友,知情人举报你涉及麻药贩运。”

咔咔两声将银手铐套在龙友的花臂上,警探一脸严肃地对他做了一个敬礼手势,“加上暴力拒捕,请跟我走一趟。”

“哈?”望着不停眨眼的便衣,龙友弄不清楚他是在认真,在紧张,还是在搞笑。

这人是灵协的吧……伸着被铐住的双手,龙友不明白对方哪来那么多戏。

听不懂一样,便衣警探眨巴眼睛,严肃道,“总之,请跟我走一趟。”

被塞进丰田轿车里,龙友真的被这位一脸严肃的小个子警探一路拉走。

轿车不停歇的开了整晚,中途龙友哼哼唧唧耍无赖抱怨手铐没办法上厕所,对方居然真的去帮他解裤子,吓得龙友双手捂裆连呼不用。

“凭~自~我,硬~汉~子~拼出~一生痴———”便衣一边开车一边用荒腔走板的日式粤语高歌《警察故事》,龙友张嘴痴听着。

“我唱的怎么样?”从自我陶醉中暂时清醒过来,便衣眨着小眼睛向龙友寻求意见。

“……”槽点太多,龙友一时不知从何吐起。

得不到回应,便衣转回视线直视前方,加速驾驶,“流~血~汗~禁~赤心——”

救命啊!

被每一个字都微妙走调的粤语歌荼毒了一路,清晨时分,龙友被直接递送去大阪地方裁判所。

“喂喂都不拘押一下就直接上庭?”被便衣拽着胳膊步入肃穆的方形建筑,龙友挣扎着,“我要律师,你这是非法的!”

 

穿过熙熙攘攘的大厅,龙友被安检上下摸了个遍。地方法院老旧的白墙上刷着半堵淡绿漆。审判室外摆放的长凳上坐着等待出庭作证的警察,人手一杯凉茶咖啡,和身着黑西装的检察官们攀谈着。

偶尔有提着公文包的律师追在证人身后讨好地套近乎。

在刑事案件稀少的大阪地区,裁判所内琐碎的论战声无非围绕着交通肇事财产争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牵涉进麻药重案的龙友被塞进审判室的木质长席内,等候裁判官们发落。

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和这群剪电缆偷自行车的小贼凑做一堆,龙友凶恶的瞪着两侧染着五颜六色头毛的不良少年。

被龙友肌肉结实的花臂吓退,邻居们识趣的靠边挪动屁股,留出足够的空间给这位一看就穷凶极恶的“黑道”前辈。

身着鸦色长袍的裁判官们从庭审席后的木门内鱼贯而出。滚动的衣摆像是汹涌而来的黑潮,白墙上高悬的菊花徽章光辉灿烂,坐在庄严的国家象征下,主审法官敲响木槌。

眼瞳紧缩,数圆龙友伸长了脖子,死死盯住右陪审席位上年轻的判事补。

 

延绵整个上午的漫长庭审流程中,嫌疑人们来来往往,等不及十几分钟庭辩就被一锤定音。

龙友在翻涌的记忆中神思飘摇,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没有被拉上审判席。

午间休庭,便衣警探将龙友丢进候审室,咔咔锁上大门。

盯着桌上装在一次性杯中的水,直到水面因大门打开的震动泛起波纹,龙友才痴然上移视线。

从落座于面前的人鸦翼般漆黑的长袍,到别在胸口的八咫镜徽章,龙友的视线最终落在他眼尾微垂的方框大眼上。

眼尾的泪痣随微笑扬起,黑发全部梳理到脑后,饱满光润的前额下,脸颊因岁月流逝微微下垂圆钝,下颌线不复少年时削薄紧绷,黑瞳却愈发深凝锐利,“龙友君,好久不见。”

 

不变的清朗声线瞬间使龙友纷繁的记忆归位,定定望着少年时的搭档,龙友喃喃,“凉太……你不是去香港了吗?”

“我的转勤结束了。”漫不经心地,凉太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内取出照片,一张张摆在龙友面前,“我为这个回来的。”

 

全家横死于古民宅中血淋淋断肢残骸,东京江东区街头被从背中砍杀的神官,身着白装束溺死在浴缸中的孩童……

一桩桩一件件,冰冷的照片唤回了数原血色的青春记忆,鼻端仿佛嗅得到尸体腐败的血腥气息。

最后两张照片并排摆在龙友面前。

凉太修长的手指点着木造神社前身着婚服的夫妇旧照,将色彩鲜明到骇人的新照推到龙友眼前:淹没生田神社朱红鸟居的血海上飘荡着白衣神官们的尸首。

“生田神社发生暴乱,龙友君,事主是真田家的女儿。”凉太直起身,微敛下颌。用他一贯超越年龄的沉静视线凝视着数圆,仿佛穿过岁月与肉身,透视他的灵魂,“他们回来了。”

默然点头,龙友抱臂,“它回来了。”

这是他们未竟的案件。

 

眩晕着,龙倾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另一个心跳声逐渐在骨膜中响起,和自己的缓缓同频。

“哥哥……”一个怯懦的声音响起,龙模糊的视线随合并的心跳聚焦,眼前出现的是照片上那个穿着毛料西装的男人。

准确的说,是年轻版的。

“哥哥,这些人看起来很可怕。”青年样貌的真田显得胆怯懦弱,犹疑地小声,“咱们还是回去找律师……”

“你闭嘴。”龙听到自己胸腔震动的声音,“不许对神主不敬!”

环视四周,龙发现自己站在雪白杉木搭建的神社中,身边环绕着黑衣的神官们。

神社内光明敞亮,但那白光发冷,不带丝毫温度,让龙牙齿发颤。抬眼向头顶望去,三枚太阳在神社围墙圈出的小小天空中闪耀着刺目的光。

拽住弟弟,“龙”将他推到神官们面前,一脚踹在膝弯里。

真田扑倒在地,惶恐地抬眼望着面目麻木眼神冰冷的神职们。

“这是我弟弟勇人。”龙听到自己低沉到粗哑的声线,“神主大人,我答应您带他来,我们可以开始仪式了吗?”

黑衣长冠的神主冷漠地让开身,露出背后高耸的木造神像,水波激浪纹样环绕的神像面目狰狞手持利剑。其下立着一位身着绯袴的巫女。

手捧托盘,仗长束发的巫女将托盘上的白绢带奉给真田兄弟。

“请蒙上眼睛。”

温和的女声指示下,龙伸手将绢带覆上眼,在脑后系紧。

身后一紧,龙感到有人抓住自己的西装衣摆,挥手想要甩开。

“哥哥!”抓住自己的人带着哭腔,“别丢下我。”

“胆小鬼!”龙听到自己残酷的咒骂声。

手腕被冰凉柔软的小手牵起,龙浑身一颤。

“请让勇人先生抓住你,我要带二位进入黄泉了。”

女声指引着,龙突然感到身体一沉,强烈的下坠感是他所熟悉的,就像触碰到那张婚照时一样。

眩晕结束后,龙睁开眼,惊奇地发现自己恢复了视线。

摸摸眼睛,遮蔽视线的白绢消失了。

绯袴黑发的巫女立于黄水仙从中,笑盈盈的望着他,花路延伸到无尽的黑暗虚空尽头,而牵着他衣摆的弟弟勇人消失无踪。

“尊氏先生,这里是黄泉,带我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追随着巫女的声音,龙走入花丛深处,眼前出现一栋微缩娃娃屋一样的武家宅邸,房顶缺失,龙可以清晰地看到只有他拇指大小的人儿在布景精致的房间内来回走动交谈。

弯下身观察,龙高大的身体比例和拇指小人儿们比起来像是格列弗进入了小人国。

一位坐着轮椅的老人在三面书架直通屋顶的书房内艰难挪动。抽出一本辞典,书架机关洞开,露出背后的保险箱。老人转动数字,打开保险柜取出印章。

厨房内,打扮精致的贵妇人煮着汤,拧开随身小瓶,将药片碾碎倒进汤锅中。

西装革履的秘书从办公桌内取出遗嘱文件,用自己包内的复制品替换掉。

直起身,龙深吸一口气。微缩屋的小人儿们继续忙碌着各自的阴谋算盘,丝毫没意识到有双眼睛居高临下的审视着一切。

“我看到了!”龙听到自己大声呼喊,“老头果然是那个女人毒杀的!秘书是帮凶!遗嘱是伪造的!老头的私章在书架后面!”

“哥哥!哥哥你在哪里?!我好害怕!”真田勇人的哭泣声从黑暗的虚空中传来。

龙听到自己的狂笑声,“我赢了!真田家是我的了!”

噗地,一道血线从龙的肩头裂开,在他惊恐的视线中,喷溅的鲜血扩大了伤口,直到他轰然倒在黑暗的花丛中。视野中最后的景象是绯袴的巫女对他静静微笑。

 

眩晕的视线再度清晰,龙看到雪白的杉木地面上,蒙着眼的真田尊氏倒在血泊中。

被太刀斩裂的伤口依然汩汩渗着血污。

“哥哥!哥哥你在哪里?”弟弟真田勇人依然蒙着眼四处摸索,围成一圈的黑衣神官们后退着躲避他伸出的手。

砰,绊在哥哥的尸体上,勇人栽倒在地,双手触摸到濡湿的血迹和瘫软的人体。

拉下蒙眼的白绢,勇人瞳孔紧缩,大声尖叫。

挥刀血振,黑衣神主甩掉太刀上沾染的血珠,用寒光湛然的刀锋挑起勇人的下颌,吓得他将惨叫声卡在喉中。

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勇人咬紧牙关,将惊叫憋在口中,吐沫呛咳着渗出口角。

“秋子,他看不到吗?”神主声音冷到骨子里。

“大人,他不在黄泉中。”龙听到自己的声线变成了那个柔媚的巫女。

“很好。”收刀归鞘,神主给了“龙”一个眼色。

龙感觉自己的双手抬起,温柔的挽着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真田勇人,“勇人先生,请节哀。您以后就是真田家主了,要保重身体啊。”

吃惊地望着巫女,真田勇人眼神中满是惊恐。

“荒神社全力支持你接手真田家,秋子从今以后会辅佐你。”面无表情地黑衣神主骤然绽开笑容,“恭喜二位了。”

“啊!”猛地抽回按住照片的手,龙的下巴磕在桌面上,痛苦地蜷缩起高大的身体。

“好了,好了。“从背后拍抚着青年的肩,黑人术士likiya低声安抚。

喘着粗气,龙抬起视线模糊的眼,望着面前渐渐聚焦的众人。

茶水的温度,正午的日光,意面的香料气味,龙的意识逐渐回归。

他还在鸾平寮。

“荒神社。”在众人紧张期待的目光中,龙吐露自己看到的线索,“照片里的地方叫荒神社。”

 

阵和likiya二人步出凌乱的老屋,回避年轻的孩子们,站在花园中交谈着,阵时不时抬高音量,手舞足蹈地和likiya争执。

身材高大的黑衣青年龙已经将手套戴回去,转着手中的乡村玫瑰茶杯,小口啜着热茶。抬起的视线和壱马相碰,立刻又阴沉地垂下头。

皱着眉,壱马和慎对视一眼,怀疑起自己是否面目可憎。

“龙是likiya的弟子。”靠近壱马身侧,北人小声解释着,“他比较怕生。”

北人清亮的声线熨帖着,壱马点点头,他一直不知该如何面对北人,神婚上他那不得已的背叛……

并不在意壱马局促的态度,北人一如往常,转过头小声和龙攀谈,几句话就逗得高大阴郁的青年抿嘴笑起来。

阴沉地看着北人和年幼的弟弟说笑,健太一把将筷子扔在餐盘里,拇指擦掉鼻梁下渗出的血迹。

瞥了一眼打断自己鼻骨的家伙,健太心头火起。

青山陆脱掉战斗中汗湿血污的作训服,将黑色连身衣的袖子绑在腰间,裸露出只穿着白色背心的肌体,肌肉饱满鼓胀着撑起布料。

犬神持挨了自己几棍的脸愈合速度惊人,刚才还青紫肿胀的肌肤光洁如新,连一丝擦痕都不剩,健康到令人恶心。

仰头灌下一瓶纯水,陆将剩下的水倒在汗湿的金发上,秃噜噜摇着脑袋将水珠甩得飞起。

被这头犬溅得一身是水,健太忍无可忍,从桌下一脚踹在青山陆的胫骨上。

“干嘛啊!”被飞来一脚踹得后仰,青山陆呼哧站起身。

“不长眼吗?水弄我身上了!”不甘示弱,健太抱臂嗷嗷回去。

眼看着年长却幼稚的搭档们又要掐做一团,北人和壱马头疼地插进去劝架。

面对这种混乱的状况,龙和慎对视一眼,生出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默默低头喝茶。

“别吵啦!”掀开门帘,和likiya达成一致意见的阵拍着手。

坐上主人席,likiya轻咳一声,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

被年轻术士们齐刷刷地注视着,likiya沉吟,尽量寻找和缓的用词,“壱马和慎,生田神社骚乱事件,灵协目前裁定你们是受害者,不予追究,只希望你们配合调查。”

松了口气,川村兄弟俩对视着,瘫倒在座位上。

“但是……”

likiya的但书一出,壱马和慎又立时紧张起来。

“对于你们使用禁术私自降灵雪修罗上身的事,灵协发出告票,希望你们能自觉上庭申辩。”

“慎不能上庭。”不容分辨,壱马语气强硬。“我们川村家族内事务,不劳灵协插手。”

“话不是这样说的……”满头是汗,阵侧身靠过去,放缓语气动之以情。

交握双手放在桌上,likiya拇指对扣,“不让灵协插手,你们自己能解决问题?”

紧张地挺直脊背,慎从垂落的额发间迅速瞄了一眼哥哥。

从弟弟欲言又止的神色里,壱马意识到他在分别的日子里遭遇了自己不可预料的事,神色沉郁起来。

“灵协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壱马和慎是山本桑负责的人。”一直安静旁观的青山陆突然甩出这句话,圆睁的黑瞳显得正直纯粹,但背后威胁的含义不言而喻。

食指扣着脸颊,likiya金质的硕大印信戒指棱角刚硬,在黝黑的肌肤上闪闪发光,“山本彰吾要是能摆平这件事,一开始就不会联系橘桑。”

“你们无限术士在搞什么术法实验我不管。”自己的兄长就喜欢钻研这些犯禁的前沿技术,likiya这方面没有灵协那些老古板的教条,面对活生生坐在自己面前的犬神持也不会嚷嚷着正邪不两立地大惊小怪。

“生田神社发生的事你们都看到了,这里面水之深不是你们可以想象的。”点到为止,likiya言尽于此,“出不出庭是你们自己的选择。”

欲言又止,壱马手指抚着下颌,陷入沉吟中。

“审神者是谁?”清亮的声线响起,北人一脸严肃,问着听起来毫不相干的问题。

“传票是大阪supreme court发出的,所以主审应该是八咫镜那位……”likiya凭经验推敲着。

“我们上庭。”干脆清爽地替川村兄弟应下,北人的回答令壱马惊讶。

递了一个相信我的眼神过去,北人利落道,“我负责押运。”

“不是,”皱着眉,阵仰起脸,“你才带着慎逃跑……”

“可以。”同样干脆地拍板,likiya挥挥手示意散会,“都回去休息,之后事情还多。”

“likiya桑~”阵急得满头是汗,这怎么就算谈妥了呢?

“那重……”慎举起一只手,怯怯地开口询问。

“啊——重要的是什么来着!”北人猛地提高音量,呼地一声站起身,椅子发出的吱宁声让在座的人都悚然。

“重,重复的事没必要多说!”结巴着,阵挥挥手附和likiya,“散会散会。”

拽住弟弟撤离,壱马为他的单纯捏了把汗。

经历过新干线上的结界劫持事件,北人实在不敢再次犯险,向阵借了辆白色日产轿车,准备一路自驾驶向大阪。

“我也要去。”健太拎着行李就要往后备箱塞,“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言灵术士怎么离得开我。”

翻了个白眼,北人努力无视掉健太侮辱性的用词,只当他一片赤诚关心,“你和案件无关,去了也不能列席旁听。”

“那你也没关系,怎么就能插手。”挑起眉头,健太瞄着川村兄弟,示意北人少管闲事。

最好判这俩黑吃黑的混蛋终身监禁。

“我是审神者公会的啊。”北人叉腰,他家神社虽小,也是政府登记在册的别表神社,“去见习旁听也是积累经验。”

领公家俸禄了不起哦。腹诽着,健太一脚踢开脚下的石子。

“我陪同一起吧。“声线软乎乎,明明在提供保护,陆的语气更像恳求,黑瞳直勾勾盯着壱马和慎,令人不忍拒绝。

“陆桑,”壱马为难,思考着不伤人的办法,“我们只是候审,你是犬神持……”

根本就是自投罗网的现行犯。

“你俩哪儿也别想去。”阵火大地追出来,指着身后经历过暴力拆迁的民居。“砸了房子还想跑?”

破风抱厦上挂着的鸾平寮牌匾一半坠落下来,在风中吱呀摇晃着,昭示着内部饱受摧残的残破景况。

三台挖掘机加一台推土机都不一定有健太和陆的破坏力。

拽着二人回去,阵痛心疾首,“都给我老老实实修屋子。”

行驶在阪神高速上,车载香散发着阵品味特色的廉价温暖香氛,北人从后视镜里打量川村兄弟。

和他身形相仿的壱马穿着北人淡蓝色的短袖衫,正挽着一身阵的黑衣的慎窃窃私语。

见到一贯倔强坚毅的壱马将头颅侧靠在弟弟肩上,北人撇撇嘴,兄弟俩关系也太好了吧。

不像他和哥哥,从小打到大,北人脑海中只剩下被老哥欺负威胁的记忆。

“壱马,慎,”北人轻声打断二人,“见到审神者,请把一切都和盘托出吧。”

抿着嘴唇,壱马沉默,他本身就不擅长撒谎,可是为了弟弟的安危他不得不做。

北人深邃艳丽的眼眸折射在后视镜中,“对那个人撒谎没有意义。”

不如说,徒增厌恶。

握住慎的手,壱马正色,“那怎么保证慎的安危?”

弟弟是为了支援他才使用禁术。想到此处,一向严谨循轨的壱马生出怒犯天条的勇气。

“审神者会给予公正的裁决。”从后视镜看到眼瞳晃动震颤的慎,北人缓声宽慰着。

“所以呢?”壱马挑眉,索要保证。

轻叹一口气,北人把话挑明,“我和主审是旧识。

靠回座位上,揽着慎的肩,壱马侧首望向窗外。

他没立场这样质问北人。这点壱马清楚明白。

可他就是有资格索求北人,壱马想不通自己执拗的感受。

长时间的行驶,壱马要求换位驾驶被拒绝后,车内陷入了静默。

也对,自己和弟弟是通缉犯,自嘲一笑,壱马理直气壮享受起“押运员”的服务。

三人都不是善于言辞的,这种沉默从焦虑归于平静,和川流在高速上的车马行列一并,渐渐淹没在夕照的红晕中。

黑夜降临,窗外奔涌的车流拖拽着流光尾灯,像是在黑色的画布上织就霓虹光彩。这些即将融入城市热闹夜生活的轨迹不属于他们。

在一个意想不到的路口转向,北人驶下高速,在颠簸曲折的林间小道上起伏上下。

夜色深浓,路灯也无一盏的狭窄小路被黑暗淹没。密林中传来簌簌风声,像是空洞回荡的私语。

慎靠近哥哥,裸露在T恤外的手臂贴住壱马。

故意加速通过一个陡坡,北人恶趣味地听到慎小声惊呼着弹起。

安抚弟弟,壱马无奈地从后视镜望向北人那双散发着狡黠光彩的大眼睛。

夜空像是黑丝绒衬布,点点璀璨的钻光逐渐浮现,点亮整个黑夜,驶入林间平缓的空地,灿烂的星河仿佛倒悬,哗啦啦扣在年轻的术士们心间。

停稳轿车,北人转身,手肘靠在椅背上,“到了。“

打开车门,壱马微张开嘴,环视着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这是哪里?”

脚下是花岗岩石面,不远处即是万丈峭壁,被挖出道道凹痕的岩壁彰显着人工的伟力。

这里是废弃的采石场。

荒凉的无主之地,令人难以想象存在于大阪近郊。

并不回答壱马,北人望着林间,一盏盏散发着微光的白色行灯在黑暗中浮现,正如闪现在夜空中的星辉。

陪审,客席,旁听具已到齐。除他们以外,所有人都以张子敷面,在一张张纸糊彩绘的面具下,轻声交谈着。

在双灯指引下,一身白色斋服的审神者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撩起衣摆,跪坐在铺着荫席的巨石上,黑发的审神者出人预料的年轻,小臂靠上漆器肘枕,姿态闲适,青年锐利的目光却犹如实质地穿透壱马和慎的身体。

“两位有什么要说的,就趁现在了。”

沉下心,壱马前跨一步挡在弟弟身前,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召唤雪修罗的初衷与经过摆在众目睽睽之下。

“哦~”凝神倾听着,审神者偶尔睁大眼,发出不知是同情还是惊讶的叹息。

小心观察着审神者的神色,壱马的心沉下去。他没办法揣摩审神者的心情调整说辞。

萤火微弱的行灯照耀下,面容英俊的审神者肖似北人的方形大眼尚带着一丝少年稚气,纤细修长的鼻梁却彰显着成熟的智性。

没有一个神情能透露出他的内心,壱马似乎被更高的存在审视着,命运交托于不可知的裁决。

所幸坦诚下去,壱马弄懂了北人所说的“对这个人撒谎没有意义。”

“……以上。”将多年来掩藏的秘密和盘托出,壱马在焦虑中感到如释重负,退后一步,壱马直视着审神者,听凭他发落。

审神者若有所思,明净柔软的嗓音呼唤着,“慎,到我面前来。”

庭审中,一直垂首旁听的慎抬起头,在壱马惊讶的目光中,慎走到审神者身边,仰望着坐在巨石上的人,“凉太桑。”

慎什么时候认识这人的?张开嘴,壱马一贯认知中了若指掌的弟弟突然显露出月之阴暗面。

望着慎,片寄凉太轻叹一口气,他还是接纳了碎片。

十二年前被中断的命运,兜兜转转,回到原处。

“你们要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审神者大人,”北人盯紧着面色淡然凉太,直到他聚焦在自己身上的黑瞳微微颤动。

不知与坐在上首的审神者对视了多久,北人察觉到片寄眼中的玩味,突然笑起来,语调爽朗,“请容我替川村兄弟辩解。”

 

未完待续

庭辩

异闻周刊 38

慎马
寄北
北树

 

立于巨岩之下,北人明净的脸庞被燎炬映照着,白日里略显肉感稚嫩的轮廓在阴影里加深,漆黑的眼瞳,雪白的肌肤,鲜红的嘴唇,明丽到神性。

仰视着巨岩上纯白斋服垂落的审神者,北人侃侃而谈的清脆语调在空谷间回响。

慎和壱马诧异,这和他们印象中寡言懒散的少年迥然不同。

“……川村最早历史可以追溯到本家河村氏的先祖藤原……藤原……”胸有成竹的陈述突然卡壳,北人怎么也想不起自己之前打过的底稿,皱着眉结巴起来。

“秀乡。”审神者轻叹一口气,提示道。

“藤原秀乡!”北人双目放光,立刻若无其事的接上。

“噗。”陪审席位中穿来一声忍俊不禁的嗤笑。

瞪了一眼覆着面具旁听的众人,北人转回审神者面前,“藤原秀乡曾作为中臣神官供职于宫内,定下千木直违轮为川村家徽。川村家从南北朝时起就以千木为神体,作为降神家族活跃。”

轻咳一声整理思路,北人打量着审神者淡然的神色,确定对方没有厌烦的意思,越讲越起劲,“根据昭和三十一年神社本厅颁布的宪章二十四条,旧家系的神事一律归为文化财产加以保护,因此川村家内进行的降神活动属于历史传统,灵协不得干预。”

一口气完成陈述,北人昂起头,双目熠熠生辉,颇有些自得。

壱马微微张开嘴,和慎相视呆滞,他作为川村家主怎么都不知道这些事,北人却讲得有眉有目。

沉吟片刻,凉太将视线转向旁听席,“有疑议吗?”

黑暗的夜色中,一张张白纸捏塑的张子面具像是漂浮在半空中,冷酷异样的视线集中在川村兄弟身上。

慎被久远的回忆席卷,手心汗湿,指尖冰凉。别过头,青年捏住了自己的长裤布料。

人群中默默步出一位张子猫面遮脸的听众,红白花纹将他的眉目描绘地妖异诡谲。

掀起红唇,那人声线低沉,“雪修罗是邪灵,宪章关于文财的法条恐怕不适用于此例吧?”

绕过北人转身面向壱马和慎,猫面人的深色的衣裾在行灯淡青色的火光照耀下簌簌作响,几乎要隐没于采石场深浓的夜色中。

反射性地挡在弟弟身前,壱马昂首。

雪女……背对着审神者和北人,猫面人望着壱马,收束锐利的唇角翕动。

被对方面具后直刺而来的锋利视线穿透身体,壱马有一种奇异的羞耻感。

和审神者凉太不带感情的平和视线不同,猫面人看他的目光傲慢而玩味。

壱马不知道对方为何针对他,只知道自己被针对了。

“雪修罗是川村家的氏神。”北人清脆的声线响起,瞬间解除了猫面人加诸于壱马身上的压迫力。

猛地转身面对北人,猫面人系于脑后的朱红丝绦甩动。

“武州逸话中在山中迷途的茂作与巳之吉二人遭遇了山神之女,茂作旋即遇害,巳之吉因为具有降灵体质而被放过。”直视着猫面人,北人言辞流畅地侃侃而谈。

“传说中与雪女诞下子嗣的巳之吉是川村家的先祖。”转向审神者,北人摊开双手,“灵协的规则不论如何也不能干涉氏神崇敬。”

“就算这样……过度使用雪修罗致使附身也是犯禁行为!”面对北人的强词辩解,猫面人语气激越起来,尾音含混牵连。

对手情绪涌动举止失措,北人得意地扬眉,“那川村兄弟最多作为诅咒的受害者,灵协应该给予祛除协助才对。”

“那是另外的案子。”压低声量,猫面人拂袖,仰视着审神者等候他插手。

“辩方把焦点集中在雪修罗附身案上。”皱起眉,凉太伸手下压,示意控辩双方平静情绪。

“我没有要补充的啦。”撇过头,北人将舌尖含在口中、刻意学着猫面人黏连的尾音,得意地看着对方捏紧衣袖。

“休庭。”挥挥手示意控辩双方回避,凉太召唤左右陪审席庭议,张子敷面的审神者们来到巨岩之下,交接着耳目和凉太私语。

“放心吧。”瞟了一眼目光森冷的猫面人,北人勾起唇角抱臂,“他奈何不了你们。”

望着北人因激情泛红地脸颊,从来以保护者自居的壱马升起奇异的感受。

短短十分钟的庭议对川村兄弟来说漫长无比,握紧弟弟冰凉的手指,壱马内心充盈着勇气,不论如何,只要他咬定实施降灵术的是自己。

左右陪审衣袖窸窣着退开,凉太的身形重新浮现在众人眼前。

微微前探身体,凉太的斋服衣袖垂落巨岩,北人和猫面人会意地走到他面前。

被两张面孔急切地仰视着,凉太不动声色,只是望着静立在兄长身后的慎。

“自宅蛰居。”判决一出,北人和猫面人一起发出不满的抗议。

“审神者大人!”“这算什么处置?”

坚信自己可以让川村兄弟无罪脱出的北人仰首对凉太高声。

瞪了北人一眼,紧抿唇角的审神者立刻让少年压低声音嘟嘟囔囔,“根本不合法条……”

心沉到最深处,壱马望着慎,蛰居,没有期限的禁闭。灵协处置不了他们兄弟,就决定这样把他们埋葬在繁琐的上诉程序中,无限期关押下去吗?

他是可以忍耐,弟弟却不一定承受得了这份压力。

“审神者大人……川村兄弟现在很危险,不能放他们……”猫面人凑近巨岩,手指扶住石壁,语气愈急切,想说话的却卡在舌尖黏连含混。

倾身靠近他,凉太语调柔缓下去,“我会遣翔平送他们回去。”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魔力,猫面人激动的语气停歇,仰起的喉结滚动一下,垂下头退回去。

直起身,审神者衣裾翻飞,随着两盏行灯打起,消失在遮蔽巨岩的林木间。

望着靠近过来的身材矮小的术士,壱马神色警惕地拉着弟弟后退一步,“别碰他。”

眨着单眼皮,矮小的术士不知是紧张还是急切,举起手冲兄弟二人行了个警官礼仪,“请放心,我的恋人是这个国家!”

被术士突如其来的安室透模仿秀搞懵了,川村兄弟对视一眼,“哈?”

不合时宜地被戳到笑点,壱马努力紧绷面孔盯着不断眨巴单眼皮望向他的浦川翔平,这人看起来怎么比他们兄弟还紧张?

放弃为难押送人,壱马抬起手示意他带路。

追在川村兄弟身后,北人望着他们坐上押送人的车,啪地一声拍在车窗上。

慎看了一眼不置一词直视前方的哥哥,还是降下车窗,“北桑……”

“你们先回去,我有办法……”

不等语速急切地北人说完,壱马回头盯紧他,“北人,我们兄弟的事你不要插手。”

轻拍翔平的座椅,壱马示意他开车。

被驶离的汽车带地踉跄,北人望着逐渐消失在黑暗林间的车灯,捏紧拳头转身奔离。

“回大阪。”在黑色宾士车内坐定身,凉太轻声吩咐司机,靠在椅背上放松身体闭目养神,延绵整天的庭审流程使他身心俱疲。

白天在地方法院作为无足轻重的判事补,处理着一成不变的琐碎案件,夜晚却被赋予重任,明察秋毫地辨别灵界攸关生死的要案。

二十八岁,若说知天命明事理,未免太过狂妄,只是庸常的习性已经逐渐侵染他的生活,新奇的欢悦日渐贫乏。

这种日夜轮转的兼任生活没有停歇,他也兢兢业业从不擅离职守。凉太自嘲地轻笑,他仅有一次因为过劳而睡过头,竟然因为失联而被惊慌的同事们认定猝死掉了。

砰地,车门被拉开,北人一屁股坐在凉太身边。

司机猛地回头,警觉地望着不请自来的人。

摆摆手示意司机冷静,凉太掀起一只眼望着北人,随后合上眼双手交叠,“你是辩护士,私联判士可是重罪。”

挪动臀部靠近凉太,北人仰首,“反正你已经判定案件了,我现在是审神者的后辈,想跟前辈叙旧不行吗?”

语气理直气壮,眼神却忐忑地观察着凉太,北人准备看情况不对随时服软。

叹了口气,凉太侧过头,梳理整齐地额发因姿态松弛而垂落,“行啊,是你就行。”

双眸猛地放出光芒,北人凑过去,语气绵软,“带我回家喝酒吧。”

“喝酒?和你?”凉太失笑,一杯倒然后在他家躺尸吗?

不满前辈的调笑的语气,北人昂起头拍拍胸口,“我现在可行了!”

笑地坐起身,凉太手肘支在膝盖上,扯了扯被北人压皱的斋服衣袖,散乱的黑发使他刻意打理的严谨形象溃散,眼角皱起的纹路从岁月的疲惫中透出昔日活泼的神采。

不再忿忿于凉太的轻视,北人痴然望着他,那个引领自己走上这条道路的人。

“好吧,来我家,我们喝一杯。”背靠座椅,凉太长舒一口气。

 

打开川村家洋馆大门,木质腐朽的陈旧气息弥散。久违地,慎从那陈腐的味道中品出一丝沉郁的甜,像是咀嚼烟草苦涩到极致后的余韵。

短短半个月的颠簸动荡让慎精疲力竭,从未习惯过的本家宅邸居然使他生出一丝安宁的松懈。

 

将兄弟俩送回老宅,翔平照例双腿并拢行了个警官礼仪,鞠躬向二人道别。

意识到翔平滑稽言行背后的善意,壱马放缓语气,“你不用看着我们吗?”

抓抓头,翔平咯咯一笑,“没必要啦,你们只是蛰居,不算犯人。”

“不过,”摇摇手指,翔平从背包里抽出一柄桃木剑,单手挽了个剑花,“防护措施还是要做的。”

 

在川村兄弟困惑的目光中,翔平摇头晃脑,边歌边舞,剑锋所指,风声猎猎。

“人间道!,道道道道道道道道道道道道道道道~
道可道非常道,天道地道
人道剑道,黑道白道黄道赤道左道右道
有道无道人人说道他非常道,呸呸呸呸呸!胡说八道!
圣是有道,盗亦有道
哈哈哈哈哈~”

大笑完毕后翔平突然板起脸,啪啪两声将黄符贴在川村家宅门口,又执起壱马的手,将自己的指尖含在口中蘸了蘸,迅速在壱马手心写了个封字,“搞定了。”

眨巴着眼睛,术士转过头向他们挥手道别,一溜小跑钻回车里,在川村兄弟目送中扬长而去。

这人没事吧?握紧沾上对方口水的手心,壱马和慎同步歪过头,一时不知翔平是在胡闹还是认真。

坐在长桌前,慎摆弄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低头不敢直视哥哥。

壱马坐在另一端,几次欲言又止。

厨房的炉灶上,水壶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等待冲入桌面上摆放的透明茶壶。

长久以来,兄弟俩好不容易得到独处的机会,却不知如何开口冲散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块垒。

“你和北人…”

“哥哥与陆桑…”

同时开口,又相对哑口无言。

别开头,慎重又沉默下去。

在桌下猛捶了自己的大腿一记,壱马抿着嘴唇,忍受不了这胶着地沉默。

吱咛拖拽过椅子,壱马坐到弟弟身旁,伸手抓住慎的手指,阻止他摆弄指节的刻板行为。

“慎。”伸手抚着弟弟的脸颊,壱马望向自己的眼瞳,“你记得父亲说过的话吗?”

黑瞳晃动着,慎无法直视壱马那坦荡坚毅的神色,别开眼神,轻轻点头,“兄弟齐心……”

双手捧起慎的脸,壱马不许他回避自己。

额头抵住弟弟的,壱马的膝盖与慎的相碰,灼热的呼吸轻轻打在慎地脸颊上,“我和陆桑之间,只是任务。”

深吸一口气,壱马强迫自己承认心底最深处的羞耻,“陆桑他…讨厌我。”

“哥哥,不是的……”猛地抬起眼,慎有些惶急地摇头。

“没事的。”捧住慎的脸,壱马轻声安抚他,“我在意过,也想过很多,但是那都过去了。”

为何会被厌恶,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曾经发疯一样寻根刨底,最后决定放过自己。

他无法像慎,北人,陆那样心有灵犀,作为看不见的术士,他终身都会如此直率,笨拙,不体面……

除了将心事和盘托出,他再没有别的办法获得弟弟的信赖。

“你和北人之间的事,我不会再问。”向慎许诺着,壱马不知道自己的眼眶湿润,“慎,不论发生什么,我都是你的哥哥,咱们兄弟俩一条心。”

闭上眼,慎鼻尖发红,轻声,“哥哥,你对我最早的记忆是什么?”

愣了一下,壱马的思绪瞬间被拉回那个延绵着热梦的冬天。

八岁那年,他的冠礼,作为川村家的继承人,第一次实施降神仪式,他失败了……

不退的高烧,痛苦而辗转反侧,川村家的氏神雪修罗和他的身体不容,相互拒绝着,父母束手无策。

握着他的手,慎冰凉的泪滴溅在他的胸口,“哥哥……”

不断地呼唤着,是慎救了他,将他从黄泉的歧路上唤回。

退烧后,褪色的世界中,慎含泪的面容第一个点亮了他的视野。

那就是他对慎最初的记忆,伴随着高烧,他丢失了八岁之前全部的回忆。

掀开沾染着薄雾的眼睫,慎吸了吸鼻子,”哥哥,我和凉太桑,在你之前……”

水壶的嘶鸣骤然响起,伴随着烧滚翻腾的水雾,兄弟俩坐直身体。

垂下眼帘,壱马在膝头捏紧拳头。

用手背擦拭掉眼角的湿痕,慎仰首眨了眨眼。

默然不语着,二人在水壶鸣叫中静坐。

“去他的!”壱马受够了。

旋身一脚踢飞炉灶上嘶鸣不休的水壶,灼烫地壶身伴随泼洒的开水,砰地击打在隐身走廊暗处的人。

步出阴影,金发短发树立的术士一身黑色神官制服,身后伴随着数名同伴,所有人脸上都覆着黑色天狗面具。

开水湿淋淋撒落在他躯体上,黑衣术士仿佛没有痛觉,烫红蜕皮地颈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术士勾起嘴角。

从壁龛上取下薙刀,慎抛给哥哥,将卡牌夹在指间。

竖起剑眉,壱马昂首盯着笑容轻蔑的黑衣术士,挥动薙刀。

刀刃破空声嗖嗖作响。

一而再再二三,这些人当他们兄弟好欺负吗?

将薙刀背在身后,伸手指向领头的术士,壱马勾勾手。

“雪修罗。“唱出卡牌名称,慎震惊地发现灵力毫无波动。

该死的,兄弟俩对视一眼。翔平那玩笑一般的封印居然真的有用!

大笑着,金色短发的鸦天狗术士拔出打刀,向二人冲来。

 

未完待续

长大

异闻周刊 39

片北
慎马
浦树
树慎

凉太在大阪御影的住宅朴素地超出北人的预料。

一侧临海,坐落在结羽弓神社的参道旁。狭窄的道路容不下接送两人的宾士车通过。

提着雪白的斋服,凉太和北人漫步在樱木夹道的夜路上。

夏末,樱树修长秀美的黑色枝干在昏黄的路灯中延伸入夜空。

不像采石场幽然森冷的庭审中高高在上的审神者。月色下,凉太高挑修俊的身形落到实处,黑发散落,略显疲惫的神情带着烟火气息。

凉太真像是夏末的樱树,北人徒生不合时宜的感慨,和他们初遇时相比,繁花落尽,根骨依然。

推开二层小楼前的院门,凉太转身,“愣着干嘛?进来。”

低矮简朴的原木家具摆放在纯白的空间中,墙壁上除了巨幅的抽象几何画作,仅剩的装饰就是直达屋顶的黑铁书架。六法全书与各类卷宗资料整齐码放在客厅一侧,神道教经卷与历史文献则堆积在厨房那边,隔着米色布艺沙发分庭抗礼。

面向阳台一侧的三角钢琴似乎是片寄宅邸中唯一堪称豪华的摆设。

坐在原木茶几前,北人仰望着堆积如山的书籍,凉太就是在这些逻辑与事实构筑的空间中过着世俗与神道割裂的生活?

凉太曾经承载着北人对审神者职业的全部梦幻。

然而真实的凉太朴素,严谨,单纯。和北人无数种畅想中的任何一个都截然不同。

看着局促地并拢双膝坐在沙发一角的北人,凉太微笑起来。

刚才挤上他座驾时那勇猛的少年去了哪里?

“等我一下。”抛下这句话,凉太转身步入卧室,褪下繁复郑重的斋服,换上轻便的深蓝缎面睡衣。

将两支红酒杯摆在台面上,凉太坐到北人身旁,“要喝light一点的?还是dry的?”

看着凉太修长的手指捧起瓶身,北人结结巴巴,“我,我都可以,凉太桑选吧。”

“啊?”笑着摇摇头,凉太轻叹,“明明是你说要来喝酒的。”

“我不懂嘛……”嘟囔着,北人靠近凉太,望着他倾身为自己满上酒。

干红浓郁的酒体顺着水晶杯壁滑下,汩汩积在杯中。正像是凉太擦过北人小臂的缎面睡衣,一股凉飒飒的触感流淌到他心底。

回忆起慎翻卷在小腹上的棉质T恤,北人垂下眼睫。

书卷,红酒,缎面睡衣,凉太的一切都散发着大人的成熟气息,连那略显疲惫的眼角细纹都令北人羡慕。

他将来也可以成长为这样的人吗?

双手将红酒杯捧在心口,北人惶然。

伸出酒杯与他轻碰,凉太弯曲眼角,泪痣随之闪烁,“恭喜你上京,北人。”

抿了一口酒液,北人压下因酸涩而皱起的眉头,“谢谢你,凉太桑。”

紧绷的神经在酒精侵染下松弛,北人清脆的嗓音黏连在舌尖,酒液滑下喉间,话语流泄而出。

渐渐忘记自己前来套话的目的,北人侧靠着布艺沙发,眼神熏然地望着凉太。

捻着酒杯,凉太晃动红宝石般沉郁的琼浆,沉吟着听取北人不着边际的傻话,时不时轻笑,间或不经意地发问。

持杯的手指修长优美,指甲却只是粗糙的剪短,没有修出形状。指腹因案牍劳作磨出茧子。

相比橘那样风流倜傥的神职,凉太的一切都显得简约朴素,不加修饰。

北人觉得自己对凉太的崇拜简直盲目,他甚至迷恋青年这份轻忽自己美貌的淡然枯寂。

“……那个戴猫面具的结巴。”北人撇撇嘴,酒精松懈掉口德,让他口无遮拦地刻薄庭辩时的对手,“话都说不清,还对壱马和慎穷追不舍,他什么来头啊?”

指尖沿着水晶杯壁勾勒,凉太漫不经心,“他是鹿儿岛的宫司。”

“哎?”北人睁大了眼凑近凉太,丝毫没意识到严谨公正的法官正不合常理的对他透露控方信息,“那不就是萨摩的……宫内厅的关系啊……”

肩膀贴着凉太的,北人仰首靠在沙发椅背上,“壱马他们的家事怎么惊动上方的……”

一口饮尽酒液,不管微醺到自言自语的客人,凉太替自己满上,“你呢?怎么刚刚上京就掺合进来?生田神社好大的阵仗,你现在可是威名远扬。”

没理会前辈嘲讽的语气,北人脸颊绯红靠在他身上,轻轻打了个嗝,“凉太桑,你认识慎啊……”

微笑着,北人眼神中带着一丝狡黠,仿佛从前辈牢不可破的理性面具中找到一丝瑕疵,试图扒开那道缝隙,窥探他还未修炼成型的青涩时代。

并不推开丧失距离感的少年,凉太侧过头,将持着酒杯的手肘靠在沙发上,任由北人攀附过来,“我遇到慎,就在葵祭暴乱事件后不久。”

细软到甜蜜的嗓音轻描淡写地陈述骇人的往事,凉太不意外的感受到趴在自己身上的少年僵硬起来。

“长谷川。”坐直身体,北人垂首喃喃,真田佳乃的黄泉残影中和慎如出一辙的邪祟。

跨越了十二年时光,葵祭血夜的噩梦终于侵袭到现实中。

“北人,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发出和壱马同样的忠告,凉太将水晶杯轻放在桌面上,手肘支上膝盖,转身面对北人。“这是我未竟的案件,就交给我处理吧。”

“凉太桑……”手指颤抖着,北人语带哽咽,“我没办法。”

眼瞳闪烁,北人望着凉太,同样微微下垂的眼眸,纤细的鼻梁,削尖的下颌,

被很多人语带艳羡地形容过肖似亲兄弟,凉太这张脸上却从未有一刻犹疑与脆弱。

“假如我当年更快更坚定地辨认出大荒神……”葵祭最后的保障明明是他,从成百上千孩子中遴选出的审神者,他辜负了大家的期待。

“北人,你当年才八岁。”凉太皱眉。

“是你就可以!”揪住凉太睡衣的领口,北人直视他,“是你就不会犯这种错。”

片言可断狱,明察秋毫的八咫镜守护者绝不会错判一宗案件。

“北人,我不知道。”抓住少年的手腕,凉太想将他扯离。

被那双倔强伤痛的眼眸紧盯着,凉太轻叹一口气,终是将他的头颅按在自己胸口。

感受到沾染湿痕的睫毛在自己锁骨上扇动,凉太沉声重复,“北人,我也有不确定的时候……”

 

从凉太的沙发上爬起身,薄毯滑下肩头,不胜酒力的北人因宿醉头疼欲裂。

夜色沉沉,路灯昏暗的光线从阳台百叶窗缝隙间射入,如水流淌在漆黑的三角钢琴上,也在北人身上打下晃动的阴影。

捂住抽动的额头,北人闭紧眼眸,怎么也想不起自己醉倒前说过什么傻话。

他抱着凉太失声痛哭了。

手指插进额发间,北人低咒,他明明是来灌醉对方套话的。

轻手轻脚起身,赤足踩在凉太家冰凉的木质地板上。北人靠近卧室门,屏息拧住把手。

转开一条缝隙,少年靠着门框,静静审视着卧室内背对他沉睡的身影。

凉太包裹在暗蓝色绸缎睡衣下的肩胛随着沉稳的呼吸缓缓起伏。

看得清是什么感受?北人心间蓦然浮现出健太的疑问。

犹如暗夜行路中擎着一支蜡烛。

多年前葵祭的那个夜晚,他坐在神轿上被抬入黑暗的密林中,何其惶恐,孤独。

黑暗中伺机而动的各种邪祟妖异都虎视眈眈。

他理应看得清,为他人秉烛,持灯,执法。

可他却只是惶恐到瑟瑟发抖。假如不是健太,他甚至活不到今天。

十二年过去了,他真的比当年那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孩子强吗?

黑暗中,依然是凉太为他持灯照路。

关上卧室门,北人回到客厅,跪倒在凉太嵌合在书架中的壁龛前。

双手合十,北人无声地行了拜礼。随后轻轻拉开壁龛的门。

每一个神职都会供奉自己的神祇。

凉太是八咫鏡的守护者,他所供奉的是如烈日,如秋霜,照耀黑暗,涤荡邪祟的明镜。

 

双手捧出刻印着烈日葵纹的铜镜,北人颤抖着,镜面如水沉沉,映照着少年眉宇攒起的倔强脸庞。

他只是想看清一次。

将灵力灌入铜镜,镜面乍然泛起波纹。

举起镜面,北人急切道,“慎究竟和大荒神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为什么要降临大荒神?!”

金波在镜面荡漾,仿佛嘲讽,回应北人的只有镜中少年那焦虑茫然的眼神。

“北人。”纤细冷然的声线响起,少年浑身一颤,继而直起脊背。

跪坐着面对居高临下的凉太,北人垂下头,将铜镜揽在胸口,“我想,有了八咫鏡…我会不会和凉太桑一样?”

“你以为八咫鏡是什么?”

传说中镇守在伊势神宫的国之重器,连天皇登基都不曾使用真品,北人居然以为以为它存放在一个小小判事补的寒酸公寓中吗?

扶住额头,凉太为少年的天真荒谬到发笑。

“我只是想看得更清楚。”昂起头,北人倔强地仰视凉太,璀然的眼瞳却染上水色。

单膝跪下,凉太靠近北人的脸庞,“你真的想看清?”

咬住下唇点点头,北人不躲闪审神者那幽邃的目光。

长久地相对凝视,点点黯光在凉太的眼瞳中凝聚,被北人那一意孤行的勇气撼动。

单手穿过北人耳侧的发丝,凉太修长的手指捧住他的后颈,在北人惊骇的神色中吻上去。

贴住少年柔软唇瓣的刹那,凉太侧首,漆黑的发丝散落,眼尾下垂的明眸显出一丝脆弱凄然,审神者合上了那双刺人心魂的眼。

八咫鏡是一个人,他即是镜。

 

挥刀绕颈,黑衣术士翻转身体跃上半空中,凶狠地向壱马斩下。

横举薙刀柄铿地挡住刀刃,壱马被术士紧随而来的腿脚踢中柄杆,连刀带人飞出去。

将打刀扛在肩头,金色短发的黑衣术士呲牙一笑,冲向被手下神官们夹攻的慎。

刀刃插入木质地面划出刺耳地刮擦声,壱马止住自己被踢飞后退的势头。

“不许碰他!”用薙刀柄尾的石突掀起椅子,壱马咬牙将它抛向围攻弟弟的神官们。

 

一刀斩碎袭来的木椅,金发术士挽了个刀花,嗤笑道,“你还是先担心自己吧。”

慎不断释放卡牌击退围剿而来的术士们,却渐渐被逼至房屋角落。

壱马几次冲杀上前想要援护弟弟,都被金发术士挡下。

像在玩弄他们兄弟,金发术士并不急着结果壱马,只是冷眼旁观他被焦虑折磨到失措。

沉默地瞪着敌人,壱马努力稳定下急促的呼吸。

猛地向左冲去,壱马眼尾扫到术士挥刀拦截,矮下身躲开他横扫过来的刀锋。

刃尖险险擦过耳际,壱马的黑发飘起,簌地被寒光斩断。

从对手腋下绕到他身后,壱马挥动刀柄,柄杆上红色丝绦飞扬。

噗,挟着凛凛寒光,新月般地薙刀锋刃荡开,将围攻慎的其中一人斩首。

鲜血滋滋喷溅上老宅房顶,失去头颅的黑衣神官尸体坠地。

不要以为封印了雪修罗就可以任意摆布他!

压低眉宇,壱马拽住刀柄牵拉回去,刀势不停,致命的弧光荡向身后的金发术士。

正因他身材矮小,才会使用这样的长柄武器增加杀伤半径。

看外表就轻视壱马而命丧他刀下的术士不知凡几。

侧身让开刀锋,金发术士嬉笑着钻进壱马的攻击半径内,单手持刀矮身,术士轻蹬地面,弹起跃进突刺。

松开刀柄退后,壱马后仰身体险险避开明晃晃刺来的那点寒星。

抓住柄尾,壱马牵拉刀身从另一侧斩回。

并不躲闪,金发术士将打刀架在胸口再次突刺出击。

侧身闪开第二段进击,壱马咬牙,双手抓紧刀柄腰斩。

提脚踢向薙刀锋刃,术士双手持刀再次抵近突刺。

短兵相接,双方都进入退无可退的死亡领域。

铿然,壱马和金发术士四目相对死死盯住对方。

嘀嗒嘀嗒,血珠溅落声响起。

薙刀锋刃深深斩在壁柜上,血珠沿持握刀柄的手腕滑下,壱马齿隙渗出一丝血迹,在自己的滑腻鲜血中打滑,抓握不牢,薙刀当啷坠地。

拔出刺入壱马小腹的刀尖,金发术士伸手接住被带得前坠的人。

“哥哥!”双掌前推撞开拦在身前的鸦天狗神官们,慎冲向倒在金发术士臂弯里的壱马。

“台风眼!”双手结印,慎冲金发术士释放灵力。

持双钩的神官从背后甩出链条,噗地穿透慎的肩胛,发力将青年拽回。

鲜血洇出慎的锁骨,鲜红的血流沿着青年雪白的手臂淌下,夹在指间的卡牌坠地。

鸦天狗神官合拢双钩架在慎的颈间,寒锋倒映在青年失血惨白的脸上。

抓住壱马脑后的黑发将他提起,金发术士瞄了一眼横尸地上的同伴,一口啐在壱马脸上。

“妈的!”

算上新干线列车上的伤亡,他们连续折损多名术士,这兄弟俩太棘手。

任由唾涎沿着脸颊滑下,壱马面无表情地昂首,“你有本事就杀了我。”不然他早晚杀死对方。

将壱马贯在地上,金发竖立的术士一脚踩上他脸侧,“你以为我不敢吗?”

上头要的是重瞳的宿主,又不是他。

蹲下身碾动鞋底,金发术士将手指插进壱马小腹上的刀口,满意地听到他咬紧的牙关间泄出低沉的呻吟。

“放开我哥。”静静开口,慎苍白的面容因失血疼痛汗湿,链钩制造出的创口随呼吸渗出鲜血,濡湿黑色棉T。“你们要的是我。”

冷笑一声,金发术士重重将壱马的脸踩进尘土血污中,“不然呢?”

前倾身体,慎将颈项抵上钩刃,雪白的肌肤上瞬间豁开一道血痕,惊地鸦天狗神官赶忙后撤兵刃。

“慎!”壱马心惊胆颤。

一把拽起壱马,金发术士掐着他的下颌面向慎,“别开玩笑了!家家酒过上瘾了?他可不是你哥。为这么个人尽可夫的玩意儿,值得吗?”

埋伏时听到的对话已经快让金发术士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握住双拳,壱马深吸一口气压制缩紧的心脏,挑眉斜睨金发术士,“人尽可夫也比你这种不嗑药就硬不起来的废物强。”

一向老实的壱马在计划激怒敌人时口齿异常犀利。

作为看不到的降灵术士,刚才的战斗已经足够他意识到对手的灵力也并非天生。

在手下面前被壱马揭破痛处,金发术士被激到发狂,踹在他的刀口上,连绵不绝的腿脚随即跟上,重击使壱马咳出血丝。

“住手!住手!”拼命挣扎,慎被钢钩穿透的肩胛鲜血淋漓滴落。

重瞳!那句召唤卡在喉间,几乎要脱口而出。

抱住踹在自己胸口的腿,持续激怒敌人的壱马终于抓到机会,左手捡起掉落在身边的薙刀横挥过去。

扑哧,刀刃切入金发术士的腰际,在他不可思议的视线中,壱马翻身坐起,用尽最后的力气双手持刀拖拽过去。

鲜血淋溅上壱马的半边面孔。

爬起身,浴血的壱马持刀向束缚弟弟神官们冲去。

瞳孔紧缩,慎的视线中,被壱马腰斩的金发术士以扭曲的姿态直起身,腰际的伤口被血丝粘连着迅速愈合。

从背后,金发术士竖起打刀,向壱马后颈突刺过去。

“哥哥!”

壱马的瞳孔倒映着弟弟的身影,下一瞬即被抱在怀中。

“傀儡。”淡淡的灵力光晕散去,慎将哥哥揽在身后护住,手臂上缠绕着白骨弓弩。

强行挣脱链钩,被锋刃切断左侧肩胛,慎流淌而下的鲜血将壱马浸湿。

拔出插在锁骨上的骨箭丢开,金发术士活动了一下咔咔作响的脖颈,持刀指向慎 ,“是你逼我的……”

反正上头只要容器活着就行,切了他手脚就老实了。

轰隆一声巨响,川村洋馆的玻璃彩窗穹窿碎裂。

伴随着纷纷散落的玻璃碎屑,金色毛发的巨兽坠在大理石地面上,挽住巨兽颈间缠绕的红色注连绳,黑衣神官直起身,红白张子猫面后的丝绦荡起。

“吼!”巨兽金色的竖瞳紧缩,发出低沉的吼叫,两尾毛发炸裂竖起。

仰望着驾驭着巨兽的黑衣神官,准备绝地一搏的川村兄压抑绝望之情,敌人源源不绝袭来,他们恐怕无法翻盘了。

“你?”金发术士惊骇的疑问卡在喉间,猫面神官驾驭巨兽扑向他。

 

在半空中跃起,猫面神官黑色纺绸狩衣上唐狮子暗纹猎猎,像是酝酿着雷暴的滚滚乌云。

铿地,猫面神官斩下的刀锋被金发术士抵住,迸溅出金色火花。

并不停歇,落地之前猫面神官从马乘袴下出腿,足尖撩向金发术士太阳穴。

横刀抵挡,金发术士被沉重的踢击踹飞出去。

轻盈地落在地上,猫面神官单膝弓起,将刀刃背在肩上,冲金发术士偏头挑衅。

“妈的!”啐了一口,金发术士意识到对方在用他对付壱马的招式奉还。

被戏耍的强烈愤怒中,金发术士冲杀上去,竖起刀刃突刺。

“唔…”嗤笑着点头,猫面神官将持刀的手背在身后,迈步左右侧身躲闪。

黑色衣裾翻飞,轻盈躲闪地神官完全不把对手放在眼里。

竖起刀刃击开对手的突刺,猫面神官反手拔出腰间的胁差,噗地割开金发神官的颈侧血脉。

退后一步,将胁差抛起换成正手,猫面神官手持大小双刀,压低刀刃交叉在身前。

望着金发术士捂住颈侧的手,致命的裂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

“养了多少婴灵才有这种力量?”低沉的声线带着玩味的笑,猫面神官挑眉。

那笑意中蕴含的寒意令金发术士脊背汗毛竖立。

身后巨兽吼叫伴随着鸦天狗神官们惊骇的惨呼。

猫面神官的笑意更盛了。

“树,留活口!”从洋馆破裂的穹顶上探出头,翔平伸手拢在口边大喊。

“哦。”语调沉闷下去,被称作树的猫面神官沮丧地抱怨,“死人不是更乖吗?”

尽管知道自己几乎拥有不坏之身,被树猫面下的黑瞳盯死,金发术士还是难以抑制地手指颤抖。

像是鼠类遇到天敌,猫面神官侵略性的净化力让金发术士升起熟悉的恐惧。

简直和那个人如出一辙……

 

殷红的唇角勾起,树足尖点地,飞身向金发术士斩杀过去。

反击啊!

抑制住不断颤抖的手,金发术士横刀抵挡。

明明架住了树的斩击,沉重的刀势压住金发术士的刀脊,砰地砸回他前额。

被回弹的刀背砸地晕头转向,金发术士咬牙,乱无章法地左右横劈。

他明明“看到”对方的攻势了。

 

旋转脚步躲闪,树的马乘袴散开一片浓云。

“看到就能躲开吗?”冷笑着,树拧转腰腹横刀斩去,黑色纺绸衣袖间,唐狮子利齿爪牙若隐若现。

用邪术剥夺幼儿生命换来的灵视力,可恶,可笑,可悲。

铿铿抵挡着树延绵不绝的斩击,金发术士被树袴下角度奇诡的腿鞭连续踢中。

刀里夹腿,诡谲刁钻,几乎防无可防。

“啊啊啊!”高举打刀,金发术士灌注灵力雷霆斩下。

砰地接住,树咬牙,左手撑住刀背。

双手绞握刀柄下压,金发术士凶残地前倾身体,将树压地单膝跪地。

死吧!

咯咯作响的角力中,金发术士的刀刃渐渐触到树敷面的张子,切金断玉的灵力灌注锋刃,猫面裂开缝隙碎成两片。

面具下,树雪白的面孔艳丽更甚女性,凌厉的剑眉却刚强无匹。

勾起锋锐的唇角,在金发术士紧缩的瞳孔中,树猛地翻转刀刃受身泄力。

横推刀脊,沿着金发术士刀刃逆势上扬。

火花四溅中,树连根切下敌人持刀的右臂。

望着术士捂着断臂惨叫的身影,树站起身,一扫庭审时积累在胸口的郁气,终于畅意地笑出声。

“是你逼我的。”用刀背敲着肩头,树步步逼近狼狈后撤的金发术士。

反正只要留活口就行,斩了他的四肢就老实了。

抱住断臂,金发术士大口喘息着,突然掉头冲向花窗。

砰地撞碎窗棂,术士跃入宅邸后院的水潭中。

追到窗口,翔平和树哑然望着碧水中浮起的丝丝血痕。

“翔平……”树挑眉,“你的封印呢?”

双手合十举过头顶,道士对竹马告饶,“忘记水路了。”

回头望着浴血的川村兄弟,翔平抱歉地耸耸肩。

单手绕过哥哥的肩头,慎因失血站立不稳,黑发下的双眸无措地望着天降而来的救兵。

所以……

“我们兄弟是诱饵吗?”揽住弟弟的腰支撑他,壱马平静的语气蕴含着可怖的愤怒。

抱臂挑眉,树回望他们,“将功抵罪而已。”

“可你们什么也没得到。”扫视一地死尸,壱马冷笑。

望着撕咬着鸦天狗神官们尸体的金色巨兽,树单手叉腰,轻叹一口气,“Mars~又吃的到处都是。”

抬起头,巨兽的眼瞳竖起,利齿染血。

走到巨兽身边,树半跪下身,手指梳理过它的皮毛。

“帮我问问他吧。”指着手握链钩形状凄惨的尸首,树微笑。

金色竖瞳盯着神官充盈血丝死不瞑目的双眸,Mars的眼瞳猛地缩紧。

喉中咔咔发出几声诡响,尸首的黑瞳扩散到整个眼眶内,关节扭转着立起身,头颅像折断的芦苇垂坠,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悬吊。

见多识广的川村兄弟也被这可怖的景象惊地胆寒。

掐住活尸的咽喉,树猛地将它拉近,“谁派你来的?”

“出…云……冰川……柊………”活尸喉中泛起隆隆声,仿佛黄泉饥饿肚腹的回响。

最后一个字刚刚出口,尸首猛地燃起青色火焰。

退后一步,树拂袖甩开沾上的火焰。

尸首转瞬焚烧殆尽。

啧地一声,树皱起眉对翔平,“有人对他下过禁制。”

神魂俱灭,意味着他们无法再从黄泉唤回这个意识残影。

吃饱了的金色巨兽打了个饱嗝,凑到树的脚边,撒娇一样翻了个身,瞬间化为一只奶油色的小猫咪。

抱起那团小毛球,树宠溺地伸手勾勾它的下巴,“所以我说死人最乖了,对吧,mars~”

被竹马突然甜蜜起来的语气腻歪地打了个寒颤,翔平缩起脖子。

“慎!”失血过多的青年终于支持不住,终于栽倒在哥哥怀中。

抱紧弟弟,壱马愤怒地望着将他们视作诱饵的人。

在灵协的大人眼中,他们的性命轻若草芥吗?

自觉愧疚,有些为难地垂下头,翔平用手肘撞了撞竹马,“树……”

居高临下俯视着川村兄弟,树突然半跪下身,漆黑的瞳仁光点流转,浓密的眼睫微微下垂,“你那是什么眼神?”

树轻笑一声,“你弟弟死不了。”

“你!”壱马为树轻蔑的态度愤怒。

抬起慎的下颌,壱马惊怒的眼神中,树俯身吻住那淡色的嘴唇。

未完待续

道路

异闻周刊 40

寄数寄
隆臣
臣数

呆妹出镜

凉太从小就是个不认生的孩子。

妈妈和亲友闲聊时会半抱怨半遗憾的提起往事。诸如他三岁时如何天真烂漫地牵着着在社区附近游逛地大叔们的裤腿,要求形貌可疑的社会闲散人士给他一个爱的抱抱。

八尾在大阪地区因黑道猖獗而闻名,各类战前就聚居于此的移民社群更使得市内三教九流混杂,社会状况堪忧。

凉太一家从祖辈开始就是典型的书香门第,会定居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区,正因此地是关西少有的刑事案件高发地。

父亲是刑事法官,母亲是退职法官的女儿,不出意外的话,凉太将来也会顺顺当当手捧六法全书,走上这条由秩序和公理构筑的正途。

那个不认生的天真孩子曾经让父母发愁,但很快彰显出片寄家特有的严谨和规矩。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每天乖乖背着书包上课,认真完成课业,课外也符合大众对男孩子的期待,参加着足球社团。

从不缺席,从不逃课,尽职尽责,务求事事做到尽善尽美。

“跟他爸都没吵过一次架。”凉太的妈妈用头疼的语气跟亲友讲着近乎炫耀的话,“父子俩聊天时候简直像兄弟,一大一小一模一样。”

小小的凉太一本正经地端坐在父亲书斋里与他闲谈,让凉太妈妈幻视着法院办公室内辩论法条的同僚。

如父如兄的片寄父子甚至缺乏日本传统家庭那不自然的威严,一切沿着更加平明而自然的秩序前进。

“真羡慕啊。”“完全不给妈妈添乱。”“真希望我家的野小子有他一半省心。”

亲友们啧啧称奇,艳羡中夹着玩笑,附和凉太妈妈的育儿经。

“真没意思。”凉太妈妈语气冷淡的慨叹,“养男孩真没意思。”

从没为家里惹过一次祸的“无聊”男孩凉太,把童真早早抛却在三岁。

自那之后,他看待这个世界的眼光就不再散漫,一切都沿着固有的秩序各司其职。

小小年纪就行得正坐得直的凉太,在其他人那里却不像母亲眼中那般无聊。

考了满分后,凉太忽闪着纯黑的大眼瞳认真地询问老师,究竟如何才能每次都拿到一样完美的成绩呢?

成功过一次就可以找出办法复刻,仿佛总会有一个完美的公式可以套用,无视世间一切意外和感性的动荡。

凉太像是坚持在沙滩上搭建坚实城堡的孩子,不论狂暴无理的浪潮袭来几次,他都固执地在残骸上构起新的城池。

“这孩子以为总有办法可以完美把控命运呢。”老师语带慈爱地看着凉太冥思苦想。

这样单纯对理性的崇敬,不正是孩子才会有的天真吗?

所以,当凉太的父亲真一郎发现儿子“看得到”时,产生了极大的震撼。

“万里江已经身亡了。”年幼的凉太平静地为父亲的疑案下定论。

“何以见得?”望着趴在自己书桌前翻看卷宗的凉太,真一郎升起好奇心。

坐直身体,小小的凉太并没在意父亲从玩笑转为认真的神情,掰着手指与父亲讲解,“万里江因为情感纠纷雇凶杀人,杀手是她欠债的侄子,侄子杀伤受害人三枝子后误以为得手。三枝子报警求助,杀手落网,万里江却从此下落不明。”

学着父亲熟练地操着政法系统用词,凉太稚嫩的脸蛋上严肃的神情让真一郎好笑起来。

“对啊,所以万里江应该是逃亡在外,只是这么多年来她所用的假身份一直没有暴露,让警方无从下手。找不到主谋,侄子的案件也就难以量刑了。”瞪大眼睛,真一郎向儿子耐心讲解。

“父亲,万里江已经死了。”凉太斩钉截铁,语气中甚至有一丝不耐。案发时万里江已经下落不明,与其考虑那些十年来如何躲过警方追捕的繁杂的猜想,为何不直击最有可能的事实呢?

“受害人三枝子是入殓师。”凉太读出父亲脸上悚然神色,不再费力解释自己的直觉,“能带我去三枝子经营的殡仪馆吗?”

趴在父亲的车窗上,凉太望着夜色中漆黑一团的殡仪馆,地处荒凉的建筑矗立在麦田旁,距离公路都还有段不近的距离。

半夜开车带学龄儿童夜访殡仪馆,这种亲子活动被太太知道一定又要大发牢骚。真一郎却兴致勃勃,“怎么样?”

“死了。”盖棺定论,凉太靠回椅背上,似乎丧失了兴趣,小嘴大张打了个哈欠。“父亲,回家吧,我明天要考试。”

静静开着夜车,真一郎望着副驾驶坐上歪头打瞌睡的儿子,伸手将盖在他肩头的西装外套向上拉了拉。

“凉太…”真一郎蓦然开口,“你看得到吗?”

“嗯?”揉了揉惺忪的眼,凉太望着父亲鼻梁高挺的威严侧颜。

“看得到什么?”凉太不解。

“看得到万里江在那里。”在见识过灵媒们的威力之前,真一郎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对儿子问出这种荒唐话。

“我知道她在那里。”依然不解父亲的语意,凉太低下头,努力寻找到一个准确的说辞。

像是整幅缤纷复杂的画作被打碎,大人们在边边角角劳作,多方比对,努力拼凑出它的原貌,凉太不能理解他们的徒劳。

缺失的那一片明明就在那里,不然这幅图就不成立了。凉太把它捡起来,举到了大家面前。

这幅图原先该是什么样的,难道大家看不出吗?

警方调查了三枝子经营的殡仪馆焚化记录,查到了十年前一起重复开具焚化证明的疑点。

以此为突破口重启审讯流程,三枝子招认地很彻底。十年前的情杀是双向的,正室三枝子和情人万里江同时起了杀意,只是三枝子下手更利落点。早早结果了对手性命,她没有想到自己在处理尸首时遭遇了万里江派来的杀手袭击。

法官片寄真一郎明察秋毫的判断力令人佩服,当高院再次遇到疑案时,真一郎携来了自己的儿子。

在工作场所携带家人显然是非专业的做法,但是与会警方与检方却又都无话可说。

他们也带着不能记录在案的“闲杂人等”。

“片冈桑,初次见面,请多关照。”背着书包的小小凉太向面前黑衣西装的矮小男子低头鞠躬。

礼仪周正的姿态差点让片冈直人爆笑出声。

细长脖子上顶着圆溜溜脑袋,长相可爱的孩子一脸严肃,比在场的公职人员还更老成持重。

真像一只礼貌的吉娃娃。

这就是Naoto对凉太的第一印象。

“凉太,陪着爸爸上班吗?”对着小十几岁的弟弟,Naoto难掩喜爱的伸手,揉乱他的头发。

“我来旁听案件。”端端正正站在会议桌旁,凉太指着白板上的照片和案卷,随即好奇的睁大眼睛,“片冈桑,你是警察吗?”

紧了紧自己的领带,Naoto清清嗓子,一脸神秘的靠近凉太耳侧,“不是哦,我是FBI。”

“日本没有FBI,这也不是涉外案件。”凉太的神情中带着无言的鄙视。

抓抓自己脑袋,Naoto尴尬一笑,开始意识到面前的孩子是真的早熟,“你听过FBI破不了案件会求助于专家吗?日本警方也会哦。”

垂下眼睑,凉太点点头,“你是犯罪心理侧写师。”

“我是灵媒。”实在装不下去了,Naoto双手合十对眼前的小大人拜拜。

“哦。”并没表现出一丝惊讶,也没有鄙夷,凉太点点头重复了一遍问候,“从今以后,请多指教。”

 

数原龙友从小就是个惹事生非的孩子。

父母都很忙碌,无人管束的龙友把世界当成一个大游乐场,每天都在奇招百出地闯祸。

他出身的尼崎是大阪附近有名的混混产地。
战后以来,全国各地的务工人员聚集在此打零工,人流混杂,文化各异。

父亲常年在外出差,龙友家里只剩下母亲和小妹。

为了保护女眷们,他为自己逞凶斗狠找到了正当理由。

身材不算高大的男孩靠着天生的敏捷和凶猛在当地打出一片天。学业吊车尾的龙友在街头找到了自信,成了三天两头进警局喝茶的常客。

“我不是那块料。”对劝说他至少好好读高中的母亲甩出这句话,龙友并不觉得自己不孝,他打算早早外出务工,为整日忙里忙外的母亲担下一点责任。

他是家里的男人,年幼的龙友已经有了这个觉悟。常年不落脚的父亲对他来说只是个模糊的形象,龙友已经过了抱着长途电话要爸爸,哭着不肯的松手的年纪。

不出意外的话,龙友就会辍学在打工的烤肉店里这么干下去,像尼崎其他平凡的蓝领一样,把学生时代称霸街头的光辉事迹变成下工后几杯黄汤下肚的谈资。

龙友动荡的青春期终结于一场更大的混乱。

骚灵,灵力潜质的青少年情绪失控时灵力暴涌引发的严重骚乱。

龙友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起因大约是为了女人,他被两个对头学校的孩子伏击围攻,对方不知轻重的往死里殴打他。

在惊恐中,龙友拼命反击了,一切都发生的太快。清醒过来时,血溅地面,小巷里躺满了哀嚎呻吟的男孩,他们大多重伤进了医院。

从来只在警局喝杯茶就走的龙友,面临着严重伤害的指控,这次不单要退学,管教所的大门正明晃晃立在龙友的道路前方。

从来对他学业不管不问的父亲终于出现了,这次是来帮他办理学籍转移。

龙友就这样从大阪远赴东京,升入东京灵能特等高校。

龙友一直以为父亲是个不着家的安保人员,整日陪同重要人士全国各地奔波,领着还算优渥的薪水,却只肯给家人提供基础的温饱,为父的温情职责更是一毛也欠奉。

实际上,他的父亲是一名术士,在灵协的机动部队任职。

他这才明白自己为何在街头斗殴中战无不胜,那些天生的身体反应,快于意识的预判,对危机的野兽直觉。不论愿不愿意承认,这些来自父亲的遗传流淌在他的血脉中。

并没有丝毫谅解父亲,龙友的憎恨更甚了,那个人明明有着强大的力量,却不肯为家人肩负一点责任。

他一定比那个人强的多。

和在普通学校时三天两头逃课不同,激发出灵力后,龙友对自身力量的钻研到了痴迷的程度,把必修的课程学完后,咒术,言灵,体术,只要能帮他领会灵力的运用,龙友废寝忘食的把所有能排上的课程堆地满满当当。

 

在他的学生时代,灵高,或者说整个灵界年轻术士们的偶像是隆二与臣。

这两位天照大神的神官如日中天,用凛凛神威定义了言灵术士的存在。似乎只有使用言灵才可以将术士的力量发扬到神的程度。

和同学们一样,龙友也选择跻身言灵术士的行列,可他并不因为崇拜追随隆二与臣。

我能做到比他们更好。像是超越父亲的野望,龙友并不觉得自己轻狂。他在探索提升灵力的极端,有朝一日……

龙友狂野的少年梦想随着父亲的失踪碎裂的彻底。

“对不起,龙友君。按照规矩,你已经不能留在灵高了。”灵高的校长铁先生是一位温和宽厚的学者。

放弃任何一位学生对他来说都是痛苦的抉择,更何况是龙友这种天赋与努力并存的。

“为什么?!”语气激烈,龙友完全考虑不了上下级关系,双手撑在校长的长桌上,探身过去质问。

灵高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所学校。

尽管知道自己是以家属身份进入灵高,龙友还是为灵协这不近人情的规定心寒。

“龙友君,灵力是通过血系遗传的。”尽量选择委婉的用词,铁双手紧握搁在桌上,自下而上仰视学生面皮颤动地愤慨表情。

垮下肩,龙友被这沉重的宿命论压地喘不过气。

父亲是个逃兵,从家庭逃入灵界,又从灵界逃亡了。他作为儿子,一并丧失了这个社会的信任。

如父如子。

重重地拍击校长的办公桌,龙友摔门而去。

脱离了灵高体系,未成年的术士犹如无根浮萍,龙友没资格继续使用学校宿舍,在寸土寸金的东京,他没有立锥之地,没有片瓦遮头。

干脆回老家,烤肉店的老板还指望他继承衣钵。冲动间,龙友恶狠狠地想,灵协看不起他,他还看不起那群老僵尸呢。

然而终究不甘心。

找了一家网咖寄宿,龙友在东京开始了边打零工边在暗网承接术士工作的漂泊生活。

春末夏初,繁樱落尽,东京的天气炎热起来,龙友却还穿着厚重的玩偶制服在秋叶原散发传单。

最近是神田祭,全国各地的游客云集,只为一睹奇年盛大的正祭风采。各大商家也乘机展开促销攻势。

满街身穿神官滑稽服饰的电信促销员奔走在围观游行的人群中,讨好弯腰,将手中的传单配上不值几文的小赠品,陪笑着塞进观客手中。

拖拽着山车的盛大游行行列由街尾缓缓驶来,观客瞬间被吸走了注意力,隔着围栏探身出去,举起手中的团扇与相机。

龙友这种促销员成了讨人嫌的存在,被推挤到人群后排,吃了不少肘击脚踩。

多达数百的神侍身着平安时代的传统服饰,缓慢地在秋叶原现代化的建筑间巡游。

绯袴的巫女身穿千早执扇而舞,神田神社的氏子们披着紫色法被,推送巨大的凤舆曳山。

山车上金箔贴就的兽首在日光下反射耀目的光彩。

头戴乌帽子的神官行列压阵,骑着缨络装点的高头大马,斋服衣袖随马蹄轻快的踢踏声猎猎飞舞。

摘下压到颈椎疼痛的玩偶头套,龙友汗湿鬓发,狼狈地仰望着鲜衣怒马的神使们。

这里面有他的导师,也有他的前辈,甚至他的同学们早晚有一天也会加入这盛大的行列。

行列最后,雪缎和琉璃色狩衣的双骑并驾齐驱。雪衣骑士配着泥金龟甲紋笼手,斜挎彤弓,白羽箭矢在背上的壶中散开成屏。

哒哒马蹄声中,腰悬鲛鞘足金具的太刀的靛衣骑士顿足于龙友面前,腰间兵库锁随他勒马挽缰动作簌簌作响,正绢狩衣上月星纹在日光下流光暗溢。

当作是游行刻意安排的亮相,围观人群发出剧烈的欢呼声,氏子们对神官摇动团扇,外来游客则抓住机会高举相机猛烈抓拍。

后退一步,龙友抱紧头套,将自己隐入人群。

“臣?”雪衣骑士低声。

摇摇头,靛衣骑士转身,策马前行。

几天后,龙友蜗居的网咖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身着暗紫色丝绸衬衣的高大男子将灰色绒面西装外套挽在肘间,旁若无人的挤进龙友狭小的隔间。

厚实的肩将空间撑地满满,来人摘掉墨镜,自如地坐到龙友面前。

“龙友,你躲什么?”挑眉望着面前眼神躲闪的少年,登坂广臣声线低沉。

暗网上突然出现的,要价低廉的东京地区高手果然是他。

“臣桑。”别开视线,龙友不自在地抖着腿,不肯面对前辈。

抿着嘴唇,臣拿这个叛逆的后辈头疼,抓住对方的手腕拉起他,“住在这里不是办法,跟我走。”

“我的事不要你管!”甩开臣,龙友打量着永远光鲜亮丽的前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这算什么?同情他吗?

扬起眉,臣紧绷脸颊,舌尖在口中转了一圈,最后心平气和地放软声线,“好啊,那你陪我出去吃顿饭,我饿了。”

沉沉盯着前辈,龙友抱臂仰首,“走。”

宰这穿金戴银的公子哥一顿,让他滚蛋。

站在拉面店的自动贩售机前,龙友不可思议,“你是前辈,要我请?”

拍拍紧贴大腿线条的订制西裤口袋,臣示意他看清楚自己哪里像是会带钱包的人。

作为神职,他早已习惯了氏子们的供奉。铜臭可是污染神气的世俗烦扰。

从钱包里掏出零钱,龙友碎碎念着抱怨,臣桑怎么就能那么理直气壮,一身奢侈高订,却要剥削他这种穷到叮当响的后辈。

把定制西装搭在膝头,臣将半长的黑发扎起,坐在高脚椅上大口吞着拉面,热腾腾的水汽扑在他雪白的脸庞上,在浓黑的羽睫间挂上一层晶莹。

这样一位衣着光鲜的美男子显然和廉价的店铺格格不入,龙友不自在地关注着周边人群好奇的目光。

习惯了被众人围观,臣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呼噜噜大口吞咽着汤面,直到高耸的鼻尖泌出细汗。

端起碗仰首咕嘟嘟喝完汤底,臣用手背擦干嘴角,长出一口气。

延绵整个月的祭祀神事完全是体力活,不吃饱可撑不下来。

夹着筷子,臣偏头瞟了一眼后辈,龙友面前的拉面几乎一口没动。

“你这样可干不了这行。”微笑着用纸巾抿掉嘴唇上的汗珠,臣恢复了那副矜持的优雅。

冷哼一声,龙友将筷子啪地按在台面上,“不劳您费心,我本身就入不了行。”

侧过身面对龙友,臣将手肘支上台面,丝缎衬衣随动作紧绷在结实的肩臂线条上,“事情还有回旋余地,灵协在物色一些年轻的术士……”

“臣桑,”龙友瞪大眼睛,觉得登坂广臣那不自觉的高傲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荒谬,“那家伙抛下我们全家一走了之,我的档案已经花了,灵协不会要我的。”

出身世家,自小靠父母支援庇护的公子哥怎么可能理解他的疾苦,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地施舍爱心。

“你父亲不是逃亡。”垂下眼帘,臣的语调沉郁起来,“机密行动,三人阵亡,一人行踪不明,事情不像你听到的那么单纯。”

瞳孔紧缩,龙友嗫嚅,随后紧绷脸颊咬牙,“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单纯才对。”

臣这样出身于幸福家庭的人,大约无法想象一个荒唐的父亲会离谱到什么程度。

被龙友嘲讽的语气扑面顶撞,臣缓缓磨了一下后槽牙,扬眉望着后辈,“就算是这样吧,你觉得我有今天靠的是运气,那你为何不借势往上爬?”

 

拍拍自己的小臂,臣低沉的语调轻慢挑衅,“我给你攀附,有实力的话,就越过我头上去啊。”

紧盯着登坂广臣霜雪般冷白的俊美面庞,龙友碾磨着牙齿。

少年倔强不逊的表情让臣轻笑出声,随后放柔目光,低沉的嗓音带着含混的熨帖,“龙友,别犯傻。”

直起脊背,臣一手托腮,“要什么就去抓到手,别被无意义的情绪干扰。你父亲被灵协判定为失踪,拿不到抚恤金的话你母亲和妹妹怎么办?”

站起身,臣拾起膝头的外套搭在肩上。

推开拉面馆的玻璃门,臣回首望着呆坐在案台前的龙友,冲他勾勾手。

听到身后渐渐跟上的脚步声,臣抿嘴笑着,大步走上街头。

拎着背包入住臣在东京港区的豪华居所,龙友嘴上并不服软认输。

“神职住着这样奢侈的宅邸,不怕心灵腐化吗?”靠着高层公寓的落地大窗,龙友眺望着港口粼粼波光。

端着威士忌酒杯,刚刚沐浴完毕的臣裹着纯白浴袍,将湿润的黑发抓到脑后,“靠着禁欲来排除杂念不过是缘木求鱼。依赖着氏子的供奉,首先满足物欲,脱离金钱烦扰后神职才可以更加专注于神事。”

望着臣斜飞入鬓的浓黑长眉,他雪白犀利的侧颜映照着大都会的灯火,显出一种深邃的沉郁。

那是欲望饱足后的倦怠。

龙友别开视线,他不知道自己此生是否有机会体味到臣这样奢侈的忧郁。

如何把食物放上家人的餐桌,这才是龙友日常的烦扰。

我会还他的,享受着臣的资助,龙友心里并不好受,只能不断的说服自己,终有一天,他会连本带利还给他。

这个机会来的出乎龙友预料的快。以一种他并不期待的方式。

去九州执行任务后,重伤的臣被送回东京居所闭门疗养。他的搭档隆二据说受到了更严重的伤损,至今还在医疗机构监护。

这次被灵协定性为特级灾祸的葵祭暴乱,不单造成大范围骚动,毁掉了乃木神社的百年基业,还重伤了两位王牌术士。

言灵术士们享受着尊荣崇敬,也直面着最残暴的伤害。

龙友在入行前就有着这种觉悟,却还是为臣的惨状惊骇。

嘴里抱怨着,龙友细心的为前辈洗手作羹汤,甚至为能有报恩的机会沾沾自喜。

和后辈一道坐在玻璃餐桌前,臣面对满桌丰盛的菜色,笑眯眯地看着别开头抱臂的龙友,对假作毫不在意的后辈双手合十,“我开动了。”

筷子夹住小菜送入口中,臣眯起眼露出陶醉的神色,“这应该配上好的酒。”

“病期禁酒。”甩出这句,龙友打断前辈近乎撒娇的黏腻语调。

“承知,承知。”将筷子抿在齿间,臣乐陶陶。

吃到半途,臣喉间发出一声闷咳。

在龙友担忧的视线中,臣端起水杯侧首抿了一口。

抓起桌上的餐巾捂住嘴,臣扶住椅背站起来。

猛地起身探过去,龙友身后的木椅发出刺耳的吱宁声。

挥开后辈搀扶过来的手,臣跌跌撞撞冲进洗手间,砰地关上门。

剧烈的呕吐声伴随着低沉的呻吟,龙友的手脚冰凉。

直到声响停歇,龙友才颤抖地拧转门把手,拉开一条缝隙。

血腥气扑鼻袭来。

“臣桑……”

虽然表面看不出,他伤的应该不比隆二更轻。

“龙友。”回应他的声线带着一丝迟滞沙哑,顿了顿,随后轻缓起来,“葵祭的事,是从灵协内出的问题。”

靠着门,龙友轻嗯一声回应。

“他们需要第三方进行外部调查。”臣的语调因疲惫而轻缓,伴随着一声轻笑,“你的机会来了。”

在开往九州的新干线列车上和灵协安排的“第三方”搭档相遇,龙友上下打量着面前身材细瘦的少年。

下颌纤细的少年长着一双微微下垂的方框大眼,细长的颈项顶着小巧的头颅,使他显出一种无辜的脆弱感。

紧抿着下挂的嘴角,白衣黑裤的凉太背着单肩包,冲面前肤色黝黑下颌蓄着薄髭的不良少年微微鞠躬,“龙友桑,请多指教。”

瞟了一眼凉太学兰外套上的大阪名校校徽,龙友昂首嗤笑。

又是一个公子哥。

他确实会好好“指教”他。

 

未完待续

囚笼

异闻周刊 41

寄数寄
鱼慎
Mandy
佐野玲於

 

屋久岛延绵不绝的阴雨并不因葵祭血案而停歇。

龙友和凉太乘坐渡轮去往案发地时,浓云密布,惨雨连绵。

渡轮在海波中起伏,雪色浪花时不时漫过栏杆,拍打在黑铁甲板上。

在阴云下呈现出灰黑色的海面上翻卷着细碎的泡沫,堆积在乘风破浪的渡轮尾流间。

像是踩过雨天家乡的柏油路面,龙友对尼崎那不洁的记忆陡然唤起。

挟裹污物的水波被他雪白的球鞋分流,汩汩灌入阴湿的下水道。

海平面尽头,屋久岛铁灰色的轮廓和笼在白茫茫薄岚中的起伏山脉浮现。

隔着诡谲的海涛,龙友已经被那外溢的邪气激地肌肤颤栗。

双手抓紧护栏,龙友在细雨中昂起头,抑制住自己想要退缩的本能。

静静走到他身旁,凉太和他一同眺望。湿润的雾气扑打在脸上,渡船发出呜咽般的鸣笛声。

岛屿在初夏散发着异常的寒气,驱使凉太靠近身旁面目凶恶的少年,他不想和一群面目模糊的陌生人待在船舱里。

尽管初初相识,龙友毕竟是同乡,在即将到达的地方,他只有这个伙伴可以依靠。

屋久岛的白雾吞没了入港船只。

呆立在码头,龙友和凉太扫视四周。

血案发生后,本是旅游旺季的小岛上游客数量大减,零星几个乘客都是常年来往于道陆间的居民。

乘客散去后,杉木码头在海浪拍击下簌簌,售卖渡轮票的铁皮小屋屋顶因海风颤动。

“妈的!”挂断怎么也接不通的电话,龙友咒骂。

灵协安排那个接应人Mandy靠不靠谱!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一小时了,他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我们自己去案发现场吧,灵协的人肯定在那里。”并不为龙友的焦躁而紧张,凉太声线细软而镇定。

“垃圾!那个Mandy就是个垃圾!”一脚踢在码头木桩上,龙友气哼哼地拎起行李。

 

雪白的巨杉上淋漓着点点血污,虬结盘绕的根茎之间,身着黑色祭服的神官和白装束的岛民尸身交杂横陈,混为一滩的残肢难分彼此。

案发现场被黄色警戒带与挂着纸垂的注连绳层层环绕。

细雨中,身着黑色雨披的灵协工作人员与当地警方混杂,只能靠手拿祛除用杨桐绿叶玉串还是相机证物袋勉强区分他们。

擎着黑伞跨过警戒线,龙友和凉太用布帕掩住抠鼻。少年们瞠目站在血案现场,禁不住汗毛耸立。

盛夏季节,即使山中温度阴凉,尸体的腐臭依然刺鼻熏目。

脚踩到苔藓枯叶掩映的肉块,龙友的工程靴底泥泞地打滑。

那种难以名状的软腻触感让他掩口干呕一声。

想到身边比自己小两岁的搭档,龙友立刻压抑住反胃,站直身体。

眼角余光偷瞄着凉太,龙友庆幸他似乎对自己的胆怯一无所觉。

出身于法曹之家,凉太比龙友更适应血腥场面。

蹲下身,少年捡起一根树枝,拨开龙友踩到的枯叶。

一根发灰的断指滚落出来。

僵硬膨胀的指节上卡着一枚银戒。

“操。”望着比自己年幼的男孩用掩口白帕捡起那根断指,龙友后退一步,低声咒骂。

将戒指举到日光下,凉太转动着,银戒上龟甲剑菱纹闪闪发光。

“天津神与奇稻田姬……”龙友喃喃。

“龙友君认得这个纹样?”上前一步,凉太忽闪着大眼睛,把断指捧到他面前。

后仰身体,龙友挥手制止他靠近,“就站那里。”

“这是天津神与奇稻田姬的合祭社纹。”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龙友的记性出奇地好。

“乃木神社的社纹不是这个。”凉太若有所思,将断指包进白帕中。

“凶徒们是天津神与奇稻田姬的信徒。”拍拍凉太的肩,龙友语气暴躁,示意他快把断指交给鉴证人员。却看到片寄直接把戒指塞进口袋。

这个吉娃娃一样的小孩是怪异还是缺根筋?!

口袋中震动起来,龙友惊地一个机灵,随后反应过来那只是手机。

掏出手机,来电显示上硕大的英文人名Mandy让龙友皱眉。

挂断电话揣回口袋里,“去死吧!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契而不舍的恼人电话铃声持续作响,凉太冲龙友伸出手。

忿忿将手机塞进搭档手里,龙友依然在小声骂骂咧咧。

“是,面桑,我是片寄凉太,请多关照……我们到了……”双手捧着电话,凉太微微皱眉,提高声线,“信号不好,请您发信息吧。”

 

掐着腰,龙友望向凉太,“那傻x怎么说?”

合拢手机翻盖,凉太淡淡,“他在幸存者家里,我们去那边汇合。”

树家的老宅外墙依然挂着葵祭所用的注连绳。

为他们开门的是一位神色憔悴的老妇人,矮身从老宅狭窄的前门跨入玄关,龙友第一眼就注意到玄关神龛中摆放的杨木护符。

雕刻成六棱形的护符上用红黑二色染着菱纹,书写苏民将来之子孙几个墨字。

皱起眉,龙友刚要拾起那个护符仔细查看,一个黑黢黢的高大身影将整个玄关遮得严严实实。

“嚯。”吓得后退一步,龙友撞上了身后的凉太。

“抱歉!我是Mandy。”指着自己,那个高大的黑人手足无措地在裤缝上擦擦大掌,向龙友伸去,“负责接应你们的人。”

站稳身体,龙友狐疑地看着眼前几乎顶到老宅房梁的大个头,“你怎么没来码头接我们?”

Mandy理亏,不敢追究后辈不对他用敬语的问题,搔搔剪平成盆栽状的黑色爆炸卷,“就,有点睡过头了……”

张开嘴,龙友欲言又止,终于无视他,侧身钻进老宅正厅。

“面桑,初次见面。”微微鞠躬,凉太也晾着黑人尴尬伸出地手,跟在龙友身后步入。

那位憔悴的老妇人引导龙友和凉太穿过走廊,她正是宅邸的女主人,幸存者树的外祖母。

“夫人,”踩在吱呀作响的木质地板上,龙友盯着老妇人系着围裙的瘦小背影,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门口的那个护符……”

走到一扇纸门前,老妇人转过身,对龙友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脸上细微的纹路随着牵起的嘴角聚集。

拉开纸门,房间榻榻米上并排躺着两个孩子。

盛夏季节,孩子们却还盖着厚重的棉被,小脸烧地通红,额头上放着降温冰袋。

一位眼下阴影深重的女性正从铜盆里取出湿布,拧干后擦拭两个孩子的后颈和腋下,帮他们排汗降温。

抬起头望着两个年轻的访客,女性的表情从期待转为犹疑。

“妈妈?”转头向老妇人确定着,树的母亲不敢相信,面前高中生模样的少年就是救树和翔平回来的术士向她许诺的“专家”。

想起远在大阪的家人,龙友吸了吸鼻子,放柔神色,跪坐下来,膝行到树的母亲面前。

“夫人,请让我们看看令郎吧。”

向树的母亲鞠躬,凉太和龙友一道将两个烧地红热的孩子扶起。

翻开小树的眼皮,龙友望着他扩散开的瞳孔,心沉下去。

“他的神魂在黄泉神游。”不知凉太这个外行懂得多少灵界知识,龙友试图向他解释清楚。

“煞作祟引发的百鬼夜行,像是核泄露。”龙友用手指拢成一个圆,皱着鼻子做出吓人的凶相。

“宿主身亡后,嘭!”手指伸到凉太面前绽开,龙友笑嘻嘻看他皱眉躲闪,“污秽泄露,被它触碰到的人,孱弱的就会被冲散神魂,变成污秽操控的活尸。”

“那树和翔平!”前探身体,树的妈妈慌乱中将手巾掉在榻榻米上。

“夫人,夫人。”龙友没吓到同伴,反而把客户惊地够呛,只好手忙脚乱地安抚,“令郎和翔平没事,他们是灵力潜质者,神魂只是暂时和黄泉联通……”

“夫人,你家猫走失过吗?”望着躲在墙角的小毛球,凉太静静开口。

“时不时的……”用手指擦擦眼角,树的妈妈哽咽,“总能找回来,这次也是。”

走过去,凉太将那团缩在椅脚边的毛球拎起来,捧在手心爱抚着摇晃,“令郎就像是走丢的猫,我们会想办法把他唤回来。”

“该怎么办?”树的妈妈语声急切地支起身。

瞄着垂首逗猫的凉太,龙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在榻榻米上盘起腿,手臂搭在膝头,“夫人,你家猫咪丢了怎么找回来呢?”

被问地一愣,树的妈妈思索了片刻,“一般是先贴寻猫启示,找不到的话,就到附近野猫聚集的地方,把我家猫咪的照片给它们看。”

将鬓发别到耳后,树的妈妈有些不好意思,“听起来很傻,可是真的有猫会带着我们去找……”

摇摇头,龙友和凉太对视一眼,“我们也会问猫。”

伸出手指搔了搔凉太怀里的小猫咪脑壳,龙友微笑,“这小家伙会带我们找到令郎。”

 

夜间,蛙鸣蝉叫阵阵,换上老妇人准备的蓝白浴衣,龙友和凉太靠坐在纸门两侧,守候着两个低烧昏迷的孩童。

好不容易劝走树的母亲,凉太和龙友向她保证会好好守夜。

夜枷,镇守因作祟而重病缠身的患者。从唐国的太宗要求尉迟秦琼两位大将守门开始,就成为术士的古老营生。

龙友在学校没少修习,实践却还是头一回。

月光将庭院里的竹枝阴影打在凉太脸侧,夏风吹拂中,横斜的竹影徐徐晃动着。

少年瘦削的肩颈线条就像一柄修峻的竹,初见时给龙友脆弱印象的削尖下颌在阴影中显出一丝凛然。

小猫咪mars蜷缩成一团趴在凉太腿上,被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梳理着毛发,发出咕噜噜地舒适呼噜声。

望着靠在墙壁侧首沉思的少年,龙友撇撇嘴。

“第一次夜枷为什么要跟你这种小屁孩一起守着更小的屁孩呢!”岔开大腿瘫坐,龙友丝毫不介意腿根褐色的肌肉线条从浴衣边缘裸露出来。

嘟嘟囔囔着,“教材上写的都是大典太光世为豪姬守夜的香艳逸话,灵高里的高年生也净炫耀贴身守护美女的好事。”

凉太不为所动,龙友嬉笑着,“不过那位夫人可真是美人儿啊。”

“龙友桑。”皱着眉,凉太低声打断他的胡言乱语。

见凉太终于搭理自己,龙友更来劲了,勾起小指油腔滑调的试探“喂,你有没有接过美女的任务?

凉太那副熟稔的样子,绝对不是外行人,龙友自觉有点看走眼了。灵协安排这么一个搭档给他,背后说不好有什么内情。

勾起嘴角,凉太有些好笑地看着龙友假作出的玩世不恭。

明明年长于自己,眼珠滴溜溜乱转的样子却丝毫藏不住心机。

“那个不就是?”指指纸门外打瞌睡的高大身影,凉太语气闲适,“这可是给我们工作的‘大美人’。”

望着自告奋勇担当守门任务又第一时间秒睡的Mandy,龙友白眼翻到后脑勺去。

灵协派这么一个负责人来,显得他刚才的阴谋论像个笑话。

刷,纸门外迅速跑过一个身影,龙友和凉太瞬间支起身。

刷刷刷,矮小的黑影来回流窜在纸门之间。

面向院落的纸门倏忽窜过一线残影,龙友的视线刚刚扫过去,黑影即消失在墙缝间,又骤然出现在凉太身后。

“凉太……”牙齿发颤,龙友指尖僵硬到无法从浴衣缝隙内抽出符咒。

凉太背后的纸门关着封闭的储物间,影子怎么进去的?

后颈汗毛竖立,凉太只是绷直脊背,强迫自己不要回头,指尖抚摸mars的动作停了下来。

眼神紧盯着龙友,凉太缓缓点头。

咯咯,孩童的笑声响起。

猛捶一下大腿,破除恐惧的僵硬,肾上腺素泵入肌肉,龙友弹坐起身。

一把推倒凉太,龙友双手结印打出符咒,“显!”

随着龙友的呼喝,勾画在纸符上的网格冲破纸张,扑在储物间纸门的黑影上。

原本只是一团污渍般的阴影在网格勾勒下逐渐凸显出来,钻动着,膨大着。

网格上的鬼字随着内里挣扎的东西扭曲,立体地凸显在五官轮廓上。

终于,纸门像是融化般变软,贴服上那团黑色物质,成为它的皮肤。

矮小的黑影在龙友和凉太的视线中升起,形成了一个高大漆黑的人形。

依稀能辨认出他拖拽的衣袖是一件神官制服。

人形从黑色沥青般的泥污中拔出太刀,冲跪趴着的凉太和龙友高举。

漆黑的面孔猛地睁开眼,惨白的眼珠翻滚。

“嘻嘻。”裂开的黑色缝隙间是雪白的利齿。

 

并指如刀,龙友揽住凉太拉到身后。对方的刀刃斩到茵席上的瞬间,龙友的言灵激发,“破!”

沿着他并拢的两指,无形的力量拖拽渔网一般拽住网格符咒,将神官的邪灵扯向储物间。

砰地,那团污渍消失在储物间墙壁内。

长出一口气,龙友回身拽起凉太,“你没事吧?”

“龙友桑。”凉太捏紧他的手指,一手揽着小猫咪。用眼神示意他望向储物间。

砰嘭地倾倒折叠声中,窄小的储物间像是被拆开重组的纸盒,隔扇纸门迅速搭建扩展,向无限深处拓展延伸出去。

泠泠铃声响起,仿佛恭迎大驾,在无限的深处,只有目光不可及的黑暗。

小猫咪Mars从凉太怀中跳出,摆动长尾,轻盈地跃入无尽的黑。

回头望了一眼榻榻米上低烧昏迷的孩童们,凉太和龙友对视一眼,并肩走向那条窄路。

纸门隔扇拼就的狭长通道逼仄压抑,每一扇纸门后都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仿佛指甲刮擦,又似低声咒骂,亦或只是衣摆扫荡地面的细碎声音。

前方视线所及一片浓黑,龙友觉得自己像是走在狭小的烟囱里,一根通向地狱炉膛的烟囱。

赤足踏在茵席上,足底的冷汗微微粘连,龙友因逐渐蔓延的焦躁而生出窒息感,呼吸急促起来。

一直和他保持一臂距离的凉太不动声色地靠近。

“要不要折返回去?”凉太骤然响起的清淡声线并没有吓到龙友。

与此相反,少年开口的瞬间,那些逼疯人的细碎噪音瞬间停歇,隔扇后的无数生灵仿佛屏息,警惕地观察起他们。

“第一次进黄泉?”龙友瞥了一眼搭档,借着调侃靠近他,“你以为这是哪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和他并肩前行,少年的浴衣衣袖摩擦着龙友,让他生出一丝安定感,“怎么样?怕了就跟紧我。”

“嗯。”并不拆穿年长的搭档,凉太用手指牵住他的浴衣衣袖。

仿佛被注入力量,龙友反手抓住凉太的手腕,昂起头铆足劲快步前行。

甬道越来越狭窄,身量高挑的凉太不得不折下腰,以免头顶碰到天蓬。

龙友肌肉结实的臂膀也成了问题,肩宽顶住两侧纸门,他不得不侧身前行。

早点折回去就好了。

不可抑制地生出后悔之情,龙友透过凉太的肩,回望来路,那里一片漆黑。

他们行过的地方,隔扇与茵席自动拆解。

前方,小猫咪mars散发着淡金色光泽的长尾摆动着,是黑暗中唯一的道标。

伸手扳着两侧的纸门,龙友手臂肌肉鼓胀,纸门却纹丝不动。

气地一脚踹上去,脚底像是踏上石壁,一丝回响也无。

静观龙友困兽挣扎,等他疲倦沮丧地背靠隔扇,凉太伸手轻拍他的肩,“跟上猫,它知道出路。”

回首无涯,两人只好咬牙前行,伴随着越发狭小的空间,渐渐只能趴在茵席上匍匐前行。

别扭的姿势很快让凉太体力不支,浴衣下的膝盖手肘摩擦茵席,发红疼痛。

听到搭档沉重起来的呼吸声,龙友在甬道内艰难地翻过身,仰躺着望向他,“歇一会再走。”

轻喘一口气,汗水沿着鬓角滑落,凉太摇头,“不用……”

“你少逞强。”嗤笑一声,龙友突然感到后背一空,茵席塌陷,他瞬间向后栽倒。

 

前扑过去一把抱住龙友的腰,凉太使出浑身力气,拖拽搭档不让他坠下去。

沉重地上半身悬在半空中,龙友后仰身体倒挂着,待充血的脑袋适应了光线,才意识到自己正悬在一间房的屋顶上。

双膝张开撑住隔扇两侧,龙友借着凉太的拉力缓缓爬回去。

翻过身,龙友探出头,向突然掉落下的一方榻榻米大小的空间内窥探。

昏暗老旧的房间,仅靠房顶上垂落的一根电灯泡照明。

这并非一间和室,墙壁上抹着白漆,已经脏污的看不出原色,水泥地板坑洼斑驳,一件家具也无,只堆着一床发黄的被褥,对外的窗口被木板和铁条封死,铁质房门上仅有一扇小小的观察窗。

两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手脚上拴着镣铐,抱在一起取暖。

“喂!噗滋噗滋!树!翔平!”龙友探头冲下方的两个孩子招呼。

蓬头垢面的孩子们充耳不闻,丝毫没有意识到房顶上开了个大洞。

龙友不解地挠挠头。

腋下一暖,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挤进龙友身下。

一贯冷淡的凉太此时睁大了眼睛,从龙友颈侧探头张望。

好笑地圈住搭档细长的脖子,龙友好奇他能看出什么端倪。

“这不是树和翔平。”凉太仔细盯着两个孩子脏污的脸蛋。

细弱的颈子顶着大脑袋,脏污下,肌肤缺乏血色地泛着青白,两个孩子骨瘦如柴的胳膊从破旧的衣衫中伸出,手脚指甲都过长的卷曲起来。

长期营养不良才会造成这样的后果。

黄泉是记忆的残影,树和翔平不可能会有这种回忆。

探视小窗突然拉开,一双冷眼盯着房间内的景象。

龙友屏息,下意识地一把捂住凉太的嘴。

铁门下打开一个小洞,嘭地丢进一盆食物。

汤汁四溅,碎骨头在铁碗内晃动着。

孩子中的一个猛地扑过去,将饭盆抱在怀里,颈后的铁链被牵拉地哗哗作响。

另一个用被褥裹紧自己,只敢露出一只眼。

盯着探视窗口,抱着饭碗的孩子毫不畏惧,黑漆漆的大眼露出凶光。

咔地,窗口被闭合。

许久,蒙着被褥瑟瑟发抖的孩子才怯生生探出头,“哥哥……”

用手指抓住油腻的骨头啃食着,被唤作哥哥的孩子充耳不闻,盘腿嚼碎骨渣。

咽了口口水,年幼的孩子不敢打扰哥哥,眼巴巴看着他享用食物。

用衣袖抹抹油腻的嘴,哥哥深吸一口气,放下饭碗对弟弟招手。

瘦弱的孩子从被褥里爬出来,跪坐在哥哥身边,端起他吃剩的汤渣。

弟弟急切地端起饭碗灌入喉咙,过度饥渴中,汤水呛入气管,孩子捂住嘴咳嗽起来。

“小慎最没用了。”年长的孩子抱臂冷嘲。

“对,对不起。”呛得眼睛发红,弟弟委屈地吸着鼻子,他实在是太久没吃过肉。

拽过弟弟的手腕,哥哥将自己的手叠上去,为对方越来越明显张开的骨骼皱眉。

“哥,我没偷吃。”抽回手,弟弟委屈。

“废话。”敲了一下弟弟的额头,哥哥气哼哼,吃喝拉撒都在一起他还能不知道弟弟的能耐?

明明是一胎兄弟,慎怎么就长得那么快。

“今天有肉吃,等下肯定有事,等他们来抓人,你就躲起来。”抓住弟弟细瘦的肩,哥哥低声警告。

点头如小鸡啄米,慎半晌才反应过来,牵住哥哥的手腕,“哥,你怎办?”

每次被放回来,哥哥都伤痕累累。

一把甩开弟弟的手,哥哥从鼻孔中哼出一口气,“什么怎么办?我是去吃肉享福的,和小慎你这种只会挨揍的废物可不一样。”

话音刚落,铁门门闩响起解锁声。

哥哥一把用被褥包住弟弟,把他推到墙角。

身着黑衣的高大男人步入房间,垂首望着小兽一样紧盯着他的孩子。

一把拽住哥哥的后领,男人将钥匙插入锁孔解开项圈,拖着他向外。

“你放开!我自己走!”不断挣扎着,孩子的力气只是螳臂当车。

嘭地,铁门闭合,把哥哥的咒骂挣扎声关在门外。

捂住嘴,被褥里的弟弟眼角湿润。许久才有勇气爬出来。

想起远在家乡的妹妹,明知那是残相,龙友还是忍不住伸手够向骨瘦如柴的孩子。

天花板上的空洞瞬间闭合,凉太和龙友被上扑的气流掀翻。

眩晕了好一阵,凉太从龙友胸口爬起身,伸手拍打他的脸颊,“龙友桑,起来。”

摇头避开搭档的巴掌,龙友骂骂咧咧继续往前爬,这孩子是铁石心肠吗?怎么就一点不懂怜香惜玉,咳,心疼人。

下一扇天窗打开时,二人已有准备,没像上次那样差点摔个半死,两颗头颅凑在一起向下窥探。

依然是那栋年久失修的破旧宅邸,靠近房顶处半埋在地下的透光小窗显示这是地下室。

从面积广大的地窖来看,这栋宅子绝不是普通民居。

昏黄的灯光中,地下室各处都因潮气霉变,墙根屋角长满黑青霉斑。

摇曳的灯泡照射着铁丝网八角笼,四周围满披着黑色斗篷的观客,黑衣人们蒙着狐狸,狸猫,狛犬,野兔,乌鸦等各种张子覆面,小声交头接耳。

两个年幼的孩子被推搡着丢进铁笼,引发观客哗然欢笑。

其中一个正是龙友和凉太见过的“哥哥”。

另一个孩子明显年长,身高体量都大了“哥哥”一圈。眼角有一道深长的伤疤,使他显得凶悍野蛮。

从地上爬起身,伤疤男孩二话不说,猛扑向“哥哥”。

瘦小的孩子来不及起身,一脚踹在奔来的人胫骨上。

趁对方吃痛,“哥哥”赶忙爬起身向八角笼边缘奔逃。

被身高腿长都更优势的伤疤男孩几步追上,拽住“哥哥”蓬乱的长发,对方将他一把攮在八角笼的铁网上。

“啊!”发出惨叫声,“哥哥”面颊与铁网接触的地方烧灼出血肿,铁网蔓延开金红的灼热光芒。

观客中爆发出欢呼声。

倒吸一口凉气,龙友这才看清八角笼的铁柱上贴满了符咒。

只要接触灵力就会产生反应,这是专门对付术士的囚笼。

“玲!你还等什么?!”似乎在男孩身上下了重金,乌鸦张子覆面的黑衣人伸出手中的白纸扇,厉声高呼。

脸颊被挤压着,名叫玲的“哥哥”咬牙,摆头甩开对方钳制,反抱住伤疤男孩,抬头用力撞击对方的下颌。

趁对方眩晕,玲抱住他的腰腹拼命前冲,想将对手撞倒。

伤疤男孩反应极快,左脚后撤撑地,右手掌根猛击玲的太阳穴。

吃了重重一击,玲头晕眼花却死也不松手,抬脚左右踹击对手分立的长腿。

他比对方矮小,脱离近身缠抱范围,就只剩挨打的份。

按住玲的前额,伤疤男孩用力将他推远,一拳击在玲的脸侧,冲击力让长期营养不良的孩子颈项如芦草般甩开。

一脚踹在玲的肚子上,伤疤男孩对和自己同病相怜的同伴毫无怜悯,连续几腿将玲踢得在地面上转圈。

八角笼内,容不得一丝软弱。

观客席间,欢呼声,低咒声,喝彩鼓劲起哄声此起彼伏。

“妈的!”一把折断手中的竹骨纸扇,乌鸦覆面人啐了一口,“废物!换他弟上。”

抱住揣在自己胸骨上的腿,玲猛地睁大眼睛,反手一扭折断对手的脚踝骨。

咔哒声比乌鸦人折断纸扇更清脆。

拽住对手的腿将他扯倒,玲在伤疤男孩的惨叫声中出腿,正中他的下颌。

赤足使得脚趾的攻击力发挥到极限,足尖坚硬的趾骨把对手的下颌骨击到粉碎。

骑跨上对手腰腹,面颊红肿灼伤的玲拽起他的衣领,一拳直捣对方鼻梁。

提起染血的拳头,玲拎着失去战斗意志的对手,恶狠狠望向观客席,“你说谁是废物?!慎才是废物!”

被男孩的血性激发,观客席爆发出响亮的喝彩。

乌鸦人抚掌,满意的笑出声,和身旁的观客炫耀着,“不错吧,玲和慎哥俩是神子一胞兄弟。”

“怪不得。”

“看起来瘦瘦小小。”

“输的那个呢?”

“那个十二了,没戏了。”

八角笼铁门被打开,两名黑衣人拽住玲将他从瘫软的伤疤男孩身上拖走。

乌鸦覆面的男人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一枚螺钿梳子。

拳脚加身也面不改色的玲突然颤抖起来,被拖拽着也站不直身体。

乌鸦人走到玲面前,将梳子在掌心轻轻敲打了几下,直到男孩裤裆濡湿出大片痕迹,才笑着转身走到倒伏在地上的伤疤男孩面前。

揪住对方蓬乱的长发,乌鸦人虎口卡住对方的下颌,从发根到发梢,温柔的梳理下去。

伤疤男孩意识到了什么,在重伤晕眩中剧烈挣扎起来,然而只是蚍蜉撼树。

打结蓬乱的长发被梳理到第三下,伤疤男孩结实的身体抽搐着,干缩成一小团。

 

玲眼见着对手蜷缩成一半大小,皮肉紧贴骨骼,眼眶凹陷进去,来不及出口的最后一声惨叫随着舌头干瘪在喉中。

“啊!”感同身受般,玲膝盖瘫软着跪倒,发出一声哀嚎。

乌鸦人举起螺钿梳子轻叹一声,“又得找新的容器了。”

紧紧抱住凉太,目睹一切的龙友颤抖着将嘴唇咬出一排血痕。

 

未完待续

星间

异闻周刊 42

寄数寄
鱼慎

 

背靠着隔扇纸门,龙友和凉太静坐无声,大只的飞蛾在纸门后扑打着,在昏黄的灯光中发出细碎的羽音。

扑沙扑沙,蛾翅的阴影映在龙友侧脸上,他低沉的呼吸着,汗水缓缓渗出鬓角。

从袖口里抽出蓝白格帕,凉太默默递给龙友。

“呕!”一把抢过手帕,龙友不再强装镇定,掩口干呕起来。

“妈的!妈的!”大声咒骂,龙友伸腿拼命踢打隔扇,握拳猛击纸门,直到关节染血。

“这群杂碎!”胸腔急速起伏,龙友的眼角渗出泪水。

转头瞪着面无表情的搭档,龙友捶着胸脯嘶声,“你是铁石心肠吗?!”

喉结在细长的颈项上滚动了一下,凉太眯起眼,“你说黄泉是记忆的残相,那我们看到的是谁的记忆?”

哽了一瞬,龙友靠回隔扇,“树和翔平。”思索了片刻,觉得这里面怎么也说不通,龙友烦躁地把手帕丢回凉太身上,“说这些有什么用?!得救孩子们……”

伸腿踢了龙友一脚,凉太曲起一侧膝盖,“往前爬。”

“你什么意思?!”撩起袖子,龙友简直想给这个傲慢冷酷的男孩一拳。

双手揣进袖子里,凉太冷冷挑眉,“洋馆,旧宅,地窖面积约三十坪,从影子轨迹看有窗面是西北方向,开窗面的墙壁和屋顶有霉斑。”

呆滞了片刻,龙友拎起凉太的衣襟,“你耍我?!”

攒起眉头,凉太压抑住不耐,“动动脑子。”

握住龙友的手腕,少年将自己的衣襟抽出,“地窖为了采光都会在东南开窗,会在西北部开窗是因为地势不平,宅子修在山阴坡道上。”

伸手比划了一个地势起伏趋势。凉太试图把画面呈现在龙友眼前,“西北开窗面明明不靠山麓却生霉斑还有渗漏,是因为侧面有河水流经。”

“你怎么肯定是因为河水?也许是水管渗漏呢!”被凉太的方向感绕晕,龙友暴躁起来。

努力将自己的直觉细化,凉太耐下性子,“关押孩子的房间窗口封死,角斗场却窗口大开,难道他们不怕被路过的人看到?也不怕孩子打破窗户跑掉?”

除非那一侧面对着湍急的河流。

微微张开嘴,龙友呆滞了,一方面惊叹于凉太的分析力,一方面为他的冷静齿寒,在那样可怖的情形下,他怎么能分心观察到这些事……

不再多言,凉太往通向黑暗的狭窄甬道一指。

咒骂了一声,龙友缓缓爬行过去。

 

用一截烤焦的猪勒骨在墙壁上刻画,带着光环的行星,拖着长尾的彗星,环绕彼此的双星系渐渐浮现在玲的笔下。

望着哥哥一手创造出的小宇宙,慎睁大了眼。

绘出一艘空天飞船,玲指着它,“这是我的船!”

举着猪骨,玲伸手飞过慎的面前,“唔~~”

看到弟弟痴痴地张开嘴,玲笑眯眯,一把抛起骨茬握住,“我要飞到一万光年之外!第四象限的虫洞向外辐射伽玛射线,恒星衰变到底,散发暗红的光,但是它即将爆炸!从中诞生明亮的超新星!喷溅旋转着,红的,蓝的,比落日更浓郁,比青金石更璀璨!”

“我呢?哥哥,小慎呢?”抓住玲的衣角,慎惶急,“不要把小慎丢下。”

用骨茬绘出一个圆头圆脑的太空人,玲牵出一条墨线连在太空船上,“我带着小慎,你是太空士。”

兴奋地站起身,蓬头垢面的孩子拽着弟弟,在狭小的囚室内绕圈奔跑,发出咯咯地笑声,仿佛铁窗之外就是无垠的宇宙,小小的囚笼是漂浮于星海之上的星间飞船。

笑累了,兄弟俩倒在破烂被褥上,头靠头喘着气。

用手指把弟弟蓬乱的头发撸到脑后,玲轻叹一口气,“要机灵点啊……”

“哥哥,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眨着眼睛,慎的眼神满溢崇拜,明明和他一起被关着,哥哥却什么都懂。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景,瑰丽的画面,传奇的故事,玲的世界似乎不受这囚笼约束。

“我每天都溜出去玩啊。”戳了戳弟弟的额头,玲撇撇嘴。

“什么时候?”翻身坐起来,慎兴奋又震惊。

仰躺着,玲将双手枕在脑后,懒洋洋道,“小慎睡着的时候。“

“哥哥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趴在玲身上,慎提高声线抱怨起来。

翻了个白眼,玲别过头,“不带慎,你太没用了。”

“带我吧……”声线软乎乎地哀求着,慎压着玲,趴在他胸口望上去,“小慎会听话,不拖后腿。”

转过头,玲轻哼一声,“那你别打瞌睡。”

竖起三根手指,慎认真保证,“一定不会睡着!”

 

慎还是睡着了,当他醒来时囚笼里只剩孤零零一个。

“哥哥!”慎裹着被褥,在黑暗中软绵绵低唤一声,随后吸了吸鼻子,眼角渗出泪来。

哥哥离开得越来越频繁。要是有天,他不再回来怎么办?

牵着自己的那根细细的墨线断掉,小宇航士慎就在无尽的黑暗深空里越飘越远……

铁门咔啦响起,慎悚然,立刻用被褥蒙住脑袋缩到墙角。

除我之外,不要和任何人讲话。

玲扳着慎的肩逼他赌咒发誓过,慎从来牢记于心。

衣摆窸窣声响起,有人在慎的面前蹲下,伸手掀起被褥一角。

立刻抓紧被褥,慎瑟瑟发抖。

“小慎。”来人的声音刻意放缓,有种黏腻的温柔。

屏息着,慎紧闭着眼,无法阻止那人缓缓掀开被褥。

将什么东西递到他面前,那人轻柔地揉了揉慎的乱发,“别怕,我给你带了礼物。”

掀开眼帘,慎怯生生望着戴着乌鸦面具的男人,又低头看着伸到眼前的一片长方形包装盒。

猛地摇摇头,慎将脑袋埋进膝盖里。

带着一丝笑意,乌鸦人缓声,“这叫巧克力,是一种糖果,慎不试试吗?”

“哥哥不让我和你讲话。”话音刚出口,慎伸手捂住嘴,糟了,他和外人说话了。

伸手比在口边,乌鸦人悄声,“这是我们的秘密,没必要告诉玲,对吧?”

说罢缓缓起身,退出大门,重新落锁。

许久,黑暗中慎抬起头,摸索到那片长方形包装盒,将它收进怀里,贴在鼻端轻嗅,带着一丝酸甜的微苦芬芳,慎的心神飘飞起来,浓绿的热带雨林中,红羽黄喙的金刚鹦鹉在可可树枝头发出清脆的鸣叫。

瘫软着被丢回囚笼,玲浑身汗湿,额角渗出污血。

铁门落锁,慎立刻扑向哥哥。

用衣角按住玲的伤口,慎把他的头颅靠在自己的腿根,等待哥哥头上的伤口缓缓收拢。

 

胸腔起伏,玲呻吟一声,和他决斗的男孩惨死面前的画面浮现眼前,玲难以抑制地翻身呕吐出来。

无措地望着哥哥,慎从胸口摸出那块巧克力,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擦掉口角的湿痕,玲双目通红地望着弟弟,声线嘶哑,“这是什么?”

“巧克力……”慎小声,咬住嘴唇补充,“他说是一种糖果。”

也许哥哥吃了就会好呢。

“谁说的?”玲扶住膝盖盯着慎。

伸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慎嗫嚅,“带乌鸦面具的人。”

一巴掌打在弟弟脸上,玲恶狠狠吼叫,“谁准你跟他讲话的!”

手中的巧克力飞出去,慎第一次被哥哥打,吓得捂住脸扑倒在地。

一脚踩在巧克力包装上,玲跺了几下,糖果发出咔咔碎裂脆响。

玲的神经随之绷断,冲着铁门大喊,“有我在谁也不能动慎!他是个废物!我比他强的多!”

双手捂住耳朵,慎垂下头,低声啜泣起来。

坐在慎的面前,玲扯开纸盒包装,捡起被他踩地稀烂的巧克力碎片,一片片塞进口中,苦涩的甜蜜香气弥漫开。

含泪望着哥哥,慎眼中咀嚼糖果的玲像是吞咽着铁锈味的血污。

啊,是我的血。舌尖顶到被无意识咬破的嘴唇,慎哽咽。

 

从天花板上抬起头,龙友背靠隔扇,瞪着凉太平复呼吸,巧克力苦涩的甜味从此之后将会永远伴随着铁锈的腥味存活于他的记忆中。

龙友不再怀疑,这条无尽的甬道就是通向地狱。恶魔的食管蠕动着催促他们落入翻涌酸液的胃袋。

“龙友桑。”靠过去,凉太的心脏也在勃勃跳动,可他不能表现出来。

“三重县。”打断凉太将要出口的话,龙友用手掌根擦掉沿眼角滴落的汗。

“巧克力味道里有蜜柑酸味。”龙友深呼吸,“是明治巧克力为东北赈灾出的限定版,只在纪伊地方售卖。”

并不质疑龙友的感官,凉太相信他不会说没把握的话。

伸手掀开凉太的衣摆,龙友看着他红肿破皮的膝盖,少年高挑瘦削的身形和峭立的骨骼关节格外经不起摩擦。

拽回衣摆拉上,凉太垂下头,“没什么,继续爬……”

未完的话语咽回口中,凉太感受到膝头刺痛,随即是湿热的舌面粗糙的触感。

抓住少年的膝盖分开,龙友舔舐上去,铁腥味蔓延开。

感受到手指下微微颤动地骨骼和紧绷地肌肉,龙友笑出声。

“不疼了吧。”笑眯眯地,龙友伸手揉了揉凉太蓬松的头发。

想起幼年时用口水涂抹被蚊虫咬哭的妹妹。

被龙友的灵力熨帖着,凉太的耳垂热起来,少年双手抬起,困惑地捏住发红的耳朵。

“走吧。”转过身,龙友向前爬行。

 

举起哥哥留下的那截骨茬,慎将手中的长方形纸壳凑到门边,借着门缝透出的一点光线刻画。

这片脏兮兮的巧克力包装纸是他手里仅有的画布,慎一点点勾勒出星空的轮廓。

关于星河的印象要追溯到三岁之前,那个改变他们兄弟命运的血色夜晚。

记忆太久远,已然模糊不清,星星化为钻石,嵌在黑丝绒幕布上,又简化成哥哥笔下一缕缕炭色墨迹,飘逸着隐入脏污泛黄的墙壁,最后被玲的言语描绘赋予缤纷的色彩,飞翔在慎的梦境中。

慎相信这世界上有神明吗?

不信……

也是,假如有,那也是个愚神,从来听不到我们祈祷。

那小慎觉得世界上有外星人吗?

哥哥,什么是外星人?

就是住在别的星星上的人。

大概有吧,天上有那么多星星呢。

哈哈,我也觉得,有一天我们一起飞去看!

 

“小慎是宇宙士,哥哥是船长……”自言自语着,慎在星空中添上两个小人儿。

 

铁门咔啦转动声响起,慎迅速将纸片收入衣襟,四肢着地连滚带爬地退到墙角。

 

宽袍大袖沙沙扫动地面,身着黑色祭服的神官蹲下身,乌鸦樟子面具上长长的鸟喙抵近慎的面庞。

露出的半张脸上,殷红的嘴唇翘起,“慎喜欢巧克力的味道吗?”

闭口不言,慎缓缓地摇了摇头。

伸手抚摸着慎的脑袋,乌鸦人细腻的手指上带着一片薄茧,那是常年持剑的印记。

慎颤抖起来。

 

“慎没有吃到吧。”轻叹一口气,乌鸦人啧啧,“怪我,忘记玲总会抢走你的那份食物。”

盯着乌鸦人,慎眼角红润起来,从双膝间抬起藏着的头,柔软的声线陡然清脆,“哥哥没抢小慎的!”

“慎真是善良的孩子。”乌鸦人的笑紋在嘴角堆积成刀锋一样锐利的折角,“一直护着玲,可惜玲就不一样了……”

“慎是废物!什么也不许给他!不带慎!他最没用了!”捏着嗓子,乌鸦人拔高声线模仿玲。

一巴掌打过去,慎高举的手被乌鸦人紧紧捏住。

“你不信?”偏过头,乌鸦人笑看慎愤怒的表情。

拽住慎的手腕,乌鸦人向外拖拽他,“我带你去看。”

双脚蹬地拼命挣扎,慎被乌鸦人从腰间提起,夹在手臂下携出门。

挣扎着,慎被拖过走廊,尽头的大窗外,旭日东升,久违地接触到外界明亮的日光,慎眼睛刺痛,不由地地双手捂眼。

抱着慎,乌鸦人步入衣帽间,拉开墙壁上的一个小窗,强迫慎望进去。

小窗正对着面积广大的正厅,桧木墙壁装帧,巨大的水晶灯从天顶上垂落。两侧旋转楼梯上红丝绒毯卷曲着铺陈下来,交汇之处陈列着高脚座椅。

一身黑色祭服的玲正端坐其上,脏污的小脸被擦洗干净,乱发梳理上油,泛起漆黑明丽的光泽。

身着黑色神官制服和白衣绯袴的男女们跪拜满地。

屏息着,慎的瞳孔紧缩起来。

“看吧,玲要做神子了,他就为这个瞒着你,行了冠礼后,他就要离开了。”凑到慎的耳边,乌鸦人黏腻地低语。

双手抵住小窗,慎拼命摇头。

绯袴的巫女头戴花簪,捧着盛放发梳和高高的乌帽子的漆盘走上前。

黑衣神官从托盘中取出螺钿发梳,抓起玲浓密的漆黑长发,梳齿插入发根,缓缓上梳。

端坐高脚椅上的玲颤抖起来。

啪地合上小窗,慎将额头靠住窗棂,急促地喘息起来。

“慎,你想要和玲一起吗?”圈住孩子的腰,乌鸦人轻声。

沉默不语,慎低垂着头。

将慎放在地面上,乌鸦人慨叹,“好吧,我带你回房间。”

一把拽住乌鸦人的衣袖,慎仰起脸,殷殷望着他。

轻笑一声,乌鸦人重又抱起慎,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上,“只要通过一个小小的测试,慎和玲都是长谷川殿下的同胞兄弟,一定没问题。”

抱着慎,乌鸦人穿越长长的走廊,一路向地窖走去。

光线逐渐昏暗下去,墙壁上插着燎炬,在白纸包中,火焰缓缓跃动。

将头颅缩到乌鸦人肩后,慎紧紧抓住他的纺绸祭服。

 

穿过一扇扇铁门,走到甬道尽头,乌鸦人将五指按在门上的一个符阵内,暗红光芒闪过,桔梗印浮现,铁门轰然洞开。

将慎放下,乌鸦人推着他的肩,柔声蜜语,“慎,去吧。”

一把将不断后退的慎推入黑暗,乌鸦人砰地关上大门。

 

背靠着铁门,慎瑟瑟发抖,漆黑的视野中,腥臭的气味伴随着低沉的兽息传来。

小慎是宇航士……哥哥是船长……低声重复着,慎迈开僵硬的腿。

深浓的黑暗里探出一张雪白的面孔,和慎差不多大,那张脸上,青筋藤蔓一样盘绕,从颈根蔓延到眼角,大张的眼眶内,眼珠蒙着一层白色的翳。

靠近僵硬地慎,目盲的脸孔微侧,将耳廓贴近慎,似乎侧耳倾听。

慎瞬间屏住呼吸,那个生物牵动嘴角,想扯开一个笑,下巴突然坠落,满口利齿显露,馋涎顺着青紫下巴流淌

 

乌鸦人背靠铁门轻哼着谣曲计算时间。

厉声尖啸伴随着哭泣,铁门砰砰作响,慎拼命敲门呼救,最终一切归于寂静。

“真是有点没用……”摇头感叹,乌鸦人拉开铁门。

啪地,面色青紫的尸体沉重地倒伏在乌鸦人足下。

抬起头,乌鸦人视野中,头发蓬乱的孩子手中夹着一张卡片,那张巧克力包装撕成的简陋硬纸卡上,盘踞着一头似犬非犬的怪兽。

气喘吁吁地,慎紧盯着乌鸦人,“我可以和哥哥一起走了吧。”

 

未完待续

考核

异闻周刊 43

mars树
海树

 

七月流火,往年天气即将转凉的季节,今年却燠热异常。

穿着白衣浅葱袴,树漫步过冰川神社的回廊,点点日光透过神社庭院内巨大的杉树木叶漏下,在见习神官雪白的脸颊上扫动点点金光。

微风穿过回廊,头顶悬着的蓝绿琉璃风铃叮叮当当,写满祈愿的短册摇动碰撞。

被声响惊扰,小猫咪mars将尖耳朵藏进树的衣襟间,只留毛茸茸的长尾从少年神官的衣袖间垂落摆荡。

轻轻摇了摇伙伴,树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安抚惊惧的小猫咪。

加快脚步,树不想在结业考试中迟到。

穿过拜殿回廊,几个白衣绯袴的巫女拎着粉白的年安鲷和系着红丝绦的胜守,说笑着从转角步出。

抱紧小猫,树紧贴墙根站定,微微垂下眼帘。

碰到见习神官,巫女们立刻压低笑声,用白绢衣袖掩住口,交换着暧昧的眼神。

树姣好更胜过女子的艳丽面容引得她们频频侧目。

七夕祭典繁忙的工作让巫女们忙得团团转,青春少艾的巫女本身就是冰川神社一张诱人的粉色名片,难得身份调转,女孩们扭扭捏捏踟蹰着。

为首的巫女头戴银制花簪,刻意放缓步伐,好让同伴们可以尽饱眼福。

被钩子样的视线来回在全身扫动打量,树僵直脊背,面色冷傲地别开头。

见到见习神官不自在的样子,为首的巫女居然举步向他走来,花簪泠泠伴随着伽罗暗香,树脊背紧贴上拜殿墙壁。

 

怀中的小猫咪却不合时宜地探出头,短手在空中挥舞拨弄。

mars把巫女拎着的安年鲷当成了真鱼。

拎起一尾粉色的木雕鲷鱼,巫女笑眯眯地伸到小猫咪面前,看着它伸出脚爪扑棱玩耍。

垂首不语,树深浓的眼睫在雪色肌肤上洒下一片云翳。

对方是七夕祭的斋王,地位比他这个见习神官高得多,树却舌头僵硬打结,憋不出一句问候。

其他巫女见他神色冷若冰霜,开始紧张地互相拉扯衣袖,踱步后退。

伸出手探入小猫咪澎起的毛发中轻抚了一下,那位斋王仿佛可以察觉到树瞬间紧绷的肌肉。

将粉白的安年鲷提起,举到树的面前,直到见习神官迟疑着伸出手,斋王才将鲷鱼护符放在树的手心。

“考核顺利。”

抛下这句祝福,巫女们如一团绯色香氛浓云,相携着飘远,消失在拜殿转角处。

肩颈松弛下来,树抱紧mars,拔腿跑向侧殿,考核要迟到了!

平时存放祭祀礼器的侧殿被搬空,所有隔扇拉开,约十六间的茵席上摆放着矮几,见习神官们跪坐在小桌前奋笔疾书。

殿外正对枯山水庭院,雪白的米石被高耸的松柏荫庇,蝉鸣如浪。

树是唯一被允许携带外物入场的考生,他是鹿儿岛猫猫神社推荐进讲席会的学员,小猫咪mars不是宠物,不是式神,是他供奉的神祇。

最初躲在桌下的小猫咪从树的膝头爬起身,小心翼翼试着探出头。

学员们全在埋头作答,无人理会它。

不知是无聊还是安心,mars窜出桌角,在茵席过道间来回穿梭扑腾。

主考官薄紫藤紋的差袴扫动在地面上,随他踱步发出沙沙声。

小猫咪缩成一团,在过道尽头与他对峙着,缓缓摆动臀部,Mars预备着扑击。

猛地跳过去,Mars探出爪子挠在神官华贵的正绢差袴上,来回刨抓,将泛着淡金光泽的团藤紋织料勾地刮丝。

“mars!”压低声音,树急地耳尖泛红,左顾右盼,担心打扰别的考生。

捏住小猫颈后的皮毛,主考官将它拎起来,踱步到树的面前。

望着怯生生双手接过猫咪的考生,主考官年轻冷峻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抱住Mars塞到自己的交领间,树忐忑地望着主考官,用手指轻抚猫咪探出衣襟的小脑壳。

这人是神职养成讲习会的老师之一,冰川神社权宫司兼房柊。

微微颔首,柊示意树继续作答。

站在树的身后,柊双手揣进衣袖抱臂。低头审视低头作答的考生。

压迫感的视线让树颈背汗毛竖起,压抑着紧张,树稳住提笔的手。

在奉书纸上写下祝辞的释义与三类祝辞的区别,树完成最后一笔,笔锋勾划,一滴墨渍滴落纸上。

背上刺肤透骨的视线终于移开。

笔试结束,短暂的休憩时间里,学员们聚在一起对题,其中一个嗓音格外洪亮清晰。

“第五问的祝词辨析那道题,日本武尊在浦贺的誓师辞应该是兴言而不是祈祷。”据理力争之人身材在一众少年里高挑显眼。

“武知君,古歌说,日本是不抗言之国,意思是我国的美德就是凡事顺应天道,请示神意,不凭一己之见一意孤行。日本武尊为求战争胜利怎么可能兴言对神意挑衅呢?”梗起脖子,和武知争辩的少年神官努力拔高自己,以免在气势上落了下成。

“那也要就事论事啊,日本武尊对上总之津发出的评价是‘是小海,可一走以渡之。‘这不就是挑战天神降下的困难。”兵库神社推荐生武知海青有理不在声高,睁大眼睛讲着证据。

学员们议论纷纷,交接耳目探讨起来,有的当场翻书查找答案佐证。一时间对题成了辩经现场。

置身事外,树抱着小猫咪轻抚,为接下来的灵视测试养精蓄锐,他从不理解神职们对经论的狂热态度。

“藤原君,你来你来,你说说这道题答案该是什么?”不让树清静,武知勾手召唤坐在角落的少年。

掀起眼帘,树沉默地挑眉,这位武知海青几个意思?他好歹也是前辈。

见树端坐着不动弹,海青索性拎着经卷坐到他身旁,一副他不给个说法就不肯罢休的姿态。

一边喋喋辨析着历史文献,海青还不忘伸手挠了挠小猫咪mars的脑壳。

反手打开海青骚扰自己怀中猫咪的手指,树竖起剑眉,艳丽的面容显出一丝凛然,“mars不是宠物。”

一个两个的,都把他的神祇当成什么?

哈?海青张开嘴,不解自己哪里惹到这个漂亮同窗。

“氏神就不能撸吗?我要真有一头狮子我也给你摸啊。”爱抚神灵也是恭诚侍奉嘛,海青批评起树的器量。

因为氏神都是猫科,又都是三胞之家里唯一的男孩,海青自觉和树亲近。

学员们全部凑过来,探着脑袋围观二人。

对人群目光敏感的树立刻舌头僵硬起来,微微张开嘴,口齿黏着吐不出一个字。

微微侧过头望着树,海青眼神中透着好奇,“所以,你怎么想的?”

树是讲习会里经论成绩最好的学生之一,海青的语气放低,虚心求教。

“不知道。”咬住舌尖,树迅速吐出这句含混的话,随即傲然地移开视线。

当头碰钉子,海青却仿佛意识到什么,眨了两下眼,低头道了声歉,起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冰川是供奉素盏鸣尊的神社,“吾不欲居此地!”这位行为乖张的神明曾经对诸神大声宣扬自己的主张,是为兴言告神的起始。

既然是冰川神社神官所出的题目,自然考得就是兴言。

这点题意都猜不透吗?

望着重又和同学们热聊畅谈起来的海青,树抿紧嘴唇,手指插进猫咪松软的毛发中,感受它热乎乎的体温。

夜幕降临,星斗在天际淡淡辉映,那颗散发黯淡红光的大火星从中天西沉去。

仰望着星河,白衣的树抱紧猫咪,和其他候补神官一起,衣袖窸窣,排成行列向神社后的天之川进发。

拜殿前欢闹的鼓乐声急管繁弦,延绵不绝。那是面向世人开放的七夕舞乐祭,树早间遇到的巫女行列就是为此而来。

斋王身上沉郁的伽罗香浮现在鼻端,树皱起眉,手指梳理过Mars的长尾,借此抚平烦乱的心绪。

候补神官们斋戒了一整天,就是为了今晚的卜筮测试,只有经过考验,证明自己的灵视力,候补神官们才能升入见习行列,不然此生与神道绝缘。

草履踏在米石地面上,石子咯吱摩擦,箫鼓龙笛渐渐远去,天之川潺潺鸣响,水生荇草微凉的潮湿清气蔓延,树的思绪澄净下来,他可不想因为声色扰乱输掉今晚的大考。

青苔石上,川流涌过,清流湍急处白雾泛起,墨绿的蕨类伸出卷曲枝叶,在水雾中若隐若现。

被神社的祢宜们引入竹帘隔间,树跪坐上铺在河边的软垫上。

海青隔着帏帐跪坐在他身旁,高大的身影在竹帘上映出一道阴影。

Mars从树的衣襟间探出头,好奇地转动金色眼瞳。

海青的身影一动不动跪坐着,肩颈线条僵直。深吸一口气,海青吐纳后低头冥想起来。

他是在紧张吗?树有些好奇,明明白天还元气十足地和同窗们辩论。

下意识地伸手抚弄小猫咪的下颌,树挨了mars一记噬咬。

嘶,抽回手指,树咧嘴,才想起现在正是mars的饭点。

小猫咪真幸福,不用操心考试和前途,只想着吃睡,饿了也不管场合,不放饭就咬人。

环佩叮当声响起,候补神官们跪直身体,今晚的主考官到场了。

透过帘幕缝隙,树眯起眼,模糊地遥望一川相隔的人,考官乌发上的银制花簪在燎炬烛火下粼粼反光。

居然是斋王主持大考?!

容不得他多想,祢宜敲响铜锣,宣布考试开始。

挽起衣袖,斋王从瓷瓶里捻出香粉,在手心掂了掂,熟极而流地合出配比分量,手持金铜色的香篆模,将合香压实在盘中。

取出一张奉书纸覆在香粉上,斋王小心地翻过香篆模,拧转手腕轻轻抖动,香灰密实成型。

以纸为托,将堆起地香篆置于面前的川流水面上,取出一根细长的木条点起,斋王引燃香粉。

纸托如一叶小舟,载着压成剑菱纹的香粉向候补神官们飘去。

沁透了水分的宣纸沉底,只剩剑菱篆香浮于水面上,香氛袅袅散发。

掩住mars湿润的粉色鼻尖,树敛目轻嗅。

冷香馥郁浮动在空气中。

贵比黄金的极品沉香只会拿来奉神,被这位斋王用在候补神官考试中,并没让树觉出神圣。

伽罗奢贵暖馨的乳香尾调缓缓蔓延开。

树压抑着翻涌地反胃感,攒起眉头,伸手拿起备在身边的剪刀和奉书纸。

每一张纸上都盖着学员姓名的朱印,树操刀剪裁,纸片碎屑飘散。

将裁好的纸型放入川流,白纸如雪片,打着卷消失在帘幕下的水波中。

曲折的水流绕过磐石,挟裹雪白纸片涌动而来,将候补神官们的答卷递送到主考官手中。

剑花,剑兰,弓矢……答卷或是差之毫厘,或是模棱两可,斋王捡拾着沾满水珠的纸型,内心轻叹。

这算什么?举起一张剪成合掌祈祷的纸型,斋王翻过纸张,背后武知海青四个朱印篆字让她失笑。

彻底放弃作答所以祈祷考官网开一面?

将纸型投入燎炬中,焰火扑地爆燃,照亮斋王与稚嫩相貌不符的妩媚眉眼,她对身旁的祢宜挥了挥手。

眼见着身旁一帘之隔的同窗被两位祢宜“请走”,树紧张地挪动足袋中的脚趾。

海青毕竟和他一起在讲习所苦读勤练了数月,就这么简单被革除资格。

陆陆续续地,不断有学员被带离川流,丧失资格的同窗穿过仅剩的考生帏帐旁,引得他们紧张躁动。

翻过捡拾到的纸型,斋王第三次看到熟悉的姓名,忍不住伸手拿起香篆模具,扣在那张纸型上,龟甲纹,严丝合缝。

捡出印着藤原树三个字的其它纸型,斋王挨个对比过去,全部丝毫不差,简直像贴着模具剪裁而成。

 

隔着帷幛,斋王目光玩味地审视着细竹帘后的身影,直到树略有所觉地抱紧怀中的猫咪。

招手引得身旁的祢宜低头附耳,斋王悄声,“叫我哥哥来。”

望着一路跑远的祢宜,斋王从白绢千早衣襟内取出螺钿莳绘香盒,倒出一撮灰褐色粉末。

捻动纤细地手指,斋王看着褐色晶体砂糖一样洒落在已经成型的香篆上。

引燃香篆,冒着渺然青烟的香灰堆沉浮在水波中。

瞳孔猛地紧缩,树困惑地瞠大眼,手指虚空地抚触勾划,喃喃着举起剪刀,疾速剪裁起来。

纸片纷飞,小猫咪不断用脚爪扒拉落在脑壳上的碎屑,最后只得把脑袋缩回树的衣襟里。

“喵~唔~”探出头,Mars抖动着耳朵,空气中弥漫的香氛使它不安,毛发炸成一团。

竹帘两侧静悄悄,不知还有多少候补神官残留在试炼场上。

垂下手,剪刀滑落,树的黑瞳散大无神,猛地吸入一口气,从胸腔深处发出窒息地呛咳声。

终于凝聚起散乱的视线,树紧盯着手心攥着的那张纸型。

圆头圆脑的人形四肢膨胀,像是戴着头盔穿着充气制服,身后还连着一条尾巴样的管线。

手指抖动,那片人形掉入涌动漆黑波流的天之川。

白纸人形起伏在倒映着星空的黑暗河流上。

树蓦然醒悟,那是个宇航士!

扑倒在地,树顾不得考试规则,一把掀开帏幛,伸手去够渐渐飘远的人形。

白绢衣袖徒然沾湿在川流中,纸型已经飘到对岸,被身着紫色绸缎差袴的权宫司拾起。

抬起头,树隔着河岸与兼房柊对望。

神官冷然的视线使得树沉静下来,直起腰,树向对岸微微鞠躬,重又放下竹帘。

祢宜们看着斋王手中真鲷纹的香篆具,诧异地交换眼神。

灵视能力最强的那个考生,看走眼了?

以雪洞扇掩面,斋王对哥哥微笑,“藤原君大概是累了。”

指尖夹着树剪裁地那片纸型来回翻转,兼房柊不置一词。

九州猫猫神社被寄予厚望的神子在结业考核中失手了。

拿不到正职资格,树就没办法回鹿儿岛继任猫猫神社宫司,更糟的是,他没办法对引荐他的宫内厅关系人岩田前辈交代。

为此措手不及的不止是树一人,两天后,主考官兼房柊为已经卷铺盖准备回老家的树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

树寄宿的书院造单间已经被他收拾齐整,清扫得一尘不染。插在刀架上的双刀卷进皮桶背好,小猫mars也被关进猫箱,准备和树一起乘坐今晚的新干线赶赴九州。

柊为这孩子的整洁刮目,单从清净之道来看,他还真是天生做神官的材料。

递给树一封书信,柊看着他拆开火漆封印,逐字逐句读着,树弧线艳丽的黑瞳睁大。

“兼房先生,这是?”抖着信笺,树不可思议地指着上面神社本厅的许可印章。

他毕业了?

“你现在是见习神官了。”抬起手阻拦树的疑问,柊伸出一指,“这是神社本厅一致决定的,旦在一个前提条件下才能生效。”

将双手揣回大袖中,柊扬眉,“你要完成见习神官的任务,证明自己的能力。委托书就附在信笺里。”

 

当天傍晚,抱着大小双刀,拎着小猫咪,树带着自己最贵重的财产登上新干线。

这次不是归乡,他要去往三重县,与另外两位术士搭档解决他职业生涯中的第一个案件。

假如失败,这也会是他最后一个案件。

未完待续

双骑

异闻周刊 44

陆树
陆马

 

提着猫箱,背着装着大小双刀的沉重背袋,藤原树手中捏着委托书,呆立在铃鹿市车站大门口。

委托书上只有委托人国村靖子的名字和一个移动电话号码。树打通电话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委托人只是叫他原地等候。

其实,树即使想离开也束手无策,车站今晚既没有公车也没有的士。时刻表上成排的红字闪烁,不是晚点就是取消车次。

铃鹿市的交通可谓完全瘫痪了。

今晚是铃鹿八小时耐久赛的决赛夜,十几万机车迷从世界各地涌向这个小城,一夕之间就挤垮了市政运载能力。

小猫mars喵喵叫个不停,它在猫箱里待了太久,耗尽了耐性。

拉开猫箱,树无奈地将mars抱进怀里,从头到尾梳理起它打结的绒毛。

好在候车室因为停运空无一人,不然怕生的小猫咪会因焦躁而应激。

坐在车站门口的长凳上,树眺望着路灯照耀下的公路。

在这万人空巷的夜,郊区小路寂静,偶然有夜班工人骑着自行车路过,链条空转的泠泠声清晰可辨。

将手指插入猫咪的绒毛里,树感受到mars热乎乎的肚腹咕噜作响。

“饿了啊,”自言自语着,树从背包里翻找猫条,“因为mars今天很乖,破例奖励零食……”

远处机车轰鸣声隆隆响起,树猛地直起颈项,抱紧mars站起身。

怀中的小猫炸成一团,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地呼噜声,金瞳和树同步紧缩。

 

深吸一口气,树凝聚起眼瞳,紧盯着视线尽头爬上坡顶的两架机车。

一黑一红,带着头盔的骑士们压低身体并驾齐驱,轰响油门疾速驶来。

从背袋里抽出打刀,树拔剑出鞘,一泓寒光映亮他湛然黑瞳。

mars凑到他足边,压低身体嘶鸣,长尾竖直炸起。

邪祟,这么快就追来了吗……

“来吧!”树抿着鲜红的薄唇。

双骑疾驰到树的面前,猛地打横,轮胎擦地叱啦声中,mars率先扑上去。

红衣骑士一把捞住扑上来的小猫咪,长腿支住轰鸣的机车,掀开头盔露出一头金发。

“等等!我们是猫神神社派来的!”金发术士捞住不断挣扎扑腾的小猫咪,一边抬手阻拦另一头凶猛扑击过来的“猫科”。

高举打刀,树眯起眼,止住刀势横在身前,“放开我的猫。”

“好,好。”弯下身小心地将mars放在地面上,红衣金发的骑士拍拍自己的胸口,“你好,我是青山陆。”

指着另一位仅仅掀开头盔风镜的黑衣骑士,“他是川村壱马。”

咧开八颗牙齿的灿烂笑容,青山陆对藤原树伸出一只手,“小树对吧?我们是你这次任务的搭档。”

开什么玩笑?!

树压低眼眉瞪着两人,黑衣的川村壱马对他扬起一侧剑眉。

邪祟!这两个术士都是役使邪灵的外道!

 

坐在机车后座,树搂着青山陆粗壮的腰肢,有些担忧地回头。

装着mars的猫箱被壱马稳妥地用缚带绑在机车后座上。

一红一黑两架机车疾驰在高速公路上,劲风轰鸣,树柔软的黑发被吹散凌乱。

青山陆喋喋解释声也飘散在风中,只余细柔模糊的声调像他温热的体温,隔着机车服熨帖着树。

前方高架桥上拥堵地车流在夜色中闪烁着灯光,骑士们驾驭机车灵巧地钻入进去,沿着缝隙转折穿行。

自己怎么就上了贼船呢?树气闷起来。

等到机车驶入灯红酒绿的酒吧街,树隐隐明白委托人为何不写下具体地址。

将机车停在一间霓虹灯牌闪烁的二层小楼门口,陆和壱马摘下头盔手套。

拎着猫箱,树冷着脸,眼角余光不断偷瞄闪着暧昧粉色光晕的招牌。

“Nude Rider”英文花体字霓虹灯照亮半裸皮裤的金发机车女郎海报。

这显然是一家机车主题的酒家,以车赛为支柱产业的旅游城市铃鹿,像陆与壱马这样骑士打扮的客人走在街上并不突兀。

反倒是一身黑T恤黑色便裤,手提猫箱的树在酒吧街上显得格格不入。

“哎呀,你几岁了?”上下打量着树,陆有些后知后觉的为难。

斜睨了陆一眼,树并不回答。

“让他在外面等一下吧。”压低声音,壱马皱着眉小声和陆商量。

“这是我的任务。”上下打量壱马,树眼尾扬起。

脱下头盔,黑衣骑士壱马脸颊尚且带着肉感,黑发毛糙地卷起,麦色肌肤也不能为他增添一丝成熟。

他能比自己大几岁?壱马那副刻意做出的沉稳姿态让树心底冷笑。

抿着嘴唇,壱马别过头不再多言。

睁大圆溜溜的黑瞳,陆冲两个同伴招手,示意他们从侧门溜进去。

要论饮酒年龄,他们三个没一个可以合法踏足这里。

从侧门溜进酒家,陆拽住一个打着红丝绒领结的领班,俯首过去跟他耳语了几句。

领班眼珠转动了一圈,满面笑容的将几人引入软座隔间。

墨绿色真皮沙发包拢成圆形,黑铁工业风格的灯罩垂落下来,在狭小的空间内散发着暧昧的暖光。

空气中弥漫着黑麦啤酒的微苦发酵味道,伴随着脂粉气息浓郁的女人香,让未成年的壱马和树坐立难安。

一手搁在猫箱上,树装作漫不经心地抬眼,视线和壱马接触上,两人即刻错开目光。

趴在软包沙发上,青山陆露出两只浑圆的黑瞳,好奇地四处打量。

看到过道里衣香鬓影闪现,陆缩回头坐定,眼珠转动着叮嘱同伴们,“来了来了。”

三个少年术士一时间忘记自己的任务,像是偷偷摸摸做了坏事,全部挺起脊背正襟危坐。

两个身着紧身机车皮衣的女郎步入卡座,被面前明显稚气未脱的少年术士惊地驻足。

两位女郎对视一眼,仿佛不敢相信面前坐地比名古屋城上金鯱鱼还僵直的少年们就是她们重金委托的“专家”。

“啊,你们好,我是青山陆,这是两位是我的搭档。”最快反应过来,陆立刻起身,伸出胳膊和两位姐姐握手。

女郎们笑出声,找回“专业人士”的娴熟态度,从两侧入座,一左一右将三名少年术士分隔开来。

短发女郎纱罗凑近树的猫箱,垂首隔着铁栏用指腹抵住mars粉色的肉垫,逗弄着小猫咪,“好可爱啊!几岁了呢?”

“十五……”收紧胸腹肌肉,树紧贴着座椅靠背,尽量把黏连在舌尖的字句吐露清楚。

“啊?”坐直身体,纱罗望着秀美如女子的少年,忍俊不禁,“小猫咪已经十五岁了吗?”

耳尖红透,树结巴了一瞬,依然面不改色,“Mars八岁了。”

忍笑忍到肚子疼,纱罗觉得这孩子一定是紧张傻了,“居然是大叔吗?mars看起来好年轻啊……”

青山陆隔着壱马和长卷发的女郎萝拉攀谈,声情并茂地讲述着在铃鹿市被外国机车迷搭讪的窘事。

“然后我说牙白牙白,壱马快来帮我讲一下,他就问我,陆桑,你又瞎说什么了?”

指着一言不发的壱马,青山陆压低声音模仿搭档,扭过背脊给萝拉看他宽肩上展开的hell angel刺绣,“壱马赶紧跟人解释,我们不是gangster,只是耍帅来着。哇,原来在美国这是黑道的意思,怪不得他们脸都青了。”

逗得女郎咯咯直笑,青山陆自顾自地拍起手来。“真的还好有壱马,他英文可好了。”

“哦?能教我两句吗?我们这边经常有外国客人啊。”微笑着靠近少年,萝拉声线柔媚。

机车女郎弯下身时紧身衣露出的雪色沟壑,无处安放视线,壱马别开头。

“算了萝拉桑,壱马太正经,你这样问他就一句也憋不出了。”眉飞色舞的调侃着搭档,青山陆突然收敛神色,微笑道,“不知两位谁是我们的委托人靖子小姐?”

回望青山陆,萝拉涂着殷红蔻丹的手指拎起他的机车服衣领,轻轻向下扯开拉链,“这个纹身……”

指尖沿着术士颈后的狼首纹身滑下,“你真的不是gangster?”

一把攥住萝拉的手腕,青山陆抿紧下挂的唇角,“试探到这里就够了吧。”

空气胶着,笑容从脸上消失后,犬神持散发的冷峻令在座的众人都僵硬起来。

伸手在桌面下按住搭档的大腿,壱马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轻拍了陆一下。

“好了。”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微带沙哑的柔缓女声打破僵局。

陆望着面前一袭银色长裙礼服的女性,松开铁钳般的五指,放开萝拉。

女郎心有余悸地揉了揉手腕。

“茉莉姐。”萝拉和纱罗惴惴。

“没事,这里交给我。”坐到青山陆身边,银裙女郎挥挥手,示意同伴们离开。

银裙女郎翘起小腿搭在膝盖上,雪白的肌肤从高衩礼服缝隙间露出。从手包里取出一盒香烟,在桌上磕了磕,抽出一根。

虽然上着精美的浓妆,疲惫感依然从女郎眼下的细微纹路透露出来。

那略带浮肿的倦姿却为她平添几分熟艳的侬丽风情。

从桌面上的烟灰缸里取出火柴,青山陆擦燃,拢住火焰,双手奉到女郎面前。

盯着青山陆明净正直的面庞,女郎挑眉,少年殷勤的姿态和刚才散发出的寒意判若两人。

凑近那丛摇动的火苗,女郎点燃香烟,双腮凹陷,深吸一口。

“我就是国村靖子。”弹了弹指间的烟灰,女郎的视线依次从面色沉稳的壱马,俯首恭听陆脸上划过,最后落在树点漆般的黑瞳上。

仿佛透过他姣若好女的容颜审视着谁,靖子的视线晃动着,直到树垂下浓密的眼睫,不动声色地别开目光。

“你们别怪我多疑。”红唇抿成一线,靖子的齿隙缓缓散逸出缕缕青烟。

“要是你们知道我是从什么地方爬出来的……”那一瞬间,靖子粉艳的妆容崩裂出一丝痕迹,“又有什么东西尾随着我……”

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神色,陆和树同时颤栗,靖子脸上是他们所熟悉的,彻骨的恐惧。

 

凌晨时分,红黑双骑疾驰在高速国道上。

抱紧陆的腰肢,树将面孔藏在他宽厚的脊背中,躲避呼啸在耳畔的夜风。

他忘不掉靖子颤抖的手上抖落的烟灰,还有最后时刻紧握他手指的叮咛,“友香,请一定要帮帮我妹妹友香!”

靖子说出这个名字时候朱唇紧皱,像是从灵魂深处呕出的秘密。

感受到腰间收紧的拥抱,陆用戴着机车手套的大手盖住树交握在他腹部的手,安抚地轻拍。

从弯道驶来,壱马斜过车身与陆并驾,随即挑衅地轰响油门,超过他远去。

在头盔中闷笑一声,压低身体,陆转动车把,追上夜色中反射着流光的黑骑。

赶到任务地点四日市已经是清晨,黑红骑士们在薄暮中放缓车速。

沿着铃鹿川入海口进入海港公路,工业区厂房在薄红的朝雾中闪烁着淡绿的灯光。

机器咣当声彻夜不休的运转,涂成红白的巨大铁质烟囱焚烧着加工石油的残余可燃气,顶端喷出夹杂水雾的滚滚浓烟,将淡紫薄红的天际晕染成奇异的景象。

四日市是中京工业区核心,大量石化产业和炼铁厂催生出立足其上的汽车与纺织染料业。这里曾是全日污染最严重的区域,居民们因为集体哮喘而使四日市恶名远播。

可这些都是陈旧的历史了,在清新的海风中,陆和壱马调转车头驶下高速,黑红车影消失在远处的居民区中。

沿着小路向上行驶,地势拔高意味着他们远离了铃鹿河湾的冲积平原。

两侧低矮的路灯渐次熄灭,朝阳在坡道顶端升起,照耀着牵连电线的水泥杆,乌鸦与海鸥落在杆顶,警惕着分庭抗礼,时不时发出咕哒啸叫。

大同小异的平房挨挤着,全靠邮箱旁的门牌区分户主,时值清晨,送奶工和邮递员挨家挨户忙碌着。

狭窄的街巷里,机车奔驰。

四日市不像铃鹿那种旅游城镇,大厂的团地民居里,住户们几乎都是工厂职员,树陆和壱马这样的生面孔很快引起大家瞩目。

好在他们的目的地很醒目,团地最高处,白漆黑柱的木造和洋折衷建筑占地广大。

将机车停在院落外,陆按响门口的对讲机,忙音响起,等候了半天也无人应答。

奇怪地反复查看门牌上的国村二字,陆和壱马凑到树跟前,与他核对起委托书上的地址。

大宅隔壁的民居里,二楼阳台被打开,一名中年主妇将被褥搭在栏杆上拍打起来。

远远望到凑成一堆的年轻人们,主妇停下手中的动作,惊乱地丢下被褥奔下楼。

奔至三人面前,主妇将散落出头巾的几缕凌乱白发别到耳后,理顺呼吸,“请问你们是靖子叫来的……”

拎着猫箱,树向前迈出一步,“你好,我是猫神神社的神官,受到国村家邀请前来实施祓禊仪式。”

为神官的青涩震惊了一瞬,主妇瞄到他手中的委托书,立刻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我是国村麻里子,请跟我来。”

与搭档们对视一眼,树明白这就是靖子的母亲,委托是以她的名义发出的。

可是他们是来施行奠基祓禊仪式的,这附近怎么看也没有施工场地啊?

推开民居小楼的花园大门,麻里子将少年们引入内,“抱歉,没想到你们会来的这么早,请进来用点早点吧。”

“夫人,国村宅不是那一栋吗?”青山陆指着不远处修整一新的大宅,奇怪地发问。

“啊,那是老宅,翻修了几年了,因为一些事还不能入住。”麻里子的嘴唇有些颤抖,用掌根擦抹了一下额头渗出的汗水,将几人引入屋内。

 

脱了鞋穿过玄关,陆和树好奇地打量着这间狭小明净的宅邸,壱马在他们身后将鞋子冲门口摆放整齐。

抬头的瞬间,走廊上站着一名身穿国中生校裙的女孩与他视线相碰。

礼貌的冲对方点头,壱马微笑。

这是靖子的妹妹友香?

女孩审视着他,一直看到壱马怪异起来,才微笑地下楼,施施然走过他面前。

 

坐在客厅早餐桌前,陆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审视着一言不发的树和自顾自坐到他身边的友香。

总觉得这两人长相哪里神似,转动着眼眸,陆思忖着,也许因为树本来就像女生,而漂亮的女孩总是相似的。

转过身面向厨房,陆将手肘支在椅背上,“夫人,我们是来为奠基进行净化仪式的,不知道哪间宅邸需要我们……”

煎蛋的铲子顿住,麻里子抹了抹下颌,将翻破的蛋饼铲到锅子中心,“其实就是隔壁……”

“麻里子!他们是谁?”粗哑的男声响起,餐桌旁的众人将视线汇聚过去。

只穿着背心和裤衩的中年男子肚腹堆积着松弛的皮肉,眼袋也瘀积着下垂,整个人像是烧熔到一半的蜡炬,正爆着火星责骂主妇。

手中的报纸挥舞着,男人口沫喷溅,“你是不是找外人了!我说了多少次不要找!被神主大人知道……”

“神主大人!神主大人!他早死了!”一把将锅铲扔进煎锅,麻里子忍无可忍。

在座的少年们被夫妇争执的丑态弄得尴尬不已。

友香似乎见怪不怪,趴在椅背上冲身边的树莞尔一笑。

少年垂下浓密的眼睫,意识到友香面前并未摆放餐碗,树将自己的那份煎蛋饼轻轻向她那侧推去。

脾气暴躁的家主被夫人拽到一边,两人争执了半晌,才终于回到餐桌旁坐定。

“需要净化的宅基地就是对面那间,因为只是翻修,我们当时疏忽了,没有请神官大人来拔除。”用叉子拨弄着盘里的食物,麻里子絮絮叨叨,总也说不到关键处。

户主国村丰不耐烦地清着嗓子,喉头深处的痰响使人不适。

“……当时想着,我家大女儿丽华和女婿让治生了孩子,翻修一下老宅好让全家人住在一起……结果……总之现在好不容易改建完,还是希望有神官大人举行一下奠基仪式才安心呢,没想到一下来了三位,感谢神社那边重视……”堆着笑,麻里子将糖罐推到树的面前。

“时间安排上……”青山陆不得不打断麻里子四处跑题的寒暄。

“赶紧搞完。”国村丰翻着报纸,不耐烦,“照我说根本就没事,随便一弄赶紧搬回去。”

皱起眉,壱马低缓的声线礼貌而强硬,“恕我直言,奠基仪式没有那么简单,对神要恭敬,后续家宅才能平安。”

将报纸摔在桌上,国村丰坐直身体,“你这算什么语气?!我需要你教?”

挥舞胳膊指着窗外,户主口沫飞溅,“这些,这些地都是我家的!我现在沦落到和职员一样挤在破茅棚里了!一起打球的那群老东西都要笑死了!”

不要我们教怎么来找我们?即刻要反唇相讥,壱马被搭档按住肩,深吸一口气,低下头专心切割盘中的食物。

突然间,桌面颤动了一瞬,壱马手中的金属刀叉飞起,砰砰撞击在空中。像是无形的磁力吸引,陆和树面前的餐具也被吸附上去,浮空旋转着。

吊灯摇晃,杯盘咣咣坠地,食物撒的到处都是。

麻里子和国村丰惊地站起身,贴着墙壁尖叫怒吼起来。

三名术士冷静地坐在原位,骚灵现象,他们再熟悉不过。放着不管很快就会恢复平静。

壱马内心甚至冷笑,这就是心无敬意的结果。

友香冷静的态度反而让他们更惊讶,女孩望着骚乱的房间,神情和面对父母争执时别无二致,超越年龄的淡定和事不关己的冷漠。

她已经很熟悉这种事。

陆的心突然揪痛起来,当异常太过频繁,人不得不麻木地习以为常。

站起身,树将面向后院和街道的窗帘拉上。

壱马和陆会意,不再为委托人的态度怄气。这种骚乱不该示人。

上前拍抚着户主夫妇的脊背,陆柔声劝说,将他们带离餐厅。

从怀中取出符纸,壱马抿在唇齿间,双手迅速结印。

飞旋的刀叉更加疯狂转动,仿佛被刺激到,厨房抽屉自动拉开,厨具餐刀飞起,从四面八方向壱马射去。

“小心!”树揽住友香将她压低,从袖中抽出符咒。

“闭嘴!”不耐烦地吼出声,壱马将符咒撕碎,直接呼号。

金属锐器应声坠落,砰砰梆梆洒落一地,仿佛被壱马震慑,骚乱的房间一时鸦雀无声。

吵闹鬼,西方超自然学家如此称呼骚灵现象,灵体被激怒而产生的情绪骚乱。

现在,它们被更深沉的怒意压制了。

满地坠落的餐具刀叉上结着厚厚的霜冻。

从树的怀中探出头,友香有趣地看着眉宇紧皱的壱马。

松开手,树退开身,不动声色地把友香扶起。

回到餐厅,陆望着一片残迹,无奈地弯下身,捡拾起餐具来。

和壱马捡到同一根结满霜花的银叉,树抬起头。

树寒星般湛然的黑瞳望着他,壱马收回手,转过身收拾碎裂的餐盘。

“壱马桑。”树的声线低沉,带着一丝黏连。

第一次被这位别扭的后辈好好打招呼,壱马忍不住回头望他,“怎么了?”

垂下眼帘,树漫不经心,“请你们帮忙准备仪式,我今天就可以完成祓禊。”

富甲一方的家族,繁盛的人丁,大女儿一家却不见踪影,二女儿流亡在外陪酒为生,小女儿被父母无视。

本该是简单的C级净化奠基任务,术士们却有不祥的预感,国村家仿佛沼泽谜团,一脚踏进去,麻烦接踵而来。

在大宅外摆放好白木供桌,术士们换上白色斋服。

作为祭主,树系上乌帽子,从陆捧着的托盘中取出杨桐御币,树挥动着纸垂,让雪色纸张扫过宅邸墙壁与廊檐。

甚少见到宅邸落成后才举行奠基仪式,附近的住户们好奇的聚集过来,对着国村家的大宅议论纷纷。

“早该做了吧。”

“要不是火灾……”

“国村不信邪呗。”

“好多怪事,希望这次能平息。”

“不是,你不是迁居来的,他怕得罪旧神主。”

“啊?都多少年了……”

主妇们悄声交谈全被两个装模作样的助祭听去。

壱马和陆交换眼神,忍不住深深折起眉,山本把任务交给他们时,完全没有提示过内情。

只是去帮一个菜鸟神官毕业。

翻了个白眼,陆抿着嘴唇,山本这家伙总是蒙着他们,骑虎难下。

望着端坐供桌上舔着肉垫的小猫咪mars,陆轻叹一口气。

这次是骑猫难下了。

壱马望着娴熟做完整套仪式的树,踏前一步,将盛着奉书纸和毛笔的托盘送上。

接过宣纸,树挽起雪白的衣袖,流利地将拔辞默写下来。

将隽秀小楷誊写的拔辞折成五折,树拿出信封就要装入。

“树。”贴近他耳畔,陆抓住他的手腕,“要念。”

什么?

无声地做了个口型,树睁大了杏眼。

这下轮到陆呆滞了。

围观人群的视线让陆及时反应过来,悄声提醒了一句,“把拔辞念一遍。”

树蓦然明了。

怪不得主考官柊说他通过实习就行,原来任务是要用到言灵术的,那不论如何他都无法通过了……

展开拔辞,树深吸一口气,“此宅邸…永久供奉于神灵所镇守之地,与世长存……长存……”

两位冒牌助祭越听头越疼,壱马还能勉强维持严肃的神情,陆已经张开了嘴。

树也念的太烂了!

明明整套仪式做得娴熟优雅,念个拔辞却连基本的口齿清晰都办不到。

这种水平要能放出言灵就活见鬼了。

快步走上前,陆轻拍树的肩,感受到少年神官脊背的僵直。

从他手中接过拔辞,陆对树颔首,做了个口型。

我来。

“口称圣名,不胜惶恐,大和大物主神亦称栉魂命……”

流利的念出拔辞正文,陆平素柔软的的声线明亮恢弘。

吃惊地望着陆,树难以想象如此明净温暖的言灵是由役使邪灵的术士施展出的。

有一瞬,树怀疑自己的灵视出错了。

如阳光灿烂普照,听者耳目为之敞亮,围观的居民们止住疑虑的私语,心神安定下来。

有人默默地合拢双手做着拜礼,祈祷此间的不祥就此平息。

仪式结束后,术士们收拾祭物,整理衣装,麻里子将礼金尾款装在金银丝线捆扎的礼封里双手奉上,“辛苦你们了。”

接过报酬,树和搭档们交换视线。

“请让我们在大宅留宿一晚。”青山陆突如其来的要求使麻里子措手不及。

“这个…宅子还没准备好…恐怕……”

“夫人,我们只想确认祛除仪式完全成功了。”壱马正色道。

靖子给他们的委托可不是做做神道仪式给外人看而已。

我家宅邸有问题…也许是整个团地……救救友香…

 

望着术士们坚定的神色,麻里子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

将钥匙交给树时,麻里子用手帕擦了擦颈根的汗水,“请……晚上不论听到什么,不要开窗。”

将钥匙放在树的手心,麻里子用力握紧他,直到汗水侵入树的指间。

 

晚间,大宅的橡木餐桌上摆放满便利店购买的便当与小菜,昏黄的吊灯在雕花玻璃灯罩中胧着暖光。

被完全翻新过的宅邸看不出一丝历史痕迹,连家具都是崭新定制,树很少见到这样的翻新住宅,似乎主人不想留下一丝过往的记忆。

陆端着玻璃杯喝着市售乌龙茶,自顾自翻看手机。

他的搭档壱马则安静地大快朵颐,那盘十人份的寿司拼盘已经被他消灭掉一半。

拿到报酬,合作的术士们吃一顿庆功宴是业界常态。但是案子疑云重重,在座的三人又分属驱魔神官与邪灵术士阵营。

像壱马这样慷慨胸怀毫无芥蒂的享用食物,树还是第一次见识。

被树看得有些害羞,壱马停下筷子,将拼盘转了转,把剩下的部分对准树的那侧。

“辛苦了,树也多吃点。”

身型娇小的壱马居然这样能吃,人高马大的陆却除了茶水整天粒米未沾。

夹住一贯青鱼寿司,树默默吃着,长睫在眼下洒下阴影,遮住若有所思的视线。

虽然只有一天相处,树对这两位役使邪灵的术士也算有了一点了解。

倒不如说困惑更多了。

小猫咪mars绕到桌下,顺着凳子腿爬上树的膝盖,好奇地趴在桌面上。

“mars,这个不能吃。”伸手推开酱碟,树责备挥舞着小短手的猫咪。

凑近小猫,壱马伸手抚摸起它毛茸茸的脑门。

被舔了一下指尖,壱马惊叹,随即呵呵笑起来,“闻到鱼香味了吗?”

从寿司上夹了一片刺身,壱马抬首询问主人,“这个mars能吃吗?”

点点头,树眼眸转动,看着壱马逗弄自己的氏神,被mars擦着手背撒娇讨好,受宠若惊地眼神闪闪发亮。

这人看不出mars是什么吗?

看似冷峻,其实单纯的可笑。

树转头望着陆,那个白天长袖善舞笑容满面的术士此刻正安静地喝着茶,一言不发。

察觉到树的审视,陆睁圆了黑瞳回视他,随后咧开笑容,整齐洁白的牙齿耀人眼目。

别开视线,掩饰一样,树将筷子抿在唇齿间。

大宅的客卧装修的奢华,全套柚木家具雕刻精美,珍玩字画摆设在视线的每个角落,务必使来客感受到主家的财力。

暴发户的炫耀。

树冷笑,抱着自己的剑,合衣靠在床尾,一手抚摸着窝在他脚边的小猫咪。

这种情况不明的环境,术士们理应聚在一起,可是树并不觉得那两位刚刚结识的搭档值得依赖。

他除了自己的剑和mars,谁也不信。

也许翔平在这里,就能没心没肺的呼呼大睡吧。

想到竹马的睡相,树自顾自地闷笑出声,房间空荡荡地回响使他蓦然清醒。

窗外路灯黯然的光线下,树将削尖的下颌埋进蜷起的膝盖间。

叩叩叩

三声规律的敲击使得树悚然。

猛地回首,窗外站着穿着校裙的友香。

一只手背在身后,友香笑眯眯,弯下腰冲树挥手。

“树!”单手放在口边,友香隔着玻璃呼唤。

张开嘴,树揉了揉眼,“你怎么来了?”

不论听到什么,不要开窗。

麻里子汗湿的手仿佛捏在树的身上。

站起身,树踱步到窗前,持剑的手支在玻璃上,“你来干什么?”

张开口,树无声的做着口型。

“我有事要告诉你。”双手摩擦着夏季校服衫下裸露出来的胳膊,友香表示自己很冷。

好啊,来吧。

冷笑一声,树就要拉开窗户。

瞳孔蓦然紧缩,友香指着树的身后。

一手捂着嘴,缓缓后退,转身消失在隔壁的花园中。

支着窗,树放缓呼吸,耳畔冰凉的气息吹拂。

咯哒咯哒,葵祭那一夜,黑衣神官喉头细微的声响。

树现在知道那是什么了。

被人贴近耳畔,舌尖轻弹的声响。

猛地回首,贴近他的黑影极速退回黑暗中,隔着客房的门框,浓稠的黑暗中,那东西咧开笑容,雪白的牙齿森森闪烁着。

面无表情望着它,树弯腰捞起自己的猫,穿过房门。

穿越那团黑影时,彻骨的寒意使得树唇齿颤栗,心脏都为之冻结。

脚步不停,树穿过客房共享的浴室与衣帽间,拧开搭档们的房门。

还未开口,房间内异样的声响令树驻足。

“你今天什么也没吃。”壱马坐在床头,晃着腿仰视搭档。

他正处在变声期,不像同龄少年粗嘎,已经有了一点成年男人的醇厚感,说起关切的话语,格外熨帖人心。

“哈?”陆停下脱衣的动作,T恤挂在手臂上,背后栩栩如生的狼首刺青令树震惊地捂住嘴。

“那我总不能当着小树的面撕吃了那些灵。”抓抓自己赤裸的肩背肌肉,陆无奈地坐到搭档身旁,沉重的肌肉量将床褥压陷下去。

岔开腿抬起脚晃荡,壱马咬住一侧嘴唇,抠着手指,舌尖在腮帮里顶了一圈。

“没事啦。”笑着用肩膀顶了一下搭档,陆柔声,“今天也没用什么灵力…唔…”

被勾住颈项,微微干燥的温暖嘴唇贴上来,陆下意识地用舌尖舔舐,帮壱马湿润。

推开搭档,陆仰起下颌,喉结滚动,他微笑起来,“都说了没问题的。”

扣住陆的下颌,壱马目光沉沉,立起膝盖,再次贴上去。

抓住壱马揽住自己肩颈的手指,陆想要扳开他,触到那冰凉的感觉,立刻改变主意握紧。

抚摸了一下搭档的脸颊,陆贴着他的嘴唇低声,“雪修罗?”

胡乱点着头,壱马无法承受被再次推开的羞辱。

握紧他的手指贴上自己温热的胸口,陆的大手抚上壱马的后颈,侧首吻住他。

翻身将搭档压在床褥上,陆在自己的胸口摩挲他冰凉的指尖,舌面沿着壱马的脸侧舔舐上去,引得他发出低沉的呻吟。

抱紧mars,树后退一步,离开卧室门缝射入的那一线暧昧的暖光。

壱马因情欲沙哑的嗓音让树觉得刺耳。

他知道术士们之间会联结灵力,尤其是搭档……

这很正常,树喃喃,他还没有过,但是这很正常。

可是陆和壱马之间完全不像,没有不自觉地亲密举止,没有默契的眼神交流,他们私下甚至,甚至不怎么讲话。

握住壱马拆解自己裤链的手指,陆将他按在床褥上轻声安抚,“慢一点…”

温热带茧的手掌探入搭档黑色的棉T,陆捏住他胸口硬起的部分捻动,隔着长裤布料安抚着壱马。

直到他拱起腰腹将那团在陆的小腹肌肉上摩擦。

“慢一点,给我点时间。”含着搭档的嘴唇,陆将手指探入他的长裤,摸索进去小心顶入,在壱马急促的呻吟中扩张。

深吸一口气,陆汗湿的额头抵住壱马的锁骨,“不要急。”

不知是安抚搭档,还是对自己说,陆灼烧的嗓音柔缓到化掉。

陆起伏的肩背肌肉上活化过来的狼首,那嗜血的银瞳冷冷回望着树,仿佛嘲讽。

恶心。

转过身,树抱紧mars快步离开。

役使邪灵的术士,最恶心了。

 

未完待续

死屋

异闻周刊 45

陆马
树马
陆树

 

早餐桌上,啃着擦满果酱的面包,藤原树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对面的人。

熹微的的晨光中,壱马就着味增汤专心对付面前那盒寿司,吃得脸颊鼓起。

这人是不是可以一天三顿吃寿司过活?

察觉到树的视线,壱马擦擦嘴角,将米饭吞下肚,“昨晚睡得如何?”

“有点吵。”咬住烤焦的吐司一角,树提起咖啡壶注满壱马面前的白瓷咖啡杯,将糖罐推过去。

端起黑咖啡,壱马摆摆手道谢,“我不吃糖。”

往自己的杯子里盛了三勺糖,树用银勺搅拌着,漫不经心,“壱马桑不用补充糖分吗?”

“我一直在戒糖。”壱马皱起眉,追问道,“你觉得是有东西在作祟吗?”

“不好说。”树微笑,“听起来不像是灵。”

皱着眉思索了片刻,壱马突然抬起眼帘,接触到树意味深长的视线瞬间,壱马将咖啡杯放回瓷碟上。

瓷器相碰发出叮的脆响。

挑起一侧剑眉,壱马后仰身体靠在木椅上。

垂下眼帘,树用银刀将更多果酱擦抹在面包上,“陆桑呢?”

“晨跑。”壱马语调低沉下去。

轻笑一声,树抬起头,“晨跑?出任务期间也这样?”

抿着嘴唇,壱马双手抱臂,望着面前笑容艳丽的少年,“那家伙是不管刮风下雨,每天十公里雷打不动。”

“哦…”点着头,树抿嘴笑,视线游移,“我以为言灵术士不用这样拼呢。”

“讲真我也搞不懂他。”被树微带嘲讽的语气逗笑,壱马摇了摇头。

视线扫过树支在桌角的乌鞘刀,双手撑在桌面上,壱马前探身体,期待地眨着眼,“树,我能看看你的刀吗?”

呆滞了一瞬,树怀疑面前眼瞳闪烁着兴奋光彩的人是不是缺根筋。

那可是他的佩刀。

这要是诡计就太蠢了,被激起逆反心理,树抓起刀横在面前递过去。

双手接过打刀,壱马铿地拔出鞘。

一泓清辉映照,壱马用指腹擦过泛着黯蓝光泽的刃部,试着锋刃。

“牙白……”轻声叹息着,壱马睁圆了眼瞳,“备前刀?”

眼光很好嘛。树垂下眼帘,“神社传说这是兼光的剑,但是无铭。”

并指轻弹剑刃,壱马倾听那细微的金属嗡鸣,“我觉得是真品。”

昨天在车站夜色中惊鸿一瞥就有猜测,壱马觉得自己不会看错。

“壱马桑喜欢刀剑?”见他爱不释手的反复把玩,树也来了点兴致,“你也用刀吗?”

“嗯。”壱马兴奋,向树征询,“我能试试吗?”

和昨天玩他的小猫一样啊,树抬抬手,示意他请便。

拉开椅子,壱马在老宅的早餐厅站定,双手持刀竖起刀刃。

“喝!”踏步进击,壱马摆出端正的平青眼,重重斩下。

拍了拍手,树笑着,“构很正。”

没计较后辈居高临下的语气,壱马兴奋地收刀入鞘,贴紧腰侧,试探比划着居合姿势,“这长度太趁手了。”

将手臂搁在椅背上,树把下巴靠上去,“大概因为我和壱马桑身量差不多。”

树见过壱马背着的剑袋,从长度看,是某种长柄武器。

摸了摸刀存上垂落的朱红下绪,壱马有些可惜,“松脱了。”

坐回椅子上,壱马将刀横放在膝头询问,“我帮你重新系个结吧?”

“也不用那么麻烦壱马桑。”每天都在用的东西,装具磨损不就很正常,树不以为意。

“不麻烦,很快就好。”壱马伸手抚触着鲛皮刀鞘。

说罢自顾自地松开丝绳,咬住一端绷紧,编织起来。

看着精致的绳结在他手下渐渐成型,树抿着嘴研磨了一下牙齿。

他很难把眼前这个认真到质朴的剑客和昨晚雌伏男人身下的人联系起来。

将结成四平结的朱红丝绦挂回刀鞘上,壱马横过刀身递还树,“你试试。”

在壱马期待的目光中,树把下绪系在腰间,侧过身,拇指推开刀镡,铿地展示了一次鲤口吞。

一线刀身反射着朝阳,耀目地映照在壱马麦色的脸颊肌肤上,他伸手遮挡着,“这么好的刀,应该漂漂亮亮的。”

冲树咧开笑容,壱马有些羞涩,“树也是。”

垂下眼睫,树想说些什么。

大门转动声响起,树和壱马同时回头,玄关处步来的人让他们一起笑出声。

“啊?”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着湿润的金发,陆不明所以。

打量着浑身被汗水湿透,白T透明到约等于没穿的陆,树真的很难维持住冷脸,大早上把自己热成这样,就算是日日精进技艺的体术术士也没有青山陆这样拼。

不再计较搭档们奇怪的脸色,瘫坐到早餐桌旁,青山陆端起壱马面前的咖啡咕嘟嘟喝下去,“好苦!”

皱着眉,青山陆看怪物一样看着壱马,这么苦的东西他怎么咽得下去。

喘了口气,青山陆弓身岔开腿,手肘搁在运动短裤上,“我打听到了…这栋宅子改建之前发生过火灾,在那之前大女儿丽华一家已经消失了,根本不像麻里子说的为他们合住才改建的。”

 

所以这些信息青山陆都是从哪里弄来的?树困惑地望向壱马,他出门晨跑一趟,就能打听到这么多事?

耸耸肩,壱马无话可说,自己的搭档总有本事迅速和人混熟。谁知道他是从送奶工还是从附近主妇那里套出的话。

汗水沿着粗壮的颈项淌下,青山陆抿了抿唇上的汗珠,“火灾后小女儿友香也休学,足不出户很久了。”

“不可能。”树吃惊地脱口而出。

同时转向树,陆和壱马奇怪地看着他。

昨晚友香还敲他的窗……树咽下这句话,咬紧槽牙。

“树,你看到什么了?”眨着眼,陆认真道。

“没什么。”想起麻里子的警告,树移开视线,昨晚那个,果然不是友香吧。

吸了口气,陆不再追问,转头面向壱马,“从户主那边肯定问不到信息了,我听说火灾之前附近有个疯子和友香交谈过,国村夫妇还为此报警对方诱拐。”

站起身,陆将湿透的白T恤从头顶脱下,转身走向客房浴室,“等我收拾下,咱们去找那个疯子谈谈。”

“为什么要和疯子谈话?”壱马抿着嘴抱臂,何况对方还可能是个诱拐犯。

扶着浴室门转过身,陆轻叹一口气,“那个‘疯子’过去是花神村的村民,他家世代负责编纂风俗志。”

面对搭档们困惑的神情,陆伸出手臂指着窗外的民居,“这一片,整个团地,都是从熊野花神村移居来的。”

国村家曾经是熊野花神村的豪族,战前就把持着当地的煤矿经营权,战后四日市开港,石化业兴起,附近的煤矿衰落下去。

在颓势谷底,国村家突然从曾经煤矿开采的废弃石料里提炼出一种红色染料,注册专利后在四日市经营起印染工厂,家业再次腾飞,染料工厂也成了花神村的支柱产业。

石矿开采污染了当地环境,村民抗议之下,国村家与县政府合作购买了四日市外围的大片土地,除了建厂以外,还与村民们签订协议,集体移居过来。

在探访“疯子”山崎章志的路上,青山陆连比带划,把国村家的老底全部兜给搭档们。

等三人穿过町通小道站在山崎宅邸前,树才明白居民们口中的“疯子”是什么意思。

整栋住宅连同院落堆满了垃圾,盛夏季节,隔着街道就可以闻到刺鼻的臭味。

住在这种远近闻名的垃圾屋里,难怪附近居民厌恶地称山崎为疯子。

站在宅邸门口,青山陆按了半天对讲机,回应他的只有盲音。

“怎么办?”询问搭档们,青山陆一筹莫展,据附近居民所说,山崎已经足不出户几年了。

转动眼眸,树低声,“也不是一定要等户主同意……”

“私闯民宅是违法的。”壱马立刻打断他。

“乱堆垃圾也是啊。”指着蔓延出围墙边界的废弃物,青山陆正色,“这还算不算合法建筑都是问题。”

望着两个邪灵术士为行政法规争执,树徒然生出一种荒谬感,转身推开山崎家宅大门。

“喂,树。”陆和壱马赶紧追上话少胆大的后辈。

侧身挤进垃圾山中,树用衣袖掩住口鼻,只觉得眼目都要被臭气熏出泪水。

对嗅觉灵敏的青山陆来说,山崎家和地狱无甚分别,双手捂住口鼻,他还是不断打着喷嚏,眼眶都红肿起来。

“要命,山崎到底怎么在这种地方生存下去的?”

皱着眉,壱马撩起T恤下摆盖住脸,“这问题的前提是山崎还活着吧。”

谁知道这熏天臭气里是否有尸体腐败的一份功劳。

抹着眼泪,青山陆不断哈秋哈秋,“不会的,邻居说晚上还能看到山崎家窗缝里亮灯。”

难以置信,这屋子居然还通着水电。

从堆满垃圾的后院挤到宅邸门口,青山陆奋力拉开廊檐上的推拉木门。

轰,一声闷响,陆急忙背过身抵住倒塌下来的杂物。

树和壱马一起推着跌落下来的纸箱和报刊,小心的将它们复位。

转过身,青山陆看着堆满整个走廊的杂物,书刊,广告,杂志,包装纸,纸箱严严实实塞满了每一个角落,堆叠到屋顶,摇摇欲坠颤颤巍巍,只在靠墙的角落留出一个小小的通道。

蹲下身,青山陆用手臂衡量出一个宽度,在自己宽厚的肩膀上比划着,“不行,就算我想擅闯民居也进不去。”

“我可以。”伸手脱掉背着的剑袋,树将配剑和猫箱一起交给青山陆。

“喂!你疯了!”一把抓住树的肩,青山陆阻拦他。

这摇摇欲坠的垃圾通道什么时候垮塌下来都不可知,自己是犬神持有着近乎不死之身才敢犯险,树可是正常而脆弱的人类。

甩开陆的钳制,树一言不发地钻进狭小的通道。

伸手前探,陆只来得及抓住他的裤脚。很快,那片布料也从他指缝间溜走。

懊丧地拍打地面,陆怀疑树那窄小的身量一半都是反骨。

壱马蹲坐下身,将鞋子脱掉,“我跟他去。”

“壱马。”抓住同伴的手,陆紧张地嗫嚅。

笑着握拳,壱马顶了一下搭档的肩窝,“我办事你放心。”

说罢转身爬进狭小的通道内。

望着搭档的足尖消失在昏暗的隧道里,青山陆跪坐在地,双手抓紧长裤的布料。

 

一边爬动,树用手挥开头顶垂落下来的杂物,狭窄通道内昏暗逼仄,臭气却无孔不入的渗透进来,树开始感到窒息。

这些东西如果砸落下来……

停止胡思乱想,树深吸一口气平复慌乱的心跳,用衣袖掩住口鼻,专注地向前爬。

妄想带来的紧张会让他惶恐发作,在无谓的地方消耗体力,到时候可能真的困死在这里。

裤脚突然被抓住,树惊地蜷起腿,向后猛踢。

“树,是我。”抓住他的脚,壱马沉声。

他居然跟来了。

行事谨慎的术士尾随他冒险,树有些意外,随之而来的是一丝不愿承认的安心。

沉默地继续前进,树内心计算爬过的距离。

进入宅邸前他们绕着房子测量过,纵向距离不会超过十五间,他已经爬过了六个身位,应该到了房屋正中央……

前方突然出现两条分岔,望着两侧同样昏暗的洞口,树呆滞住了。

拽拽树的裤脚,壱马缓声,“喊一句试试看。”

蓦然惊醒,树本想喊山崎的名字,又怕惊动那疯子做出奇怪的事,于是冲着两侧洞口分别迟疑地喵了一声。

不合时宜地,壱马闷笑起来,震动随着他牵拉树脚踝的手传递过去,惹得少年懊丧地踢腿。

“对,对不起,哈哈哈!”

选择回声更远的那侧爬动,树故意用脚底踩了壱马头顶一下。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昏暗的光,树兴奋地加速挪动手肘。

爬出洞口的刹那,一个黑影猛然砸下,树急忙抬起手臂抵挡。

嘭地一声闷响。

树感到左臂钝痛。

“树!”

一把将少年推出洞口,壱马紧随其后。

忍着钻心地剧痛,树右手拽住壱马的衣领将他扯出来。

第二道黑影已经夹着劲风袭来。

单手撑地,壱马口中轻声呼哨,双腿夹住袭来的人,翻身将他掀倒在地。

紧绷大腿肌肉钳住对方颈项,壱马握拳对准那张蓬头垢面的脸重击下去。

“壱马桑住手!” 树疾呼一声止住同伴的拳势。

拳头停在对方鼻梁前,那个满面脏污头发蓬乱的人张开口,发出刺耳的尖叫,“啊啊啊啊!救命!友香!救命!”

双手胡乱挥舞着挣扎,神志错乱的山崎摸索到掉在身边的钢制球棒,试图再次挥向壱马。

“疯子。”一把拽住山崎脏乱的头发,壱马打飞他手中的球棒,低声威胁,“闭嘴。”

忍痛站起身,拖着被球棒击碎的臂骨,树咧着嘴举起身边微弱的光源:堆满厨房案台的空罐头盒里插着的一支蜡炬。

“壱马桑,我不觉得他是疯子。”

举着蜡烛凑近墙壁,树小声喃喃。

火光照亮之处,墙壁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猩红朱砂字符交叠,连窗口都被木板封死纵横贴上篆字符文。

随着树移动光源,咒文蔓延上天花板,红色的线条像是蠕动的线虫,覆盖了整个狭小的空间,令人头皮发麻。

这是驱鬼封印的咒文,树再熟悉不过。

仰望着天花板上叠满的纸符,壱马深吸一口气,山崎究竟在躲避什么……

“救命!救命!友香!救救!”狂乱地挣扎着,山崎声音嘶哑。

举着蜡烛靠近抽油烟机下贴着的图画,树伸出手指拨弄交叠的纸张。

那是蜡笔凌乱勾勒而出,像是稚儿随手涂抹,线条却狂躁抽象难以辨别。

长着乌鸦脑袋的男人拉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孩,一男一女牵拉着更小的儿童站在房子前,男人用绳子套住女人的脖子,女孩持刀插入男人身体,女孩将儿童放进浴缸里。

乌鸦人站在房子前,男女和儿童横躺在房子下。

房子被火点燃,只剩小女孩一人站在画面中央。

翻到最后一张图,树的手指颤抖,拽下掩盖在图画之下的那张纸板。

那是一张展开的巧克力包装盒,上面用炭笔勾画着粗劣的图案,行星,太阳,飞船,还有浮在星河中央,圆头圆脑的太空人……

 

将纸盒递给壱马,树一把拽起山崎脏污的衣领,“这是什么?!你从哪里拿到的?”

呆滞地望着手中的图案,壱马反复翻看那张纸,好奇怪,这熟悉的感觉,好奇怪……

树低声怒喝隐隐传来。按住额角,壱马怎么也回忆不起这该死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乌鸦人!友香!救救!”山崎在狂乱的呼声中淌下眼泪,泪水在他脏污的脸上冲出两道痕迹。

突然冷静下来,树松开山崎的衣领,放缓声线安抚,“山崎,我们不是来伤害你的,我们是来救友香的。”

“友香,”抓住关键字,山崎转动眼眸,从喉咙里发出咯吱声,“救救!”

单膝跪在山崎身边,壱马沉声,“是谁伤害她了?你又在怕谁?是乌鸦人吗?那张图,你从哪里拿到那张图的?”

“鬼城!”山崎突然咯咯一笑,牢牢抓住壱马的领子将他拉低,像是诉说什么秘密,压低声音,“鬼画的,从鬼那里拿到的。”

松开壱马,山崎趴下,将耳朵贴在地板上,“鬼画的,鬼送的,鬼爬进来,鬼在地下爬,在地下到处乱爬!”

“堵住!堵住!不让鬼进来!”扑向树,山崎狂叫起来。

黑瞳紧缩,树的呼吸急促起来。

一把拽开山崎,壱马将他推倒在地。

嗤嗤笑着,山崎站起身,举着从树手中夺回的蜡烛,伸到墙壁上贴着的图画下方。

火苗撩动纸张,翻卷着,瞬间沿着纸符蔓延开,一时间四壁屋顶被火舌吞噬。

把巧克力纸盒塞进胸口衣袋里,抓住树的手腕,壱马推着他回到洞口,沉声,“我们走。”

将折断的手臂收在胸口,树忍着钝痛爬回通道内。背后是山崎不断拔高的尖叫,“堵住!堵住!一定要堵住!”

“树,不要听。”抓住他的脚腕安抚,壱马催促他赶紧离开。

闭上眼,树呼吸急促地向前艰难移动,冷汗沿着鬓角滑下削尖的下颌。

黑暗中,树缩在床下,拼命捂住自己的嘴,绕着他的床脚,神官黑色的衣摆浮在半空中。

咔哒,咔哒……

“树!”猛地垂下头,神官面孔紧贴着他,张开血口。

“树…”被拍打着脸颊,树的视线模糊,隐约看到壱马趴在他胸口上,树急促地呼吸着,纤长浓密的睫毛上沾满细汗,沉重地无法睁开。

紧贴着树的胸腹抱着他,壱马背靠堆积的杂物,他也难以呼吸。

不能堵在这里。

捏住树的下颌,壱马将嘴唇贴上他收束锋锐的艳丽唇线。

在壱马口唇中发出低沉的呻吟,树感到断裂的手臂骨骼灼痛瘙痒,随即被翻卷而上的清凉感淹没。

呛咳一声,树煽动眼睫。

狭小的甬道内烟气弥漫,气温升高。

奋力翻过身,树拼命向前爬去,壱马紧随其后。

窒息中,二人不知爬了多久,终于见到一线光明。

向洞口伸出手,立刻被有力的大手抓住。

将树从洞口拖拽出来,青山陆立刻探身过去抓到壱马的领子,奋力往外扯。

用力过猛,陆抱着树跌倒在地,另一手环住自己的搭档,用身体帮他们缓冲。

壱马和树栽倒在陆的胸口,两人都剧烈呛咳着。

一手圈住一个,陆站起身,踉跄着挤出垃圾山缝隙的甬道。

身后的宅邸火势渐大,火焰冲出屋檐,向外喷射着热力。

陆的后背被火焰燎动舔舐,汗水滑下灼伤蜕皮的肌肤。

拼命向前推送着同伴,陆呛咳着催促,“走!走!”

院落里堆积的杂物次第点燃,火势汹涌蔓延。

猛地挤出庭院,陆,树,壱马三人跌坐在柏油路面上。

仰望着面前熊熊焚烧的冲天大火,陆听到邻居惊呼声,咬牙爬起身,拽起同伴。

三人在染红天际的火光中奔出街巷尽头。

 

未完待续

降灵

异闻周刊 46

陆马
陆树

 

赤裸着上身,树坐在木构老宅的客厅里,咧嘴忍痛,裤脚被卷起到膝盖,整条小腿泛起一片烫伤水泡,在他白皙薄透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啊!”卷起的布料摩擦到创口,树痛得失声。

取出剪刀,陆直接剪掉那片黏连在树伤口上的布料。将白布巾折好,陆递给树,“咬住。”

壱马盘起腿,紧盯着为树包扎伤口的搭档。

单膝跪下身,陆捉住树的脚放在自己的膝头,咬住绷带一端,一点点将覆着药膏的绷带缠上树的脚踝。

肩颈处已经被包上雪白的绷带,树被清凉的药膏激地深吸一口气,咬住布巾,浑身肌肉紧绷,青筋浮现在颈项上。

不提他们刚刚引发了山崎家的大火,即使不卷入刑事案件,术士受创也都无法去医院治疗,只能依赖灵力自愈,久而久之,大家都学会处理伤口的办法。

这是树的第一次任务,他已经经受了这个刀口噬血行业的残酷。

“马上就好了。”放柔声线,陆轻声哼唱着歌,不知是在安抚树,还是在安稳自己颤抖的手。

将绷带系紧在树的膝后,陆喘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因紧张渗出的汗水。

陆被灼伤的后背已经褪皮新生,光洁如初,回头看了一眼面色严峻的搭档,壱马赤裸的双足毫发无损。

和树一同被困在火灾现场,壱馬因为雪修罗的庇护,烈火不侵。

他已经很久没有和普通人搭档,几乎忘记人类的身体有多脆弱。

“树,”斟酌着辞句,陆半跪下厚实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国村家的事太复杂了,我们既然已经拿到了酬金,不如就这样算了。”

取下口中咬着的布巾,树将汗湿的额发向脑后拢去,肩胛间肌肉在薄白的肌肤下起伏,“算了?你们准备把这任务交给谁?”

喘息着,汗水顺着树的鼻尖滴落,从陆膝头抽回腿,树抵近,盯紧犬神持的黑瞳,“靖子小姐叫我们救友香,我们找到山崎,他立刻就发狂横死。”

研磨着后槽牙,树直起身望着壱马,他正捏紧那张绘着宇航士童画的包装纸,“我们被耍了。”

从灵视考试开始,柊给他这个任务,不可能是巧合。

站起身,陆拉过一张椅子坐到目光沉沉的树对面,认真道,“我们不准备把任务交出去,但是保护小树你顺利毕业也是我们的任务。”

指着趴在主人足边,担心地用长尾巴扫动他小腿的猫咪,陆缓声劝说,“树和我们不同,你还有神社要负担。”

“我不需要保护。”扬起剑眉,树捞起mars冷冷道。

他们以为mars是小猫咪?还是以为他是无知孩童?

“我们不是那个意思……”陆耐着性子劝说,术士总是对自己的第一个任务格外看重,他不想让初出茅庐的树认为自己被轻看。

“你现在能干什么?”不耐烦搭档来回擦边言不由衷的废话,壱马放下腿,手掌撑着膝盖质问,“这里明显有邪祟作乱,山崎家的事已经把你伤成这样,再这样下去不一定保得住性命。”

见到树咬紧下唇垂下头,壱马蓦然想起弟弟闪烁的视线,将尖刻的话咽回肚里,叹了口气,“我和陆桑会收拾掉它,你安心回去吧。”

猛地抬起头,树眯起眼望着壱马,腮部肌肉紧绷了一瞬。

“壱马不是那个意思…”陆声线急切而软糯。

“我不会拖后腿的……”长睫低垂掩住黑瞳,树轻声,“我会好好听话,请别赶我走。”

少年骤然放低姿态恳求,陆和壱马面面相觑。

双手交握,壱马张开口想说点什么,随后抿住嘴唇,“随便你。”

起身离开,壱马将烦心事交给搭档,反正他就擅长绕来绕去。

“小树,”陆抬手,想拍拍树的肩,但他缠满绷带的肩颈让陆无处下手。

揉揉树低垂的头,陆站起身,“我去国村家问问看。”

感受到粗糙温热的大手摩擦着自己的发丝,抓住陆的手腕,树仰首,漆黑的瞳仁闪烁,“我和你一起去。”

敲响国村家的大门,陆和树等了半晌,麻里子才来应门。

眼眶红肿着,麻里子用掌根擦了一下眼角,“抱歉,你们要离开了吗?”

瞄到玄关处碎落一地的花瓶和大丽菊,陆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夫人,我们是听到消防车……”

麻里子的面孔瞬间僵硬起来。

啪啪踩着花瓶里洒落的水渍。国村丰气势汹汹冲到门口,一把推上陆的胸口,““滚吧,骗钱的混蛋,一点用都没!”

“你干嘛啊……”压低声音,麻里子拽着丈夫的胳膊。

玄关转角处,友香微笑着探出头,无视父母推搡闹剧,冲树招招手。

抓住国村丰推搡自己的手,陆轻轻施力,立刻听到男人大呼小叫。

“哎哟!哎呦!你干嘛?!你松手,我要报警!”

“我们就是为这个来的。”望着友香,树像是受到鼓励,言辞流利地滑落舌尖,“老宅地板下面有声音,还有气味,我们担心有人要入室抢劫……”

国村夫妇立刻噤若寒蝉,国村丰腿肚打颤,“没那必要。”

松开手,陆和树对视一眼,用手肘靠着门框,不算高大的身材在矮小的国村夫妇面前却威慑十足,“既然你们觉得祛除仪式没用,那还是报警解决好,有可能是连环纵火事件呢。”

“没用的,”喃喃着,泪水从麻里子红肿的眼眶里坠落,瞬间爬满了脸颊,仿佛苦水溢出涨满的水袋,麻里子崩溃地推搡了一把呆滞的丈夫,“还瞒什么啊!我再也受不了了……”

让开玄关,麻里子哽咽地挥手,示意陆和树进屋。

捧着茶杯,麻里子双手颤抖地望着面前端坐静听地术士们,仿佛盛夏里那杯热茶都不能温暖她的身体。

试了几次都不能将杯子凑到口边,麻里子放弃地将茶杯放回碟子里,瓷器因震颤发出咯咯声。

用手肘撞了一下丈夫,主妇示意他开口。

在衬衣上擦拭了一下手心的汗水,国村隼清了清喉咙,“大概是八年前吧,我家在花神村的矿山垮坝,山洪把村子淹掉了,那之后家里就怪事频发。”

双手捉住手绢,麻里子垂下头,“不关我们的事啊…那年夏天雨特别大,我们也回村通知了几次了,叫大家暂时去县里避难……”

抬起头,麻里子殷切地望着陆,“暴雨预警了好几次,我们早就搬出来了,还专程回去劝说。洗砂坝建在山脊上时候,山谷里还没有那么多宅子呢。”

拍着桌子,国村隼强调,“就因为神主大人说那里有矿,他们才聚过去建房的,都是为了钱!再说,我们警告了那么多次,他们就是不听,神主大人也被牵连了,这都是神谴!”

“为什么连我们也要被牵连……”用手帕蒙住眼,麻里子抽噎。

骨节分明的指头瘦到脱型,一把抓住树端着茶杯的手,“花神村洪水后,我们在四日市的宅子地下就开始有声音,爬来爬去的,丽华和让治为这个老是吵架,让治说丽华疯了……”

哽咽到不能言语,麻里子汗湿的手让树头皮发麻,友香坐在母亲身边,百无聊赖地转着茶杯,仿佛已经听腻了她的抱怨哀泣。

 

陆的视线在友香和树之间来回,他终于意识到二人的相似处,那种混乱中沉静的,微妙的审视神态。

“还不都是丽华乱说!”国村丰对妻子的哀泣忿忿,“仗着神主青眼,她根本不把让治放在眼里,连我她都看不上!”

“那让治也不能……不能抛弃他们母子!”麻里子抓狂起来,很快忘记陈述的重点。

双手拍打桌子,国村丰气急,“就因为你这样没规矩,女儿们才有样学样!靖子闯了那么大的祸一走了之!我们怎么办!”

靖子的名字立时让麻里子憋红了脸,话一出口,国村丰也自知失言,张着嘴望向陆与树。

见雇主夫妇冷静下来,陆才放缓语调安抚,“所以二位是觉得,在贵宅作祟的是你们老家花神村的冤魂?”

“对,一定是这样。”夫妇俩连连点头,“异相就是那之后发生的。”

“可是水鬼为什么会引发连续纵火事件呢?”摊开手,陆表示不解。

“呃?”国村夫妇瞬时哑口无言,旁边的友香被陆的语气逗笑,掩着嘴眯起眼。

尴尬的气氛中,树抿住嘴,默默低下头憋笑。

瞄了一眼同伴,陆依然维持着义正严辞的困惑,“看来我们要多住几天搞清楚到底是这边宅邸还是花神村那边的问题。”

急切地将椅子前移,国村丰伸长了身子,“有办法祛除吗?”

“假如是这边宅子,我们会仔细搜查,包你们家宅平安。假如是花神村的问题……”陆摸着下巴思索。

“怎样?”麻里子拽住丈夫的胳膊。

“你们给村子里死难的灾民做过慰灵仪式吗?”陆将双手合拢垫在腮边,做了个哄宝宝的动作。

夫妇俩对视,竦然摇头,“神社都一并被冲垮了。”

所以连给神社迁址都没做过啊……陆皱起眉,也不能怪昨天壱马发怒,国村夫妇作为领受神恩的氏子,信仰坚定程度堪称敷衍。

“那就得请你们自行找人举行仪式了。”陆无奈摊手。

“就麻烦你们了!”麻里子一把抓住陆的手,被他手心粗糙的茧子惊到,随后松开改抓住树的,“请神官大人奉上我们恭敬哀悯之情。”

 

抽回手,树在桌下擦了擦被沾染的汗渍,“那是另一件业务。”

“我们会多多供奉的。”抢在丈夫之前,麻里子挤出满面笑容,“水坝的事,反正也给了不少赔偿金……”

友香忍俊不禁地趴在桌上。

和陆交换了神色,树无辜地眨了眨眼。

“……那好吧。”双手抱臂,陆靠上椅背。

从国村家步出,陆和树缓步走到转角处,对视一眼,同时笑喷。

“要命了,真没见过这种守财奴。”一巴掌拍在树的背上,陆笑出哨声。

居然想把这样严重的事故伪装成奠基祓濯仪式栽给他们。

“疼。”咧着嘴,树缩起身体躲避陆的大掌。

“抱歉抱歉。”兴奋到忘记树的烧伤,陆双手合十,眨着一边眼睛对树告饶,“多亏了小树,才能狠宰这个黑心商人一刀。”

“丽华一家的事怎么办呢?”报复了耍弄他们的雇主,树的兴奋感褪去,沉吟起来。

沉下面孔,陆遥望着坂道尽头烧成一片残骸的山崎家。警方拉起了警戒黄线,前后院都被警车封锁,便衣用记事本记录着前来围观的居民证词。

“照你和壱马所说的儿童画,可能是靖子杀害了让治。”迈步爬上坂道,陆沉声直视前方,多年的逃亡生涯教会他如何降低存在感。

轻喘一声跟上陆,树忍耐着因灼伤隐隐作痛的小腿,“为什么呢?”

国村夫妇对流亡在外的靖子讳莫如深的态度,无言地证实着陆的猜测,可靖子有什么理由杀害姐夫?丽华夫妇的孩子又是怎么失踪的?

回过身,陆拉着树的手,放缓步速,两人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长,和成排电线杆一起拖拽在坂道上。

“可能是为姐姐报仇吧。”国村夫妇所说的,丽华不把丈夫放在眼里的劣迹,加上树看到的男人将绳子套在女人脖子上的童画,陆垂下头,不愿去思考那肮脏可怖的人伦惨剧。

和树肩并肩经过停放在火灾废墟旁的警车,山崎家烧成焦黑的宅邸冒着缕缕青烟余烬,在暗红的夕晖中散发着焦煤的臭气。

警车鸣响中,消防人员向外搬运清理着杂物,来回穿梭的人群与陆和树擦身而过。

坂道尽头,血色夕阳中,头发蓬乱的黑影站立着,冲二人绽开笑容,雪白的利齿闪闪发亮。

颤栗着,树用力反握住陆的手。

垂下头,陆单膝跪下身,回头望了一眼树,拍拍了自己的后背。

揽住术士的颈项,树无言地靠上去,直到陆托着他的腿根将他向背上推去。

攀附在金发术士的背上,树靠近他的耳侧,“陆桑,昨晚友香来找我了。”

身体一震,陆驻足片刻,抱紧树的腿将他往背上颠了颠,陆前倾身体继续前进,“找你做什么?”

摇了摇头,树将下巴搁在陆的颈侧,嗓音在他耳畔闷闷,“麻里子说不管谁来找我,都不要开窗。”

那是自然,国村夫妇做了亏心事,既担心鬼敲门,又惧怕家里的鬼事溜进别人耳中。

路过静立在灯柱下的黑影,陆目视前方,树将面孔整个埋进他的颈项中,鼻息吹拂着陆的颈窝。

堵住了……声音像是贴着树的耳廓吹息。

一瞬间,身后的警笛声,人群议论声,消防员们搬动杂物的指挥声全部静默。

“树,下次友香来找你,和她聊聊,问问丽香的孩子在哪里。”陆柔软而明亮的声线响起,胶着地寂静消融,琐碎吵杂的背景音再度充澈树的耳膜。

“好。”许久后,树黏着地嗓音响起。

 

“陆桑……”

“嗯?”

“你确定是靖子杀死姐夫和侄子的?”树眼前浮现出银裙女郎颤抖的手指和浮肿脸庞上惊惧的神色。

“……不确定。”陆感受着背上少年热乎乎的重量,埋头前进,“我们可以问问。”

“问谁?”

仰起头,陆望着坂道顶端那栋黑柱白墙的大宅。

他的搭档正倚靠着门楣,目光沉沉地望过来,神色在夕阳中晦暗不明。

“问问丽华。”陆冲壱马挥挥手。

 

餐厅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被拉紧,暗绿色的窗帘布挂在金色搭扣上,确保一丝夕晖也不会透进来。

早餐厅的圆桌上摆着一只蜡烛,乳白的蜡滴随摇曳的火苗缓缓坠落,在木桌案上积起一滩。

坐在圆桌两侧,陆和树分别握住壱马的手。

“你们确定?”黑色布巾蒙眼,壱马沉声。

望着紧抿嘴唇的树,陆点头安抚他,“很快就会好。”

总得着找出丽华孩子的下落,陆收紧与壱马交握的手指,他可能还活着。

“那好。”壱马点点头。

指尖触到树的瞬间,陆触电般缩回指尖。

“壱马,你真的行吗?”惴惴地,陆望着搭档扬起下颌线下滚动的喉结。

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壱马嘴角却愉快地勾起,“陆桑,干脆一点好吗?”

一把握住陆的手,树紧盯着壱马,感受到贯通全身的电流。

布巾下,瞳孔骤然放大,颈项如折断般,壱马垂下头。

门窗紧闭的昏暗宅邸中,一阵微风打着卷,扫过三人的椅脚。

烛焰向壱马飘去。

闭着眼,陆轻声,“丽华小姐?”

“你是谁?”沙哑的男声响起。

深吸一口气,树屏息垂首。

“让治桑……”陆哽了一瞬。

以不可思议的巨力绞紧手指,壱马一把将陆拽到自己面前,蒙着黑色布巾的面庞扭转,壱马抽动鼻尖,嗅着陆,“你也是那个贱人的情人?”

微微后仰面孔,陆皱起眉,“让治桑,我是来帮你的,是靖子小姐杀伤了你吗?”

凑近陆高挺的鼻梁,壱马咔咔弹动舌尖,“贱人,国村家的贱人!对乌鸦人卖淫的贱货!”

熟悉的咔嗒声让树神经骤然紧绷,下意识地抽回和壱马交握的手。

邪祟!

猛地回头,壱马贴近树的耳侧,翕动鼻尖,“友香……”勾起唇角,壱马平素稚气认真的面容上浮现出邪气的笑容。

不要松手……张开口,陆对眼瞳惊恐晃动的树摇了摇头。

紧贴着树的脸颊,壱马天用下颌磨蹭过去,低沉的声线嗡鸣着,“你都看到了吧……丽华做过的事……”

紧闭上眼,树忍耐着随反胃与惧怖翻涌而上的愤怒,直到壱马将下颌挂在他的颈侧,“呜啊,原来你也想要。”

忍无可忍,抽回手一把推开黏在身上的重量,树将壱马按在桌面上,“孩子呢?!你的小孩呢?”

哈哈大笑着,黑纱覆面的壱马胸腔起伏,“你和她们一样肮脏!”

突然抽搐起来,壱马激烈的打起摆子,手脚不受控制的蜷缩。

推开树,陆将搭档抱进怀里,“壱马!”

把手指塞进不断抽搐的搭档口中,陆阻止他在狂乱中咬伤自己。

狠狠合拢牙齿,鲜血从壱马口角滑下。

手掌在搭档脸上抚摸着,陆掀起他蒙眼的黑纱,瞳孔充血泛红,壱马的虹膜散大。

有一瞬间,他似乎恢复了神智,松开咬紧的手指,壱马喃喃,“陆桑…”

“我在。”抱紧搭档,陆哽咽了一声,将耳侧贴近他。

“水泥……红色的桶……”

望着搭档缓缓合拢的眼睫,陆吸了吸鼻子,将他横抱起来。

步入卧室前,陆回首望着握紧打刀,背靠墙壁的树,“关好门,陪着mars,不论听到什么都别开门。”

橡木门在树的眼前轰然关闭,少年滑坐在椅上,圆桌上惨白的蜡烛烧至尾端,蜡滴蔓延。

咯吱,咯吱……地板下传来细碎的声响。

垂下眼睫,树用打刀上的足金具猛力下磕。

咚地,窸窣吵杂声瞬歇。

不过片刻,又再次响起。

树知道那是什么,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很多很多指甲。

 

含住搭档的嘴唇,陆呻吟着倾泻出来,背肌被壱马狂乱地抓出血痕。

用手肘支着沉重的身体,陆侧身倒下,汗淋淋的胸腹肌肉起伏。

壱马暂时平静下来,餍足地缩进他怀中,足背弓起抵住陆的。

汗水渐渐冷却下来,陆抽身,白浊的黏液淋漓地渗入白床单,留下一片暗色痕迹。

翻过身,用脊背靠住搭档的,陆轻声,“壱马,红色的桶是什么?”

黑暗中一片静默,久到陆以为搭档已经睡去。

“我不知道。”壱马翻过身,伸手搭住陆紧致的腰侧,“我看不到的,你知道。”

握住小自己一圈的手,陆点头,“没关系,我们可以查。”

睡得昏沉,一向警觉的陆感受到脚趾被什么东西抓挠着,眼皮却沉重黏连。

掐住自己的大腿内侧,陆用力拧转。

“哎呀!”拍打着脸颊,陆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

翻身坐起,黑暗的空间中空无一人。

伸手摸索着身边,搭档那侧,被褥已经冰凉。

“壱马…”小声呼唤着,陆揉着眼睛。

“喵~”猫咪细软的叫声呼应他。

翻身趴在床脚,陆将那团小毛球捞起,“你怎么溜出来了?”

原来是Mars一直在床脚挠他。

抱住小猫,陆用指尖按着眼角,赤足走到卧室相连的衣帽间。

陆拧动了一下树的房门。

悄无声息地,房门划开一道缝隙。

猛地激灵,陆完全清醒过来。

他明明交代过树,一定要锁好房门。

黑暗的房间中,树静静躺在床上,双手拢在腹部交握着。

窗户大开,夜风灌注进来,吹拂起轻纱窗帘,月光下,站在树床边的人历历可见。

竖起打刀,壱马站得僵直,一下一下,寒光闪烁的刀刃举起,又刺下。

每次都险险停在树的眉心。

倒吸一口凉气,陆拧紧了门把手。

备前刀水波样的刃部花纹反射出陆惊恐的眉眼。

壱马突然抬头,冲门缝中的陆一笑。

高举打刀,用力刺下去。

滴答滴答,鲜血滑落,坠在树雪白的面庞肌肤上。

扇动了几下眼睫,树迷茫地睁开眼,瞳孔瞬间紧缩。

距离他眼珠不到一寸距离,刀锋闪着寒光。鲜血顺着刃尖滴落。

陆的大手牢牢握住刀锋,壱马一手握刀,一手按住尾部,拼命下压。

搭档们正拼死角力。

 

未完待续

无明

异闻周刊

陆马
树马

 

瞳孔紧缩的瞬间,树侧首避开要害。

被鲜血濡湿的掌心抓不牢刀锋,刃尖割开陆的手掌刺下,噗地扎进枕中。

一剑错失,壱马皱眉,上挑刀锋割开枕头,蓬松地白羽绒爆开,在月色中纷扬。

剑刃穿过散落的白羽,闪着寒光刺向从床上爬起的树。

“壱马住手!”手掌滴血,陆咬牙向搭档撞去。

侧身闪开刺击的刀锋,树已经从惊变中冷静下来,摸到枕下的胁差拔出。

铿地架住刺来的锋刃,树手腕微转,将刀势引开。

陆撞击过来的沉重身体让壱马失去平衡,打刀深深戳进床垫中。

趁着壱马拔刀时机,树将胁差收回怀中,左手抵住刀柄,迅捷地扑向壱马。

噗地,令人牙酸的闷响中,树咬牙握紧刀柄推入。

“唔…”低声呻吟,陆抓住壱马拔刀的手腕回首,漆黑的眼瞳望向身后的少年。

松开手,树瞳孔缩放,轻喘一声后退,肌肉因肾上腺素暴涌而震颤。

他的胁差正正插入陆厚实的肩背。

用身体隔开厮杀的搭档们,陆夺过壱马手中的打刀丢开,用脚尖踢到房间角落。

一手紧箍住搭档的腰,陆后退到安全距离外,隔着床铺与警醒瞪视着他们的树对峙。

深吸一口气,陆反手探到背后,咬牙一寸寸抽出卡在肩胛中的胁差。

铛啷,染血的刀刃被扔在地上。

腥热的液体透T恤,侵染在壱马身上。

颤抖了一瞬,像是从梦游中清醒,壱马停止挣扎,一手按住陆汩汩流淌着鲜血的伤口,“陆桑?”

回头望着背靠窗棂,浑身肌肉紧绷的树,壱马蓦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阴冷的月色中,白纱窗帘随风飘起,隔断了他们的视线。

羽绒飞舞,猩红血滴四溅在白棉床单上,一地狼藉。

树那一刀是瞄准壱马的心脏的,陆抿紧嘴唇低缓地呼吸。

假如不是他用身体挡住,壱马已经横尸当场。

刺击,压入,拧转刀柄,一系列动作在瞬间完成,熟极而流,像是捕食的猫科,咬住咽喉一击毙命。

壱马被怨灵附身操控去侵害树,树却是在清醒状态痛下杀手。

望着树饱含杀意与警觉的黑瞳,陆仿佛隔着时光,看到了那个撕破敌人伤口吮吸鲜血的少年。

原来,翔吾眼中的他就是这样,穷途困兽。

暗叹一声,他没办法责备树。

“对不起,是我没处理好。”拖着壱马,陆慢慢后退到卧室相连的衣帽间内,关上大门前,陆向树颔首,“锁好门窗,听到什么都不要打开。”

 

坐在床铺上,陆和壱马静默无声。

地板下窸窣声延绵不绝,擦着,刮着,撓着。

咚,咚,咚,撞击延绵不绝,有什么东西拼了命的想要破土而出。

抿紧嘴唇,陆十指交握。

“壱马…”“陆桑…”

睁大眼瞳,陆转头望着搭档,“壱马你也……”听得到?

“我给你包扎一下吧。”穿透肩胛的伤口皮肉翻出,虽然开始收拢,但依然淋漓着血污,将陆的半边身体打湿。

呆滞着,陆慢慢勾起嘴角,抬起一边手臂挥舞,语气轻快地玩笑,“不是小猫咪,对吧?”

树的剑术是针对术士而修习的,拧转刀刃的搅动,破坏力残暴异常。

别过头,壱马起身,“我去拿药箱。”

一把抓住搭档的手腕,陆抬首,圆润的黑瞳静静望着壱马,“我不要那个。”

垂首注视着陆那张挺拔端正到清纯的脸庞,壱马咬紧牙关,喉结吞咽着起伏一下。

暗示他,会错意,再来羞辱他的迟钝。

“我不懂你的意思。”挑起一边眉头,壱马冷冷道,“我’听不到‘’看不到‘,陆桑你知道的。”

双臂张开,陆坐在床铺上,几乎占满了整个眼眶的圆润黑瞳定定地望着搭档,无言地对他伸出双手。

被那双眼专注地望着,壱马看着自己的倒影,会油然而生一种错觉,自己是他眼中唯一的东西。

“对不起,我没有确认清楚。”殷殷望着搭档,陆眼中光点浮动。

是他急于确认线索才要求降灵仪式,事后却没能保证壱马身上的灵安全退驾。

双手抱臂,壱马侧过头冷笑一声,无视陆伸出的手,“不关你的事,这任务超出我们的计划,等山本桑来处理后续事宜吧。”

“好。”沉默了许久,陆点点头,虽然不想放弃,可他不能把壱马搭进去。

搭档出乎预料的让步,壱马哽了一下,酝酿的满腹尖刻无的放矢。

伸手拉住搭档的手腕,陆柔软的声线恳切,“让我看看你……”

扳住陆的手腕,壱马向外抽着手指,变声期低沉下去的声线带上沉闷的鼻音,“你不要说得很在意一样!”

他可以为陆的信任就热血上头去冒险降灵,对方却连一点温存也不肯给予。

一句无关任务的废话,一个关切他感受的眼神,一个不掺杂灵力交融的拥抱。

活泼的陆只要和他独处一室就一言不发,壱马有时候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堵墙,一面镜子。

他就那么惹人厌吗!?

一把推在陆的肩头,壱马施力扣在伤口上,迫使他松开手,折起剑眉咬牙,“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我没有。”惊慌地,陆抓住壱马的手臂,直起身靠近他。

额头抵住陆的,壱马咬住他的嘴唇,“你有什么了不起!”

捧住搭档瘦削的脸颊,壱马将舌探入陆的口中,侵略性的舔舐,很快被扶住颈项压倒在床上。

搭档的游移,怯懦,口是心非,壱马心知肚明。

两人一起,总是自己来扮演那个坏人。他的欲望,野心,厌恶,总是直白的,陆却纯洁的像个天使,想要,又不肯承担。

可这样一轮明亮虚弱的幻日,却曾经疯狂燃烧过。

带走竹马私奔,与整个灵界为敌,何其幼稚鲁莽不负责任。

被陆的大手按住颈项,壱马紧紧攀附着他的肩,尚未愈合的伤口在他的锁骨上擦抹出血痕。

“你根本不想要我。”喘息着,壱马挣脱开陆的唇舌哽咽道,他在最亲密的时刻,都不愿多看自己一眼。

望着泪流满面的搭档,陆的心脏紧缩着,用掌根擦抹着壱马糊成一团的面孔。

“要的,我想要你。”声线软糯,陆越急切音调就越高,自觉有失男子气概,只得扳过搭档的脸亲吻他眼角的泪。

为什么他总要这样狼狈不堪的面对陆?躲闪着搭档温热的嘴唇,壱马自己用手背擦抹涕泪横流的面孔。

看着一贯冷静沉稳的搭档忿忿的倔强样子,陆将他抱在怀里,忍不住笑出声。

笑吧,壱马自暴自弃,最后总是他无法抗拒那点温存诱惑。

“不要哭了。”摸了摸搭档过长的黑色发梢。

陆有点好笑的帮他把汗湿的额发撸到脑后,都有点挡住视线了,他就是倔着不肯剪,大概是为了耍帅吧。

清清爽爽的露出额头不好吗?壱马的性格还真是和发质一样,硬得扎手。

站起身,陆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腰。

拍拍圈住腰肢的手,陆轻声,“我去拿毛巾给你擦把脸。”

闷闷地,壱马收紧手臂,“我不要那个。”

听到搭档重复自己的话,陆的心突然柔软下去。

他那些刺伤人的尖锐态度,粗砺迟钝的行事风格,不过都是出自赤诚率真的天性。

自己是年长的哥哥,为何要对壱马斤斤计较呢?

坐下身,陆轻抚牢牢扣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松开手,沿着陆的胸腹肌肉,壱马向上抚摸着,直到陆侧过头望向他。

扳住陆的下颌,壱马侧首含住他的嘴唇。

拧转腰腹,陆伸手揽住搭档的肩,一手拽住壱马 的T恤下摆,将衣衫撩起。

双手抓住T恤扭动着褪下,壱马急切地将麦色的肌肤和陆贴紧,抱住他的肩胛发出一声低叹。

震颤了一下,陆抿住薄唇,壱马脸上浮现着靠肌肤相亲才能确认安稳的表情……

自己当年也是这样面对翔吾吗?

今晚真的想得太多,回忆得毫无意义。

强迫自己停下胡思乱想,陆卡住壱马的胸肋将他安放在床褥上,嘴唇抿住他胸口,陆的舌尖缓缓舔舐着,直到那点硬挺起来。

换到另一边吮吸,陆用带薄茧的指尖捻动着被弄湿的部分,直到壱马抱着他的头颅低声呻吟起来。

修长的手指探入搭档宽松的长裤内,陆圈住那一团缓缓撸动。

双手包住陆的,壱马脸颊涨红地感受着粗糙干燥的大手上习武残留的茧子,随后闭上眼仰首,帮他加快速度,“用力点,陆桑。”

不要这样温吞…壱马讨厌陆面对他时的余裕。

陆对他的竹马一定不是这样。

壱马想念起他第一次弄伤自己时,泪水与汗水交织在那张纯真正直的脸上。

陆狼狈的样子,诡异地让壱马兴奋,仿佛他也有能力让这轮幻日燃到焚毁。

按住壱马的肩,陆将他的双足并拢架在一侧肩头,在他急促的喘息中,大手掐住少年紧绷的腿根肌肉,缓缓挺身。

那双平素毅然的漆黑眼瞳泛起红润,晃动着盯着他。

伸手盖住壱马的眼睫,陆低吟着将自己挤入温热的腔体。

年轻的身体有力,紧致,热情,灼烫到陆浑身发麻。

“放松点……”垂首咬住壱马肉感的下颌,陆细声近乎哀求。

不得不将搭档的腿推挤翻折到胸口,陆为自己争取足够的余地推送腰肢,直到壱马震颤着大声呻吟。

伸出双手挽紧自己的膝盖,壱马将臀部凑过去,相接处湿淋淋的摩擦着陆,把身体挤成一团承载欲望,沙哑的嗓音从喉咙深处溢出。

麦色的肌肤,紧致的肌肉,肉感的脸颊与方毅小巧的下颌,粗而硬的黑发,还有那酝酿着力量的低沉嗓音。

壱马的一切都像他的性格,直率,活力,细处粗糙坚毅。

这正是陆不愿直视的。

蒙住搭档双眼的手心感受到眼睫毛绒绒的扇动,像是捧着脆弱的动物幼崽。壱马的雀跃让陆心痛如绞。

加快挺送速度,壱马兴奋的泪水在他指间蔓延,潮热的湿润气息扩散开来。

“陆桑!陆桑!”松开抱拢膝盖的手,壱马双腿下滑勾住陆的臂弯,用力向前摸索搭档。

“我在…”含住壱马的嘴唇,陆双臂挽住壱马的腿,将他压到床褥枕头间,俯身身贴紧他,任由壱马牢牢抱拢他的颈项。

用力撞击着,直到搭档低叫着喷射,白浊的体液洒落在下颌胸口处。

挺身射入壱马深处,陆挽着他紧绷抽动的大腿,额头靠在搭档汗湿的锁骨上微微喘息。

壱马仰着头,吞咽着积在口中的唾液,喉结滚动,伸手抚摸着陆凹陷下去的背沟。

手肘撑在壱马颈侧,汗水沿着陆锐利的下颌线条滑落,犬神持健壮的身躯完全笼罩住搭档,肩背肌肉随着喘息翕张。

肩胛上翻卷的伤口收拢愈合,只剩下微微凸浮的肉色疤痕,他背后的狼首纹身被汗水冲刷,在卧室阴暗冷凝的光线中闪闪发亮。

拇指扳着壱马的下颌,陆用温热的舌面舔舐掉喷溅上去的白浊液体,沿着喉结下滑,帮他将胸口一并清理掉。

“陆桑……”荡漾在余韵中,壱马耳际潮红,汗湿眼睫,脑中一片空白。

起身用金发磨蹭了一下搭档的脸颊,陆翻身将他抱拢在怀中。

如他所愿,这是一次完全与灵力交融无关的肉体关系。

陆将下颌搁在壱马头顶,平复着心跳声。

床下,指甲刮擦地板的声音依然延绵不绝。

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阴影,陆心底泛上一种被观赏的羞耻感。

你们满意了吗?

将脸颊贴在陆汗湿的胸口,壱马杂乱焦躁的情绪渐渐沉淀下去,复又被温暖的平静占据。

“陆桑,我想等山本桑来,不是不信任你……”沙哑地开口,壱马仔细斟酌用词,解释自己的心意对他从不是件容易事。

夜深人静,与搭档肌肤相贴的时刻,壱马莫名地有了一点信心。

仿佛两人之间的隔阂也像衣衫一样剥落,心神也像身体一样交融。

“我知道。”轻拍壱马的脊背,陆安抚。

“这栋宅子因为靖子与丽华家互杀而变成凶宅,基地已经被污染,稳妥的办法是找一个专业人士进行慰灵。”停顿了片刻,壱马小声,“树可能做不了。”

“嗯。”不置可否,陆沉吟着。

声音低沉下去,壱马开始感到激情后的汗水随体温冷却。

“陆桑,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讲讲……”

轻拍着壱马的脊背,陆沉默着,搭档聪明,冷静,稳妥,他应该感到高兴,甚至荣幸。

“就按照你的想法办吧。”疲倦感蔓延开来,陆望着壱马,柔声道,“我并不是不想和你讲话……只是有时候会累。”

盯着陆的黑瞳,那双澄澈的眼像婴儿一样张开,仿佛无从隐瞒的托出自己全部诚挚。

壱马趴上他的胸口,细辨认着,最后点点头,“只要陆桑不是厌烦我。”

咕噜噜地,壱马的肚子蠕动起来。

“唉?”陆惊讶的抬起头,“你饿了吗?”

“嗯。”用鼻尖在搭档的肩窝拱了一下,壱马爬起身,脑袋伸进被褥里寻找着四散的衣物。

有些吃惊,又有些好笑,陆看着刚才还涕泪满面的搭档套上裤子系好腰带,在床上跳了两下把裤腿放下。

壱马的干脆直爽让陆那些善感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坐在床边,咬着腕上的皮筋扯下,壱马将过长的黑发一把抓紧系起。

凑过去,陆侧身扭亮米白色的床头灯,“要去哪里?”

“找东西吃。”壱马冲陆微笑。自从早上不欢而散,他可是一天滴水未进。

扯住搭档的手腕,陆摇摇头,爬起身提上裤子,“要吃什么?我给你拿。”

他这样出去,要是惊动了树真不知如何解释。

挑起一边眉头,壱马索性躺回床上,双手垫在脑后,“寿司,玉米片,冰激淋。”

“这么晚全吃碳水?你还戒不戒糖了?”陆觉得一向稳重的搭档今晚简直离谱。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陆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古怪的灵上了他的身还没退驾。

侧头避开陆的手指,壱马声线慵懒,“要是我有问题,你还想再来一次?”

“行行,我去给你买。”笑出声,陆伸手揉了揉搭档的黑发,难得严肃老实的壱马对自己撒娇玩笑,陆不能说自己不受用。

 

陆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客厅的门扉阴影中,壱马侧过身,枕着自己的手臂,望向隔开另一间客卧的衣帽间。

淡蓝的微光从门缝里斜射出来,木门另一侧寂静无声。

我也不是做不到。

咬住一侧嘴唇,壱马紧绷的脸颊凹陷出一线阴影。

 

“他们才是搭档。”校裙下的膝盖靠住树的,友香轻声。

斜睨了身旁的女孩一眼,树并不回应她。

窗口大开,夜风呼呼灌入,白纱窗帘飘飞,时不时拂过并肩坐在床上的二人。

友香纤细的身躯被白纱笼着,细软的布料贴着她的身体变幻曲线。

“壱马为什么能看到你?”许久,树静静开口。

指尖抚摸着床单上的血迹,友香嘟囔,“我又不是死了。”

冷笑一声,树后仰身体倒在床铺上。

趴在树的身上,少女黑色的长发洒下,收束锐利的鲜红嘴唇和少年如出一辙,伸手拍了拍树的脸颊,友香不满,“你也无视我吗?”

缓缓转动着眼瞳,树将手指插入友香的长发,勾缠着撩起,让发丝沿着指缝滑落,“那你告诉我丽华的孩子在哪里。”

翻身躺到树身边,友香喃喃,“你说小智啊……他走了。”

“走了?去哪里?”侧过头,树枕着自己的手背。

微笑着,友香凑过去,指着自己的脸颊,“你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冷冷看着她,树直起身。

抓住树的手腕,友香轻声,“你不是挺喜欢女人吗?还是你喜欢靖子那种?”

垂着头,树低声,“你根本也不是个女人。”

躺在床上摇晃着小腿,友香眨了眨眼,“树,你有没有被问过,爸爸妈妈离婚的话,你选谁?”

默默点了点头,树仰首望着天花板,喉结在雪白的颈项上浮动,“父母都想知道孩子更亲谁。”

“你怎么回答的?”

“我谁也不跟。”和友香异口同声,树吃惊地抿起嘴唇。

咯咯笑起来,友香的胸脯在校裙下起伏,“所以就说我们很像嘛。”

“为什么要让大人得意。”友香摇着头,“小智啊就是太傻,非要选一边。”

“所以他人呢?”紧盯着友香,树低沉黏连的声线带上威胁。

仰起头,友香贴紧树的面庞,鼻尖对着鼻尖,“小智选了爸爸,丽华姐太蠢了,空有一副好皮囊,所有男人都不把她当回事。”

抚摸着树的手背,友香幽幽道,“可怜的孩子,他大概以为没了神主,爸爸妈妈就会重新在一起吧。”

竦然直起身,树抓住友香的手腕,“你把小智怎么了?!”

儿童画中,那张将孩子放进浴缸的小女孩,树还以为,是友香在照顾小智……

睁大了猫眼,友香瞳孔晃动,“我什么也没做!是小智自己把神主和丽华姐的事告诉让治的!”

甩开友香的手,树抓起佩刀推开衣帽间的门。

在他身后,友香坐起身大声,“神主最喜欢的是我!”

扶住门框,树回首,猫眼凌厉地压低。

满面笑容,泪水滑下友香的眼眶,“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喜欢小孩……”

忍住欲呕的冲动,树砰地将友香关在身后。

 

仰起头,双手将额发撸到脑后,壱马用脸庞承接着花洒喷下的水流。

热水顺着麦色的背肌滑下,壱马一手撑住瓷砖,甩了甩湿润的黑发。

砰,砰,砰。

哗哗水声中,细微而规律的敲击微不可闻。

伸手抿了一把湿润的眼睫,壱马侧耳。

砰,砰,砰。

迅速拧转阀门关掉水流,壱马将耳侧贴上水管。

许久,静默无声。

听错了吗?

浴帘刷地被拉开。

壱马竦然,抓住支在墙边的薙刀横挥过去。

猛地后仰身体,避开闪烁冷光的刀锋,树背靠浴室镜面,“壱马桑!”

“树?”翻转手腕收回薙刀,壱马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

见鬼了,一晚上他们差点两次杀死对方。

“你怎么不出声就靠近我?”

长出一口气,树伸手抓过浴巾抛给赤身裸体的壱马。

“看得到”的术士,在对方靠近的刹那就会有感应,树早就忘记怎么和壱马这种看不到的人相处。

砰,砰,砰。

两人同时抬头望向水管。

“你也听到了吧……”壱马喃喃,两人的视线追随着管道路线,一直通向地板瓷砖下。

和树对视一眼,抓起浴巾围在腰间,壱马挽着薙刀,与他一道奔出浴室。

沿着管道走向,两人奔向后院,那里有一间半埋在地下的酒窖。

拉开酒窖木门,壱马率先跳进去,随后对树伸出手。

将同伴拉入黑暗的酒窖,壱马摸索着拨亮开关。

摇晃着垂落的一只电灯泡散发出暗淡的光。

光线所及之处,整个木造小屋被密密麻麻的杉木清酒桶堆叠着占满,壱马和树咋舌,为何国村家要贮藏这么多清酒。

竖起薙刀柄,壱马用柄尾的石突一点点轻敲地板,终于在茵席一角听到空洞的回声。

蹲下身,壱马伸手搬动酒桶底端,“树,来搭把手。”

两人咬牙将沉重的酒桶一点点搬出酒窖,汗湿脊背。

搬出十几樽酒桶,终于夷出一间大小的空隙,擦抹着额上的汗,树和壱马累地瘫坐。

“这种事下次让陆桑做吧。”咧着嘴,树抱怨地转动酸痛的肩部。

陆是犬神持,又不是雪橇犬。壱马拍着树的肩膀,阻止他把搭档当成驮重物的大型犬使用。

趴在榻榻米上,两人合力将地板掀起。

嘭地,积灰飞扬,茵席下露出上锁的铁质栏杆。栏杆后,水泥阶梯通向不可知的黑暗深处。

趴上去,壱马十指扣住铁栏,用力向上拉扯了一下。

咣当,灰尘伴随着铁锈扬起,锁链纠缠着栏杆,铁门纹丝不动。

抓起薙刀,壱马将刀刃插入铁梢门闩之间。

“壱马桑,不要开锁。”后退一步,树指着被他们掀翻的榻榻米。

席面背后,密密麻麻的符咒叠合着贴满。红色字符像线虫卷曲蔓延,令人头皮发麻。

和山崎家张贴的纸符如出一辙。

抓住铁栏,壱马仰首望着树,“丽华一家可能就在里面!”沉声道,“那个孩子可能还活着。”

那砰砰的规律敲击,很可能是孩子求救的信号。

树低声,“小智……丽华的孩子已经死了。”

抓住树的衣摆,壱马深吸一口气,“树,你看到了吗?”

摇了摇头,树单膝跪下身,“壱马桑,我听到了。”努力整理着语句,树思索着如何向看不到的壱马解释清楚,“住进来的每一晚,地板下都有刮擦声。”

“那就是有人在求救!”壱马扼腕,为什么树不早说。

“是很多人,很多手刮擦地板,顶撞墙壁。”

那是黄泉的声音。所以山崎才会发疯,才会狂呼堵住它……

树僵硬的表情让壱马呆滞。

“我们……报警吧。”颓然松开拉扯栏杆的手,壱马无法放弃。

跪坐到壱马对面,树摇了摇头,“这里不能打开,警察也不行。”

“好。“咬牙握住树的手,壱马点头,“我已经找人来办,他会知道怎么处理。”

思索着,壱马挫败,“友香怎么办呢?我们答应了靖子小姐。”

树长久的凝视着壱马,为他的不自量力而可笑,却不由自主地反握住他的手,“壱马桑,你救不了友香。”

侧过头,树凝视着酒窖外月色下拉成纤细长线的身影,“她也不需要你救。”

 

未完待续

部分美术设定图 part 1

Chapter Summary

因为一直有读者问就总结了一下。所有图片全是网络来源,如有侵权请留言,我会立刻删除。

人物概念设定图

场景概念设定图

 

 

KK 兄弟(川村壱马和长谷川慎):无限出身的术士兄弟,无限是一个城市忍者概念的组织, kk 兄弟执行秘密任务时候黑色机能风着装。

 

mako 给机能风鼻祖 aronym 做的杂志造型,可以看到他主理 makofull metal trigger 造型时受到的影响。

 

小马 cos 的鼬也是典型城市忍者风格。

 

重瞳附身状态的慎参考写真里 night 模式的 joker 打扮,和北人浴室画面参考 day 模式。

 

雪修罗附身状态小马参考银雨和 fears 造型。雪修罗是女性灵所以使用武器是女武者常用的薙刀。同时小马身材娇小用这种增加攻击半径的长武器更容易发挥。

 

相亲场面参见大正卡牌里羽织袴正装和 all back 发型。

 

小马扑克里武士造型可见他在袴里面打了插刀的角带,北马剧情里北人为他着付,角带 + 袴很难穿脱,所以陆马剧情里陆解小马腰带很费力。

 

神婚剧情里慎的五紋新郎礼服,找不到他穿过的图片,可以参考扑克牌里北人持扇子那套红色,颜色换成黑就是。

 

kk 兄弟打劫北健时戴着的般若面甲,是日式甲胄护具一部分,参见对马岛之鬼里主角的面具。小马和慎都喜欢机能风,所以经常走机能风面具那种中东悍匪打扮,慎连 live 都要这样扮酷。

 

送狼地铁大战和新干线逃亡时慎用的十字弩。

 

慎马在东京租住的顶层公寓,工业 + 诧寂,正厅做成坪庭,树立着收集卡牌的杉木。

 

川村家在兵库御影的洋馆老宅,内部参考慎写真里爱知档案馆。外面的使馆街是橘慎进入黄泉时走过的煤气路灯街道,灯具店背景里有七苦圣母。

 

慎北被困的真田家老宅,武家宅邸,大广间有金漆屏风,拉开后通向后院的庭院池塘。真田家是大阪的金融家族,历史上是幕府的两替商,负责把国家发给武士的粮食工资收购换成现金(比如现在的住友商社),发家后买走落魄武士宅邸给自己充门面。即使老宅不好住也不肯搬家。马慎兄弟俩嫌弃老宅太旧不好住搬去东京租新房子,真田家却觉得他们年代久的旧屋是身份象征。因为大阪老钱才住在神户御影,暴发户住心斋桥。

 

 

北马剧情里慎在庇护教堂里看到的生特蕾莎修女的狂喜雕塑。暗示北(天使)用利箭使马(特蕾莎)进入神魂交融的狂喜。

 

杂志照里马 + 银灰色的狼,慎在梦中见到的景象,暗示犬神择新主。

 

fears 慎背上的羽翼纹身,卡牌能力中的鸦天狗,带小马和北人飞走都使用这张卡。

 

元室友(北人 + 健太):衬衣当羽织外套 +T 恤的普通男孩,冲绳出身的健太打扮更加乐队风格,衣着花俏,日常也穿冲绳风格的阿罗哈。

 

和北人重逢时蓝黄夏衫参考 3b 恋人剧照,背剑袋。

 

北人和健太在横滨海滩时穿的橙色丝绵短袖衫。健太的亮粉色绸衫参考 fears 造型。

 

鸾平寮参考 cl 广告里椎江家 +3b 恋人里合租老宅。

 

北人作为祭主的白色斋服和垂樱冠打扮,白色指贯是代理宫司级别,因为北人家里有社(虽然非常小非常寒酸),所以显得级别超越年龄。生田神社之前北只在乡下家里的村社做过主祭(只开过 hall 巡),蹭到橘这个前辈的关系才得以在官币大社主持(上蛋巡)

 

健太在陆马袭击鸾平寮时使用的拐,健太被设定为冲绳武者,练习那霸当地的唐手,这种武术是空手道前身,这两者在使用器械格斗时都会首选拐子,因为拐子基本是拳法动作的延伸。所以同为空手道高手的小马在看到健太持拐时候就知道他出身。葵祭篇里的冲绳组穿着琉装,图片里分别是红型和蓝型。

 

北人的祓词,要根据仪式不同情况专门撰写(歌词)写在奉书纸上,生田神社时写在笏板上,因为小北 live 上会忘词,所以祓辞也提前写好带着小抄。镜听里树是直接默写出来的。

 

葵祭篇北人被选做神子,就是图片里神轿中间画浓妆的那个小朋友。选拔标准是符合出身要求的孩子中选最好看的那个(开局一张脸出道的小北)。

 

狗狗组(陆 + 柴):送狼篇陆是校服,变成社会人后染发纹身打耳洞,形象参考 15 vba2 时期学兰陆到写真时期金发纹身陆。

 

柴是学兰到常青藤学院风,参考 cl 广告椎江家和岩谷文库。

 

陆马袭击鸾平寮时陆的连体衣打扮参考 ar 杂志造型里的连体工装。送狼篇囚禁在地下室的造型见 fears 锁链。

 

血色加冕剧情里陆挖掉前任犬神持心脏部分参见 fears 里陆胸口心脏缺失纹身。

 

陆学的是泰式拳击( kick boxing ),见 exfight 图,所以战斗基本赤手空拳。

 

陆柴在埼玉乡下的河堤,车站水泳馆,商店街。几张废弃学校的图片是陆马剧情里山桃带他们去的废弃学校。

 

桃柴一起查资料的东京国立图书馆,老档案都在地下十几米的档案馆里。

 

陆柴逃亡去东京后住过的青年旅舍和网咖。

 

七夕时陆柴参加的夏日祭场景。

 

大学生柴的十叠小公寓,分和室与外间,之前和室是书房,海青搬进来后柴住进和室,外间被海青占据。

 

无限巴黎波小组: miku 和加纳的击剑服如图, miku riki 使用西班牙迅捷剑,剑身细窄可以双持也可以扔给同伴。参考波的西语风曲子 passion 里的换麦设定。

 

流星在网咖的耳机,戴猫耳。因为他自画像是肌肉猫猫。

 

流星狙击陆时候穿的迷彩作战服,参考 bot 造型,正确颜色是加纳那件灰色的城市迷彩。

 

masa 在网咖的阿美咔几打扮,印第安银饰,皮背心,尖头靴。匕首和爪刃用武装带佩在背心里。

 

爪刃是东南亚近身格斗武器,参考波泰国武修。

 

陆送给波全员泰式拳击手套,图上是日高在给加纳引靶, miku 和流星在泰国练拳。

 

流星和 masa 夹击陆时用的巴西空手道腿法:巴西蹴。伪装成低段踢后下摆膝盖,凌空拍击对手头颈。嗨喽里练过空手道的旺财也在集装箱大战里展示过。

 

无限联络官山彰:基本是机能风打扮,参见 fmt 里造型的黑色版本。

 

山彰使用的符咒是黄符,和一般神官和僧侣使用的白符不同,他是杂学出身,符咒基础是道教体系。后面天师翔平和哈丫头也都用的黄符,哈丫头贴在飞毛腿上的是纸符马(神行太保日行千里的术法)。

 

送狼篇用来刺伤狼的匕首,斜插在右肋下,方便持主武器的右手被牵制时左手拔出的马手指。

 

海青:质感成熟的精英大学生打扮。

 

和翔吾第一次见面的黑色高领衫见采访图。同居睡裤见 ar 杂志照。隧道篇使用的化学照明棒。

 

海青修习柔道,设定里也是徒手搏击。身材高大的海青是本文里唯一有余地使用降伏技(把对手摔投出去再制服)的术士。其他诸如小马 kenta 和树这类娇小型都使用攻击技(站立姿态击倒对手)。

 

猫神神社神官树:回忆杀里的树还没取得正阶资质,穿白衣浅葱袴。夜审部分出现时已经是黑衣正阶神官。

 

树的和装打扮都是倾奇士风格,找不到类似的图片,请大家从他一身黑的喜好里想象吧。

 

树配的刀的下绪,请把图片里的结换成红色,松脱后小马帮他重新打结。

 

夜审时戴的张子猫面见甲胄图片合集那里,红白丝绳。

 

鹿儿岛猫神神社,有猫猫绘马,两只猫猫都是萨摩藩主岛津从朝鲜带回来的,那只和 mars 同花色的黄白猫猫叫 (ヤス)。因为猫神神社的氏神是黄白猫,所以当地氏子都尊这个花色的猫为神。

 

树参加培训和考试的冰川神社,抱着 mars 路过的风铃回廊,灵视考试的天之川。提着安年鲷的斋王(巫女身后平安仕女打扮那个)。

 

葵祭发生的屋久岛,树外祖母家,终年多雨的雨林生态。乃木神社的正殿,健太穿过正殿下的木柱去找北人。

 

葵祭地点那颗巨大的绳文杉。

 

树毕业实习去的铃鹿市和四日市。铃鹿八耐赛当天陆马的机车骑士打扮,还有四日市港口的工厂景象。拉满电线杆的国村家团地。

 

 

巫女组(昂秀 + 慧人):穿白色千早和绯袴,持神乐铃,戴银饰花簪。 jk 慧人见 live 剧场双马尾造型。

 

生田神社巨大的朱红鸟居,还有门口的守护犬雕塑。

 

真田小姐送嫁队伍的白无垢和红点伞。

 

灵协机动部队三呆妹: naoto 也是忍者机能风,面甲造型参见暗夜英雄。镜听篇以灵协公务员身份和凉太在警署见面时参见 jsb in black 里黑西装造型。

 

naoki 是嗨喽源始造型,用武士刀佩半袈裟,半袈裟就是图上那个紫色的法披。设定中 naoki 是僧侣。

 

刚狗是糖果 cm 的居合斩武士造型,用的是十文字枪。因为刚狗说过最喜欢的历史人物是幸村,就把幸村的兵器设定给他。

 

隆臣双 vo 都是神官设定,隆白色狩衣,臣蓝色。见图片上流镝马打扮,臣的白金色笼手就是骑士佩戴的那个。

 

设定里用弦乐(吉他)作曲的 vo 都用弓箭。

 

 

灵协神迹小组芬达:堀哥在生田神社造型是 live 那件黑色高领打底和黑色长风衣。

 

颯太没有作战风格的造型就找不到相应图,大家参考堀哥那个意思一下吧。

 

堀哥使用的反器材步枪,后坐力很大所以得他这种大身型的才稳。

 

颯太用的折叠弓,因为他也是弦乐作曲的 vo

 

灵协机甲驾驶员 keiji :管饭用的铠甲是外骨骼装甲,图片在甲胄那部分。武器是大太刀,甲胄图片合集那里可以看到长度和一般男性身长对比。需要 keiji 这种高大的男子穿戴铠甲才可以役使。

 

审神者凉太:白天穿黑色审判官制服,佩戴八咫镜徽章,夜审时白色斋服,参见北人部分那件。

 

寄北部分,北人偷看凉太的镜子,是神官在神事中一般会用到的镜子,参见蓝衣神官参拜图。

 

凉太在御影町的公寓,旁边樱花夹道的是弓弦羽神社,羽生结弦也住在这附近。

 

虽然和川村老宅在一个社区,但是川村家住在半山上,那里是豪宅区。凉太的公寓就是平民区。

 

真假

异闻周刊 48

陆马
陆树

 

趴在铁栏上倾听了半晌,青山陆直起身,颈后寒毛竖立。

掀起榻榻米盖住洞口,陆对紧盯着他的搭档们摇头,“我们没办法处理,需要高阶位神官进行慰灵仪式。”

微微张开口,树复又抿住嘴唇,他确实没有这种经验。

搬动酒桶,陆手臂肌肉坟起,用力将几只杉木大桶叠合起来压在榻榻米上。确保没人可以轻易移动。

脸颊紧贴着缠绕木桶壁的茅草绳,陆听到酒桶内水声哗啦。

这声音反而让他安稳,茵席之下传来的吵杂声依然震动着鼓膜,此起彼伏的,延绵不断的孩童哭声,震撼着陆的心神。

“国村家贮藏这么多清酒,应该是为了镇压地下道内的邪祟。”陆转过身警告两个搭档,“不要随便搬动酒桶。”

用供神的酒水压制骚灵现象,可能是国村夫妇惊惶之下病急乱投医的决策。

“陆桑。”犹豫了片刻,树还是沉声,指堆满地窖的酒桶,“让治附身壱马桑时说的,红色的桶,有没有可能是这些?”

树用黏连低沉的声音冷静的陈述可怕的可能性,陆和壱马毛骨悚然。

让治的幽魂所看到的,小智最后的下落难道是……

和陆对视一眼,壱马果断捡起薙刀,转动手腕纵劈向面前的酒桶。

锋刃闪动寒光,酒桶顶端的杉木封板咔嗒一声,瞬间“镜开”。

陆伸手掰开裂成两半的木盖,三人探头趴在酒桶上,清澈的酒液静静反射着一泓新月,水面上,少年们困惑的表情随酒液微微颤动。

不是红色的……扶着酒桶,陆半跪下发颤的腿,庆幸过后是无尽的茫然。

壱马将手电照向酒窖深处,堆叠着的酒桶全部由纯白无垢的杉木鞣制,上面系着悬挂纸垂的注连绳,没有红色……

 

只围着一条浴巾,壱马坐在桌前用勺子挖着雪糕。

将一大勺芒果雪葩塞进口中,壱马看着静坐沉思的搭档们。

树和陆似乎都被萦绕在这死屋里的不祥扰乱地心神不宁。更深重的是无力感,他们都是杀伤力不可小觑的术士,却无一人有能力看透这团迷雾。

月迷津渡,如陷沼泽。

含着勺子,壱马轻叹一口气,将便利店塑料袋向前一推,“不吃吗?”

垂着眼帘,树折起眉头,从塑料袋里翻出一盒雪糕,用力剜出一勺塞进嘴里。

大脑被甜凉的发麻,树捂住嘴呛咳一声。

“慢点啊,又没人跟你抢。”壱马笑得前仰后合。

伸出大手拍打树的脊背帮他顺气,树呛到发红的眼尾瞥了陆一眼,皱起鼻子。

蓦然呆滞了一瞬,陆别过头。

慢点吃,我又不跟你抢。

国中那个夏日的残影,为何屡屡来袭。

咬住下唇,壱马将勺子在手中转来转去,左思右想还是按耐不住,“我觉得地道里不是邪祟。”

钢勺在指尖飞转,壱马斟酌着用词,“也不是灵什么的……”

盯着沉默静听的树,壱马鼓起勇气,“我没有灵视能力。”

“啊。”点点头,树反应平淡。

果然,在灵视能力者面前,他无所遁形,壱马加快语速,似乎要赶在紧张感追上他之前把话全部抖落出来,“假如地道里只是怨灵作祟,我就不会听到敲击声。”

垂下眼帘,树用勺子搅动半化掉的雪糕,乳白色的粘稠奶汁从勺子上淅淅沥沥地低落。

化掉的雪糕不过就是一泊糖水。

倒了胃口,树兴味索然,掀起睫毛微笑,“你和陆桑在一起那么久,没有感受过吗?”

“壱马他不能那样共享灵视力。”瞟了树一眼,陆急忙抢下话稍。

再迟钝,壱马也听得懂树的话音,压住火气,语声深沉,“我听得到的…一定是活人,我看得到的…也一定是活人。”

他也许没有灵视力,可他清楚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也只会基于此作决策,既不武断,也不臆测。

有些紧张地看着对峙起来的搭档们,陆刚想缓和几句,树就别开视线,轻声,“我并不是质疑壱马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树的示弱总让壱马鼓动的心像被棉絮包裹,闷闷地回响,黯黯地窒息。

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壱马垂下头,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放弃解释自己,“等我们找的专家到了,你就会明白。”

 

抱着疲惫地折腾了整晚的搭档,陆确认他在自己怀中沉眠下去。

壱马睡得很轻,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使他警醒,陆觉得大概因为他在兄弟中是哥哥,总要负责操心。

清醒时却又总带着不合时宜的倔强尖锐,仿佛绷得过紧的弓弦,一团黑火在他胸中黯黯燃烧。

自己在他的年纪,还是无忧无虑的傻孩子呢。

壱马的脸颊此刻热乎乎地贴着陆的胸口,紧皱的眉宇松弛,睡颜终于显出一丝符合年龄的稚气来。

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臂,陆托着壱马的侧脸,将他安放在枕上,把被褥拉到他腰际。

从行李中取出机车服,陆套上身,将拉链拉到胸口,黑白格纹赛车旗帜贴布在宽阔的肩背上昭彰。

咬着手套上的胶贴粘牢,陆迎着曙色迈出宅邸。

庭院里并列停放着红黑两辆机车,光洁如镜的车身反射着朝阳稀薄的金色。

一只猫咪正侧坐在他的机车后座,背着剑袋,抱着他的头盔回望他。

冲陆挑起一侧眉毛,树一副料事如神的得意表情。

走上前轻拍一下树的后脑勺,陆无奈地笑出声,“下来,头盔还我。”

抱紧头盔藏到身后,树懒洋洋,“你带我一起去才给你。”

伸手去捞树背着的头盔,陆提高声线,“用敬语,没大没小的。“

被树钻进怀里咯吱肩窝,陆笑着扭动身体,轻拍他后背,“行了行了,mars呢?你不用陪mars吗?”

“现在是mars的睡觉时间。”直起身,树将头盔转到面前,凝视着黑色面罩上自己的倒影。

“那也是你的睡觉时间。”掐着腰,陆气结,挥挥手示意树赶紧上床。

“是我的查案时间。”树索性将头盔扣在自己脑袋上,一手顶开防风镜,猫眼流转,“要么带我一起,要么我去叫醒壱马桑。”

“哇!”小声啧啧,陆翻身坐上车,伸手捞过壱马的头盔套上,“你这孩子话不多,倒是挺刁钻的。”

转动车把轰响油门,陆回头望了一眼树,笑道,“抓牢。”

感受到腰际被双臂紧紧勒住,陆拉下面罩,机车疾驰而去,绕过宅邸围墙,在狭窄的街巷间留下一道红色残影。

奔驰在通往港口的公路上,两侧低矮的民居渐次后退,高架电线杆拉扯着杂乱的黑色线路,在骑士们的视野中流动牵连,直达天际。

远处港口的海景渐渐显露在地平线尽头,曙光中,灰暗单调的工业城市被镀上一层金辉,粼粼金波荡漾在暗海上,柏油路面像一条灰色的奔流,载着二人冲向那片怒海。

空气中弥漫起石化原料特有的腻人苦味,伴随着湿漉漉的海风腥咸扑面而来,机车钻入工业区的仓库间,树抱紧身前的人,仰首望天。

挨挤的工厂建筑和巨大机械将四日市港区天空割地支离破碎,烟囱林立着直冲天际,锈迹斑驳在烟囱的铁皮上,橙黄的铁锈腐蚀掉水泥墙面,流下道道水痕。

咣当,咣当,吊车与阀门金属部件相碰,时不时有入港的货船拉响笛声,插车暴躁地连按喇叭警示不停,烟囱在尚未熄灭的冷光导航灯中喷吐着白烟,旭日就在这样一片吵杂到疯狂的工业奏鸣曲中升起,用血色侵染一切。

弥漫在海面上的阴霾与工厂烟雾混合,旭日朝升,温暖的气温使得无形的烟汽凝结,淅淅沥沥点点坠下,延绵的雨丝随风飘荡,并未痛快的冲刷下,只是沉闷地附着在陆和树的肌肤上,像是抓不住的线索,撩人,难测,如附骨之蛆。

一个拧身,陆将机车横停在国村染料的厂房外。

摘掉头盔甩了甩打结的金发,陆郁闷地咬下手套,“好闷,好臭,怎么会有人想移居到这种地方。”

工业城市根本不是给人住的!

走到厂棚大门前,陆伸手抓起垂落的链条,卷拉门被拇指粗的铁链和大锁缠绕着。

用力敲了敲卷拉门,咣咣金属回声空洞传来。

“奇怪了?”挠着金发,陆纳闷起来,工厂往往三班倒,换班不停工。国村家的厂子居然到了这个点还没开工吗?

抱着剑,树冷眼看着陆绕着大门走来走去犯愁。

又拽链子又敲门,瞎忙乎了半天,陆才终于拍拍脑门,想到去找人问问。

冲到港口过道里,陆张开手臂摇晃,拦阻路过的叉车,戴着橙色防护帽的司机猛地刹车,愤怒鸣笛,挥手示意他闪开。

一路小跑到叉车旁,陆攀附上车窗,对司机小声几句,双手合十拜拜。

不知是他嬉笑的厚脸皮起作用,还是那双真诚的圆润黑瞳让人无法拒绝,司机居然熄火,和他比划着讲解起来。

 

感激地冲司机挥挥手道别,陆又咚咚奔跑到树面前站定。

喘了口气,陆弯下腰,双手撑住膝盖摇头,“不行,国村染料已经停工半年了。”

抓紧剑袋背带,树沉吟,“什么原因呢?”

站直身体,陆揽住低自己半头的少年,“火灾喽。”

对视着,二人同时挑眉,果然如此,诅咒中心根本不是翻新的宅邸,而是国村一家。

不论是花神村还是四日市,国村家搬到哪里,就把诅咒带去哪里。

走到上锁的铁门前,树从背袋里拔剑出鞘。

“等等!”刚刚伸手阻拦,陆眼睁睁看着树铿地一刀斩断拇指粗的铁链。

伸手拽起卷拉门,树拎起半人高的缝隙,回首冲吓到的陆招招手。

无奈地走过去,陆扛起卷拉门拽到头顶,率先钻入。

厂房内一片漆黑。

跟随陆钻入,树将拉门在身后封闭。

一股焦糊的臭味弥散在空气中。

摸索着按亮顶灯开关,散发着冷光的锅型灯啪啪啪依次点亮。

烧成焦黑的厂房地面上积着一滩滩水洼,倒映着熏黑的顶棚。

厂房中央的搅拌机器半融化,像是蜡炬一样彼此融合。成排的铝合金过滤罐破裂发黑,红色染料泼洒在皲裂的水泥地面上,经过烧灼变得焦黑,像是陈旧暗淡的血迹。

整个厂房像是内脏出血爆裂的人,外部不动声色,脏腑糜烂发臭。

为了掩盖这不体面的死亡,厂房成排的窗户被木板钉死,一丝光线也无法透入。

抓起衣摆掩住抠鼻,树皱着眉,不敢相信半年过去了,烧熔钢铁的熊熊烈焰居然都无法净化掉这股臭气。

捡起一根铁棍,陆敲敲打打的掀起掉落的铁皮和融成一团的染料机械。

“恶!好臭!”干呕着,陆的动作动作却不受干扰,蹦过积水的坑洼,嘭嘭梆梆掀飞杂物。

掀开垮塌下来的顶棚屋瓦,暗红色的水坑里掩埋着一张产品宣传单,“花神赐福,国村印染。”

“花神?赐福?怎么会有人用这么臭的染料?!”捏着鼻子,陆面对树脸皱成一团,做了个夸张的扇风动作。

“陆桑,”拽了拽陆的衣袖,树指着厂房角落堆叠着的蓝色铁皮染料桶。

翻越过横在地上的碎铁皮与瓦片,陆伸手,帮树从阶梯上跃下。

敲了敲被熏黑的铁皮桶,暗蓝色的金属发出沉闷的响声。

“蓝色的啊……”

“哎?满的。”抱着一桶染料,陆用肩颈扛住,用力挪出来。

 

手指扳住桶盖,陆施力掀起,嘭地,干裂的染料结块飞溅。

红色的粘稠液体在铁桶内微微摇晃,表面浮着一层油膜,折射出一圈圈彩色光晕。

趴在油桶边缘,陆将手中的铁棒插入进去搅动。

除了沉重的液体漩涡般流动,一无所获。

扶住陆的肩,树对他微微颔首。

呆滞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陆只见同伴一脚踢在油桶上。

哗啦,倒伏的铁桶喷涌出大量猩红液体,扑面而来的居然是甜腥的芬芳。

“哎呀!”跳着脚急忙后退,陆看着弥散在脚边的红色染料。

“树!”提高声线,陆竖起眉头瞪着早早跳到远处的同伴。

垂下眼帘,树微微抬起下巴,示意陆看看流淌出的红色染料。

被烟雾熏地焦黑的蓝色铁桶躺倒滚落,内部还在一滴滴坠落着粘稠的红色汁液。

红色的桶……

陆猛地呆滞住,脊椎过电一般激灵,寒毛沿着脊背炸裂到颈后发根。

“让治说的是……”

点点头,树紧绷脸颊摩擦牙根,“壱马桑被附身时,并不是活人的视角。”

让治怨恨深重的视野里,那囚困他的红色桶子,是从内部看到的。

仰首望着堆叠在厂房角落的无数染料桶,陆喃喃,“这要从何找起?”

“壱马桑说的是:水泥,红色的桶。”树指着静置罐联通的管线,被熏黑的铝合金管道盘旋着延伸到厂房二楼,“要掩藏丽华一家的尸首,肯定不能直接塞进桶里,染料要先经过沉淀加工……”

牙齿发颤,陆拉住树的手,蓦然发现他的指尖也冰凉。

少年面无表情的陈述着可怖的推测,反手抓住陆的,带着他登上铸铁楼梯,绕行到二楼的静置池。

 

熏天的臭气袭来,陆后仰身体,在铸铁楼梯上踉跄一步。

他们终于找到了弥漫整个工厂的臭味来源。

发酵了不知多久的沉淀池豁然眼前,巨大的方形水泥池里积着薄薄一层水,浑浊的水面下,黑色淤泥深不见底。

鲜艳芬芳的染料原来是过滤掉了这样腥臭恶心的残渣。

“小树。”握紧同伴冰冷的指尖,陆望着那一池泥污喃喃,“你是怎么知道丽华一家在这里的?”

“我看到了。”掩住抠鼻,树的眉宇在白皙的肌肤上皱起。

也许,说看到并不准确。

抿紧嘴角,伸手拉下机车服的拉链,陆将那件红色的连体衣褪下,身着背心短裤,裸露出紧实的肌肉,赤脚步入水池。

“陆桑,你要干什么?!”树匪夷所思,一把抓住陆的手腕。

拾起身边半融的钢盆,陆直起身,“我得找到小智。”

“我们,我们报警吧。”无措地,树居然重复了壱马被他暗自嘲讽过的建议。

陆的黑瞳凝滞,定定地望着树,“我们怎么说服警方?就凭你‘看到了’?”

哑然,树松开了陆的手腕,眼见他踩进泥水中,用钢盆一点点筛起腥臭的脏污。

少倾,陆听到身边衣物窸窣声。

抬眼望着褪下衣衫的树,陆微微张开嘴,少年肌肉紧实的雪白肢体在工厂昏暗的灯光下亮得刺眼。

踩进污水中,树任由污泥染黑雪色肌肤,挑起眉梢望着陆,“那我们就找到一点‘证据’给警方。”

 

掀开眼帘,壱马看着身边空出一片的床铺,手指从被褥下抚摸过去,搭档留下的温度已经消散。

盘腿坐起身,壱马任由被褥滑落到腰际,弓着脊背,少年将面庞埋进膝盖中。

日光透过窗棂,在他赤裸的麦色脊背上晃动着光点。

直起腰,壱马翻身跃下床铺。

掏出手机,壱马点开桃子头像的留言。

“忙完手头的任务就去四日市,三天后国村家见,你和陆按兵不动。”

抿着嘴唇,壱马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

啵的一声,组群里新的对话框蹦出。

“你们还好吗?”

沉默地望着屏幕,手机反光自下方照亮壱马漆黑的瞳仁。

手指飞动,迅速打下几个字。

“我们很好,勿忧心。”

桃子图案的对话框浮动着,打字中的符号停顿又闪烁,连续几次后,着信消息传来。

“陆在哪儿?”

环视着空无一人的卧室,壱马嘴角抽动,迟疑着打下回复,“在我身边。”

桃子对话框安静了许久,久到壱马相信山本已经安心离线。

啵的一声,新的对话蹦出。

圆溜溜的宇航士头闪烁

“哥,你还好吗?”

将手机屏幕扣在床褥上,壱马用掌根擦抹了一下眼角。

明明约好了,任务期间慎不会联系他。

拉开窗帘,任由微光透过薄雾笼罩,朦胧地打在他的脸颊上。

 

步入厨房,细碎的声响让壱马警觉地闪身藏到隔断墙壁后,微微侧过身垂下头,望着大开的冰箱门。

吃惊地睁圆了瞳孔,壱马失声,“友香?”

捧着吃到一半的冷冻芝士蛋糕,少女歪过头,有些羞怯的笑了笑,“……对不起,我太饿了。”

 

意面酱在锅子中咕嘟嘟冒着泡,壱马用铲子将冷冻肉丸翻搅起来,加快烹饪速度。

一边回头嘱咐坐在桌前的女孩,“别吃太多零食,饭马上就好。”

正像小仓鼠一样努力把玉米片往嘴里填的友香呆滞了一下,随后眯起眼睛点头,“嗯。”

把热腾腾的肉酱盖在面条上,壱马不忘用锅铲把意面整成正圆形,捏住热烫的盘子边缘,快步走到友香面前放好。

“吃吧吃吧。”双手捏住耳垂冷却,壱马笑眯眯的坐在友香面前,看着她用叉子卷起面条,大口塞进嘴里。

“慢一点,还有很多,不够我再给你做。”把水杯推到女孩面前,壱马担心她噎到自己。

咽下一口水,友香局促地用餐巾擦擦嘴上的面酱,“谢谢你,很好吃。”

看到女孩羞怯的将长发别到耳后,壱马升出奇怪的感受。

好像,为什么第一次见她时没发现呢?

也许因为那时友香的态度微妙的冷淡吧。

“嗯……”双手握起放在桌面上,壱马斟酌着,他不太擅长和这年龄的女孩谈话,“你怎么…饿成这样的?”

第一次见面就在奇怪,国村夫妇对小女儿视而不见,早餐桌上甚至吝于放下一份餐盘。

迅速地抬眼瞄了壱马,友香复又低下头,握着银餐叉,来回拨弄一根面条。

“父亲母亲觉得我碍眼……”

折起眉,壱马捏着手指关节,“怎么会?你姐姐们都不在身边…”

要是他的话,一定会和仅剩的孩子相依为命。

插起一根面条填入口中,友香默默咀嚼着,半晌,眼眶红润地抽泣起来。

女孩突如其来的哭泣弄的壱马手忙脚乱,急忙抽了几张面纸递过去。

一边吃一边哭,友香果然呛到自己,用纸巾捂住嘴咳咳起来。

拉过凳子坐到女孩身旁,壱马轻拍她的脊背。

“都说不要着急了……”无奈地替友香顺气,壱马小声。

“对不起…”捂着眼,友香哽咽了一下。

红润的眼睛望着壱马,女孩吸了吸鼻子,“没人要我了,丽华姐,靖子姐都不在了,只有最没用的我留下来,父亲母亲恨我,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

“别说这种话!”低声打断友香,壱马的语气严厉。

看到吓得抽搐了一下的女孩,他无奈地放缓声线,“是靖子请我们来的。”

看着友香吃惊微张的嘴唇,壱马左右顾盼了一下,确认隔墙无耳,“靖子冒着被抓的风险找我们来,就是想要救走你。”

“靖子姐……”摇了摇头,友香咬住下唇,“她丢下我跑了。”

“不是的,”想到什么,壱马语调低沉下去,“这世上,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也没有不疼弟妹的兄姐……”

“壱马桑,”抽了抽鼻尖,友香哽咽,“你怎么知道的?我的姐姐们从来都无视我!丽华看不起我,靖子,靖子更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一把抓住友香的肩,壱马轻摇她,黑瞳凝聚,“别这么说她,她是你姐姐……”

握住壱马的手腕,友香嘴唇颤抖,“壱马桑,你有弟弟妹妹吗?”

垂视线,壱马缓缓点头,“有,我有一个弟弟。”

“那你有多爱他?”攥紧壱马的手腕,友香睁大眼睛,“假如你弟弟有危险,你肯为他做到哪一步?”

抓住友香的手,壱马缓缓掰开她的手指,“我肯为他死。”

冷笑一声,友香用手背擦抹着眼泪,“一死了之,不过是逃避。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

眼眶通红地盯着壱马,友香哽咽,“靖子姐为了丽华姐杀了让治……”

为所爱之人背负罪孽。

自私又幼稚,壱马紧绷面颊肌肉,一言不发。

轻拍友香的脊背,壱马沉声,“走吧,我送你回家。”

 

四肢泥汗淋漓,青山陆在手臂上擦了一下挂在眉间睫毛上的汗水,脸颊上留下一道污渍。

“树,”看着专心致志埋头摸索的少年,陆轻唤,“休息一下吧。”

仿佛充耳不闻,汗水挂满树卷翘的眼睫,坚持用盆子一点点筛着泥水,树像是沉迷于此。

污泥干涸在他雪白的肌肤上,手臂,腿根,腥臭的脏污痕迹侵染。

厂房二楼的窗棂钉着层叠木条,光线依然缕缕透入,在二人身上打下斑斓光点。

白泥灰墙壁上满是烧灼污渍,在光线的折射下,有些甚至看起来像是扭曲的人形。

他们正站在丽华一家的残骸中,甚至全身被骨肉碎片侵染,低下头,青山陆悚然。

轻喘一口气,继续伸手摸索着泥污中的每一个成块硬物。

不知过去了多久,陆甚至觉得自己对熏天臭气麻木掉,泥污中,二人脚尖相碰。

“抱歉。”后退一步,陆转过身体。

“你别动!”树低喝一声,情急之下忘记敬语。

手指摸索到二人脚尖相碰的地方,树小心地抠挖,最后放下铁盆,双手沉入泥水里,深吸一口气,缓缓捧起。

泥污中,一枚银戒闪闪发光。

“天啊……”陆瞠大了眼瞳。

捧着戒指放入陆的手心,树用沾满污泥的手指扣住陆的,缓缓合上,漆黑的眼瞳一瞬不瞬,“陆桑,证据。”

他的一切不可名状的预感,直觉,最终都会收束为切实的结局,不论是好,是坏……

爬出沉淀池,陆和树几乎是呛咳着凑到封窗的木板边,急促地呼吸新鲜空气。

两人看着对方脸上身上的泥污,突然同时笑出声。

“小树变成花猫了。”用手指擦了一下溅到同伴脸上的泥点,陆抱歉的发现自己把那片泥污抹得更大。

瞥了一眼憨笑的金发同伴,树伸手在陆的胸肌上擦掉污渍。

“喂!”伸手阻拦着,陆小声惊叫,躲闪树不断袭击他胸口肋下的泥泞手指,“喂!住手!你小子住手!”

笑闹着打成一团,陆用手肘圈住树的颈项,把他锁在胸口,才算把恼人的猫咪制服。

拍打着陆血脉浮现的粗壮臂膀,树仰首,“要去报警吗?”

攥紧了手心的戒指,陆摘下颈项上的细金链子,把戒指穿过去戴好,手背抹了一把满脸的泥汗,“要啊,可是不能这样去吧。”

指了指控制室旁的淋浴间,青山陆赤足走过去。

身后传来湿润脚底踩踏地面的急促声响,青山陆笑着微微弯腰。

猛地扑上去,树用脏手圈住陆的颈项,被他顺势托起背上。

“还玩啊。”背负着少年晃动着,陆能感受到他无言的雀跃。

拼命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对术士来说,这是莫大的荣耀。

“陆桑,我脚疼。”趴在陆的背上,树闷闷地小声。

“哈?”刚刚在泥水里踩来踩去就不疼吗?

托住树的腿根,陆拍打了一下,踩着满地因高热崩裂的玻璃和金属碎渣,向淋浴房走去。

“嗨呀还能用!”

拧开淋浴,陆被冷水当头一激,小声叫着跳开,重又钻进水流中。

欢畅地撸动自己的金发,陆褪下脏污的白背心充当毛巾,搓洗掉肩颈脊背上的泥污。

伴着水花哼唱起曲调,连日来压抑的情绪也终于卸下闸口,不用打开地道就能找到了失踪的丽华全家,陆总算可以没有愧疚的把这件人伦惨剧交给警方接手。

脊背被轻轻拍打了一下,陆用手指将湿润的金发撸到脑后,“小树?”

“我帮你。”

从他手中取下卷成一团的背心,树推着忐忑的陆转过身。

手臂撑住焦黑的水泥墙壁,陆不自在的回头,“我自己就行……”

粘湿背心,树擦抹过陆宽阔肩背上凸浮伸展开的狼兽纹身。

手掌扶住陆粗壮的腰肢,树斜睨了忐忑不安的犬神持一眼。

他知道陆在紧张什么,这个人并不是自愿被犬神附身的。

湿润的棉背心擦过陆凹陷的背沟,树的表情平淡而认真,仿佛陆背上的只是一副再普通不过的纹身。

渐渐放松下来,陆用手肘支撑着墙壁,将额头埋在手臂间。

感受到肋下细碎的肌肉被细心的擦洗着,陆深吸一口气,阻止自己的思绪触碰深藏的回忆,肋骨缓缓翕张,“小树……”

“嗯?”

“你不怕吗?”

“……”

长久的静默,树手下不停,好像梳洗自家猫咪的娴熟稳健终于使得陆在这片沉默中安宁下去。

抓住陆颈根的金发,树擦干他肌肉堆积的颈窝,随后将白背心搭回他肩上。

 

走回对面的淋浴下,树拧开水流,仰首承接飞溅的水花。

“我,我帮你?”嗫嚅着,陆捉着白背心,手足无措。

手指抓住额发,少年小巧明净的额头在水流中折射着湿润的光泽。

微微抬起下颌,树点点头,声线依旧低沉黏连,“好啊。”

尚未完全张开的面骨轮廓带着少年的纤细,树艳丽的眉眼十足地肖似女性。陆突然有些不自在,不动声色地转到他身后去擦洗。

完全不在意陆变幻的心绪,树侧过身扶住墙壁,将修长的肩颈线条展开给对方,流水顺着纤长的睫毛滑落。

哼着歌,陆掩饰着不自在,用棉背心布料沾湿擦抹掉雪色肌肤上的污渍,仿佛清理一件薄胎的半透瓷器,尽量避免用指尖触碰。

“洗完了。”松了口气,陆后退一步。

手背掐在腰间,陆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

转过身,树赤裸着坦然站在陆面前,侧过头,足尖轻踢他的小腿胫骨,“这里。”

踩住陆的膝盖,树指着自己遍布泥污的小腿。

“喂!”失笑出声,陆分不清自己是紧张还是好气,一把将背心丢给他,“自己洗啊。”

抓住丢到胸口的湿布,树微笑着眨巴眼睛,“趴在泥里太久,我腰疼。”

“真有你的……”念叨着,陆半跪下去,从树手里接过布团。

毫不客气的一脚踩在陆肌肉结实的大腿上,树指指点点,语调含混地指挥陆将自己擦洗干净。

被抓住脚腕,从肌肉紧绷的小腿肚擦拭上去,树用手指尖卷起陆一缕湿润的金发,漫不经心,“陆桑……”

“嗯嗯?”弯起纯黑的眼瞳,陆抬起头。

“不孤独吗?”树低垂着眼睫,没头没尾道。

停下手里的活计,陆抿紧下挂的唇角。

金发术士严峻的神色让树轻笑出声,看,他多敏锐啊。

要是壱马,估计会茫然地睁大眼,认真地询问他缘由吧……

“不难受吗?不厌其烦的解释着自己的想法,要么就瞒哄,诓骗……”树慢条斯理,低头望着抓紧背心,任水流激打在身上的犬神持。

“树,”打断他,陆仰首,圆润的黑瞳真挚地令人心颤,“壱马是个很好的人。”

抽回踩在陆腿根的脚,树也开始为他的迂回躲闪不耐,“我没说他不好。”

所见,所闻,所思,所想,截然不同。

陆和自己在一起时,才像是活了过来。

想到要和壱马那样的搭档朝夕相处,树不由得生出窒息感。

站起身,陆垂下头,手指插入树湿润的头发里拨弄了几下,“小树,搭档之间不单要心有灵犀。”

咬住下唇,陆在树灼灼的视线中伸手扳住自己的肩,压抑着情绪起伏,背上犬神纹身火烧火燎地疼痛。

“搭档也需要相互牵制,我很庆幸壱马拉得住我……”

他的内心有一头猛兽。

像是每天雷打不动的十公里奔跑,陆需要一些事约束自己,不然就如临深渊。

翔吾被他拖入绝境后那疲惫而幸福的表情浮现在眼前。

陆紧绷着脸颊,他就不该和太爱的人一起……

“没必要说服我。”双手擦掉脸上的水渍,树的声线含混粘稠。

手指勾住垂落在陆胸肌间的戒指链条,树将他扯近自己。

雪白修长的手指卡住陆的下颌,树凝视着他郁郁的黑瞳。

即使这样咄咄逼人的时刻,树的眼睫也微微低垂,像是遮蔽日光的云翳,时隐时现,慵懒而玩世不恭。

因此,陆没有躲闪。这并不比灵力交融时壱马的目光更令他难受。

对“看不到”的壱马来说,世间的一切都简单而鲜明。他毅然的目光,在战斗时令人信赖,却与日常生活的细微变化无缘,过于认真澄澈的眼神总令陆觉得他在责备自己。

踮起脚尖,树贴近陆,温热的鼻息相吹,“你最好说服你自己……”

抓住陆脑后湿润的金发,树艳丽的红唇侵略性的覆上。

神官沁透身体的黑方沉郁香气伴随软腻的唇舌扩散。

理性的丝弦崩断,卡住树的颈项,嘭地,陆将他抵在水泥墙壁上,皱起眉侧首加深这个吻。

背肌撞上粗粝的墙,树疼痛的咧开嘴角,却更用力地揽住犬神持的肩背,指尖兴奋地陷入他的肌理中,吃痛的表情最终凝结为锐利的笑容。

噬咬着树收回口中的舌尖,陆灼热地吮吸着他,仿佛收集那馥郁的香气,直到树在笑意中松开嘴角,将舌交付过去。

引狼入室,纵虎归山。从儿时对邪祟的恐惧中,树第一次体会到了快意。

 

敲响国村宅的门,壱马面颊紧绷,身后的友香头颅低垂着,“壱马桑,不要了……”

前来应门的是表情疲惫倦怠的国村丰,壱马那压抑着怒气的锐利目光令他激灵着挺直身体。

“什么事……”

“我来跟国村桑谈谈令媛的问题。”工整地用着敬语,壱马的语气却不容拒绝。

呆滞了一下,被少年的汹汹气势压倒,国村惴惴地四处张望,确认无人旁观,才将他引入屋内。

隔着客厅隔窗,麻里子正半跪在在厨房瓷砖上整理冰箱,见到来客,愣着站起身,在围裙上擦拭着汗湿的手,“啊,请坐,我来泡茶……”

瞥了一眼冰箱内塞地满满当当的食物,壱马深吸一口气坐在餐桌旁,“我是外人,贵宅的家务事我本来也没资格插嘴。”

眼尾扫了一眼站在他椅背旁的友香,壱马沉声,“丽华桑的事我很抱歉。”

国村夫妇瞬间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少胡说!丽华好得很!你从哪里打听到奇怪的传闻我不管……”国村丰嘴唇哆嗦着抢白。

“好。”挑起一侧剑眉,壱马双手交握搁在桌面上,“那我们说说靖子,她委托我们时特别交代要我们好好照顾友香……”

“啊!”嘭地,捧着茶壶的麻里子尖叫一声,描金彩绘的瓷壶坠地,开水挟裹茶叶迸溅碎裂。

猛地站起身,国村丰身后的座椅擦出刺耳地摩擦声。

“你怎么知道友香……”颤抖着,国村丰扶住椅背,在壱马困惑的视线中踉跄着后退。

侧过头,壱马震惊地望着友香,“她活生生的站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凝视着友香从垂落的黑发间渐渐抬起的面孔,壱马的语声消失在咽喉间。

“是你!山崎是因为你才……”手指颤抖地指着壱马,国村丰望着他身后,拔腿奔向厨房。

从刀架上拔出一柄厨刀,双手握紧,国村丰冲着壱马冲过去,在空中乱划一气。

皱眉站起身,壱马用手臂护在身前后退一步。

“啊!啊!不要!”大声哭嚎着,麻里子从身后抓住丈夫的衣摆,试图阻止他狂乱地割划。

“死!死!”目眦欲裂,国村丰双手持刀拼命突刺。

友香黑发间雪白的面孔被泪水覆满,望着壱马,她露出一个笑容,“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一把抓住国村刺来的手腕,壱马拧住他施力,铛地,刀刃坠地。

国村丰凝视着壱马身后,表情渐渐变得惊恐,细小的眼裂中,瞳仁扩散。

麻里子突然停止哭嚎,颤抖着松开丈夫的衣襟。

脖颈后仰,咔哒一声,麻里子面无表情,僵直而迅速地走向厨房。抓起食用油壶淋满全身。

“不要!”瞳孔紧缩,壱马立刻松开国村丰,转身奔向麻里子。

壱马的指尖触及她的刹那,麻里子拧开燃气灶,熊熊烈火瞬间将她吞没。

同一时刻,国村丰捂住脸惨叫起来,烈焰从他指缝间蔓延出来,男人惨叫着仰起脸,四肢抽搐地踉跄奔走,本该是面孔的地方,像是火山口一样,空洞地燃烧成一张火炎面具。

友香后退一步,躲开四处冲撞,燃成一支人形燎炬的父亲,漠然地看着这炼狱一般的惊变。

颤栗着,壱马双手合十,迅速完成结印,“雪!”

手掌按地,霜雪白汽以他的身体为中心扩散开来。涤荡过客厅厨房,冻结整个房屋。

然而燃着烈焰的国村夫妇却丝毫不受他灵力的影响,愈演愈烈。

烧成火人的国村夫妇触碰之处,窗帘翻卷着燃起,壁柜桌椅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点燃,火势蔓延,吞噬掉结霜的墙面,以燎原之势向壱马包抄过去。

“友香!”转动脚步四处张望,壱马遍寻不着刚刚还矗立在客厅的少女。

仰首望着向他蔓延而来的烈焰,壱马的脸颊被大火辉映着,黑瞳内反射着熊熊光焰。

你救不了友香,她也不需要你救。

树的话语响彻耳畔,壱马握紧双拳,转身奔向屋外。

冲出国村宅,壱马感到背后冲天大火辐射出的热浪。火势沿着老化的电线杆线路,逐渐向周边蔓延,邻里惊叫着,呼叫救火,拎着水桶和举着斧子的人群来回奔走,和壱马擦肩而过。

奔向相邻的黑柱白墙老宅,壱马打开大门,直奔树的房间,Mars还在那里。

 

背起装着自己薙刀的背包,壱马奔到树的床边,拎起还在猫箱中熟睡的小猫咪。

起身的瞬间,嘭嘭嘭,浴室连接的水管发出急促的敲击。

抬眼望着水管,壱马深吸一口气,拎起猫箱埋头向屋外走去,一边播响电话铃声。

手机屏幕上,青山陆的姓名下红色标记震动,铃声机械地响着。

嘭嘭嘭,嘭嘭嘭……

敲击越来越急促,壱马握紧手机。

接电话啊!陆!

咬紧牙关,壱马将手机插回衣袋内,奔向后院的酒窖。

 

将树翻过来抵在水泥墙壁上,陆扳过他的下颌,黏连地亲吻他。

手肘支撑在斑驳的墙面上,树细腻的肌肤被摩擦地发红,乳尖敏感立起。

身后被肌肉量是他数倍的身躯抵近压迫,树颤抖着在陆的口中呻吟,犬神侵袭的恐惧使他浑身发烫。

挣脱陆的唇舌束缚,树仰首,发出细微急促的喘息。湿润的脊背靠向陆,树的额发散落,黑瞳在兴奋中散大迷离。

烧熔成一团的意识微微冷却,陆的手掌按在墙面上,一手圈住少年,将他和粗糙的水泥墙壁隔开一线距离。

将脸颊贴住陆指节分明的手背,树用侧脸肌肤感受他指节上搏击练习留下的累累伤痕,后臀紧贴着陆块垒分明的下腹轻轻磨蹭。

眼前浮现出壱马挥刀进击时那端端正正的构,树的眼波流转,拉过陆的大手贴上自己,让他布满茧子的大手从翘起的乳尖滑下,沿着肌理分明的胸腹肌肉下滑。

树深吸一口气,胸腹肌肉随呼吸起伏着,如青海波,在陆的掌心黏连,倏忽脱离。

陆干燥厚实的掌心接触到树微凉的肌肤,感到一丝颤栗,生绢般的质感让他怀疑自己粗糙的掌心会刮破,勾丝。

握紧树的腰肢,陆埋首他颈项间,咬住那里的一小片肌肤,用下腹磨蹭着他的臀后,感受着丝绢包裹着的钢铁之躯。

不似他姣美的容貌,这货真价实的体术术士的身体。

手指圈住树的,陆轻柔的撸动,少年肌肤的细腻程度,让陆动辄得咎,他总觉得自己在抚摸一匹暗纹明灭的雪缎,一朵花瓣染血的牡丹。

握紧陆筋脉浮现的粗壮手腕,树在他掌心涨大起来,咬着下唇,树急促地吐息,腿根肌肉紧绷着前挺身体,更用力的摩擦,直到身体悸动着喷射出来。

汗湿地额头靠住自己的手背,树瞳孔茫然地散大,那个瞬间,云翳遮蔽了所有意识。

树的高潮来得迅速而安静,和壱马截然不同。

后退一步,陆低喘着离开他的身体,肌肤间丝丝缕缕的黏连让他像将神志拔出泥沼一样艰难。

张开手掌,白浊的液体黏连在指间,散发着腥甜馥郁的香气。

“树…”瞳孔圆润地睁大,陆迟疑着,“你是第一次?”

翻过身,将泌出薄汗的身体靠在墙面上,树的视线掩藏在散落的额发间,声线沉溺,“如何?”

如何?

不该如此。

握紧拳头,树的体液溢出陆的指隙,陆垂下头。

他不是野兽。

胸口垂落的那枚戒指闪烁着细微的银芒,陆捻起它,突然眯起眼。

“树。”

“嗯?”终于拾回飘散的神志,树平复下呼吸,用手指梳过额发,抿嘴微笑着望向陆。

一把拽下链子,陆将戒指举到树的面前,转动着戒圈,内侧细微的刻纹在冷色灯光下浮现。

Y.K.

瞳孔紧缩起来,树喃喃念出声。

国村靖子,这不是丽华一家的遗物。

“怎么可能?!我们在铃鹿明明见过靖子!”

和陆对视,树悚然。

对方只是自称靖子……

迅速向外奔去,陆和树捡拾起地上散落的衣物,手忙脚乱地套上。

掏出手机,未接来电让陆睁大了眼瞳,急忙回拨,陆一边将机车外套拉上拉链,一边将手机夹在肩头耳侧,咚咚奔下铸铁楼梯。

“接电话,接电话!”拍着手机屏幕,陆紧张地手指颤抖。

壱马,别做傻事啊!

翻身骑上机车,陆只等树抱紧他,立刻轰响油门直冲出去。

腾挪闪躲着超过公路上的车辆,陆和树在车流中奔腾,一路加速上坡,鲜红的机车飞驰起来。

攀越坡道的瞬间,远处团地密集的民居上方浓烟滚滚,消防车灯闪烁,鸣笛吵杂。

冲天大火辐射出的红光与浓黑烟雾将天际染成迷幻的紫红,诡异而瑰丽。

与疏散车辆逆向而行,机车跃入居民区,在燃成一片火海的国村宅邸前猛地刹住。

冲进混乱奔走的人群中,陆摘下头盔四处张望,“壱马!壱马!”

连续擦撞过几人,陆不断的道歉,茫然无措地搜索,慌乱地六神无主。

直到树拉住他的胳膊,向他指了指踞坐在路沿上的人。

披着一张救护毯,壱马抱着缩成一团的小猫咪mars,双腿叉开,头颅低垂,黑发杂乱的沾满烟尘。

 

扑过去,陆将搭档抱进怀里,感受他依然温热的身体。

伸手捧住壱马的脸庞,陆仔细查看他,用衣袖擦抹掉他脸颊上沾满的黑灰尘埃。

半跪在地,树从壱马怀里抱出惊恐炸毛的小猫,低声道,“谢谢你。”

侧过脸,壱马避开陆擦拭他脸颊的衣袖。

眼神瞟向停在一侧的救护车,壱马低声,“陆桑,你去看看友香。”

呆滞住,陆和树对视一眼,同时起身。

不远处的救护车上,医护人员正围着担架,一边调整呼吸面罩的送氧量,一边小心翼翼地拆解担架上躺着的人身上缠绕的绷带。

那绷带脏污发黄,显然是日久未更换,被渗出的体液沁透,绷带间露出的肌肤般痕累累,红肿地透着黏膜。

后退一步,树睁大了眼,捂住口鼻。

“壱马,”陆的声线颤抖,“你是从哪里找到她的?”

抬起头,壱马搭在膝盖上的双手握紧,目光沉沉,“地道里。”

一字一句,壱马的嗓音像是堵塞在喉间,清了清嗓子,他重复,“陆桑,我在地道找到了她。”

 

未完待续

夜城

Chapter Notes

异闻周刊 49

树慎
北树

 

头痛欲裂,按着自己的额头,慎支起身。

被褥滑至腰际,慎低声呻吟着睁开眼,视线模糊地晃动着,渐渐聚焦。

红丝绒窗帘拉紧,一丝光线也没透入室内,暗黄色卷枝花纹的陈旧地毯上滚落着郁金香酒杯,香槟带着淡淡玫瑰芬芳的酒精在空气中弥散。

这是哪里?

慎抚摸着自己的颈项,微凉的气温使得他赤裸的上身泛起一层战栗。

手指触到床褥内,慎被冰凉的人体触感惊地猛跳一下,滚落床下。

雪白被褥被他卷着拉扯下来,露出趴伏在床褥上的僵冷女体。

红裙凌乱的女人苍白的肌肤上浮现出青紫瘢痕,颈项上缠绕着一根皮带,紫红交错的勒痕触目惊心。长发披散在枕上遮住面孔,只从漆黑的乱发间露出一只满布红血丝的惊怨眼瞳。

“啊!”小声惊叫,慎立刻用双手捂住口,在指缝间急促地呼吸着。

惊恐地手脚并用,慎爬离床铺,缩在墙根用被褥将自己包裹起来。

 

他在哪里?!那是谁?

拽住床褥围在赤裸的腰际,慎绕着床铺捡起满地散落的衣衫。

手指颤抖着系上青果绿的丝质衬衣,慎发现赤裸的胸口肌肤上沾染着乳白污渍。

用指尖擦抹了一下,慎嗅到了奶油甜腻的香气。

昏暗的金框玻璃吊灯缓缓晃动,灯光将慎惊恐瑟缩的身影在暗粉色壁纸上拉下一道扭曲的影。

吊灯下,小小的橡木茶几上杯盘狼藉,描金餐盘打翻,樱桃和奶油红白杂错,地毯上滚落着鲜红的草莓樱桃,有的被挤压碾碎,暗红色的汁液如血迹,干涸在地毯暗色的花纹上。

甜腻的水果奶油,凉丝丝的香槟酒气,还有渐渐散发出腐败气息的女尸。

慎在这甜蜜,恐怖,陌生的气息中小声啜泣出来,提上淡紫色的西装裤。

裤腰松垮地挂在青年瘦削的髋骨上,慎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拎起打磨光亮的手工皮鞋,挤着眼绕过床铺,贴着墙纸磨蹭到散发昏黄灯光的洗手间。

裤腰如此松垮的原因是……系紧它的皮带正缠绕在那具惨白的女尸颈项上。

按住白瓷洗手台,慎将面孔贴近弥漫水汽的镜面,一手抹过,镜子倒映出漆黑头发苍白肌肤的青年。

散落的额发掩映着高挺的鼻梁和修峻的下颌线条令慎惊讶地张开嘴。

一手抓住额发向后撸起,青年微弯的眼尾下,黑瞳颤动着。

这是谁……是他?不,哪里不对?

 

冲出洗手间,慎握住金色的房门把手。

拧开前顿住,挤住眼,慎猛地转身,背靠房门深吸一口气。

蹑手蹑脚走回床前,慎隔着一段距离,一手捂住眼,伸手从僵冷的女尸手指上撸下一枚银戒。

忍着作呕的惧意,慎冲出房门,眼角余光扫到房门上金质门牌雕刻着的306号码,在灯光昏暗的走廊上狂奔起来。

一排排黄光暗淡的壁灯滋滋闪烁着,走廊的暗红色壁纸在慎的视线中后退。

冲到铁艺雕花电梯口,慎闪身钻进电梯铁门缝隙中,苍白的手指扶住黑铁电体栅栏,慎踉跄着蹬上皮鞋,用力按压G字母的圆形电梯按钮。

紧张地戳了半天,电梯纹丝不动,慎才意识到老旧电梯的用法,伸手用力合拢电梯门外的铁栅栏。

轰隆机械声中,电梯震颤颠簸了一下,缓缓下沉。

走在大堂的大理石地面上,慎的皮鞋声在寂静的空间内回响着。

空间广大的大厅内,石灰岩雕刻的穹窿拱门上挂着一盏盏暗金色吊灯,大厅中央的红丝绒沙发组,环绕着罗马风格的卷枝花瓶,暗紫色大丽菊花束插满瓶身延展出来。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身处某个酒店内,慎拉紧紫罗兰色西装外套,将衬衣领间裸露出的肌肤掩住。

慎垂着头穿过大厅玄关,接待处的中年男人趴在柜台上,半秃头顶反射着暗黄色的灯光。

“客人。”

一声呼唤让慎颤抖了一瞬。

缓缓转过身,慎战战兢兢地望向金色隔栏后的夜班经理。

“您要退房吗?”中年男人眼泡浮肿,因为熬夜,声线里透着疲惫的睡意。

“我……我…嗯,退房。”结结巴巴,慎咽下一口水。

从柜台下搬出登记薄,夜班经理撩起衣袖,翻过手腕看了一下表。

随手划掉登记簿上长谷川的名字,经理记下退房时间,凌晨一点。

从柜台下拿出一把钥匙,经理递过去给慎,“客人,您寄存在这里的东西还给您,请检查一下。”

迟疑着伸出手,慎接过钥匙,椭圆形的钥匙扣上画着一把红白阳伞:“神户临海乐园”。

慎瞄了一眼夜班经理酒红色西装马甲上的名牌,国村丰。

中年男人困倦地掀起眼皮,似乎困惑于慎的视线,“客人?”

猛地低下头,慎推开酒店旋转门,闪身消失于经理的视线中。

站在夜色中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慎在细雨中微微张开嘴,仰首望着街道两侧密集排布的砖石摩天大楼,直插夜空的楼宇间,石灰石屋脊兽收拢骨翅盘踞着,爬满了道道暗色雨水污渍。霓虹灯牌闪烁,玻璃钢筋结构的高架桥盘绕牵扯,纵横交错。

空中飞驰着机车与汽车,闪烁的尾灯与楼宇天际间扫动的探照灯光,全息广告牌投影在夜空中变幻流淌。美丽的金发女郎在广告曲中冲路人们送来虚拟的香吻。

引擎喷气声,司机们鸣笛争执声,街道两侧酒吧俱乐部强烈的鼓点声,一切吵杂在慎的耳中汇合,仿佛奏响了疯狂的城市爵士乐。

街道对面驶来的汽车溅起积水,慎在人行道上后退一步,抬起胳膊挡住刺目的车灯。

这是哪里?我又是谁?

 

坐在街角处的美式餐厅内,慎透过落地大窗望着来往的车辆,车灯时不时由远及近地打在青年苍白的面庞上,转瞬又暗淡下去,使得他线条锋锐的侧颜明灭易碎。

餐厅的全自动点餐柜台像一面巨大的橱窗,分隔成排的格子里,时不时被机械手臂推送替换进新的食物。糕点,烤鸡,寿司,食物在橱窗灯光下泛起诱人的色泽。

 

看到来往客人们用佩戴的手环刷卡取餐,捂着丝质衬衣下的小腹,慎抿起薄唇,肚腹饥饿地纠结着,他却身无分文。

手指探入西装衣袋,慎摸索到冰凉的物品。

那枚他从女尸身上撸下的戒指,还有一盒薄薄的火柴。

指尖捻着戒指,慎在灯光下眯起眼,辨认着戒圈内细微的暗刻文字。

K.Y.

是那个女人的名字吗?

回想起女人冰冷的肢体触感与充盈血丝的怨眼,慎颤抖着。

难道真的是自己杀了那个女人?她是谁?我又是谁?

扶住额头,慎脑内抽痛起来,痛苦地挤着眼。

手指摸索着那片火柴盒,慎用指尖掀开纸盒,绿莹莹的火柴十根一组插在盒中,盒面上用金色花体写着“Ikuta club”和一行细小的地址。

餐厅中央滚动着的全息屏幕上突然插入新闻,“花神酒店发生命案,房内惊现红衣女尸,受害人身分不明,请知情者前来辨认。”

记者指认着身后老旧的六层建筑,夜班经理国村丰颤抖着擦拭额上的汗水,“嫌犯登记姓名是长谷川,大概这么高……”比划着高出自己一头的距离,国村丰焦急,“我当时就觉得他神色不对,特别留意记住了,没想到查房时候……”

画面切换到监控录像,慎身着淡紫色西装的身影挽着一位红衣女郎步入酒店,伴随着被放大而模糊地脸部特写。

 

吃惊地看着荧幕上的自己,慎嘴唇颤抖,环视四周,迅速地脱下身上显眼的紫色西装外套。

食客们的视线被新闻吸引,无人注意到缩在卡座软包内的慎。

轻手轻脚地起身,慎将外套卷在手肘上,低头穿过餐厅过道,闪身从自动门的缝隙中溜出。

高挑的青年被细雨中的车灯淹没了身形,消失在夜色中。

将西装外套搭在头顶,慎双手拽住衣领,用外套遮蔽面容和雨丝,贴着小巷脏污的墙壁疾步。

横流的污水在他脚下淌过,冲刷过手工皮鞋,汇聚在地下水道排水口中。

 

“Ikuta club”朱红霓虹投影于夜色,林立的大楼夹缝中,俱乐部红色的拱门灯光闪烁。

迎着细雨缓缓喘息,慎抬起脸,睫毛和发丝沾染着水雾,在霓虹灯光下折射着晶莹的光。

虽然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慎却记得去向俱乐部的路线。

越不愿承认,慎越发怀疑自己真的是犯下那宗可怕命案的凶手。

捏着指间的那枚火柴盒,慎钻过拱门,沿着阶梯下降,穿越三道灯门

楼梯尽头,地下室铁门紧闭,门口立着身穿黑西装的保安。

伸出手臂拦住慎的脚步,巨汉举起一张卡牌,“上面画着什么?”

从湿润的额发间望着卡牌背面棱形花纹,慎眼瞳中光点晃动着,“谛听”。

翻过卡牌,牌面上似犬非犬的生物张牙舞爪。

保安咧开大嘴,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将一副张子假面递给慎,“请进吧。”

拉开门闩,俱乐部黑漆漆地向慎洞开,内里乐声缱绻,仿佛饥饿的巨口伸出艳红的舌尖。

咬紧牙关,慎将黑色的半面具系在脸上,埋头步入铁门内。

暗色沙发座椅围绕在矮几边,暗褐色木质墙壁上刷着一层清漆,在昏暗的灯光中泛着陈旧的油腻。

吧台后,疲惫的酒保身材走形,用不巾不紧不慢地擦着威士忌酒杯。

狭小的半圆形舞台被暗绿天鹅绒幕布包围。

淡紫发色的混血大提琴手高鼻深目,敛目抽动弓弦,面上带着一丝沉醉。煤灰发丝梳理成大偏分的鼓手穿着条纹西装马甲,脚踩节拍打响鼓点,黄铜光泽的鼓乐组反射着舞台灯光,琴声鼓点汇聚成暧昧的爵士乐章。

在这一切慵懒而陈旧的气氛中,戴着各色张子面具的客人隐身于黑暗的客席中,在香烟雪茄明灭的暗红火光中,缭绕的烟雾中,女士华丽的檀香扇后交头接耳,时时发出轻笑。

 

身着绿色绸衫的慎独自一人坐在舞台下,舞台顶端转动着的镜面灯球撒下粼粼光点,使得隐身黑暗中的青年俊美的脸庞忽明忽暗,如暗海上浮动的月。

钢琴突然流泄出水银般清透的前奏,金色流苏绳结扎起,帘幕拉开,折叠出层层波浪。

站在舞台中央的白衣少年伸出修长的手指扶住立麦,仰首望着转动变幻的灯球,眼尾微微下垂,方形眼眸折射出璀璨的光彩。

身材娇小的少年似乎有些局促,点起脚凑近过高的立麦,像是索求一个吻。

望着他眼角的一点泪痣,慎有些痴然地坐直身体。

“星期日的夜晚 
枕邊無人 
無法入睡 
只是緊抱著思念 
等待天明 
明明有可歸去的地方… 
從一開始就知道不能喜歡上你 

要怎樣的思念才能稱得上「愛」? 
請替現在緊揪我心的感情冠上名字 ……”

少年用过于清纯的声线唱着旋律慵懒到颓靡的乐曲,带着忐忑地真挚。

慎紧张惶恐的心情莫名地平缓下去,像是暗海的波涛被明月牵引,渐渐归于低沉的静谧。

对客席里其他假面后的观客来说,这种青涩的真挚显然更富于挑逗性,人群暗暗交头接耳,发出轻浮地笑声。

舞台上的少年充耳不闻,折起眉头,舞低垂着浓密的眼睫微微仰首,舞台顶灯的光束将他笼罩进去,隔绝于外界的浓黑,沉浸于歌曲的哀伤情绪中。

“在接吻時閉上雙眼 
是為了不看到未来
被擁抱著的那顆忐忑不安的心 
現在還是相信著你 
要一直對你說著「我愛你」 
直到發不出聲音為止 ……”

 

惶然四顾,慎只看到黑暗中浮现的一张张面具,绘着扭曲地笑或古怪的哭相,仿佛幽魂,慎浑身发冷,伸手摩挲着自己丝绸衬衣下的臂膀。

西裤下的脚踝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擦过,慎悚然。

“喵~”细软的叫声让他松弛下肌肉,伏身,慎伸手抚摸了一下桌下毛茸茸的那团小生灵,感受着指间温暖的气息。

双手将那团迷路的小猫抱起,慎把它环在胸口,小猫金色的眼眸闪烁,伸出粉色舌尖轻舔了一口慎的指尖。

“呵~”笑出声,慎抿着嘴唇左右顾盼,这里怎么会有只小猫咪呢?

自己不是对猫毛过敏吗?脑中迅速浮现出的思绪,很快被淹没在未知的浪潮中。

隔着几张桌子,黑暗中,一个身着修身黑西装的青年戴着猫面具,冲慎举起酒杯。

“cheers……”男子收束锐利的艳色的红唇在面具下翘起。

猛地转过身,慎抱紧小猫弓起脊背,鬼鬼祟祟地贴着舞台下的暗处,从侧门溜出去。

挤在舞台后狭窄的过道内,慎抱着猫咪疾步快走,时不时紧张地回头张望,确认无人追踪。

暗红色墙壁上,壁灯闪烁着,小猫咪蓬松的大尾巴卷起,金色眼瞳竖成一线。

前方的洗手间传来冲水声,镶嵌着磨砂玻璃的木门打开,穿着黑西装的男人戴着鸦天狗面具,捂着嘴干呕,浑身散发着酒气,跌跌撞撞向慎走来。

擦肩而过的瞬间,男人一把抓住慎的衬衣领口,从西装内抽出弯曲的链镰,向他颈项套去。

冰冷的刀刃切入慎颈项肌肤瞬间,鸦天狗面具的男人仰首,喉头发出咯咯声,手指一松,链链哗啦坠地。

在慎惊怖的视线中,男人胸口穿出一截散发红光的光刃,鲜血转瞬濡湿他白色的衬衣,盛放出一朵死亡之花。

抽回光刃,鸦天狗男人的身体轰然坠地,露出背后戴着猫面的青年。

在青年冷酷犀利的目光中,慎缩起脖子,用手臂遮住脸。

 

高挑的青年鹌鹑一样胆小的行为让猫面男好笑地勾起嘴角,转动手腕,熄灭滋滋作响的光刃,猫面男将金属剑柄插回西装外套内的枪带上。

“Mars~”轻声呼唤着,猫面男冲慎抱着的小猫咪招手。

跃下慎的臂弯,mars摆动长尾,绕着猫面男的西装裤脚转圈磨蹭。

一手取下猫面,相貌艳丽更胜女性的青年贴近慎,鼻尖贴着鼻尖,近到可以感受到青年颤抖的身体和颈后肌肤上树立的汗毛。

一手拍在慎身侧的墙壁上,青年从西装内袋取出一张半透明的身份卡,上面闪烁着身穿黑色警服的证件照。

“我是藤原树,Astro plane凶案组警探。”

颤抖着,慎掀起眼帘瞄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白皙面容,又迅速低垂视线,小声喃喃,“我没杀人,真的没有……那位小姐不是我杀的。”

直起身,树翘起一侧唇角,低沉黏连的声线凉凉,“那可不好说。”

“我真的没有!”急切地,慎忘记恐惧,提高声线急切道,“我醒来就在那张床上,那个女人我根本不认识!我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既然你不记得……”偏过头,树恶质地问道:那你怎么肯定人不是你杀的?”

“我……我……”慎急地舌头打结。

直起身,树靠在暗色墙纸上,不再欺压面前泫然欲泣的青年。

在他身后,刚刚伏尸在地的鸦天狗杀手消失无踪,只余下一套黑色西装以人型姿势贴在地毯上。

“啊!”捂住嘴,慎小声抽吸。

举起一张相片,树并指轻弹,“这是真田佳乃,她是第一个和你相关的受害人。”

望着相片上身着白裙的长发女孩,慎困惑地看向树,“我不认识她。”

“要是今天以前你这样告诉我,我一定会觉得你在狡辩。”指着融化消失的尸体上盖着的那副红色天狗面具,树压低剑眉,“我的搭档翔平三周前开始调查真田佳乃案件,然后失踪了……”

抓住慎的衣领,树横过小臂卡住他的颈项,将比自己高半头的青年抵在墙壁上。盯着他瑟缩后仰的表情,树厉声,“你把翔平怎么了?!”

“我真的不知道!我今天从酒店床上醒来,身边……身边就是一具女尸,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握住树的手腕,慎的眼瞳颤动着,“树,这是哪里?我是谁?”

松开拽住慎丝质衬衣的手,树冷哼一声,后撤半步。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摸着被卡到窒息的颈项,慎轻喘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火柴递过去,“我在身上找到这个。”

接过绘着俱乐部泥金名字的小纸盒,树夹在指间翻弄着。

拽过慎的衣袖,树牵着他往后台走去,“那很简单,我们去问问主唱你究竟是谁。”

坐在绕满灯泡的梳妆镜前,白衣少年手持化妆刷,为自己浓密的眉描出一道清晰的棕色轮廓。

指尖压住眉尾,少年用眼角余光看着镜中倒映的两人,“我不认识你们,也不知道你们在找什么。”

靠在少年背后的梳妆台上,树抱臂环视更衣室,成排的亮片羽毛华丽演出服挂在推车上,梳妆镜上暗粉色的霓虹灯泡闪烁,桌上摆瓷盒脂粉与盛在水晶瓶中的淡绿色香水。

与浓俪香奢的气氛不同,少年身上弥散着竹枝的清新香气。

“Hokuto对吧?”手指点着墙上悬挂的主唱排班表,树的视线转向怀抱小猫咪,拘谨地站在一旁的慎,“他身上有你们俱乐部的火柴,应该是你的熟客。”

轻笑一声,少年合上眉粉盒。抽出瓷桶内的炭笔,旋转着点按在自己眼角,加深那慑人的泪痣,“北人,吉野北人,我的熟客太多了,但是这位……”

旋转过椅子面向树和慎,北人叉开腿,趴在椅背上,探身仔细审视着雪肤黑发,身着轻浮碧绿绸衫的高挑青年,灼热的目光直看到慎羞怯地侧过脸。

摇摇头,北人一手托腮,“我不认识他。”

踏前一步,树在北人面前翻开相片夹,“你认识她吗?”

握着相片,北人为上面横尸酒店的红裙女子瞳孔紧缩,“茉莉……她是靖子!我们这里的舞女。”

猛地站起身,北人冲到树的面前,一把拽住他的黑色领带,“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谁干的?”

捏住北人的手腕,树微微施力,让他吃痛地松开手指,“就在今晚,花神酒店,嫌犯……”

瞄了一眼紧张地捏住裤缝的慎,树漫不经心地贴近北人眉宇紧皱的脸庞,“在逃中。”

“真田佳乃也是你们俱乐部的舞女。”翻动相片夹,树挑起一边眉头,“短短一个月内两位舞女遇害,我的搭档翔平也来质询过你吧?”

咬着下唇,北人平复了一下惊怒的呼吸,伸出一只手,在自己耳侧比划着,“个头这么矮的警官吗?半个月前他是来调查过佳乃失踪案。”

皱着眉,北人的视线在树和慎之间游移,“佳乃在那之前已经辞职了,她怀孕了,说是要和未婚夫结婚,所以我们都不知道她失踪……遇害了。”

松开北人的手腕,树眸光转动,轻拍他的肩,“你知道佳乃的未婚夫是谁吗?”

伸手拂开树的手指,北人转过身,双手撑住化妆台,低咒一声,猛捶桌面。

抬起头,北人望着镜面内倒映出的两位俊美青年,黑瞳晃动着反射点点灯光,“我不知道名字,也没见过他的样子,但是佳乃闲聊时提到过,他是一名船员。”

背靠着梳妆镜,北人紧绷着脸颊,“你懂,在astro plane这样的星港都市,船员是舞女最好的归宿,不会问你的出身,你的历史,只提供一个可期许的未来……”

点点头,树从梳妆台椅背上拎起自己的西装外套,眼神示意慎跟上来。

步出化妆间前,树回头望着趴伏在梳妆台面上的少年。

“北人。”

听到呼唤,北人直起身回头,用手背擦抹了一下泪水打湿的眼角。

少年的眼泪模糊了深浓的眼线,连带点染的泪痣都晕在深邃的眼框中。

扶住门框,树微微颔首,“靖子遇害时……也怀有身孕。”

睁大了眼瞳,北人嘴唇颤抖起来。

“你要小心。”

树说罢转身消失在窄门中。

收业时间,身穿酒红色马甲的侍者们叠起桌椅擦拭台面,用扫帚清扫舞池地板上碎裂的酒瓶。

披着白色皮毛外套,北人站在舞池中央,反复和俱乐部经理小森隼保证自己的安全。

穿着卡其色羊毛背心的青年留着发黄开叉的刺猬头,手心汗湿地捏住北人的肩,“小北,让健太送你回去吧。佳乃和靖子连续出事……”

望着背着大提琴和鼓槌的乐手们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从后台步出,北人摇摇头,绽开笑容,“让他们送其他女孩子回家吧,我家就在附近嘛,现在还早,赶得上末班车。”

拦不住一意孤行的北人,隼将手卷成筒,对步出俱乐部的北人喊叫,“到家给我个电话!”

从俱乐部后门拾阶而出,北人裹紧大衣,皮鞋踩着湿滑的地面,在昏暗的后巷路灯中踽踽独行。

凌晨时分,酒吧街的后巷充斥着流浪汉和醉鬼们,倒伏在小巷阶梯上,呻吟高歌。

呕吐物和酒精混合的腐朽气息弥散,时不时有毛茸茸的肮脏老鼠钻出垃圾堆和下水道,擦着北人的鞋面爬过。

用衣袖掩住口鼻,北人快步前行。

自家公寓线条细长的花岗岩楼身浮现在挨挤的大楼缝隙间。

玻璃窗透过窗帘缝,折射着暖黄的光。

北人在黑暗中向着夹缝间透出的一线光前行。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北人悚然,头也不回,加速向前奔跑起来。

皮鞋踩在湿润路面上发出令人牙酸地叽咛声。

仰起头,北人迎着射入小巷的暖光,因奔跑发出急促地喘息。

脑后发丝被抓住一把拽回,北人吃痛地挣扎,随后被重重地砸向地面。

脸颊摩擦在湿润的柏油路面上,北人雪白的皮毛外套染上脏污黑渍。

袭击他的人压制住不断挣扎的少年,一拳砸在他的侧脸上。

嘴角破裂,北人在口中尝到自己的血腥味。

连续的重击中,北人眼眶肿起,视线模糊下去。

捏住北人的脸颊,袭击者将意识模糊的少年拽起。

少年血色的视角中,袭击他的黑影晃动着,乌鸦面具下,贴近他耳侧的人发出兴奋地灼热喘息。

抓住他的腰带,乌鸦人拆解他裤扣的手指灼热粗糙到让北人作呕。

聚集全身的力气,北人提起膝盖猛顶过去。

被有力的手一把握住膝盖,北人脸上吃了一记重击,后脑撞击在柏油路面上,视线震颤,耳中鸣响。

皮带扣冰凉的击打在他赤裸的小腹上,唰地抽出,北人感到压制自己的力量松弛了一瞬。

吃力地翻过身,北人在湿润脏污的地面上,咬牙向前爬去,指尖前探,向着那一下线近在咫尺的光伸出手。

喉结分明的修长颈项被从后勒住,皮带绕着颈项套了几圈,猛地抽紧。

指尖掐住勒陷进颈项的皮带,北人喉间发出咯咯声,血沫呛咳出嘴角。

被沉重的身体自身后压迫着,恐怖的力量抽紧皮带,向后拉拽他,北人整个上身后仰起来,璀璨的眼眸中,猩红血丝蔓延。

乌鸦人灼热兴奋地喘息贴着北人的耳侧喷吐。

不要!不要死!他是谁?!这是哪里?!

窒息中,北人大脑一片混沌,突然白光闪过。

“解……”舌尖颤抖着探出嘴唇,箴言尚未滚落,北人耳中响起一声柔软的啼叫。

“喵~”

勒住他的巨力停顿住,淋漓地热血喷溅。

坠回地面上,北人的脸颊砸在湿淋淋的路面上,血腥气混合着连绵雨丝蔓延。

手指扣住松弛下来的皮带,北人呛咳一声,宝贵的空气重新涌入肺腔。

被托住后颈,修长的手指微凉,颤抖小心地取下缠绕其上的皮带,意识昏沉中,北人被横抱起来,脱离湿润脏污的小巷地面。

将半昏迷的少年抱在怀中,慎震惊地望向树。

黑西装警探手持散发红光的利刃,被他齐肩斩断手臂的男人鲜血喷溅上砖红墙壁,血污在混合垃圾的雨水中流淌,引得鼠辈攒动,从下水道和街角涌出,骚动着吞噬鲜血。

金黄色的猫咪兴奋起来,扑入鼠群大开杀戒,一时间吱吱厉叫声不绝。

被树斩伤的乌鸦男在污水中翻滚身体,瞬间溶解消失在慎的视野中,只余一套黑衣与一张假面。

“Mars!很脏……”呵斥着兴奋杀戮的小猫,树皱起眉。

一手捞起皮毛染血的小猫咪,树走近慎,伸手扶住他怀里北人昏沉的侧脸。

少年雪白面孔上青紫遍布的痕迹让树低啧一声。

虽说他是想用北人诱敌……

脱下西装外套盖住在雨中颤抖的北人,树将衣领掖紧在慎的臂弯,“他在这里不安全,你们跟我回家。”

迈开长腿几步追上树,慎抱紧北人忐忑道,“我们,我们不去警局吗?”

低垂视线,树纤长的睫毛扇动,“警局?那里也不安全。”

不然翔平是怎么失踪的……

 

开着曲线流畅的黑色轿车,树在天际桥上飞驰,两侧来往车辆在视野中拖拽成红蓝霓虹光流。

沉入转盘,树在蛛丝盘旋的光缆中疾降,屋脊兽森冷的爪牙盘踞在帝国风格的石质建筑上。大都会直插夜空的摩天大楼向上向下无限延伸。

抱住昏迷的北人,慎在树失速的急降中后仰身体,闭紧眼眸。

悬停在排屋交错的街角,树缓缓减速,在昏暗的黑铁路灯柱边停稳。

红砖大房地基环绕着石灰岩,有着A字型的倾斜屋顶,推开隔开花园的黑铁艺栏杆,树转头示意慎跟上。

横抱着北人,慎跨过黄水仙盛放的花园小径。

刷卡打开刷着红漆的木门,树将小猫咪mars放在地毯上,侧身让慎通过。

“啊,树……这是怎么了?”披着一条羊毛薄毯,头发灰白的妇人吃惊地抱起在她脚边打转的小猫。

mars原本蓬松的金色绒毛沾染上污渍血迹,卷曲打结起来。

高挑青年怀抱着的少年并不比狼狈的mars好到哪里去。

北人的手脚从树的西装外套内无力地垂落,黑发染血打结,额角渗出血污,白皙的脸颊上青紫遍布。

急忙让慎将北人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老妇人打来一盆热水,用白毛巾沾湿,小心翼翼地擦拭掉北人满脸的血污。

触动到嘴角的伤口,北人脸颊抽动,扇动昏沉的眼睫。

晃动的视线中,妇人灰白的头发和眼角的皱纹让北人眼眶发酸。

抽动了一下鼻尖,北人咕哝,“奶奶……”

伸手捂住北人微烫的额头,老妇人骨节突出的手指颤动着,仰首望着树,“他们是……”

侧首瞄了一眼坐在对面沙发上双手紧张交握的高挑青年,树回望老妇人的眼神温和,声线低缓,“他们是我的证人。”

点点头,老妇人不再过多询问,只是细心地替北人清理伤口,擦身换衣。

在树的浴室里洗了个透彻的热水澡,慎将整夜弥漫在身上的腥臭,腐败,甘甜气息清除殆尽。

抓住雪白毛巾擦拭着湿润地黑发,慎换上树的白色滚边黑睡衣套装,瞥了一眼丢在脏衣框内的绸衫与西裤。

手指拎起那套凶杀案现场的衣衫,慎将它们塞进垃圾袋内。

 

扶着老宅的阶梯扶手,慎拾级而上,垂首望下去,客厅内熊熊燃烧的壁炉发出木柴油脂爆燃的噼啪声。老妇人双手合十,跪在神龛前默默祈祷。神龛内摆放着一个六棱型红白描绘的护符:苏民将来之子孙。

奇怪地抓了一下发梢,慎拧开阁楼上树的房门。

A字倾斜的屋檐下,简单摆放着一张黑铁大床,一张原木写字台,一盏落地台灯。

灯火黯黯地散发出暖黄的光,北人此刻正沉睡在树的大床上,白皙的肌肤几乎和床褥融为一体。

金色皮毛的小猫咪mars盘成一团,趴伏在北人枕边,低声呼噜着。

站在阁楼半圆形的落地窗前,树捧着一杯琥珀光泽的威士忌,轻轻摇动杯中的冰块。

半边身体隐没在阴影中,皎洁白皙的侧脸在星光中显现,树回过头望向呆站在门口的慎,对他招招手。

站在落地大窗的另一侧,慎线条挺拔的鼻梁下颌被光影割裂成两片。

窗外流淌的城市之光丝毫没有隐没满天星斗,慎垂下眼睫,这究竟是哪里?

将威士忌酒杯让给慎,树低声,“喝一点,暖暖身体。”

捧着琥珀色酒液,橡木香气弥散,伴随壁炉燃烧的松香,小猫咪mars低缓的呼噜声,自醒来后,慎第一次感受到一丝安稳。

真奇怪,明明不认识他们,为什么像是旧识的老友一样安心?

双手插进西装裤兜内,树白衬衣下紧实的胸腹肌肉线条在皮制枪带勾勒下若隐若现。

“你想起了什么吗?”

摇摇头,慎将酒杯捧到唇边,小口抿着。

被烈酒的酒气猛地冲上鼻端眼角,慎呛咳一声。

轻笑着,树偏过头,“第一次喝酒?”怎么像孩子一样……

“我不知道……”关于自己的一切经历,都像隐没于黑暗的海面下,波浪在月光中粼粼起伏,却跃不起一丝浪花。

捧住酒杯,慎用手指在泛起一层冷雾的玻璃上勾划,“树,你奶奶在祭拜什么?”

“她是我的房东太太。”顿了顿,树侧首望向窗外,“不过确实像我祖母一样……她只是在祈祷平安。”

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慎咬住下唇,“树桑,我其实想起了一点……”

猛地转头望向他,树微微颔首,“什么?”

“我是个宇航士。”像是北人所说的,佳乃的未婚夫是星港船员。慎从衣袋里拎出那串钥匙,举到树的面前,“这是船坞的钥匙,我哥哥在那里。”

接过钥匙,树摩挲着钥匙扣上那把红白阳伞。

“我要去这里,我哥哥是船长。”

定定望着树,慎湿润的黑眸前所未有的坚定。

 

未完待续

Chapter End Notes

建了个群,对剧情和cp有疑问和需求的可以来讲。扣扣号:134062336

里切

异闻周刊 50

寄数寄

曼迪出镜

 

被湿软的东西舔舐着,龙友皱起眉,挥手扇扇赶开扰人清梦的香吻,“嗯~再睡会儿~”

翻过身企图抱住一大早就闹人的小野猫,龙友手臂扑了个空,倾斜的身体压到细瘦的骨骼。

“哎呦!”脸上挨了一记拍打,龙友皱着眉爬起身,“干嘛啊……”

脱口而出的怒叫在睡眼接触到冰冷凝视后咽回。

搔搔睡乱的脑后黑发,龙友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湿痕。

熹微曙光中,少年姿态严整地跪坐在龙友身边,膝上盘踞的金黄奶油色小猫正契而不舍地用舌尖脚爪骚扰龙友。

好家伙,原来是这么个“小野猫”送来早安吻。

等等……扶住额头,龙友呻吟一声爬起身,“我们不是在黄泉里……”

“你终于醒了啊。”挑起一边眉头,凉太纤细的声线冷然。

侧首示意龙友看向和室地板上躺着的两个昏迷的孩子。

手脚并用爬过去,龙友伸手探向树和翔平的前额,“退烧了……”

松了口气,喃喃着,龙友诧异,“怎么还不醒?”

垂下眼帘,凉太修长的手指插入mars丰茂的皮毛中,缓缓梳理,“我们没能唤回孩子。”

凌乱的记忆逐渐回笼,龙友扫视着树祖母的老宅,微微张开嘴,“我们根本没进去树和翔平的黄泉结界。”

望着两个睡颜安详下去的孩子,龙友皱起眉,“怎么回事?黄泉里的孩子为什么是玲和慎?”

mars为何会带他们去见两个被囚禁在三重县阴森宅邸的孩子,他们根本没机会和树与翔平关联。

“龙友君,葵祭时引发百鬼夜行的那个孩子,恐怕并不是个例。”凉太垂首思索着,“灵视能力者的黄泉结界,有可能在不接触的情况下联通吗?”

“不可能…”猛地顿住,龙友停下斩钉截铁的话,抿着嘴唇,他伸手抚向树的额头,沉睡的男孩睫毛浓密而卷曲,精致的容颜简直像女孩一样艳丽,据说他是三胞胎姐妹中唯一的男孩。

“……文献记载中有过特例,假如灵视能力者是一胞血亲,确实可以不接触也产生灵力感应。”

龙友和凉太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

刷地拉开纸门,靠坐在纸门上昏睡的黑人术士一个趔趄,嘭地栽倒在地。

“哎…”摸着剃出青茬的颈根,名叫Mandy的大个头爬起身,眼皮沉重地耷拉着,“邪祟……是不是有邪祟!”

一把推开他,龙友翻着白眼大步走下楼。指望他守夜,真有邪祟的话,大家尸首凉了他都不会醒。

树的祖母和母亲一大早就等候在楼下早餐厅内,听到龙友和凉太步下楼的响动,两位女性同时回首。

跪坐在神龛前,外祖母还保持着双手合十祈祷的姿势,皱纹紧缩的眼眶内,微微泛黄的眼瞳泛起水光,“如何?树和翔平他们……”

摇摇头,凉太垂首。

在女性长辈们绝望的眼神中,龙友抢出一步向前,“夫人们,孩子已经退烧了。”

扯出笑容,龙友凑近树的母亲,轻声安抚,“我和凉太有线索了,令郎和翔平的事有救!”

自顾自拉开早餐桌旁的椅子,龙友坐定,伸手从桌上抓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树的母亲在围裙上擦擦手,急忙从橱柜案台上端出茶点饼干,“几位辛苦了,早餐想吃点什么?厚蛋烧还是饭团?味增汤行吗?”

“不忙哈不忙。”笑呵呵地,龙友招手示意树的母亲和祖母坐下,一边猛挤眼睛给凉太使眼色。

对户主们微微鞠躬,少年拉开椅子坐到搭档身边。

摸着一夜间下巴上生出的几根青髭,龙友压低身体凑近眼神忐忑地女性长辈们,“树和翔平的那个,那个‘魂魄’,现在不在黄泉内游走,他们在另外两个孩子的脑袋里。”

把专业术语替换成通俗概念,龙友试图给外行的客户讲清楚现在的局面。

从碟子里捡出两枚饼干,龙友丢进自己面前的茶杯里,“您们看哈,这是树和翔平,他俩泡在这杯茶里。”

又捡出两块饼干,龙友举到表情困惑的客户面前,“这是我和凉太。”

把饼干小人绕着茶杯外侧转了一圈,龙友摊手,“我们昨晚就这样绕着走,所以看不到茶杯里的情况,也就没能救回树和翔平。”

树的外祖母和母亲面面相觑,“那该怎么办?小树和翔平就一直困在茶杯里吗?”

摆摆手,龙友提高声线,“那不会,你看这个茶杯的花纹,我和凉太都记住了,只要找到这对茶杯,令郎和翔平不就手到擒来?”

“你们知道困住翔平和树的孩子在哪里?”树的外祖母沉下声,手指抓住手帕,紧张地颤抖。

和一直静静旁听的少年对视一眼,龙友点头,斩钉截铁,“知道,就在三重县,我们今天就出发去找。”

抓住龙友放在桌面上的手,树的母亲殷殷望着他,“能救回他们吗?”

反握住她的手,龙友抿着嘴唇点点头,“一定行。”

低垂视线,凉太望着杯中渐渐溶解于茶汤里的饼干小人,他们必须尽快了……

打包好行李,自知理亏的mandy拎起几个包裹,脖子上还挂着背包,自动给后辈们充当起行李员。

与树的长辈们道别,龙友望着面色憔悴的老妇人,沉吟了片刻。

“夫人,那个护符…”指着神龛内红白描绘的菱形物件,龙友沉声,“您还是丢掉为好。”

抬眼望着龙友,老妇人嘴唇紧皱,怀抱小猫咪mars轻轻摇晃着,许久才用手指擦拭眼角,缓缓点头。

 

术士们踏上来时乘坐的渡轮,在延绵不绝的灰暗海雾中,龙友立在船头,呼吸着扑面打来的湿凉潮气。

背靠着栏杆,凉太望着远处呆坐着看守行李的Mandy,黑人术士眼神茫然,显然又魂飞天外。

灵协派来的唯一一位大人联络员居然是这样缺心少肺的家伙,凉太对未来的预判也像海雾中的航路,笼罩上一层灰暗。

“玲和慎被囚禁的很隐秘,你真的有把握找到他们?”凉太计算着手头仅有的模糊线索,禁不住皱起眉。

“那两个孩子是强灵视能力者。”龙友遥望着海雾笼罩的暗色波涛,似乎努力从中看出什么端倪,铁皮渡船像一柄利剪,在黑色布匹上割划出一道雪白浪花。

握紧手指,龙友肌肉结实的小臂上血脉浮现,“你能想象,将这样两个强灵视力的孩子日以继夜囚禁在笼中不见天日会发生什么?”

走近龙友,凉太与他并肩,在微凉的海雾中感受到搭档身上传来的隐隐热力。

他并不能想象,或者说他的想象力边界不能无远弗届,放纵肆意到追上那两个孩子,甚至也不能追上身边这个人。

并不索求搭档的答案,龙友的声线带上一丝颤抖,喃喃着,“身体越是被囚禁,孩子们的想象力越是会一直一直向外伸展……”

那些绘在墙壁上,废纸上的图案,星星,太阳,飞船,宇航士,笔调稚拙简单,内容瑰丽绚烂。

灵视力是术士的基础,被极端压抑的孩子会疯狂发展自己唯一的力量,灵视力发育到极限就是结界能力,龙友不敢想象玲和鱼野蛮生长的黄泉结界有多广袤,吞噬侵略性有多强……

“你说,我们能救回树和翔平吗?”不似在女性长辈面前那样英雄气概,龙友对沉静的搭档泄露出一丝忧虑。

“如果一切可能出错的地方都不出错,我们就能成功。”说出这句话,凉太自己都觉出一丝荒唐,自嘲地勾起嘴角。

趴在栏杆上,龙友迎着渐强的浪涛闭上眼,“那我们就不出错。”

 

到达三重县后,避开更便捷的高速道路,龙友凉太和Mandy一路寻找能搭乘渡船,沿着铃鹿川逆行向上游。

建在河湾边山阴上的大宅,这不可靠的推测却是他们现有的唯一线索。

绿水之上白色风帆鼓动,熊野三山巍峨的险峰起伏,在少年术士们的眼中缓缓后撤,木造仿古帆船划开一线水流,破浪而去。

靠着船柱昏昏欲睡,Mandy努力打起精神,睁大圆溜溜的眼瞳。

在他视线中一高一矮两位少年术士一边趴在船舷向外观望,一边手持地图记下临河的宅邸。

“哈欠~”捂着大嘴,Mandy忍不住困倦,“这样到底有用吗?要找到猴年马月啊。”

白了Mandy一眼,龙友充耳不闻地在地图上圈着门牌号。

停下查询ipad上市政规划图纸的手指,凉太抬起头,“Mandy桑,你困了就睡吧,还有两小时才会靠岸。”

抱着柱子,Mandy挥动蒲扇大的手掌,“不困啊,哈欠~不困,凉太,你说的这个宅子确定是个宅子吗?会不会是什么秘密基地防空洞之类的。”

直起脊背,凉太轻叹一口气转过身,“会的,Mandy桑,当然有可能在防空洞里建舞厅和立柱楼梯,也有可能在秘密基地里挂丝绒刺绣窗帘。”

张开嘴,Mandy呆滞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少年一本正经的话语中冷嘲热讽的毒刺。

 

“我就是想给你们缩小点范围,怕你们大海捞针没头绪啊。”

忍无可忍,龙友一把丢开笔,从鼻孔中哼出一口气,“睡你的不好吗?真想帮忙等下去拉行李啊!”

没有那个脑袋能不能不要强出头带队?!

被后辈训斥着,人高马大的Mandy缩起脖子,面色阴郁却一句反驳也说不出口。

龙友和凉太为了查案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Mandy再迟钝也知道不能这时候触他们霉头。

捏捏鼻梁,龙友捡起笔继续。身旁少年眼眶下浮着青紫阴影,细瘦的身量在贯穿河川山阴的微风中毅然,多日没梳洗,脑后的黑发桀骜地翘起。

“凉太。”

呼唤中,少年抬起大眼静听他。

“你去睡会儿,我看着。”龙友笑嘻嘻地,用原子笔戳戳搭档的肩,“这小身板等下别晕了。”

闪身躲开,凉太没有推辞,“龙友君,半小时后叫我,我来替换你。”

拉起身边的外套盖上,凉太靠在船舷围栏上,歪过头打起盹。

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细窄的鼻梁上洒下几丝阴影,少年微微皱起眉头的睡颜让龙友生出一丝安心感。

他没有弟弟,假使有,像凉太这样的也许挺可爱。

风向偏转,白帆鼓起,船身轻捷地越过重山,坐落在近海平原上的熊野市区隐隐展露身姿。

灰白建筑群像是棋盘格纹,铺展在广袤的浓绿与碧蓝的水波之间。

 

鼻端瘙痒,凉太皱着眉睁开眼,面前是龙友放大的嬉笑面孔。

麦色肌肤的少年正挤眉弄眼,伸出一支马克笔探向他的上唇,显然是想趁他睡觉捣蛋,给他添上两撇胡子。

后仰脖颈,凉太为大自己两岁的搭档幼稚行为无奈。

船已经靠岸,船舷外,日光西斜,他显然不止睡了半小时。

“怎么不叫醒我?”掀开盖着的外套,凉太舒展睡到僵硬的身体。

伸手猛揉了一把少年翘起的脑后黑发,龙友一把将地图塞进他怀里。

“都搞定了,本地符合房型大小,采光度,地理位置的一共有十四户,我们现在就去挨家走访。”

龙友在黄泉中辨认出只在三重地区贩售过的巧克力,正是为熊野市海啸后重建募款。

滨临海湾的熊野市有着绵延二十多公里的漫长沙砾海岸线七里御滨。

雪白的砂石滩涂延展在幽蓝的海湾上,地势低洼而开放的港湾成了海啸冲击的重灾区。

巨浪轻易漫过白色巨石堆积的防波堤,将熊野市区与周边村镇摧毁大半。

灾难虽然过去了数年,依稀可以看到海滩边废弃的无人建筑,渐斜夕阳点染之下,阴影幢幢,气氛阴森。

骑着租来的自行车,龙友凉太与Mandy一行沿着漫长的海岸前进,峻岩峭壁的岩积悬崖高耸着,沿海公路不得不盘旋而上。

夏日的海风猎猎,碧空如洗,吹动龙友印着红色扶桑花的黑地夏威夷衫。

在他身后,凉太洁白的棉质学生短袖衫半透着鼓胀,夏风像是白鸽,钻入少年的胸襟内,轻盈地将他带起。

黑发贴头皮剃成短茬的Mandy听到海风送来的阵阵由远及近呜咽声,缩着脖子加快蹬车步伐,链条泠泠转动,Mandy与龙友并肩。

看着骑到自己身边的傻大个,龙友嗤笑一声。

混血儿比一般日本人更高大的身材偏偏踩在窄小的女士单车上,显出马戏团杂耍的滑稽相。

谁让他们去的太晚,车行只剩女式车可出借呢。

“龙友君,这声音也太吓人了!”Mandy瞪圆了眼,伸出一指在自己头顶打转,“搞不好是怨灵!”

侧耳倾听,龙友只听得到穿堂而过的海风发出空洞的回响。

忍不住为个大胆小的队友送上一句咒骂,“你没听过海风穿过岩洞的声音?!”

指着山麓转角处,石灰岩壁上嶙峋斑驳的空洞,千仞峭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风蚀岩洞,高的直达山顶,低的贴近石砾滩涂,在海浪拍击中发出轰隆隆的沉闷声响。

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的人怎么能做术士!

龙友看着人高马大长相威严十足的黑人术士扼腕,真不如把他这副个头换给自己。

体力稍差的凉太缓下蹬车速度,仰起头,在夕阳中微微喘息。

意识到搭档落单,龙友停下蹬车,链条空转,缓缓退行到凉太身边,“加把劲儿,马上就到了。”

对同伴招招手,三名术士并肩骑行,转过海湾,背影逐渐没入暗淡的暮色中。

伪装成为风俗志取材的学生,三人的调查进行的还算顺畅。尤其是凉太大阪名校的学生身份为他们大大增加了筹码。

“我是校刊主编片寄凉太。”敲开熊野古道附近的又一扇民宅大门,望着门牌上“国村”姓氏,凉太低头鞠躬,向户主递上名片,在主妇困惑的目光中,凉太侧身介绍同伴,“这位学长是校刊摄影师数原龙友,那位是关口曼迪。”

凉太把龙友整理好的老宅资料房型图等装订成册展示给主妇看,“我们正在为暑期调研课题取材,这一期校刊主要报道南方熊楠先生主持的神社合祭运动。曼迪桑是我校与美国分校的合作计划负责人……”

侃侃而谈,平时持重寡言的凉太扯起谎来面不改色,Mandy被少年的连篇鬼话惊地瞪大眼睛,眼珠咕噜噜在两个后辈之间乱转。

“太太你好哈~”笑眯眯地,龙友凑过去点头哈腰,“咱们这个期刊主要是面向海外宣传我国重要文化财产,入选的素材还会由美国那边的基金会给予一定的支援……”

“啊……”主妇的表情为难起来,“我得问问我家户主……”

眼珠一转,龙友立刻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贵宅的隐私我们一定会保护好,假如您不想透露,我们一张照片都不会取。”

说罢为了增加可信度,龙友马上盖上胸前悬挂相机的镜头盖,一边伸手压下凉太抱着的资料,“就谈谈,也不会录音,只是请您指教一下地元古老名胜和风土人情……”

双手合十,龙友向主妇拜拜,“您看,我们从大阪一路坐车来的,连口水都没得喝,今晚住宿也没着落,请您好歹跟我们聊两句,我们就算结束今天取材了……”

龙友那副低眉顺眼可怜兮兮的样子将主妇逼得没办法,不好太过不近人情,只好将三人引入家中,招待茶水。

山麓大宅内部装饰成美式狩猎屋风格,漆成黑色的原木结构支撑着白墙,倾斜的吊顶上挂着圆形鹿角吊灯,墙壁钉木架上横放着仿古猎枪。

低头哈腰,龙友感谢地接过主妇递来的茶水,凉太在一旁静静看他寒暄,并不急于向主妇询问。

搭档送过纯水推销过手机,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拉近人际关系方面比他娴熟的多。

大手捏着茶杯,Mandy局促地小口啜饮,那颇有些滑稽的姿态让主妇暗自掩口忍笑,戒心也随之迟缓。

和主妇打听着本地特产美食,在餐厅干过帮厨的龙友专业程度不亚于主妇,很快与对方热聊入巷。

站起身,主妇走到冰箱前,从冷冻层取出分解好的牛肉递给龙友看,“三重县的牛肉还是我们花神村产的最好……”抿着嘴唇,主妇像是不好意思,“这话听起来太自大,但是你们试试就懂……”

“啊,这一看就清楚了嘛!”龙友正色,“我也不是夸口,我在老家也是干过烧肉店的,可是肉博士,这个横膈膜的花色……”

瞄到厨房茶点柜子里堆着的一摞柑橘图样的明治巧克力,凉太伸出腿,在桌下轻踢了一脚搭档。

视线飘过去,龙友不动声色,指着冰箱对主妇说,“太太,可能是我多嘴,您的冰箱原来不在这里吧?”

站起身,龙友走到厨房过道里比划着,“放在这里会挡过道啊,现在是没事,万一您要把洗碗机拉出来……”

双手衡量着双开门冰箱与洗碗机之间的距离,龙友皱起眉,“冰箱比起你们厨房空间的设计太大了,这位置可不够。”

笑容尴尬而为难,主妇抚摸着耳侧的鬓发,“让你见笑了,其实这是我们老宅的冰箱,一个月前漏水,把木地板泡变形了,我家先生和我女婿他们只好把冰箱拉回来了,现在修好了可是他们太忙了,一直没空拉回去……”

摸着下巴,龙友绕着冰箱转圈,“夫人,怎么不找人去搬?你看冰箱太沉了,把厨房地板这里都压出痕迹了。”

“哎呀!”闻言立刻弯下身,麻里子伸手去摩擦被压出凹痕的墙角木地板,心疼地扼腕,“这可是新装的!”

“我早说叫他们来拉,每天起早贪黑就是说没空,有空打高尔夫没空搬冰箱……让治也是的,说什么找人搬,谁肯来啊……”念叨着,主妇顾不得在场的陌生人,一直用围裙擦拭着地板上的痕迹,试图抹去那一道刮擦。

抬起头,主妇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失措,有些尴尬,“老宅在山麓上面,背靠河湾,离这里大概有一丁的距离,山道狭窄车上不去,只能靠人力,所以没有搬家公司肯接……”

听到宅邸位置,龙友迅速和凉太交换眼神,“夫人,冰箱放在这里实在伤地板,要么这样,您要是有推车,我和曼迪试试帮您搬过去如何?就当答谢您的茶点。”

“啊?这怎么好意思……”嘴里推拒着,主妇的眼神来回在龙友结实的肩臂肌肉和Mandy高大的身材之间打转。

“小意思。”拍拍黑人混血儿粗壮的肩颈,龙友笑眯眯,“给我们两小时,保证给您平安运过去。”

背靠冰箱,曼迪双手探向身后,伸长手臂扶稳,“好好,慢一点哦…”

哦个鬼。翻了个白眼,龙友推着手持铲车,把沉重地双门冰箱碾过国村宅的玄关。

颠簸声中,冰箱倾斜,沉重地压在曼迪背上,“哎呀!哎呀!”低声叫着,黑人术士抱怨着要求龙友小心。

背着手跟在同伴身后,凉太迈步走在山间石子路上,丝毫没有上去搭把手的意思。

体力活不是他的强项,他只要保证自己不摔在湿滑的鹅卵石路面上就行。

在最前方引路,主妇时不时回头赔笑,“辛苦啦,马上就到~”

手臂吃住力量,龙友颈项肌肉紧绷,汗水渗出打湿夏衫,没有余力回话,只是扯着笑容示意主妇快走。

绕过一片高大的杉木,和洋折衷的老宅褐色的倾斜屋顶闪现在绿荫之间。

哗哗水声渐强,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湍急的水浪轰鸣,空气中都弥漫起微凉的水雾,轻纱般附着在龙友汗湿发热的肌肤上。

杉木荫蔽之间,山麓岩壁陡峭,白浪翻涌的狭窄水流若隐若现。

缩紧黑瞳,凉太抿住嘴唇。

原来不是河湾,隔开孩子们逃生希望的是瀑布。

攀上大宅前的石阶,主妇掏出钥匙打开围绕着大宅的黑铁栏杆,敲响橡木大门。

猫眼刷地被拉开,门内的人辨认了片刻,咔咔解开锁链与门闩。

来人是一位白衣绯袴的年轻巫女。

呆滞了一瞬,主妇压低声音,“靖子?怎么是你?你姐姐呢?”

“丽华姐和神主出去了……”名叫靖子的年轻巫女视线越过母亲,对站在她身后的三名年轻男子微微颔首,“这是?”

“丽华这孩子……”皱着眉,主妇拉住女儿的袖子低声,“你快打电话叫她回来,我之前跟让治说她在老宅……”

回过头,主妇对龙友一行人陪笑,扬声吩咐靖子,“拿板子铺在阶梯上,然后快来搭把手,有人帮忙把冰箱搬回来了。”

龙友和曼迪喘着粗气,伸手把冰箱侧转角度,来回试探着如何塞进大门里。

“哎呀,横一点,不是,再斜一点,对对靠右……”主妇细声指挥着,完全忘记客气,只想这两个免费劳力不要擦坏了她贵重的法式冰箱与橡木大门。

身穿巫女制服的靖子侧首,用余光打量着站在门边和她年纪相仿的国中生。

察觉到她的视线,凉太微微颔首,向她致意。

秀美少年那沉静的黑瞳让靖子悚然,不知为何,少女在他锐利的目光中感到一丝羞耻。

拖拽着冰箱塞进老宅的厨房内,龙友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

曼迪不管不顾地拉开餐厅内的椅子,一屁股坐上去,哎呦哎呦喘着粗气。

掀起背心下摆,龙友扇着风,打量起老宅的构造。

走廊墙壁上开着一排大窗,每一扇都挂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即使在夕阳中也紧紧闭合着,让陈旧的大宅显得格外阴森。

砖石原木打造的宅邸虽然散发出年久失修的腐味,依然可以看出异常结实,龙友伸手敲了敲厨房墙壁,回声沉闷。

“真结实啊。”龙友漫不经心地和主妇攀谈起来。

忙着在铸铁炉灶上给客人们烧水泡茶,主妇笑着回头,“是我先生祖上的房子,经过两次大战呢,就是为了防空建造的。”

“哦。”拉开椅子坐下,龙友对站在一旁的搭档凉太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随口接话,“那有防空的地下室吧?”

倒茶的手顿住,主妇颤抖了一下,茶水溅出杯沿。

扯开笑容,主妇抓起一旁的布巾擦抹桌面,“应该有的,但是我嫁进来后就没进去过,里面堆满了祖父他们留下的杂物,谁也没工夫整理。”

接过茶水对主妇道谢,凉太抿了一口,轻声询问,“令媛是巫女吗?”

“她暑期兼职而已。”呵呵笑着,主妇摆手,“就是让她赚点零花钱。”

“这附近有神社啊?”龙友兴奋地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身体前倾靠近主妇,“我们来就是想采访神社的事。你们是氏子吗?”

“嗯啊,”擦着汗,主妇捏住围裙,“花之窟神社,就是本地村民信的乡野小社,你们可能没什么兴趣。”

“南方熊楠先生的遗志就是要发掘统计记录我国地方的小社。”凉太温声细语,将手中的资料递过去,“假如能够由您引荐,我们和神社的神主谈谈就最好不过了。”

刚才靖子和母亲交谈的话语,凉太可是一字不落全部听到了。

“这个……”为难地弯着眼角,主妇露出一个略显苦涩的笑容,“神主不太接受外人的祭拜,我是嫁进来的媳妇,也没有多少说话余地。”

嘭嘭嘭。

三声空洞的异响传来,一时间厨房内所有人都静默下来。

望着洗手池上的水管,凉太眯起眼。

“啊,可能是靖子碰到哪里了……”嘴唇哆嗦着,主妇堆笑,“房子太久哪里都出问题……”

 

“母亲。”靠着厨房玄关,靖子手里拿着电话分机,“神主和丽华姐很快就回来了。”

冲女儿挤着眼,主妇不明白一向精明的二女儿怎么在外人面前给她捣乱。

“不好意思啊。”向客人们陪笑,主妇站起身送客,“十分感谢你们帮忙把冰箱抬上来,我家今晚还有点事,恐怕没办法招待你们了,我给你们推荐一家温泉老店,住得舒适菜又好,女将是我的朋友,给你们打折……”

将龙友凉太和曼迪送到门口,主妇微笑着不断鞠躬。

山涧石子路上步来两人,主妇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有些着急地搓着手。

“哎呀,好累!”提着裙摆,缓步而来的红裙女子小腹隆起,挽着身边的黑衣男人,高跟鞋踏在石子路上,举步维艰。

微笑着拍抚她搭在自己臂弯的手,身材高挑的中年男人有一双细长的凤眼,白肤红唇,鼻梁细窄,虽然眼眶随年龄凹陷,眼袋发红肿胀,细腻的皮肤上却一丝皱纹也无。

这幅京都人的秀雅长相不知为何给龙友一种怪异的恶心感。

远远望着黑衣男子,凉太与他隔着大宅铁门对视着。

望着大宅门口站着的三张陌生面孔,男人带笑的的面孔凝滞。

“神主大人……”主妇喃喃着垂下头。

“哦~这几位是?”搀扶着红裙女子走到近前,黑衣男人笑着微微弯腰。

“我是数原龙友。”不等主妇介绍,龙友主动上前一步,伸出手握住男子的。

感受到掌心冰凉的硬物触感,男子面色一变,很快又堆起笑容,“啊,幸会,进来喝杯茶吧。”

“才喝过啊。”曼迪挠挠头,一点没感受到人群中汹涌暗潮,不明所以地插嘴。

回首给主妇一个眼色,黑衣男子伸出手,示意大家回房详谈。

坐定在客厅红褐色的真皮沙发上,红裙女子丽华小脸因孕期微微浮肿,带着一丝熟艳的倦意,小声抱怨母亲不体谅自己怀有身孕,出去透个气还要被打扰。

“有事找靖子和友香啊,我很忙哎~不要提让治!说到他就来气……”

为众人送上茶水,穿着巫女制服的靖子与凉太交换了一个眼神,抱住托盘,微微鞠躬告退,返过身拉起客厅的帘幕,又挨个将大门的锁链门闩插好。

咔擦咔擦地落锁声中,黑衣的神主翻过手心,呈递到三位术士面前,“能跟我讲讲,你们从哪里拿到这个的吗?”

神主掌心,龟甲剑菱纹戒指闪闪发光。

“你?!”曼迪硕大的黑瞳紧缩,转头望着龙友。

一个手刀击向曼迪后颈,龙友将灵力灌注掌根,嘭地将高大的黑人术士击倒在地。

眼瞳吃惊地大睁着,随后扩散开来,曼迪沉重地倒在茶几上,将玻璃桌面砸得粉碎。

“啊啊啊!”尖叫着,丽华弹起身,钻进母亲怀中。

惊变中,凉太僵直身体,直挺挺地端坐,手指捏紧长裤布料。

一脚踩在昏厥的术士背上,龙友将手肘靠上膝盖,倾身靠近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在神主微妙的审视中,龙友扯开一个笑容,雪白的牙齿森森闪烁,“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是数原龙友,灵高退学生,为追查葵祭暴乱事件而来。”

龙友脚跟在高大的术士背上碾动,“他是灵协的联络员,我送给你的礼物。”

神主微笑着松开龙友的手,背靠上沙发,抬起左腿搭上膝盖,“我凭什么相信你?”

坐回凉太身边,龙友嗤笑出声,“你知道我为什么退学吗?”

感到身边的同伴身体微微颤抖,龙友的笑意更盛,“我父亲是数原三四,前灵协机动部队成员,杀伤同伴叛逃。如父如子,跟着灵协,我这辈子都不能出头了。”

“哦~”眉头舒展,神主似对这个名字有所印象,凤眼斜向一侧,朱红的嘴唇翘起,“那他呢?”

与神主狭窄眼裂内黑洞的视线相触,凉太抿着下挂的嘴角,目光沉静,脊背挺直。

一把揽过身边的少年,龙友嬉笑着捏住他削尖的下颌,将脸颊贴上去,用生出的薄髭摩擦他。

直到凉太冷冷剜了他一眼,龙友才亲了一口少年的侧脸放开他。

“这是我的情人凉太,良家少爷,我带他私奔出来的。他不是灵界的人,你能查到。”

 

定定地盯着两个少年,神主的视线转向扑倒在地的高大术士曼迪。

长久到令人窒息的静默后,神主轻笑一声,将龙友塞给他的那枚戒指递还回去。

“我们的规矩,杀了前任的可以继任他的位置。”

接过那枚从死人断指上拔下的龟甲剑菱纹银戒,龙友压抑住反胃感,套上自己的中指,在神主玩味的视线中,龙友将戴着戒指的手伸到神主面前。

握住少年的手,神主用力摇了摇,“龙友君,欢迎你加入荒神社。”

未完待续

浮萍

异闻周刊 51

数寄数
面玲
鱼慎

 

眼见着扑倒在地的高大黑人术士被数名身着白装束的男人拖走,凉太任由龙友紧紧搂着,视线低垂。

老宅的阶梯转角与二楼回廊浮现出众多身影。刚刚他们都隐身于暗处,只要龙友一行稍有行动,恐怕已经横尸当场。

搭档紧贴凉太的身体微微颤抖,显示出龙友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么镇定自若。

伸出手,凉太从后腰轻拍龙友。

“靖子,你带他们去休息吧。”微笑着吩咐巫女,牵起吓到瑟瑟发抖的丽华,神主转身面对龙友,“你是为葵祭而来,赶得很巧,今晚就参加你第一次集会吧,我为你引荐新任神子。”

巫女绯色的裙裤衣摆在走廊地毯上摆动,贴着暗红色壁纸的墙壁上藤蔓纹路卷曲,走廊尽头丝绒窗帘紧闭,只有散发着昏暗黄光的壁灯照明。

用钥匙拧开尽头一间房,靖子侧身示意他们进入。

牵着凉太,龙友大摇大摆步入,一屁股坐在铺着雪白床褥的大床上,少年弹跳了两下,“挺软的哈~”

挤眉弄眼,龙友对巫女嬉笑,“靖子小姐,你要不要一起来试试?”

鞠了个躬,靖子侧身退到门口,“请稍候,我会为二位送来集会装扮。”

抓住靖子的手腕,凉太轻声,“靖子小姐……”

抽搐了一下,靖子的脸颊因疼痛而扭曲。

拉过靖子的手腕,凉太伸手掀开她的千早衣袖。

手腕内侧雪白的肌肤上,蔓延的青紫夹杂圆形的灼痕隐入袖中。

瞳孔紧缩,龙友的咬牙。

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腕,靖子拉下衣袖盖住伤痕。

侧首贴近靖子的耳侧,凉太轻声蠕动嘴唇。

退开一步距离,靖子的目光瞟向墙壁上的奔马油画。转身离开房间,咔咔两声将房门反锁。

 

“妈的!”捏紧拳头猛捶一把床褥,龙友直起身,“你跟她说什么……”

坐到搭档身旁,少年伸手扶住他的脸侧,垂下眼睫,声线冷然而柔软,“你不要多想……”

他多想什么?他想知道凉太告诉靖子什么而已?面对一向冷淡的搭档异常的举止,龙友呆滞地望着凉太靠近的过来的脸庞。

被少年的嘴唇贴住的瞬间,龙友颤抖了一瞬,伸手扶住他单薄的肩就要推开。

眼睫如扇扇动,凉太眼神飘向墙壁上的挂画。

按住他肩胛的手转而扶住少年后颈,龙友瞳孔闪烁,一把将他压倒在床褥上。

半晌,挂画后传来细微的拉合声。

翻身躺到凉太身旁,龙友用手背擦抹了一下湿润的嘴角,哼笑着,“便宜你了。”

“便宜你还差不多。”说是搭档就行,搞出情人人设叫他怎么办?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凉太侧身打量着门窗紧闭的房间。

坐起身,走到天鹅绒帘幕紧闭的窗前,凉太扯开窗帘一角。

窗外紧邻着湍急的瀑布,白浪激岩,雪花飞溅,房间内隆隆响声从此而来。

冲龙友摇摇头,凉太靠在墙壁上,轻叹一口气,“你怎么不按计划来?”

他们顺利脱身后再通报灵协的机动部队接应不就好了。

双手枕在脑后,龙友冷冷一笑,“你看到靖子穿着的衣服了,他们今晚就有集会,等灵协,呵,你只能等到再一次葵祭暴乱。”

坐起身,龙友双臂搁在膝盖上盯住凉太,“我是灵高的学生,那群人就只会坐等事情闹大,然后找理由一次性歼灭扑杀。”

并指比在脖子划过,龙友咬牙,“树和翔平,还有玲与慎,这些孩子的死活他们才不管!”

这么多年来,在灵协的眼皮底下发生着可怖的强灵视力儿童绑架监禁案,他们却视而不见。

问题出在灵协内部……想到从臣和naoto那里得到的警告,龙友与凉太同时静默下来。

交换了一下支撑身体的腿脚,凉太抱臂靠在墙上,“Mandy怎么办?我不觉得他是坏人。”

或者说他没有作恶的心智。

“他要是荒神社一伙儿的自然死不了。”龙友闷笑,拍拍身边的位置召唤搭档,“要是好人……也暂时死不了。”

揽住凉太的肩膀,龙友宽慰,“他们没当场杀了他,就是留在今晚集会有用。”

“要见到神子了,你期待吗?”龙友和凉太对视,少年严峻地神色让他挑起一侧眉头,笑嘻嘻,“啧啧,看你胆小地~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斜睨了一眼搭在肩上的蜜色手指,龟甲剑花菱纹戒指闪烁着银光,凉太皱起眉。

现在担心Mandy的安危毫无意义,他们自己的未来都生死未卜。

 

地下室内,向西的窗透出的几丝日光逐渐倾斜拉长。长满霉斑的天花板上灯泡缓缓晃动,暗淡地与残阳交映出影影幢幢。

八角笼外观客早已满座,身披黑袍的客人们面上罩着各色动物张子面具,低声交头接耳。

戴着熊面的龙友深吸一口气,被身侧观客们散发出的各色熏香味道弄得晕眩作呕。

白檀,桂木,黑方,乳香,甚至名贵的伽罗,这些神职才会使用的圣香遮掩不住观客们身上自内而外腐朽的气息。

这是役使邪灵后灵魂腐败的味道。

龙友的灵视力,说的更准确些,不如称之为嗅觉。

侧身向戴着犬面的凉太靠近,龙友得以在少年洁净的氛围中喘息。

双手揣在袖中,凉太眼尾微垂的大眼在红白张子面具下流转,余光瞄着站在自己侧后方的黑色衣裾。

神主戴上乌鸦假面,正用森然目光玩味地居高临下观察他们。

地下室墙壁上的铁门被拽开,不知通向何处的漆黑隧道内铁链窸窣。

瞪大眼睛,龙友在众人欢呼声中探出头。

挣扎着,身量矮小的孩童被拖拽出来。身着白装束的壮硕男子们抓住手脚,将孩子一把丢进八角笼里。

砸在水泥地面上,白衣的孩童爬起身,小脸上沾着几块黑灰痕迹,清秀的面目扭曲起来,猛拽住颈项上扣着的钢铁项圈,铁链哗哗作响。

抬起手中的折扇,乌鸦人微笑着示意氏子们动手。

白装束的男子们拽住连接项圈的锁链,将男孩拽倒在地,拖曳着扯到八角笼边缘,直到他的身体贴紧笼身。

别过头,龙友在孩子的惨叫声中嗅到皮肉烧灼的刺鼻焦糊气味。

用折扇点点龙友的肩,乌鸦人细柔的声线带上笑意,“数原,怎么不看啊?这就是你们一直在找的神子,引发葵祭暴乱的那个长谷川就是他哥哥。”

“你不是说他是神子吗?”龙友颤抖的嗓音蕴藏怒意,“荒神社是这样对待神子的?”

伏低身体,戴着乌鸦假面的男人凑近龙友与凉太之间,乌鸦尖锐的喙戳出,反射着暗色漆器光泽。

“别急,这也是仪式一部分。”乌鸦人朱红的嘴唇蠕动,“送上祭品之前,要先戳迷宫中的米诺陶怪兽几枪,好让愤怒的神子尽情享用他的大餐。”

八角铁笼再次被打开,赤裸着上身的高壮男子被铁链束缚着双手拖拽进去。

仿佛印证着乌鸦人的话,氏子们用寒光闪烁的长枪戳刺男人赤裸的褐色脊背,逼迫他步入笼中。

被枪杆猛击膝弯,黑人术士Mandy跪倒,八角笼门锁上刹那,束缚在Mandy手腕上的镣铐红光闪动,当啷解开,坠落在地。

捏紧拳头,龙友探身出去,立刻被搭档拉住胳膊。

喘息着,因灼伤扑倒的男孩抬起头,脸上的疤痕随呼吸缓缓愈合。

咬紧牙关,玲忍耐着疼痛率先扑向跪倒的敌人。

几年来生死角斗的经验告诉他,面对体量大自己几倍的对手必须先下手为强,置对方于死地!

黑人术士远比同龄日本人高大的身体上肌肉隆起,粗壮的骨骼线条让玲牙关颤栗。

这人是他所有对手中看起来最强的,玲没有把握可以战胜他。

来不及多想,玲冲杀到对手面前,在术士惊讶茫然的目光中,玲左脚踩地,娇小的身躯弹起。

足尖猛击中Mandy下颌,高大的身躯横飞出去,Mandy眩晕着左手撑地,探出右手胡乱挥舞企图抓住男孩踢过来的腿脚。

灵巧地左右腿轮流更换重心,玲提起膝盖不断弹腿踢出,砰砰击打在Mandy胸腹结实的肌肉上。

黑人术士身体反应并不灵活,健壮的身躯抗打击能力却远非玲之前的对手可比。

收回腿脚,玲双手握拳护在身前,赤裸足尖前后跳步。

咬着牙,男孩和黑人术士因疼痛面孔同步抽搐起来。

Mandy是因为连续被男孩凶猛地击打身躯,玲则为踢到Mandy这块铁板而趾骨生疼。

“呀——”轻啸一声,玲双手撑地,一个侧翻双腿扬起,左右腿先后击到,连环踢中Mandy的胸腹。

砰地一声,又一声,Mandy被冲力击地连续后退,赤裸的脊背抵上八角笼壁。

“啊!”惨呼一声,Mandy甩着手向前扑倒,脊背上灼烧疤痕隆起。

“该死!该死!”痛呼着,Mandy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再不打起精神制服面前的男孩,他就会命丧当场。

猛地扑过去压住面前的男孩,Mandy忍痛挨了他几记凶残打击,靠体重压制住对手。

提起拳头,玲一下又一下猛击Mandy面部,打得对方鼻腔喷出鲜血。

“停手啊!”用额头向下撞击男孩面门,Mandy大喊着阻止他。

他根本不想伤害这孩子。

被黑人术士坚硬的颅骨撞到脑门,玲后脑勺撞击地面,瞬间眩晕。

咬住舌尖,玲用力合拢牙齿,齿隙的血腥和疼痛唤醒晕眩的大脑,玲将大拇指塞进握紧的拳头间,抵住Mandy肋下皮肉最薄弱处猛戳进去。

“哎呦!”痛呼着,黑人术士被戳到麻筋,整条肩臂抽搐,蜷缩起身。

趁机钻出Mandy肉体牢笼钳制,玲翻身骑跨到他背脊上,抬起手肘猛击对手后颈。

噗地,Mandy毫无反抗地一天之内第二次被打晕在地。

骑在扑倒的对手高壮的身躯上,玲急促地喘着粗气。

有些呆滞地望着身下的黑人术士,玲抬起头。

好弱……看起来那么能打,实际打起来却弱得要死。

又迟钝,又懦弱,出招时笨拙的身姿像条舞动的魔芋。

但是他不是坏人……

和之前那些上来就想置他于死地的敌人不同。生死一线时,玲不能更清晰意识到Mandy对他毫无杀意。

一把寒光闪烁地匕首被丢进八角笼内。

“结果他!结果他!结果他!”笼外,观客们欢呼鼓动着,挥手示意玲快点干掉对手,给今天不够尽兴的战斗见一点血色。

转头环视疯狂兴奋地观客,眼神定在面带微笑好整以暇地乌鸦人身上,龙友呼吸急促起来。

捏紧凉太的手,龙友与他对视,怎么办?

捡起匕首,玲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昏迷地高壮对手。

用手背擦抹掉鼻腔内涌出的鲜血,玲吸了吸鼻子,噹地将匕首扔在地面上。

双手叉腰,玲昂起头环视一双双闪烁发光的眼,狼,狐,犬,狮,天狗,乌鸦,张子面具下,黑暗中的观客如禽兽,散发出嗜血的兴奋。

“你们听着!”玲伸手指向观客席,稚嫩的小脸紧绷着,“这人是我的战利品!我想什么时候吃他就什么时候吃!”

瞪着乌鸦人,玲握拳,用大拇指比向自己,“送他去我房间,我需要个仆人伺候。”

展开折扇,乌鸦人用扇面掩住嘴,对汗湿脊背的龙友啧啧感叹着,“看吧,我们的神子多威风呐~”

 

从眩晕中醒来,Mandy刚刚侧翻身体就捂住腰,呻吟着握拳支撑在地上,“疼……”

豆大的汗珠渗出脊背,Mandy抬起头,疼到血丝充盈的眼中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

长满霉斑的屋顶颜色发黄,墙皮因潮湿而皱起斑驳,一盏昏暗的灯泡在视野中滋滋作响。

伴随着远处沉闷的哗哗水声和细小的咀嚼声,Mandy摇摇发胀的脑袋,本身就不算清明的头脑连遭重击,突突跳疼着。

刚刚还像一头小兽凶猛攻击他的男孩此刻正盘腿蹲坐在他面前,捧着一只钢盆用手抓着里面的骨头吮吸着骨髓。

抬起吃到油腻的下半张脸看了Mandy一眼,那孩子转过身,护食一样背对Mandy继续大快朵颐。

摸着抽痛的后颈,Mandy转动脖子观察所处空间。

一间墙壁剥落满是涂鸦的房间,除了头顶的灯泡和墙角的马桶,房间内只剩一床脏污发黄的被褥。

窗户被木板封死,钢钉加固的铁质大门上开着一扇小小的观察窗。

摇摇晃晃站起身,Mandy趴在铁门上拍了两下,大手将门击打地砰砰作响,“开门!”

转头看了他一眼,男孩翻了个白眼,低头继续吮吸肉汤。

咚,咚……

用肩背肌肉沉重地撞击铁门,Mandy赤裸着上身汗水淋漓。

“哎呦…哎呦……”捂住之前被男孩打到骨裂淤青地腰侧,Mandy哼着背靠铁门滑坐下身,“数原龙友……你小子死定了!”

握拳猛捶地面,Mandy闷声赌咒着。

望着终于啃完肉汤用衣袖擦抹油嘴的男孩,Mandy弯过高大的身躯,小声叫唤,“喂!喂!小孩~”

刷地站起身,男孩咚咚跑到Mandy面前,纯黑的瞳孔里蕴含的寒意让大个头的黑人缩起脖子。

砰地一拳打在Mandy脑袋上,男孩看着黑人术士抱紧脑袋痛呼,童声冷冷道,“我是你主人,你叫谁小孩?”

捂着脑袋,Mandy挤着一只眼,从眼缝里小心瞄着叉腰站在他面前的小不点。

“你…”见到男孩举起拳头,Mandy急忙后缩身体,“好好好,主人,你是主人行了吧……”

哼了一声,男孩抓起脏污的白衣下摆,从头顶褪下扔到Mandy脸上,一屁股坐到地上,露出青紫交杂的身体。

男孩瘦弱的身体上肋骨凸显,小腹凹陷,皮肤紧贴脊椎,骨点都根根凸出。

“给我擦身。”手肘搭在大腿上,男孩盘腿命令着高大的术士。

为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屏息,Mandy瞪圆了眼,嗫嚅,“没有水啊……”

伸手一指马桶,男孩不耐烦。

“这能用吗?”嘟嘟囔囔,Mandy掀开马桶盖。

后脑勺被一只钢盆砸中,Mandy哎呦一声捂住再次遭难的脑袋,“干嘛啊?!”

“用水箱的水!你恶心死了!”大声嚷嚷,男孩开始后悔留这傻大个一命,这个仆人显然脑袋缺根筋。

“哦……”委委屈屈地掀开水箱,Mandy将白衣沾湿。

跪坐到男孩身后,Mandy小心地避开他斑驳地伤口,用布料一点点蘸着水擦拭他脏污汗湿的身体。

青紫瘀肿,刮擦血痕,还有灵力灼烧的水泡。男孩的身体令Mandy不忍卒睹。

而这其中还有他留下的痕迹。

大颗泪滴溢出眼眶,Mandy吸着鼻子忍住泪意。

被咸味的液体溅在伤口上,男孩疼地瑟缩,反手给身后的男人一巴掌,“疼死了!”

捂着脸,Mandy忍住呜咽,扁起嘴道歉,“对不起…呜……对不起!”

被黑人青年那双充满怜爱与悲痛地漆黑眼珠望着,男孩深埋心底的疼痛突然泛起,拽住他的耳朵拉扯,“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轮得到你可怜?!”

被拽地嗷嗷叫,Mandy也不敢反抗,红着眼框望着男孩。

“你这人烦死了!给我好好干活啊!”气地转身坐下,男孩弓起脊背示意Mandy继续。

抓住男孩的手腕,Mandy小心地抬起他的胳膊,擦拭他肋骨毕现的胸侧。

吸吸鼻子,Mandy讨好地小声,“我叫关口曼迪,是来援救你的灵协术士,你呢?”

虽然对方用的是平语,男孩依然不爽地冷哼,“关你屁事!你有资格问主人叫什么?”

救他?要不是他,Mandy自己的小命早没了。

委屈地绷住嘴,Mandy埋头干活,拧干白衣,Mandy在水箱里摆净布料,转到男孩正面,抓住他脏污的小脚。

眼看着Mandy垂下黑色的头颅,小心翼翼掰开他红肿的脚趾一根根擦洗干净。男孩鼓着稚嫩的脸颊,小声,“我叫reo。”

“啊?”抬起头,Mandy发懵,“日文名?”

一脚踹在他肚子上,男孩挑眉,“Mandy是日文名?”

谁知道他是不是言灵术士,哪有那么容易告诉他真名。

揉着遭殃的腹肌,Mandy垂下头继续擦拭,“我爸爸是美国人嘛,他给我起了名字就跑了,我又不知道他是谁……”

抿着嘴唇,玲意识到面前的傻大个和自己一样,是个不知亲人在何方的无根浮萍。

“呵。”突然抬起头笑起来,Mandy像是想到什么,冲玲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我懂了,你是森林大帝啊!”

“什么玩意儿……”玲怀疑面前的大个子彻底被自己揍傻了。

“Reo是森林大帝啊!虽然是个孤儿,但是百兽之王的小狮子!你没看过手冢治虫的动画片?”Mandy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玲於,妈妈给你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你坚强起来……

脑海中仿佛响起母亲的话语,玲对她的记忆已经模糊到无论如何也拼凑不起母亲的长相。

“哎?哎!哎!”看着突然泪流满面的男孩,Mandy手忙脚乱的用大掌擦拭起玲脏污的脸颊。

吸着鼻子,玲用力打开Mandy干燥温热的掌心,“没看过动画片怎么了啊!你这么大还看动画片很厉害吗?!”

砰,砰,砰。

连接马桶的水管突然传来三声闷响,玲和Mandy同时僵直身体。

迅速爬到水管边,玲拿起盛汤的钢盆敲打回去。

砰砰砰,砰砰砰……

“是谁啊?”爬到玲的身边,Mandy小声。

竖起一根手指比在口边,玲竖起耳朵倾听水管传来的细微声响。

“上面有个女孩。”玲伸手指指抽水马桶向上延伸的水管。“她叫友香,和我差不多大,乌鸦人欺负她,她不听话就把她锁在洗手间里。她敲水管跟我说见到慎了……”

“你见过她?”瞪大了眼睛,Mandy吃惊地咬着手。

“对啊?”玲点点头。

“什么时候见到的?”Mandy听龙友和凉太描述过玲和慎,他一直以为玲从小就被关在地下。

翻了个白眼,玲不耐烦地瞪着Mandy,“梦里。”

 

坐在摆放着桃木长桌的宴会厅里,龙友和凉太暗自打量,积满灰尘的水晶吊灯,两排向上延伸的旋转楼梯,挂在墙上的油画颜色暗淡,细节模糊,更方便窥视之人隐身其后。

长桌上首席位靠坐着黑衣的神主,他右手边是一袭红裙的丽华,丽华身旁身着白衬衣结领带的青年沉着脸,面色不善。

令凉太吃惊的是,那位名叫让治的青年领口居然别着象征警视身份的旭日章。

乌鸦面具的神主站起身,举起装着清酒的木杯。

“庆祝今晚的仪式顺利进行。”神主向在座的众位客人致意,面对满桌珍馐美酒,宾客们依然戴着张子面具,黑衣整齐地排座在长桌两侧。

转身对坐在身侧的龙友与凉太举杯,神主微笑着,“也祝贺我们的新任夏久归位。”

捏紧酒盏,龙友只觉得指间那枚银戒灼手欲燃,原来,它的每任主人都是荒神社的Natsu。

身穿巫女绯袴的靖子弯下身,丈长竖起的黑发从脊背上洒落,将清酒从瓷瓶中注入龙友和凉太面前的酒盅。

瞄着她因动作而拉高的衣袖下露出的灼痕,龙友抓起酒盏,望着神主讳莫如深的笑容,一饮而尽。

未到饮酒年龄的龙友虽说自诩不良少年,可也只是偷饮过啤酒,一时被这火辣辣的清酒沿着喉咙烧进肚腹去,呛咳起来。

端起酒盏,凉太一手掩口,望着酒盏中倒映着的靖子恐惧地视线,迎着神主的目光,饮尽烈酒。

满意地坐回上首,神主背靠木椅,挥手示意开宴。

用餐刀切着牛排,神主眯起凤眼,望着渗出粉色肉类的血水,漫不经心道,“夏久,今晚是你的好日子,有什么荒神社可以尽的招待尽管提要求吧。”

见慎?还是要见玲?龙友抿着酒水,垂着浓黑的睫毛沉吟。

在桌下轻踢搭档,凉太抿着餐叉上的食物。

嘟圆嘴唇,龙友笑出声,“什么要求都行?”

手肘靠在桌上,神主勾起嘴角,“机不可失哦……”

眼珠转动,龙友一把抓住身边巫女的手,笑嘻嘻道,“那我要她今晚陪我。”

“靖子?神主大人!”丽华睁大了眼,盯着诧异的妹妹,“她不行……”

用餐叉指着丽华,神主沉下脸,“没你说话的份。”

转身望向龙友,神主又挂上满面笑意,“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家这位……”

抬起头,凉太用餐巾擦抹了一下唇角,矜持地挺直颈项,微笑着,“我没问题,不如说我也想试试。”

抚掌大笑起来,乌鸦面的神主在笑声中显得格外阴森可怖,宾客们也为少年的大胆发言嬉笑着窃窃私语。

“没问题。”抬眼给僵直脊背的靖子一个眼神,神主收敛笑容,“靖子,今晚好好招待他们。”

扔下餐巾,龙友大剌剌揽住靖子的腰,“那我就不客气了。”

站起身,凉太微微对在座宾客鞠躬,伴着搭档扬长而去。

望着三人消失宴会厅木门后,神主举起酒樽,眼神冰冷地冲他们的背影致意。

未完待续

瑕疵

异闻周刊 52

数寄数
寄北

在黑暗的街巷中拼命向前奔跑,啪嗒啪嗒,皮鞋击打在地面上的声音清晰可怖,不紧不慢。

北人仰起头,让湿冷的空气更多的倒灌进咽喉,肺腔因剧烈运动而热辣疼痛。

晃动的视线中,一线光明就在前方,触手可及,北人咬牙向前伸长手臂。

脑后的黑发猛地被拽住,北人头皮被拉扯着栽倒在地。

放开!放开!

北人扭动挣扎,沉重的身体压迫着他。

被冰凉的皮带套上脖颈,只来得及深吸一口气,北人即被勒紧的巨力卡到眩晕。

指尖掰着皮带向外抠,北人脸颊绯红眼眶充血,指尖几次从光滑的皮带边缘松脱,心脏因缺氧疾速跳动,加速将血液泵满全身,巨大的愤怒压过恐惧,北人咬牙伸手去抓压制在身上的那团黑暗。

雪白的指尖在黑暗中抓挠,北人不知自己在和什么对抗着,缺氧使大脑混沌一片,机械性地伸出双手空挥。

啪,他的指尖打到了冰凉的东西。

黑暗中,带着长喙的面具渐渐浮现,面具下,鲜红的嘴唇绽开森然笑容,利齿雪白。

 

咬紧牙关,北人扳住面具边缘,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撕扯。

展露真身吧!呼其名即可降伏!

舌尖抵住嘴唇,窒息中北人喉头咔咔作响。

伴随着可怖的啸叫,面具边缘撕裂开一道血痕,淅淅沥沥地,腥臭的鲜血淋在北人的脸颊锁骨上。

指尖发麻,北人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垂落,窒息使他瞳孔散大。

耀目的白光闪过,黑暗中的生物嘶叫着扭曲,捂住面具退后。形变成一团黑灰,抽搐缩紧,在漆黑的虚空中点燃成一轮,时不时挣扎着向外四散,却很快燃烧殆尽。

勒紧他的皮带松弛下来,呛咳着,北人扣住皮带拽下颈项。

被扶住肩膀抬起,北人眼瞳渐渐凝聚,来人的面庞被他手提的行灯照亮,纤细的鼻梁下薄唇紧抿着,深褐色的犀利眼眸因眼尾闪烁的泪痣带上一丝冷然的温柔。

凉太桑……

庆幸,挫败,悲哀,泪水滑下北人的眼角。

月影下,雪白的细棉窗纱在微风中轻扬。

黑铁书架上厚重的精装律法全书烫金,线装神道教经卷堆叠在原木桌案上,随着窗外的微风扫动,发黄的纸张微微卷角。

阳台前摆放着三角钢琴,纯黑的漆面倒映出房间两侧的书架,被割裂分置的神道与律法书籍在钢琴暗光流转的琴身上扭曲相接。

收紧环抱凉太脊背的手指,北人怀中的铜镜坠地,金属敲击的清脆响声嗡鸣。

指尖在包裹凉太背脊的凉滑绸料上捏出抓痕,北人身体僵直,颤抖着抽搐起来。

松开擒住对方的嘴唇,湿润的银色丝线在唇齿之间牵扯,凉太用修长的手指扶住北人的脸侧,另一手轻轻拍抚他的后背。

北人总是如南国星夜璀璨湛然的黑瞳此时茫然失焦,泪水沾满脸颊,打湿了凉太的手指。

“不是的,他不是不要你……她也没有抛下你……不要啊!”

从咽喉深处挤出一声无力的惨呼,北人将额头抵靠在凉太肩窝上,鼻尖发红,抱着青年高挑的身躯啜泣起来。

仰起头,凉太修长的颈项上喉结滚动,轻叹一声,任由北人收紧环住他腰身的手臂。

铜镜古井般的镜面泛起一圈涟漪。

手指插入北人脑后毛茸茸的细发,凉太柔声,“好啦……”

 

将北人安置在自己床上,凉太瞄了一眼少年昏睡的身影,轻轻合上卧室门,坐回客厅沙发上。

凉太静静注视着面前的红酒杯,玻璃杯弧形曲线将他身着黯蓝睡衣的身影拉长成一道冷色阴影。

他不该把黄泉中的残影分享给北人。

对共情心过强的北人来说,葵祭那些事果然还是难以承受的冲击。

抬手抓起北人没喝完的那支红酒,拔出瓶塞,凉太将鲜红的酒液注入空酒杯。

在杯底卷起一道血色波涛,凉太捏住酒杯,向桌案对面举杯。

“我以为你不会搭理我了。”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少年对凉太咧开笑容,蜜色肌肤被夜灯的暖光打上一圈光晕。

并不回答他,凉太啜饮一口杯中酒。他有多久没有深夜独饮了?从四年前答应母亲限制饮酒开始?

翘起一侧嘴角,凉太暗叹,他今晚破例太多,对一贯过着秩序井然生活的人来说,这不会是好事。在他的年龄,一点小小的放纵也会招致品行的疾速败坏。

将手肘搭在膝盖上,蜜色肌肤的少年抚摸着裸露出的双臂上交缠蔓延的艳丽纹身,啧啧赞叹,“凉太,明察秋毫一丝不差啊!你还真是严谨,应该说你这人现实还是虚妄呢?”

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凉太微微倾斜,观察暗红如宝石的酒体在水晶杯壁上缓缓流动。

他的物欲不强。收集漂亮的酒器,繁忙的工作后小酌一杯,算是被母亲称作工作狂的无聊生活中一点小小享受。

环视自己简洁明净的公寓,原木家具,分离主义油画,堆满整面墙壁的善本古籍,还有那架为了讲求音质而破费入手的欧洲名品钢琴。

一个二十八岁有为青年该享有的他都备齐了。

正是因为他不慌不忙稳扎稳打,才把这一切都搞到了手。

“喂!”双手握拳猛捶桌面,少年对他竖起眉头,“你准备无视我到什么时候?”

“好,我知道了。”点着头,蜜色肌肤的少年吸住腮,“坐在审判庭上看我堕落成那样,你心里快活对吧?!反正你早警告过我,料事如神的凉太君,片言可折狱嘛~”

抬起眼帘,凉太瞄过去,抿了一下唇角,张开口。

“别,别!”摆着手制止他,少年笑嘻嘻,语声甜蜜,“让我猜你要说什么:龙友君,可怜啊,都是我的错~我当年应该拦住你~不,不我不生气,你只是无知,这都是我的责任~”

探身过去,龙友冷下面容,“我说的没错吧凉太君?十多年了,专程抓我回来,你很唏嘘吧……不然怎么突然搭理我了?还是你之前都看不到?”

“我一直都看得到你。”将酒杯搁在桌上,凉太习惯性地用另一只手托住杯底,不弄出一点声音。

顿了顿,意识到独处时完全无需遵守这些礼仪,凉太自嘲,也许他真的是个无聊的人。

将手覆在自己的膝盖上,凉太直视龙友。

挑起一边眉头,龙友刻意做出的惊奇表情带动了鼻翼侧面挂着的鼻环,“那你怎么不惊奇啊?不信邪,理性,秩序,万事询证因果的大裁判官。”

“你属于我的世界。”凉太垂下眼帘,指尖在杯口轻轻勾划。“你的存在是必然,烈日下,秋霜中,明明朗朗,你是规律的一部分。”

“哈哈哈哈!”大笑起来,龙友拍着自己的大腿,“你真能把发疯这件事也用理性解释啊~”

“凉太君。”紧贴着搭档的鼻尖,龙友轻声,“你到底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掀起眼帘,凉太纤长的睫毛颤动着,眼神清澄。

“爱是要附着在某个人身上的,而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

 

北人彻底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时,正躺在不属于自己的卧房床上,脸颊枕着的是青年丝质睡衣包裹下清瘦的身躯。

扇动眼睫,北人不敢置信地抬头,小心翼翼地望着上方。

环着北人,凉太感受到胸口的细微震颤,左手合上了指间的书籍,将文库本扣在原木床头立柜上。

“好点了吗?”凉太好笑地看着把薄毯拉到头顶震惊地趴在他胸口的少年。

“凉太桑,我怎么在……”

活动了一下被北人压到发麻的手臂,凉太挑眉,“你抱着我哭得昏天黑地,我只好带你一起上床了。”

用手背擦了一把眼角,北人咬着下唇,“我哪有……”

回忆如潮涨起,北人瞬间又被强烈的情绪没顶,咬牙皱紧眉头,将画面压抑下去,“凉太桑,玲和慎,还有国村姐妹们……我们得去帮他们!”

吸着鼻尖哽咽,北人钻出凉太搭在胸口的薄毯,清脆的嗓音因急切而黏连。

“小北,你知道那是残影。”凉太比北人更加纤细的声线因平静而显得冷然。

眼瞳内水漾光点晃动着,北人盯住凉太,最终挫败地埋在他的胸口,“我不知道,凉太桑,我看不清……”

他以为他看得到就可以,可回荡在他体内的情绪痛苦到令他追悔。

他不该偷窥那面不属于他的镜子。

他真的太傻了,居然曾经对慎大言不惭,叫他不要逃……

感受到胸口逐渐洇开的湿意,凉太叹了口气,拍抚着北人的脊背,“那些已经过去了,我们要做能做的事。小北,我需要你帮我。”

从凉太胸口抬起头,北人眼尾发红,定定地望着青年。

水光在他眼眶中聚集了一瞬,北人闭上眼,翻身躺在凉太身侧,脊背贴住他,压抑住抽泣。

感受着北人颤动的脊背,凉太默默等待他平复情绪。

片刻后,北人重又翻身过来,抱住凉太的手臂,将脸颊靠上去。

肉感的脸颊隔着凉滑的绸缎面料熨帖着凉太,北人低声,“凉太桑,你真的需要我吗?”

“我……”

“你太好了,你要我读书,教我弹琴,和我讨论人之罪,我……我对审神者的一切幻想都从你开始……”

顿了顿,北人的声线带上哽咽的鼻音,凉太甚至吻了他,只是在黑暗中。

“你太完善了,我……我觉得我对你没有价值。”靠着凉太的手臂,北人闷闷。

“小北,身为人,我是有某种缺陷的。”

凉太纤细的声线令北人悚然,抬头望着青年沉静的容颜,北人急切,“你没有!凉太桑你敏感,理性,有学问,有主见,会弹琴……个儿还高!总之你是完美的!”

噗地凉太不可自抑地笑出声,北人眼神倔强,不满地摇晃他的手臂。

“个儿高也是完美的一部分?”凉太垂下头望着目光殷殷的北人。

“那当然!我国中开始就一直喝牛奶打球也没能长高一公分……”有些怨念地喃喃着,北人往枕头上蹭了蹭,努力躺到和凉太同等的高度。

转过身,凉太伸出手握住北人的,“小北,我需要你帮我去看……”

“我看得到健太。”突然打断凉太的请求,北人紧盯着他深棕色的深邃眼眸,直到凉太的瞳孔缩紧起来。

这个足以毁掉他神职生命的秘密,北人在心底不知埋藏了多久。

健太像是一颗落地生根的杉木种子,扎根于心房中,吮吸他的激情,极速地成长为参天大树,倒伏后却枝叶散尽,遒干泛白,虽不至腐烂发臭,却静静地在他清澈见底的心田里化为一具纯白的骸骨。

此刻在凉太这双洞若观火的眼眸注视下,北人终于能毫无保留的说出口。

“小北,不用说了。”阻止他继续,凉太不知自己是心疼北人,还是冷漠到拒绝背负。

“我不能帮你看是因为我不相信自己看到的。”贴近凉太耳畔,北人清亮的声线因压抑显得惶惑,像是在大地上掘出一个倾吐秘密的洞,北人信任凉太,相信神州不会陆沉。

“凉太桑,只有你是不受感情迷惑的。”北人不认为这是一项缺陷。

“哦?”侧过头面对北人,凉太垂下眼帘,唇角紧抿着。

“你觉得我不受欲情诱惑?”纤细的声线漫不经心地上扬。

睫毛颤动,北人望着他,直到眼眸中水色漾开。缓缓摇头,暗淡的语气不知是欣慰还是挫败,“对凉太桑不行……”

凉太和懵懂的慎与孤独的壱马不同,他什么时候都看得太透。这也正是北人迷恋他之处。

轻笑一声,凉太胸腔震动。

钳住北人的下颌,凉太侧首含住他的嘴唇。

在北人惊诧的目光中,凉太将他的手腕拉到颈侧,薄唇紧贴着他,红酒淡淡的栗木香气散逸。

“谁说不行?”凉太挑眉,“我也是个人。”

未完待续

花窟

异闻周刊 53

数寄数
慎马

 

攥住巫女的手,龙友大摇大摆走在老宅的过道间。时不时对擦肩而过的白装束氏子们笑嘻嘻地抬起下颌。

垂下头,靖子乖顺地任他牵着。

女孩的乖巧和旁人暧昧的注视都大大增加了龙友的气概,揽住巫女的肩,少年趾高气扬。

垂着眼帘,凉太步履轻捷地跟在二人身后,对氏子们饱含性味的眼光视而不见。

新任的夏真是春风得意啊……八九不离十,靖子不用猜测也明白氏子们的想法。

荒神社的春与夏,这两个助祭职位是负责地勤执行的,候选人自然是欲望越强势性格越张狂越合宜。那个乌鸦人曾经也是一位春。

靖子只是在赌……龙友揽着她肩臂的手刚才轻柔的避开她身上的淤伤。

 

刚刚步入房间,龙友即刻松开搂着巫女肩颈的手。凉太紧跟着迈进,握住门把手,从门缝里向外望了一眼,对负责守门的氏子展露出一个冷淡的微笑,随后咔哒闭合木门。

后退开身,龙友挠挠后脑勺,有些局促地对靖子张开嘴。

从他身后绕前一步,凉太斜睨了龙友一眼,“让给我?”

吃惊地望着面前神色淡然的清俊少年,龙友余光不断飘向墙上的挂画,有些结巴,“总得问问她……”

走到靖子面前,凉太抬手勾起她小巧的下颌,对龙友侧首扬眉,两张相似的白皙脸庞辉映着,“我跟了你,这点事都做不了主吗?”

视线在两位少年之间游移,靖子伸出纤细的手指扣住千早上的露,抽出绳结,“请二位看看我再做决定吧。”

扯住白绢衣襟,女孩轻轻拉开,细腻的肌肤在房间暗淡的夜灯下蕴含着玉石一样的光晕。

遍布其上的淡红,暗紫色瘀痕像是宝石夹杂的细微瑕疵。

龙友为这令人怖惧的美喉头紧缩逆呕,这女孩只有他妹妹的年纪,她也是别人的姐妹……

拉住凉太修长的手指,靖子将他放置在自己的胸脯上,唇角微微翘起,“你们喜欢吗?”

指掌下感受到女孩温暖的体热,凉太垂下眼帘仔细打量着。

平静无波的幽邃黑瞳让靖子肌肤颤栗。

圈状的淤痕,在鉴证组目睹过的虐待案卷宗一帧帧闪现在凉太脑中。

这是电击造成的瘀伤。

抿住嘴唇,少年微凉的手指滑下女孩的脊背,扶着她转过身体。

 

伸手拂开巫女束在脑后的黑发,盘踞于白皙的背部肌肤之上的,鳞片凸浮的巨蟒。深浅不一的黑灰将冷血动物勾勒的栩栩如生。

龙友仿佛可以听到它爬动时鳞片摩擦令人牙酸地沙沙声。

深吸一口气,龙友一贯嬉笑的脸皮紧绷着。

侧过头,女孩的视线从肩头向他扫去,“夏久大人,你不喜欢吗?荒神社的神职都会被赐予纹身。你很快也会得到自己的。”

那一瞬间,套在中指上的银戒像是勒紧了一样,龙友不可自抑,伸手握住指根,旋转着想要向下撸动。

“你刚侍奉过别人吧?”凉太的声线细腻却冰冷。

收回手,少年解开学兰衬衣的领口,一面向浴室走去,“我讨厌别人的气味,你最好洗干净点。”

 

跟在他身后,巫女漆黑的长发在雪白的脊背上扫动,那条巨蟒在黑发间若隐若现,仿佛盘踞游走。

扶住浴室大门,凉太回首,“你到底来不来?”

咬紧牙关,龙友快步紧跟上去。

步入浴室,凉太转身递了一个眼神给巫女,靖子轻轻摇了摇头。

龙友即刻从墙上挂架上摘了一块浴巾抛给她。

抓紧浴巾盖住赤裸的胸口,靖子看着蜜色肌肤的少年耳尖红透,忍不住有些好笑,假如不是他的肤色掩盖,大概此刻龙友已经像只煮熟的虾子了吧。

长久浸淫在神社粘稠压抑的环境中,少年正常而羞涩的反应居然让靖子松了口气。

麻木的神经一旦苏醒,整个羞耻心都活跃起来,披上浴巾,靖子瑟瑟发抖,每个细胞都因耻辱而灼烧,脸皮火辣辣地发热。

长久以来,靖子再次感受到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块任人摆布的肉。

伸手拧开淋浴花洒,凉太拉上浴帘,任由热腾腾的水流飞溅在帘幕上,发出沙沙声。

 

热气蒸腾中,凉太走到搭档身边,抱臂依靠在洗手台前。

“请说吧,把所有事都告诉我们,你现在是安全的。”龙友紧贴着搭档微凉的纤细手臂,沉声道。

“我是国村家的女儿靖子。”咬着嘴唇,巫女定定地盯着两位少年术士,“警察,社工,我不管你们是谁,你们是为这下面的孩子们来的吧?”

抬脚踩了踩地面瓷砖,靖子咬紧牙根,“我带你们去找他们……”

“为什么帮我们?”抢在龙友满口答应之前,凉太双手撑住身后的洗手台,微微冲对面的靖子前探身体。

他看得出,靖子对乌鸦神主的惧怕深入骨髓,没理由冒险轻信两个外人。

凉太可不想因为龙友一时英雄气概而把两人陷入更险恶的泥潭。

冷笑一声,靖子抓紧捂在胸口的浴巾,“你们要保证带我走,还有我妹妹友香……我姐姐丽华。”

皱起眉,凉太和龙友对视一眼,还未开口,靖子急切地抢白,“你们要是不干,我现在就对神主告密!到时候你们死定了。”

 

牵起嘴角,龙友摸摸带着薄髭的下颌,侧头望向搭档。

撇撇嘴,凉太向靖子伸出手,“我们答应你。”

小心翼翼地从浴巾下伸出手,靖子握紧凉太的。

“靖子小姐,现在能告诉我们玲和慎关在哪里了吧?”搓着手,龙友恢复了嬉笑的表情。

“玲和慎?”靖子呆滞了一瞬,“你们说神子和他弟弟?你们只准备带走他们俩?”

“还有谁?”沉下声音,凉太捏着自己的手腕。

“具体数目我不清楚,我也只见过被带上来的……”靖子沉思着,“只有友香见过下面,她说有很多很多孩子,玲和慎被关在306室。”

”306?”诧异地提高声线,龙友急忙压低,“怎么可能有那么多房间?”

靖子环视四周,“这栋房子是祖父战前建的避难所,我家的煤矿一直是战略资源,祖父担心被轰炸。整个屋子是倒扣的结构。我们所在的是1字房。”

指指抽水马桶水管,靖子视线沿着水管向下,悄声,“楼下是2字房,地下室是3字房……”

306室关着玲和慎,也就是至少有六间房。

龙友和凉太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荒神社关那么多孩子干嘛?!”

捏紧浴巾,靖子不可抑制地颤抖,“我不知道……”喃喃自语,巫女的目光空泛起来,“我见过三次加冠圆服仪式,之前的孩子都……不见了。”

伸出手,靖子在虚空中比划起梳理头发的姿势,“我替他们梳过头,每个孩子都怕得发抖。友香跟我说,乌鸦人向她炫耀,将来要给丽华姐的孩子梳头……”

轻咬了一下嘴唇,凉太沉吟,“是怎么样的梳子?”

伸出两根手指,靖子比划出一个半圆形,“这么大的梳子,黑色的,上面镶嵌着螺钿玳瑁,神主亲自保管,只在冠礼时候让我去梳。”

一巴掌打上凉太的肩,龙友把搭档拍地一坠,“奇稻田姬的梳子!”

捂着肩膀,凉太白了龙友一眼。

少年术士激动地向靖子和凉太展示中指上的银戒,“素盏鸣尊与奇稻田姬的合祭紋!那把梳子是奇稻田姬的梳!”

站直身体,龙友在狭小的浴室内来回走动,不顾靖子和凉太怪异的目光,术士捏着下颌的薄髭,“素盏鸣尊为了藏起被八岐大蛇看中的奇稻田姬,把她变成梳子插在发髻上。”

指着靖子头上的发櫛,龙友不顾脸色苍白的女孩,“你背上是八岐大蛇纹身,乌鸦人把你当成奇稻田姬的神体用,他要你用梳子把某种东西放进神子们的身体里,所以孩子们才那么害怕!”

“被我梳过的孩子们……”嘴唇颤抖着,靖子前探身体抓住龙友的手臂。

 

摇摇头,龙友哽住,抚上女孩的手背,“我不知……”

“他们死了。”垂下眼睫,凉太轻声。

“凉太!”龙友厉声喝止他。

不顾搭档的怒气,少年娓娓,“有个孩子死前闹得很大,我们才会找到这里。”

浑身颤抖着,靖子长久以来的猜测落到实处,没顶的罪恶感让她几乎站不住,依靠龙友的搀扶,“你们必须带我们走,尽快……不能报警,我姐夫让治就是警察,本地警方已经……”

“靖子小姐。”抱住女孩,龙友轻轻摇晃她,扶住她脑后的黑发示意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六神无主地,靖子望向龙友,少年术士浓密卷翘的睫毛下,深色的眼眸蕴含着温情与坚毅,“乌鸦人在做非常危险的事,那个死掉的孩子很可能是玲和慎的兄弟,他在屋久岛引发了大暴乱,我们必须先救出玲和慎,不然花神村……三重县,甚至全国也会一样遭殃!”

走近龙友,凉太望向靖子,柔声请求,“靖子小姐,我们不能逃,也没有地方可逃,请帮帮我们吧。”

哽咽着,泪水逐渐洇满靖子的眼眶,“我该怎么做?”

 

梳洗一新的慎端坐在柔软馨香的大床上,环视着贴着暗粉色墙纸的房间。昏暗的光从晃动地玻璃吊灯中洒下,暗黄色的陈旧地毯上织着金色卷枝纹路。

安静的房间内唯有窗外湍急的水流哗哗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奶油的香甜气息。

咽了口水,小慎抬眼偷瞄着床对角茶几上摆放的一碟樱桃奶油,粉色香槟酒瓶旁,水晶郁金香杯上泥金纹路折射着点点细碎的光。

捏紧手中的纸包巧克力,小慎抿着嘴低下头,一手抚摸瘪下去的肚腹。

门闩锁链突然卡啦作响,暗红色橡木门拉开,慎吓得蹬动双腿缩到床角。

一个身着白装束的小女孩被一把推进屋,大门咔咔重新落锁。

扑倒在地毯上,小女孩蓬松地黑发铺散在地。

猛捶了一下地毯,女孩仰起脸,稚嫩的脸颊上沾满了泪水。

”友香!”从床褥后面探出头,慎惊喜地小声。

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友香吸吸鼻子坐起身。

“慎?”带着浓重的鼻音,友香拉下白装束的衣袖盖住手背。

探出一颗脑袋,慎趴在床上,“你没事吧?”

自从哥哥的加冠礼后,慎就被乌鸦人带离地下,关进了舒适的新房间,而他的新室友就是这个名叫友香的女孩。

友香是他离开地牢后见到的第一个女孩,准确的说,是慎自三岁后除了哥哥认识的第一个孩子。

爬上床,友香掀开慎脑袋上盖着的被子,“别躲了,我见到玲了!”

“哥哥!”猛地支起身,小慎纯黑的眼瞳圆睁,四处张望了片刻,才小声靠近友香,“哥哥在哪里?”

“换了一间房,应该是在你们原来那间走廊左侧……”伸手比划着,友香望着慎茫然的眼神,轻叹一口气,“你真的是玲的弟弟?”

怎么这么傻啊……

似乎意识到女孩语气中的无奈,慎抿着嘴,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巧克力递过去,“你吃吗?”

望着慎伸出的手和后缩躲闪的视线,友香伸手摸了摸慎柔软的黑发,接过他递来的糖果,“慎,你吃了乌鸦人给的糖吗?”

摇了摇头,慎乖巧地跪坐直身体,“哥哥不让我吃。”

“好。”点点头,女孩下颌削尖的瓜子小脸上带着超越年龄的成熟,“你不要吃,我也不吃这个。”

随手将巧克力丢到房间角落,友香坐到慎身边,双手环住膝盖,侧身望着他,“玲跟我说他很好,有个叫Mandy的孩子做了他的仆人。”

歪着头,友香在慎困惑的视线中思索了片刻,肯定道,“是个孩子。”

凑近友香,慎眼巴巴,“有了Mandy,哥哥还要我吗?”

“废话!”友香气地扭了慎肚腹上的软肉一把,“仆人是仆人,弟弟是弟弟,靖子姐也不会不要我的。”

捂着肚子,慎将下巴搁在膝盖上,默默点头。

“小慎,你听着。”捏住男孩的肩,友香摇晃着,希望他好好把自己的话刻进心里,“玲叫你尽量不要睡着,即使要睡也得我在身边才能睡,我会在离开前叫醒你。”

“为什么?”困惑着,慎突然梗住,玲就是在他睡着时离开他的……

摇摇头,友香刚想回答,门外栓锁拉开声响起。

僵直起身体,慎警醒地回头。

拽住慎的手腕,友香瞳孔紧缩起来。

 

一把将慎推下床,友香推动他钻到床底去。连滚带爬,慎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地缩进床底的黑暗中,地毯老旧的霉味伴随着灰尘气息扑鼻,慎双手捂住口鼻缩成一团。

望着床缝外友香的那双眼,慎放下捂嘴的手,无声道:进来……

缓缓冲他摇头,友香放下厚重的床裙,掩住那一丝光。

大门拉开的吱呀声中,草履踩在地毯上细碎窸窣。

“慎呢?”

“我不知道。”

嘭地重击和落地声中,慎紧紧捂住口鼻,眼眶湿润起来。

“放开我!”

“你最好老实点,你姐姐可是怀孕了,她的孩子肯定更乖。”

“我什么也没做,我进来时候慎就不见了!他肯定是跑了!”

啪啪击打声中,乌鸦人阴柔到令人反胃的声线带着和行为截然相反的甜蜜,“友香,你是个聪明孩子。比你大姐机灵的多,我也不想骗你,我把靖子送人了,她可逍遥了。这家里就剩你……”

“我不信!”友香哽咽的声线带着怒气,“靖子姐……”

“嘛,她也不愿意嘛,神社里新来的大哥哥要她,我也没办法,不过你比她命好,只要小慎还在,你就是下一任奇稻田姬,你可不要做傻事,他在哪里?”

“呜……”低声啜泣着,友香哀求,“神主大人,他可能跑了,慎跟我说他睡着后会飞出去……”

友香稚嫩的声线猛地被掐断,慎惊地一个哆嗦,缓缓移动身体,男孩小心翼翼地靠近床裙边缘。

挣扎扑动声,衣料拆解声,男人发力时沉闷如野兽的低喘。

泪水滑出眼眶,慎一手捂住口,一手颤抖着掀开一丝缝隙。

黑发散乱在脸上,友香的眼瞳透过发丝呆滞散大,血丝因窒息充斥眼眶。

无意识咕噜噜转动的黑瞳突然定住,友香猛地盯紧床下的男孩。

被人牢牢勒住的颈项咔咔作响,舌尖吐出:慎……

压坐在女孩身上的男人骤然俯首,侧头顺着友香的视线望过去。

手指颤动抽回,慎在黑暗中紧紧捂住嘴,将惊跳欲呕的心按回去。

沙沙衣料声响起,那是神官的差袴摩擦在地毯上的声响。

闭紧双眼,慎压抑住呼吸,整个空间仿佛凝滞。

要是我能飞走,该有多好……

昏沉的眩晕袭来,生死一线间,慎居然感受到一丝困倦。

“神主大人。”敲门声骤然响起,靠近床畔的衣料又沙沙远离。

木门吱呀拉开,来人声音急切,“抱歉打搅您,春那边提前来了,国村家说他们现在就在镇上,可能是本家发现了……”

“够了。”阴柔的声线酝酿着急躁,“灵协那两个术士呢?”

“还跟靖子在房里……”

“想办法透个口风过去,要做得不留痕迹…算了我跟你一起去,真是废物,一点小事慌成这样……”

摔门声响起,慎摊平身体静止了片刻,放开捂紧的嘴巴时几乎窒息过去。

爬出床下,身上洁白的狩衣沾染上灰尘与絮团。

跪行到瘫在地上的女孩身边,慎强忍着泪水,将缠绕在她颈项上的衣带解开。

抱住女孩的头颅放在膝盖上,慎低声哽咽,“友香…友香……你醒醒……求求你了……”

将双手按在女孩胸口,慎按压着。

胸腔突然翕张,女孩散大的瞳孔紧缩,剧烈地呛咳一声,“慎!”

友香惨白的脸色让慎呼吸一窒,没有救回同伴的惊喜,慎心底滋生出一股诡异的恐惧。

爬起身,友香按住额头摇了摇,攥紧慎的手,“逃,我们得逃……”

被拽住手起身,慎慌乱,“怎么逃?去哪里?”

跌跌撞撞,友香拧开房门,乌鸦人离开的太急,居然忘记锁门。

也许他以为友香已经死了……

手牵手在贴着酒红色墙纸的走廊间踉跄地奔逃,友香熟悉祖宅的结构,绕开氏子们,很快拐进一间暗室。

拨亮顶灯,友香踮起脚,用力向上推嵌进墙壁里的一扇木门。

“慎!帮我!”身量低矮的女孩低声呼唤。

抱住她的腰,男孩使出吃奶的力气。

刷地,木门被向上推进墙缝间,露出一块狭小的方形木箱。

双手撑住木箱边缘,友香爬进去向慎伸出手,“进来。”

望着友香伸出的白皙小手,慎咽了一口水,强忍住惧意,跑回墙边按灭顶灯,才伸手拉住友香,爬进小小的壁龛。

轻笑一声,女孩在黑暗中握紧慎的手,“你变机灵了。”

两个孩子合力拽住卷上去的木门,用力拉拽下来。

木门咔哒闭合瞬间,机械转动声响起,木箱缓缓下降。

“友香…”和同伴挤在狭小的空间内,慎的脊背抵住箱壁,向未知的深处降落。

“别怕,这是洗衣房的升降机。”牵着慎,友香稚嫩的声音渐渐镇定,“我们从地下道出去。”

机器停稳,友香板住门把手推上去,用力过猛,两个孩子一起滚落出去。

不敢稍停,在黑暗中摸索着,友香双手扣住一扇铁网拽开。

推动着慎,友香催促他先爬进去。

熟悉的发霉潮湿气息袭来,慎知道他又回到了囚禁了他们兄弟五年的地下。

慎屏息挪动膝盖,缓缓转动的风扇嗡鸣声提示他这狭窄的通道正是地下道的送风系统。

前方黑暗到伸手不见五指,唯一支撑着慎奋力前行的正是后方友香轻缓的呼吸声。

“妈妈说,曾祖父的煤矿经常透水,死了不少矿工,他都是给一笔钱打发掉。”意识到慎的胆怯,友香强忍着被神主掐到肿痛的喉咙,沙哑地讲起故事。

“可他自己怕死极了,建的这个避难所,有完美的送气系统……这地方太小,只有小孩进得来,我和靖子姐之前老爬进来玩……妈妈发现了,狠狠地骂我们……”

“友香,”打断伙伴越来越迟缓沙哑的嗓音,慎爬动着,泪水在眼眶里淤积,“我哥哥,你姐姐,我们要丢下他们吗?”

抓住同伴的脚腕,友香哑声,“慎,我们得逃出去求救。”

用手背擦了一把眼角,慎在潮热窒息的通道中默默前行。

不知爬动了多久,前方窄小的通道尽头,暗暗地光被栅栏分割成几线,斜斜打在洞壁上。

激动地拼命爬着,慎的手肘膝盖摩擦地红肿起来,“友香,有光!”

猛地撞开洞口的铁栏,慎滚落在地,爬起身,双手探入洞口将女孩拖拽出来。

满脸灰尘汗水的孩子们抱在一起,慎在友香肩上哽咽一声。

搀扶着站起身,两人打量四周,他们正身处于巨大的石窟中,月光从前方的洞口射入,斑驳灰白地穹窿石壁上密密麻麻贴着写满朱红弯曲文字的符咒,注连绳围绕着洞口拉起,洁白的纸垂在海风中轻轻飘拂。

没错,是海风的腥咸味道。

拉着慎的手,友香和他颤颤巍巍走到石窟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惊涛澎湃地拍击着黑色的岩石,溅起雪白的碎浪,远处的海平面上,明月高升,波光粼粼。

“怎么办……”孩子们面面相觑,地道居然通向海滨绝壁。

呼啸的海风穿过岩壁上的石窍,发出凄厉萧索地呜咽。

扶住洞壁,慎听到洞穴的黑暗深处细微的窸窣低语。

“友香,”攥住伙伴的手,慎颤栗,“你听到什么了吗?”

回望着慎,友香沾满灰尘的脸颊被月光照亮,女孩困惑地摇摇头。

咔啦,咔啦,咔啦……

两人同时回头,洞窟的黑暗深处被高升的月光斜斜照亮一线,堆叠着一层层白杉木桶。

那是贮藏清酒的酒桶,每一只外侧都围着一圈注连绳。

细微的咔咔声就是从那些酒桶中传来,细微的,指甲刮擦桶壁声。

屏住呼吸,慎和友香手拉手,缓缓靠近酒桶。

猛然顿足,慎冲友香摇摇头,“不要打开。”

“慎!”吃惊地望向惊恐颤抖地男孩,友香挣开他的手,“那里面关着人!”

跑到酒桶边,友香奋力掀开一只桶盖,扶住桶壁向内望去。

漆黑的一团,焦炭一样模糊的东西发出刺鼻地恶臭。

后退一步,友香张开嘴,呼吸窒在喉咙里。

咔咔,那团东西扭转着,缓缓拉长。一根接一根,细长干枯的黑色东西扶住桶壁。

那是枯瘦干瘪的皮肤风干在指骨上,缓缓地,散发着恶臭的那团东西爬出酒桶,冲友香和慎张开空洞的口。

呜——厉风穿越洞穴,凄厉地回荡。

伴随着风声,所有的杉木桶一并摇晃起来,咔啦咔啦,一双双干枯的手顶开桶盖,蜂拥着向外爬出。

 

因颤栗僵硬的身体突然松动,猛地转头奔向慎,友香惊恐地睁大眼。

立于洞窟边缘,慎从友香放大的瞳仁倒影中看到一个漆黑的影子从脚下升起。

一把抱住男孩,那团黑影呼啸着腾空,拖拽他跌下悬崖。

猎猎海风中,慎身上纯白的狩衣衣角飞扬。倏忽拍击在黑暗的海面上,伴随着飞溅的浪花一并碎裂成雪色珍珠。

 

“慎!”推了呆滞的少年一把,山本彰吾皱起眉。

自海边悬崖上回首,慎漆黑的发丝被海风吹动,扑打在雪白的脸颊肌肤上。

“你看到什么了?”山本眯着眼,远处的狮子岩在拍岸浪涛中矗立,这里的海湾有什么怪异之处吗?

 

“没什么。”伸手抓住飞散的乱发,慎咬住系绳将略长的额发绑紧。黑色作训服外套在海风中鼓动飘飞。

少年转身与同伴们汇合。

岩壁下滩涂上,同样一身黑衣的高挑青年海青正举着罗盘,对应干支查看此地的磁场。

“熊野市的磁场有点奇怪。”拍拍手中的罗盘,海青皱眉思索着,指着错位的红色指针对山本彰吾道,“花神村那边有什么强波段的东西在干扰地磁。”

展开地图,山本彰吾拍拍海青示意他转身,将图纸铺展在少年宽阔的脊背上,山彰不顾他的抗议,掏出马克笔把他当作一张绘图桌使用。

根据地磁偏转的角度绘出两条连线,红色的细线在花神村水坝坐标上交汇。

用笔尖戳了戳,山本彰吾侧首望着慎,“就是这里了。”

背上黑色工具背包,身穿工程皮靴和防雨尼龙外套的三人看起来和常来此地勘探煤矿的地质实习生无异。

沿着石滩向水坝前行,慎默然无语。

片刻后掏出外套内的手机翻看。

如丝细雨渐渐落下,附着在少年们的发梢肌肤上。也在慎的手机屏幕上蒙上一层水雾。

哥,你还好吗?

已读不回的显示中,闪烁着的小小宇航士头像显得空洞寂寥。

“怎么样?壱马有消息吗?”追上他,山本彰吾与慎并肩。

摇摇头,慎将手机收回外套,“山本桑,你再联络吧,我哥不会回我的。”

暗叹一口气,山本轻拍慎的脊背,“打起精神。”

”好耶!”前方步伐矫健的海青以为山本为他鼓劲,背对大家伸手向天比了个v字。

扶住额头,山本无奈,怎么阳光的人什么时候都光芒万丈,根暗的孩子却动不动阴云密布。

 

未完待续

围城

异闻周刊 54

树慎
北树

 

astro plane的警署矗立在运河边,米色石灰岩雕铸的三层平顶建筑线条锐利,唯有巨大的拱门与圆窗牵拉着优美恢弘的曲线。

河面粼粼水波倒映着城市霓虹灯光,淡紫,粉红,靛蓝,色彩不断从黑暗的水面上泛起,五光十色,显出迷幻的暧昧。

落地拱窗外巨大的排气扇缓缓转动着,扇页起落,将窗外的霓虹裁剪成一页页,伴随着此起彼伏地扇叶阴影,映在警署办公厅内。

身着白衬衣的署长兼房柊领口别着金色旭日章,将衬衣袖口解开,翻卷到手肘,苍白的小臂肌肤上,修长的肌肉线条夹杂青色血脉。

指间夹着香烟,柊深吸一口,抬眼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树。

冒着大雨赶往警署的青年黑色风衣和侬丽的黑发上沾染着细密的水珠,臂弯依然抱着金黄奶油色的长毛小猫mars。

“所以你在俱乐部没有抓到长谷川?”在水晶烟灰缸里里磕了磕香烟,柊皱起眉。

手指探入黑色风衣外套内,树取出一张鸦天狗面具。

“我被戴这种面具的人袭击了。”将面具摆在柊面前,树抬起眼帘,用眼尾余光望着他,“你认得这个吗?”

瞄了一眼面具,柊将香烟抿在唇间,“我不记得astro plane有以这个为标志的匪帮,你最好查查是不是域外来的。依你的身手,想必已经结果了他,怎么还是弄丢目标?”

直起身,树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指插入mars金黄的绒毛抚摸,“我刚刚到俱乐部,带着这面具的人就尾随而来……”挑起一侧眉,树声线低沉,“未免太巧了吧?”

柊抬起头,抿着嘴唇将烟放置在烟灰缸内,双手十指交叉。青烟袅袅散开,使他的容颜模糊不清,“你在怀疑谁?”

勾起嘴角,树垂下头,“请别误会,我只是担心警署内信息外泄,毕竟……”轻轻摇晃怀中的小猫,树折起眉,“杀伤追踪者后我来不及让mars给他测试,那东西已经化为灰烬。”

“你是说有仿生人混进astro plane?”柊轻笑,手指敲着橡木桌面,“你以为守卫们是死的?”

“好啦。”双手合十,柊向树挥挥手,“翔平失踪后你日夜不休的追查,也实在是太累了,回去好好休息,这案子暂时交给其他人接手。”

抱住mars,树的手指收紧,直到小猫不满的喵喵叫起。

放松钳制,树深吸一口气,“好。”微微向柊弯腰,树行礼后转身离去。

拉开黑色车门,树在绵绵阴雨中钻入车内,启动引擎,车辆漂浮起来,尾灯拉出一道暗红霓虹,转瞬融入城市轨道的光流中。

驶向家宅,树瞄了眼后视镜,那辆电光蓝的车从警署一直尾随他。

他可是警察,对方未免太嚣张了。

前推左手边的操作杆,树更换引擎,车子左右外侧喷气孔上移,车身猛地沉入下排。

在毫厘之间插入下排车流空隙,树得到吵杂的鸣笛抗议。

上方刹车不及追尾,轰隆撞击声与玻璃碎裂声中,电光蓝的车身残片簌簌洒在树的车前盖上。

微笑着牵动嘴角,树拧转方向,漆黑的车身轻巧地滑出车辆光流,绕着直冲天际的大厦盘旋下降,铁灰色的摩天大楼上,立方体窗棂内散发着暗弱的冷光。

按动方向盘上的通讯键,电话接通,被霓虹灯光映亮的车窗上投影出房东太太灰白的发。

“请帮慎和北人收拾行装,我们要出一阵子差。”

望着老妇人略显焦虑的目光,树放柔声线,“请尽快。”

切断通话,树拧转方向,车身竖起,沿着楼宇间狭窄的天际线缝隙,横插进去,冲向夜色中的明月。

用纯白的防雨外套将自己包裹起来,北人想要询问对面将黑衣拉链拉到颈根的慎。

嘴角牵动伤口,北人皱起眉。

“北桑,我们走。”牵起北人的手,慎抓起背包背上,向房东太太鞠躬致谢。

打开大门的刹那,慎回首望着满面忧色双手合十祈祷的老妇人,“夫人,请把那个护符丢掉吧,树桑不会希望你这样做。”

抬起头,老妇人微笑着,眼尾细微的纹路蔓延,“一路平安,请一定要找到你哥哥。”

抿着嘴,慎拉着北人步出宅邸。

漆黑反光的车身猛地刹停在排屋的花园门口,升起车门,树眯起眼招手,“快上来。”

将北人横抱起来塞进后座,慎闪身钻入副驾驶。

车身升起,引擎的轰鸣声中,疏忽消失在夜色尽头。

车辆升入夜空,在大都会漆黑的夜色背景中,无数全息广告牌投影闪烁着,幻化出美丽女郎们的衣香鬓影。

小猫咪mars从树驾驶座中窜出,在慎的腿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蜷缩起来,毛茸茸的长尾巴盖住自己。

北人嘴角依然红肿着,侧首从后视镜反光中打量着树,“我们要去哪里?”

车辆前方浮现巨大的金红霓虹拱门,歌舞伎町的字样在拱门上滚动闪烁。

嗖地穿入,两侧鳞次栉比的灯牌在虚空中排布,密密麻麻堆叠着直到天际线。

闪入钢筋水泥结构的多层停车场,树将车辆停在最顶层的天台山。

升起车门,树一把扣住北人的手腕将他拉出来。

皱着眉,北人抗拒树的粗暴,被他推着躲藏进水泥建筑的阴影中。

刚想开口抗议,树将食指竖起,抵在北人的唇峰上,将他压在水泥墙壁间。

自觉捂住嘴,慎抱紧mars,紧贴着北人。

 

霓虹灯光下,两辆暗红色的车静静从空中降落在树的车身旁。

他的车果然被放置了追踪装置。

伸手探入风衣内,树从缠在身上的皮革枪带内抽出剑柄。

手腕微抖,黑暗中,鲜红的光刃展开。

雨丝中,树冲向刚刚升起的车门。

光刃闪过,扣着天狗面具的头颅飞上半空,咕噜噜滚落下来。

沾染着血迹和雨水的头颅滚至慎的脚边,惊地他揽住北人瑟瑟发抖。

揽住青年的腰,北人一脚踹开头颅,足尖接触到断首刹那,残骸消弭只余下一张天狗面具。

雨水横斜中,黑发沾在树雪白的额头上,水流混合着喷溅的鲜血滑下他锋锐的下颌线条。

握紧刀柄抵入一名鸦天狗的肚腹,树趁着他还未完全钻出车身,一脚踹上去,将被他捅穿的人体顶回车内。

”啊!”闷哼一声,树撑住车身回首,另一名鸦天狗用闪烁着青色光焰的长刀在他肩侧斩出一道血痕。

一刀削过,树暂时逼退袭来的敌人。

不远处另一辆车上窜出四五名鸦天狗,展开光刃向他极速奔来。

雨丝连绵,皮鞋踏地啪啪,泥污中溅起水花。

撑住车身翻身跃上,树将披在身上的风衣拽下。

雪白的衬衣濡湿贴紧肌肉线条,血色蔓延。

“树桑!”捂住嘴,慎在掌心小声喃喃。

将mars塞进北人怀中,慎盯着少年焦急的目光,“我得去帮他。”

冲出阴影,慎咬牙,从侧面拦截斩杀向树的鸦天狗们。

“慎!回去!”一面横挥光刃击退敌人,雨丝中,树伸长颈项,脸颊肌肉紧绷嘶吼着。

胆怯羞涩的青年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勇气,他明明什么也不记得,什么也做不到。

身体像是有着肌肉记忆,黑色长裤的下的长腿横向铲出,从内踢中一名敌人的腿脚,足尖翘起将他向外勾倒,一手顺势牵拉对方失去平衡的手臂,瞬息间夺取对手抓在手中的光刃。

伸手将夺取的光刃向敌人抛出,慎在对方挥刀斩断刀柄的刹那,拧身出腿,皮鞋足面砰地击中鸦天狗面甲,使对手横飞,在雨湿的地上滑行。

落地的踢击更换重心,慎脚步不停,弹起身旋转着侧踢过去,长腿夹住对手颈项将他掀翻在地。

这一切在瞬息间完成,被斩断的光刃刀柄随之落地,在雨水中发出机械短路的滋滋声响。

来不及为青年犀利的身手震惊,树的瞳仁猛地紧缩。

视线倒影中从停车场水泥墙壁边缘攀爬上来两名鸦天狗,从战术背心内掏出手枪瞄准慎。

“慎!跑!”纠缠着树的两名鸦天狗阻拦他救援,树丢开佩剑,一把拽住一名鸦天狗脑后的黑发,咬牙紧绷肩臂肌肉,将他砸在车顶上,另一手攥住他持刀的手腕。

任由另一名敌人用光刃割破自己的小腿肚,树后撤腿脚,拽住手中敌人的手腕,趋使他的刀刃戳穿另一人。

血花四溅中,树拧转敌人的手腕,将光刃绕着他自己的颈项环切。

嘭,松开无头尸身,鸦天狗沉重的身躯倒伏在雨地上。

呯呯!慎在枪声中狂奔,更多的敌人顺着勾住停车场顶端的钩锁爬上来。

钻入车内,树一脚踹开被他斩杀在驾驶座上的鸦天狗,伸手从对方枪带上拔下配枪。

启动引擎,横打方向盘,树操纵车身极速后退。

车后引擎气流在停车场地面上留下一道水波,沿着泛白的雨脚,车身荡开扇型,滑到持枪的鸦天狗和慎之间。

车身将两名敌人撞飞出去,子弹穿过雨丝嘭嘭击打在车身上,持枪的手探出车窗,树目光冷凝,连续扣动扳机。

弹壳飞溅,碎裂的车窗玻璃擦过树白皙的脸颊,留下细微的血痕。

很快射尽子弹,树丢开枪械,双手抓住方向盘,摆直车身,咬紧牙关直冲向敌人。

嘭,树的视线前方,敌人颅脑炸开血花,其余人惊慌四顾中,身体接连中弹,四肢摆动着跌倒,迸溅鲜血。

猛地刹住车,树吃惊地看着端着步枪的两位黑衣人从停车场边缘翻身上来。

其中一人持续抵近射击,另一人退到水泥地边缘,拔出腰间的手斧,铿铿斩断鸦天狗们攀缘而上的绳索。

惨呼声中,绳索上的鸦天狗们坠落,砸在停放一楼的车顶上,发出轰然巨大落地声,车辆鸣笛警报呼啸。

转瞬清空屋顶的敌人,两名身着黑色作战服的援军拉开蒙脸的布巾面罩。

拍拍树的车顶,长发卷曲的少年垂下头望着树,咧开雪白的牙齿笑着,“我们是桃太郎的人。”

垮下肩,树猛拍一下方向盘,整个身体松弛下去,低咒道,“怎么不来得再晚点?刚好给我收尸。”

另一名持枪的少年走到跌坐在地的慎面前。

在慎惊恐瑟缩的目光中,面无表情的少年将步枪甩到背后,向他伸出手。

把比自己高半头的慎拉起身,瘦削的少年轻拍他脊背安抚。

从墙角阴影中探出头,白衣的北人抱着mars,好奇地张望混战后一片狼籍的停车场。

“嗨!打完了吗?”

看着抱猫的男孩,长卷发的少年对他招招手,“我是masa,那是我的搭档miku,你好啊~你是吉野北人吗?我听过你的歌!”

“哎?”钻出身,北人几步跑到masa身边,“真的吗?!我只录过一张专辑。”

“starlight~city night~”两人齐声哼唱着,北人兴奋地小步跳跃,向满脸血迹的树指着masa,“看吧!我有歌迷!活的!”

扯着作训服,masa声音甜蜜的撒娇,“给我在这里签个名吧。”

“给你签,签满全身都行!”

“有完没完!”猛拍方向盘,树拖着疲惫的身躯钻出车身,“先干正事。”

 

两名少年带着树一行人穿梭在歌舞伎町狭窄的小巷中。

偶尔有站在街头拉客的案内人或衣着暴露的醉酒舞女与他们擦肩。

街巷内堆满了垃圾杂物,在雨水中发酵出令人作呕的气息,毛茸茸的鼠辈时不时爬过几人的脚背。

惹得北人发出女高音级别的小声尖叫。

拉开红砖大楼旁铸铁消防梯下的一扇侧门,名叫miku的少年冷着一张脸,挥手示意他们进去。

 

仰首打量着这栋陈旧而结实的红砖建筑,挑空极高的房顶并未使得室内显得宽阔,堆叠的杂物占满了每一寸角落,巨大的红木玻璃柜中,琳瑯满目陈设着银器,水晶杯,茶具,陶瓷。

老旧的玩具,海报,唱片,磁带,摄像器材随地堆放着,成排悬挂的旧衣散发着樟脑和陈腐气味。

精装,硬壳,泥金,草纸,不同档次的书籍混杂塞满桃木书架,北人和慎闻所未闻的艰深著作与色彩斑澜的廉价漫画杂志并肩摆放。

这是一间杂乱的古董店铺,时光堆积的杂物深处,水晶吊灯下摆着一张茶桌,暖黄光晕中,骨瓷茶器飘散热气。

下颌削尖面容稚气的少年穿着陈旧宽松的羊毛斜纹西装,棉麻衬衣领翻出杂花毛呢背心。

摸索着面前摆放的将棋棋子,少年小心地辨认上面的文字,随后放置在棋盘对面对手的领地里。

与少年对弈的男子个头矮小,一身黑衣衬得他雪白的肌肤毫无血色,漆黑的眼珠冷淡而专注,此刻正捏着下巴,仔细观摩棋盘局势。

不论怎么走,这不都是要被将死了嘛……

伸出一根手指,黑衣男不断的在两枚棋子之间游移。

捉住对方的手指,少年眼瞳茫然失焦,带笑的口角勾起,“山本桑,虽然我看不到,你也不能出千。”

轻笑一声,名叫山本的男子抽回手指“我有时候觉得翔吾你根本是在假装看不到。”

丢下手中的棋局,山本转头望着树一行人,“你们想去哪里?”

山本彰吾是astro plane的黑市情报官,来找他的人要么是想偷渡东西进来,要么是想溜出去。

回首看了慎一眼,树示意他上前。

手指攥紧那枚钥匙扣,慎松开手,绘着阳伞的钥匙扣挂在他指尖摇摆。

“山本,山本桑,我想去这个地方找我哥哥。”

眯起眼,山本彰吾伸手接过那枚钥匙扣,摩挲着上面神户海滩的字样。

”神户,那就是坂神地区喽?这可是界外,你们确定要离开astro plane?”

听到界外二字,端坐在山本对面的少年脊背僵直起来。

察觉到他的异常,山本对一旁的masa和miku挥挥手,示意他去拿资料。

“我的搭档翔平三周前失踪了,”瞄了一眼捏紧手指不知所措的慎,树淡淡开口,“慎是翔平失踪前找到的最后线索,他现在失去了记忆,只记得自己的哥哥是神户港的星船长。我必须陪他去……找回哥哥,找回记忆,找回翔平。”

两个少年很快推着一辆装满资料书册的小推车回来。

山本翻动着资料,北人勾着头凑过去看,只见一册册书籍地图上绘着零星残缺的图案,却大多没有一个文字。

 

“界外的资料在大灾变后几乎被astro plane销毁殆尽了。”山本手指抚摸过年代久远的书籍,从中快速的抽出几叠递给坐在对面的翔吾。

 

将双手抚上书册,翔吾合上眼,指尖在白纸上缓缓前行。

北人定睛仔细看过去,看似空白的书册上密密麻麻凸凹着小点。

“现存的古籍大都是盲文记载,我可离不了我们的宝贝书记官啊。”笑眯眯地,山本望着对面认真研读资料的翔吾。

“神户海滩现存在界外神户遗址,你们要沿着阪神铁路线一直向西,在这里……”翔吾将一张打着小孔的地图铺在桌上,指尖抚过一排痕迹,“渡过沙丘,然后你们就会看到海滩。”

俯下身,树和慎用直尺测量着地图间距。

靠在椅背上,山本语气凉凉泼着冷水,“这些资料都是大灾变之前残留的,现在界外什么样子没人知道,到底这个神户海滩还在不在也是两说。”

抬起头,慎望着黑瞳沉沉地矮小男人,抿着嘴唇,他将反驳的话语咽回肚里。

哥哥一定就在那里等着他,他不去,星船不会启航。

从裤袋里掏出一张透明电子卡,树放置在桌面上,“这是出关的费用,等我们离开astro plane,再把余款结清你们。”

将桌面上的地图卷起塞进背包里,树抓着慎的手臂转身要走。

“慢着。”手肘支在桌上,山本直起腰,masa和miku接到他的眼神立刻端起枪横在过道间。

“你可是astro plane的警视,放跑了你,柊找我麻烦怎么办?”

折起眉,树垂下眼尾,“我又不会跑,只是送慎去见他哥哥。”

“那我怎么知道?”视线在树一行人身上逡巡了片刻,山本夹住手中的将棋子把玩,“你们留一个人做抵押。”

余光瞟了一眼端坐在对面始终挂着微笑的盲眼少年翔吾,山本强调,“要有价值的。”

一把拽过北人,树把他推到山本面前,“这个给你,他会唱歌。”

“你去死吧!”一拳冲树揍过去,北人气到脸颊涨红,“你凭什么抵押我,我跟你没关系!”

掐住mars的腋下,树躲闪着北人力道虚弱毫无威胁的拳头,把自己的小猫咪拔出北人臂弯。

“你反正不能回家,山本这里是最安全的,你就好好享受吧,等我忙完了自然回来接你。”

夹住自己的小猫,树拽着手足无措的慎向外走,masa和miku侧身让开一条通道。

“领航员加纳会送你们去地下铁路。”交代了一句,山本对他们失去兴趣,转头开始戏弄气得冲树后脑勺丢杂物的北人,“你会唱什么歌啊?唱来听听。”

“我又不是点唱机!”

在古董店的仓库后门,masa替树和慎打包准备去往界外必备的生存物资。

将高耸的行李背上身,慎被墜地折下腰,人高马大却没用的样子引来长卷发的活泼少年masa一阵嗤笑。

堆满货物的狭窄过道间,miku缓慢前行,小心引着身后的少年避开杂物。

到达树和慎的面前,翔吾放下扶在miku肩头的手,微微弯腰冲他致谢。

拽住探头观望的masa,miku挽着他消失在通道尽头。

抬起头,树仔细审视着面前目光涣散笑容满面的少年,他刻意避开山本来找自己究竟有什么目的?对方目盲,让好奇心一向旺盛的树更无所顾忌地尽情打量。

“树君,你好。”翔吾背靠货架,伸手向前摸索着。

眼见他即将撞到一台留声机,慎一把揽住他的腰肢将翔吾扯回,“小心……”慎低声。

微笑着,翔吾点点头,“你们要去界外的话,可以帮我带个消息吗?”

“带给谁?”树抱臂挑眉。

“大概这么高。”踮起脚尖,翔吾比划着你自己高半头的距离,“黑发……也可能染了。”思索片刻,翔吾有些自嘲,他竟已经回忆不起竹马的相貌。

明明以为他会永远在记忆里熠熠生辉。

“翔吾君,这样的范围可太宽泛了。”树沉吟着。

“他声音很细。”口角翘起,翔吾曲起手指抵住下吧,“有点像女孩,他叫青山陆。”

尽管范围还是太过大海捞针,树还是点了点头,“我们尽量。”

“谢谢你们。”冲虚空微微弯腰致谢,翔吾顿了顿,“假如见到他,请告诉他,翔吾一直在astro plane等他。”

揽住翔吾的慎手指僵直,垂下头颅,漆黑的额发掩映着晦暗不明的眼神。

坐上地下运河上那条简陋的小驳船,树伸展手臂靠在船身上,望着前方领航员加纳嘉将身着宽松衬衣摆渡。

慎抱膝坐在他身旁,在黑暗的隧道中,忍不住伸手抚摸着垂落树膝弯的猫咪长尾。

黑暗中,地下河道荡起梭形波纹,小船驶向无尽深处的未知。

未完待续

界外

异闻周刊 55

慎树
慎马
陆马
迪士尼组

 

驳船在错综复杂的地下道水网间穿梭,阴暗狭窄的钢筋水泥结构穹窿向下压制,慎不由地感到窒息。

再次拐进一个三岔河道,领航员加纳扫视了一瞬墙上印着的白色数字,迅速调转船头驶入其中一个岔路。

“他怎么能记住啊?”靠近树,慎小声好奇,蛛网一般复杂的河道完全把慎搞晕了。

抱臂敛目,正在养神的树掀开眼帘,“记住?这都在他的程序里。”

程序?慎黑瞳颤动,奇怪地望向加纳苍白的肌肤与淡然的神色。

“低头。”猛然紧缩瞳孔,树一把将慎按在船底,扯过船尾的锡箔布将两人覆上。

“临检。”毫无声调波动的电子音在头顶响起,慎紧张地将头颅靠在树的锁骨上。

呼吸轻缓,树将慎按压在自己起伏的胸口,竖起剑眉,仰首紧盯着盖在头脸上的锡箔布毯。

“船上是什么?”

“astro plane C区的废料,按照废弃物处理守则,要运送去界外倾倒。”

加纳平静的声线带着细微的金属砂质感,像是调频电台沙沙的白噪音,在慎和树的耳畔挠动,引发他们呼吸震颤。

领航员伸展开双臂,以柔顺的姿态配合空中浮游的机械水母。

机械水母头顶张开红色电子义眼,红光频谱刷刷扫描过驳船船身。身后飘浮着细密的电子触手,机械器件随着义眼闪烁起伏波动,假如慎能亲眼看到这可怖的画面,恐怕会吓到浑身僵硬。

“没有生物反应,批准通过。”机械音再次响起,锡箔布下,树抱紧慎,深深呼出积郁在胸腔中的气息。

“喵~”

mars突如其来的叫声让两人悚然。

刷刷地,黑暗中浮现的机械水母群张开触手,每一根腕足上都弹出尖锐的激光喷头,触手金属片极速旋转着。

“那是什么?立刻申报!”

“只是电子伴宠。”弯下腰,加纳抱起金黄的长毛小猫,砂质感的声线低沉温柔,“和我作伴的小东西。”

闪动的红色义眼扫射出一道红光,照亮mars金色的眼瞳,小猫的瞳仁瞬间收束成一道细线。

“这是警用测试型号……”电子音缓慢无波。

“……里面有意识残片!偷渡偷渡!”红色义眼猛地大张,触手激光启动,警报大作。

咬紧牙关,树双手盖住耳朵,冲慎示意,“捂住耳朵!别松手!”

发色浅淡温柔的领航员加纳突然张开口,发出无声的呼啸。

寂静的低频声波扫过,黑暗的河道上冲过渐远的涟漪波纹。

嘭嘭……

半空中机械水母炸裂,酝酿其中的暗红色激光能量轰击在河道穹窿上,水泥结构震颤,石粉碎屑坠落。

机械零件掺杂水泥石砾啪啪击打在锡箔布上,慎闭紧眼眸,双手死死捂住耳朵。

面无表情地转头,加纳冲着逃窜向河道岔口的另一队机械水母弹动舌尖。

致命的声波中,水母渐次炸开,红光明灭如烟花。

掀开锡箔布,加纳将mars递还给树,“暴露了,增援部队很快会来,我们要加快速度。”

既然暴露就没必要低调。

看到树和慎抓牢船身,加纳按下驳船尾端的按钮,气旋在水面下卷起,驳船腾空,飞速前进着。

手指握住船尾的操纵杆,加纳在穿堂疾风气流中稳健地操控方向,小船如飞梭拉出一道残影。

 

连续飞跃几个管道岔口,更多机械水母汇聚而来,红色激光闪动着扫射过来,加纳操纵船身上下,激光打在水泥管道上,灼烧出道道焦痕。

“这样不行!”压低身体,树一手按住慎的后颈,在扑面呼啸的风中大喊,扫射而来的激光将船尾切出孔洞,电线滋滋短路。

“榴弹在左手边。”加纳微笑着站在船头迎着激浪,温柔的声线毫无起伏。

“该死!”无限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疯子吗?低咒一声,树伸手摸索到船侧,拽住金属螺栓掰到九十度角,弹仓刷地拉开。

从中摸出冰凉的球形榴弹,按住按钮向身后猛抛出去。

静默中,无声的电磁脉冲波纹扩散。

追击而来的电子水母僵硬着纷纷坠落水面。

飞跃地驳船发动机突然停转,船身在惯性中飞行了片刻,猛地栽进黑色水流中。

水花飞溅船身颤动,慎伸展开修长的手臂紧紧抓住船身,将树压在身下,才避免两人被甩飞出去。

许久后,在水面上颠簸跳跃的船身终于稳住。

树扶着慎的肩头将他推开。

双手掐住mars腋下,树将自己的小猫拎起,皮毛蓬松的小猫咪僵直成一条,金瞳扩散。

“死机了。”叹了口气,树扶住前额,转身看着靠坐在船首的领航员加纳,浅色头发的男子笑容依然温柔,高挑的身躯却瘫坐着,指尖微微抽动。

显然,电磁脉冲无差别轰炸中,死机的不止是小猫咪mars。

“别担心,我的程序备份在防脉冲核心里。”抬起抽动地手指,加纳轻敲自己白色衬衣下的心口。

“驳船不能用了,就算有地图你怎么带我们出去?”

转头望着身后黑洞洞的隧道,加纳的笑容依然淡定,“快到了,水很浅,你们扶我出去。”

紧绷脸颊肌肉,树摇摇头,将僵硬的小猫盘成一团塞进背包里。招招手示意慎来帮忙。

一边一个,慎和树抓住加纳的手臂挂在肩头,奋力将他扶起。

肩宽腿长的成年男子将二人沉重地坠弯腰。

“怎么这么重?!”树忿忿。

微笑着,加纳揽住二人,“抱歉,义体就是这样。”

踩着及膝深的污水,三人踉跄地缓慢前行,背影消失在黑暗的隧道深处。

在黑暗中不知前行了多久,加纳总能在每个转弯岔路准确地指出位置,“1408A隧道口,左转。”

转过最后一个岔路口,被排水口巨大隔栏切割出的光影倒映在黑色水面上。

慎明显感受到水流冲击小腿的推力,踉跄着稳住身体。

哗哗水浪声中,隔栏外明晃晃的光线刺目,让习惯了astro plane永夜的慎眼睛酸痛。

抬起手臂挡在眼前,树和慎咬牙挪向目的地。

黑暗的水面下,暗红色光点涌动,水面像是煮沸的开水,大量机械触手涌出,死死缠绕住三人的腿脚。

伸手摸进枪带内,树单手抖开光刃,旋转手腕,铿铿切段触腕。

“啊!”痛呼着,树咬紧牙关,越缠越紧的触手挤压他背部被斩伤的创口,释放出电流,使得慎也震颤呻吟。

被触腕牵拉,三人坠入污浊的水中,加纳雪白的面孔沉入黑水。呛咳着树紧紧拽住二人,挣扎着让面孔浮出水面。

触腕卷住慎的脚腕,将他用力拖拽回黑暗的隧道深处。

“救命!”仰起苍白的面容,慎黑瞳震颤,牵拉着树的手臂。

咬紧牙关,树紧绷肩臂肌肉拽紧慎的,手指牢牢扣住他的手腕内侧,与机械触手角力。

慎修长的手指紧绷,指尖肌肤都因发力泛白,还是一根根被拽离树。

心脏紧缩起来,慎眼眶湿润,绝望蔓延。

铿!

切金断玉脆响声中,拉拽慎的巨力猛地放松,电流滋啦作响。

一个娇小的身影跃下洞壁,并指如刀插进机械水母的义眼中,足下水流飞旋,喷气滑板使他在水面上如履平地。

飞转身姿,小个子男孩贴近水面,左手佩戴的红色手套抓住机械水母义眼,轰出白炽的光。

被他击中的水母弹出水面,撞在水泥墙壁上摔地粉碎。

浮出水面,树和慎相互搀扶着喘息,望着使用电磁武器的短发男孩拖拽水母,用磁力牵引着他们相互撞击坠毁。

独自消灭掉所有敌人,男孩双手张开维持平衡浮在水面上,脚跟相碰,熄灭喷出气垫的鞋子,坠入水中。

伸手捞起沉入污水中的领航员加纳,男孩将他湿润的头颅靠在肩头,伸手抚过他黏在脸上的浅色湿发,抬起他的下颌张口贴上去。

深吸一口气,男孩将气息吹入,戴着红色手套的手掌心按住加纳覆着湿润衬衣的心口,启动电路,白炽光芒猛地轰开。

以加纳心口为原点,闪着白色光晕的电路在肌肤上攀爬蔓延开。

领航员猛地后仰头颅睁开眼,在男孩口中发出一声呻吟。

“OK,重启成功。”男孩松了口气,笑眯眯地挠挠后颈。

“Ricky……”眨着湿漉漉地眼睫,加纳伸手擦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水,将手掌伸到眼前,试着蜷缩再张开。

光路沿着他雪白的皮肤忽明忽暗。

拉着比自己高一头的领航员站起身,Ricky轻拍他脊背,“没事了,我回去再帮你微调一下数值就好。”

向瘫坐在污水中的树和慎伸出手,Ricky微笑,“我是无限的机械师Ricky,桃太郎派我来支援你们。”

 

忌惮他威力惊人的电磁手套,树握住Ricky的手腕站起身,一边扶着惊魂未定的慎。

“你们稍微后退一下。”挥挥手,身材矮小的男孩示意其他人站在他身后,双手交叠,对准对面的排水口栅栏,猛地启动电磁炮。

灼目白光中,巨大气流将铁栏轰飞出去。

拖着疲惫的身躯,树和慎搀扶着挪动到圆形排水口边缘。

天光乍亮,白日灼灼,奔腾地污水沿着排水口飞流直下。水雾在日光中铺展,折射出一道彩虹。

低下头,目光所及壁立千仞,astro plane高耸的米色岩石墙体上斑驳着灰黄水渍,水流冲刷入数百米深的黄沙地面上。

沿着黄沙向上望去,金黄的沙丘绵延无际,瀚海之上三轮刺目的烈日灼目,高热使得那三轮太阳呈现白亮。

烧灼的高温蒸腾着树和慎湿淋淋的衣衫,水汽升腾,连同浩瀚的沙丘一道,在日光下扭曲,如海市蜃楼。

天啊,这就是界外。张开嘴,慎湿润额发下,黑瞳震颤着。

搀扶着加纳,Ricky并起两指点在前额上,“我们的任务结束了,祝你们好运。”

“可是,可是这怎么下去啊?”惶然无措,慎被数百米的高差吓得腿肚颤抖。

背起背包,树将背包带扣扯长,环住慎的腰肢,在他身后啪嗒扣紧。

“抱紧我。”低声吩咐着慎,树按了一下背包带扣中央的按钮。

嘭地,白色小球拖着长尾在树身后展开,伸出洞口在日光下急速膨胀展开。

小声惊叫,慎紧紧抱住树的肩颈,被巨力拖拽着飞出洞口。

风声飒飒,慎和树的黑发飘飞,闭紧眼眸,慎攀附着树温热的身体一动不敢动。长腿在半空中晃荡无所归依,失重的恐惧使他浑身僵硬。

伸手拉动背包带,树操纵着背上展开的巨大白色滑翔伞,在Ricky和加纳挥手送行中,两人的身影渐渐飘远,在白日中缩小成一个黑点。

 

三轮太阳交辉,比拼着燃烧,热力辐射整个大地,沙丘蒸腾水汽,仿佛要榨干最后一丝地力。

沿着沙滩上若隐若现伏延千里的的蜿蜒铁路线,慎和树缓缓前行,像是浩瀚沙海上两只蝼蚁。

抓紧背包向背上颠了颠,慎回过头望着身后缩小的astro plane,漆黑巨大的建筑群被沙色石墙包围着,不见天日的夜城原来是大沙海中的一栋堡垒。

不知前进了多久,干咳地慎拧开背着的水囊,灌了一口水湿润喉咙,压抑住想尽情畅饮的欲望,慎拧紧水囊,根据树的测量,即使他们不迷失,到达目标地也需要十天的路程。他们要精细地计算给养。

迈着沉重的步伐前进,树细白的肌肤在烈日灼烤下发红皴裂,拉起黑色布巾面罩,树一言不发地行军。

翔平生死未卜,唯一的线索就在沙海尽头。那个笨蛋正等着他来救援,像是小时候追猫猫玩爬上树下不来,然后整夜抱着树枝叫唤他的名字。

想到这里,树轻笑起来。背上的伤口,抽痛的小腿,渐渐地这些意识都离他远去,只余下目标地这一个信念。

三轮烈日照耀的界外和astro plane一样没有日夜概念,每一轮日头降下沙海天际线,总有另外两轮交替职守。

树和慎也就没日没夜地沿着铁路线行进,树有时会低声跟情绪低落的慎讲述一点他和翔平的往事,慎有一搭没一搭的发问,更多时候两人一言不发节省体力。

困倦时就支起随身的帐篷,靠在一起小憩着恢复体力。树纤长的眼睫合拢,背靠着慎,蜷缩在手脚修长的青年怀中,肌肉紧实的脊背缓缓起伏。

树并非依赖着慎,他只是将背后交予信任的人,如远古时代与人类共眠的猫科动物,白日一同狩猎,也相互守望着度过危机四伏的夜。

慎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受,他明明和树刚认识不久,两人却有一种心照不宣地默契。

为了散热,树脱掉了防风衣,黑色背心下,翻卷收拢的伤口蔓延到肌肤薄白的赤裸肩头。

被斩伤后就没能好好医治,又在污水中浸泡,伤口红肿着发炎。要不是对方斩伤他的光刃灼热封锁伤口附近的血脉,树可能早就失血或感染而死了。

慎抿着薄唇,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触上那片红肿。睡梦中,树警醒地皱起眉,扇动眼睫翻身坐起。

“树桑,你的伤……”

张开口,树小声打着哈欠,不以为意地拉上黑色防风衣,将肩背上的伤口掩盖起来。

拧开水囊,树将手心的消炎药片塞进口中,仰首灌下去。

舌尖在干裂的嘴唇上扫动着润滑,树拍着慎的肩,“没事,有吃药就不会发烧。”

收整行囊,树和慎相互拉扯着前进,按照机械时钟记录,这已经是他们第四天行程,可他们还没有遇到翔吾指出的地标峡谷。

将罗盘高举着,树迎着刺目的阳光查看指针。

“地磁有问题。”皱起眉,树抽出光刃刀柄插入沙地,观察着日影角度。

“太阳光的夹角和指针之间有五度误差。”合上罗盘,树叹息着拔起自己的刀柄。

西方有什么巨大的磁场在干扰地磁,他要是早点发现也不至于错地离谱,他们远离坂神铁路线已经一天了,五度误差足以让他们迷向。

他辨识方向的技能全部是在astro plane的警校习得,从未预料到有一天竟真的会用在界外生存上。

“先找找给养吧。”树拍了拍身旁沮丧地慎,“能搜索到食水我们就可以折回去修正偏差。”

 

“还好没带北人出来。”迎着日头前行,树的长靴陷入沙子,又艰难拔出。

一向寡言的青年突然提起北人,慎诧异地抬头。

“那家伙一看就笨手笨脚,这时候绝对叫苦连天地拖后腿。”牙齿咬住下唇,树扯出一个笑容。

耳畔仿佛浮现出北人抱怨的声音,握拳捂住嘴,慎也吃吃笑出声。

眼见伙伴心情轻松起来,树抿着嘴角加快步伐。

 

抬眼望着面前峭立地赤色岩壁,慎眼瞳张大,轻轻拉扯着一样仰首惊叹地树,“这个,这个是翔吾桑划出来的那个狮子岩!”

风沙萧索吹过岩洞空隙,沙丘之上,赤色巨岩残留着道道风蚀痕迹,根部被风裂为两半,顶部斑驳侵蚀,仿佛一头红色鬃毛的雄狮,苍然屹立。

接续在雄狮背部,起伏连绵的岩石山体仿佛宫殿长廊,狭窄的通道在红岩中贯通曲折,延绵深入。

这就是翔吾所说的进入沙丘入口的红色峡谷。

偏向两天后,他们终于走上正途。

岩壁下一间废弃加油站半掩埋在沙尘中,加油站旁,红白的广告招牌在风中耸立,哗哗作响。

大灾变前,这里一定是通向神户的高速公路吧。

树和慎相互拉扯爬上沙堆,从加油站破损的天窗上钻入进去,昏暗的便利店铺一半被沙子掩埋,树滑下沙坡,站在倒伏的货架下对慎招手。

 

侧身滑下,慎蜷缩起身体蹦了两下,抖掉满身沙子。

用肩膀顶住货架,树示意慎来帮忙,青年们共同发力,终于将侧翻的货架顶起掀到一边。

手指插入沙土中,树拨弄着商品包装,破裂开的食品袋中食物早已风化变质。

“也是。”轻叹一口气,树笑着揉了揉慎的颈根,“要是有东西也早就被界外来往的人马扫荡过几遍了。”

拎着散漏的包装纸,慎失望地抖动它,咽下饥渴分泌出的口水。

伸手掀开半掩在沙土中的冰柜,树撅起嘴唇哦了一声。

冰柜角落里居然藏着一罐红色包装的饮料。

伸手掏出锡罐,树将它放在慎的手心。

青年双目放光,惊奇地望着树,视线复又低垂注视着那罐饮料,仿佛捧着琼浆美馔。

“喝啊,你没喝过可乐吗?”手指摸着嘴角,树闷笑。

把罐子在手中翻来覆去看,慎终于摸到窍门,伸手扣住顶端的拉环拽起。

咔拉一声脆响,年代久远的锡环崩裂,慎的开罐尝试宣告失败。

可怜巴巴地望着树,慎捧着罐子束手无策,“对不起……”

拍拍青年的肩,树被他笑到腹肌抽痛。

这么高挑的个头,慎怎么像个孩子一样呢?

从背包里抽出一柄黑色指刃,树食指勾住刀刃后的小环,噗地将刀刃插入可乐罐底。

勾勾手示意慎低头,树将罐子凑近他口边,“小心点。”

拔出刀尖,树毫不意外地看着慎手忙脚乱地捂住罐子贴近嘴唇,吮吸着噗噗向外喷涌的甜蜜汁液。

青年修长的手指扶住罐子,雪白的颈项上,喉结在黑色风衣领口上下涌动。

微微合上眼睫,慎干渴的身体被甘霖滋润,从内至外沁淋着。

侧首望着他陶醉的神色,树眼尾眸光流转。

靠近过去,树贴近慎的耳侧,“给我一点。”

掀开眼帘,慎的黑瞳闪动,凑近准备把罐子递送过去。

树的手指覆盖上慎的手背,将他持罐的手连同脸颊一起捧过来,含住青年的薄唇。

震颤着,慎垂下眼睫,张开口让渡空间给树,任由对方殷红的舌尖探入他口中,连同甜蜜的汁液一同吮吸走。

伸手捧过锡罐,树抽离开,双手捧住罐子低头吮吸着。

后退一步,慎捂住嘴唇,望着树漆黑的发顶,他专心吮吸的姿态如一只俯身河畔汲水的花豹。

贪婪地将最后一滴汁液吮尽,树舌尖舔舐过罐身,单手捏扁罐子丢出天窗。

看着锡罐弹跳着蹦出去,树用衣袖擦抹过嘴唇,伸手拉住慎,“走。”

 

穿行在峡谷间,两侧岩壁耸立,风蚀痕迹像刀削斧割,塑造出近乎人工遗迹般的整洁切面,片片岩刃林立着向内侧压迫,慎抬起头望着天际线,又默默垂下。

假如立于山顶,他可能有余裕欣赏造化神奇,身处其中,这种压迫只给他危险感。

回望了慎一眼,树默然,他浑身的肌肉也都汗湿紧绷,警校课程中,这样的地形是最利于设伏的……

当山峰两侧浮现出几名骑着机车的黑衣男子,树和慎对视。

他们的直觉果然都不差。

回望出口,狭窄的山麓两侧已经被手持长矛头戴风镜的匪徒们阻截。

伸手探入外套,树握住剑柄,低声向慎道,“他们是沙匪,不要怕,跟紧我。”

展开光刃,树偏过头,冲山麓两侧形容可怖的匪徒们扬眉,“你们现在跑还来得及。”

山谷一时陷入静默,慎因树豪横的挑衅而呼吸轻缓瞳孔散大。

“哈哈哈哈——”沙匪们的狂笑声响彻山间。

机车引擎轰鸣,轮胎在红色岩石上摩擦出弥漫的尘埃。

烟尘与呼啸中,匪徒们黑骑绝尘,树和慎背靠背站立着。

绑着燃烧弹的长矛越过尘埃迎面刺来,慎拧转腰腹提膝踢飞茅杆。

长矛旋转着刺向他们身后的沙匪,燃烧弹爆裂声中,两名沙匪扬起车头,穿过熊熊燃烧的火墙向他们冲刺。

敌人尖啸狂笑声令慎浑身肌肉紧绷,树竖起光刃弓步突刺,机车轮胎旋转着越过二人头顶。

车轮落地瞬间,穿着钢钉皮衣的骑士身体断成两截,下半身还骑在车上,上半身已随惯性飞出。

树旋转刀刃架在颈侧,压低下颌,犀利的眼瞳凝聚,脚步不停地重新和慎背靠背防御。

血腥可怖的景象不单没让沙匪们恐惧,反而刺激出嗜血兴奋,引擎呼啸,敌人绕着树和慎盘旋,群狼一样收紧包围圈。

绕圈疾驰的沙匪冲二人抛出燃烧弹,慎伸出手臂抵在身前,燃烧瓶碎裂在他小臂上,火焰瞬息沿着沾染火油的外套蔓延开。

树一把扯住慎的外套拽下。在手心旋转两下卷成一条,猛地甩出,燃烧的布料袭上一名冲杀来的沙匪面门,对方下意识后仰身体躲闪。

抓住机会,慎压抑着恐惧,后退撤一步助跑,急冲上去。

沙匪迅速挺起身将枪尖刺向慎,后腿蹬地跃起,慎踏上枪杆将枪尖压进沙地。前探手臂拽住沙匪的肩臂,咬牙旋身将他拽下机车。

借助惯性,慎将身体甩上失控的机车,握住车把摆正车身,手指拧转轰响油门,冲向围攻树的沙匪们。

腋下夹住一杆戳刺而来的枪身,树的颈侧立刻被另一柄刺过,偏头避开要害,皮肉还是被割裂,血花爆开。

单手捂住不断渗血的颈侧,树的呼吸急促起来,拧转手腕旋动光刃,一刀斩断刺击他的沙匪手腕。

连着枪身,断腕飞出。

“树桑!”慎冲进包围圈,倾斜车身,伸长手臂够向树。

在半空中握住树的手掌,慎咬牙发力将他甩向身后。

跃上机车,树双腿夹紧车身,一手环住慎的腰肢,一手展开光刃。

两人一骑,向交叉拦截他们的沙匪突围。

天际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哨,山谷间窜出两匹机械巨兽,沉重的脚爪踩在沙地上,溅起尘埃阵阵。

从背后扑击疾驰的沙匪,巨兽的钢铁爪牙直接将敌人踩进沙地,噗嗤,人类坚硬的颅骨顷刻被碾碎爆开。

机械巨兽们左冲右突,在山岩间飞跃奔走,沙匪骇怖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猎人转瞬沦为猎物。

山巅之上矗立着一黑一红两骑,车身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头戴风帽的黑衣骑士骤然望向慎,护目镜反射着他苍白惊恐的脸。

抱紧慎的腰肢,树按住颈侧伤口,嘶声,“跑!”

拧转手柄,慎抿了一下沾染冷汗的嘴唇,脚踩离合,压低下颌猛地冲出去。

黑红双骑交叉冲下山坡,红土弥漫,尘埃满天。

压低身体,慎闭紧双眸撞向双骑交汇的间隙,轰地穿梭过去。

身后机械爆炸声冲击耳膜,慎在灼热的冲击波气流中回首。

红骑碾压上追击他们的沙匪,机车轮轴上嗡嗡转动着锯齿,将沙匪们卷得血肉横飞。

黑骑从背后抽出折叠柄杆挥手抖开,顶端闪烁着银色细芒的分子刀刃链锯般颤动。

横冲进沙匪车队,黑骑腿根夹紧车身,双手横拽柄杆,银色的锋刃切割人体机械如热刀入黄油。

轻巧地来回牵拉刀柄,车身前冲过程中,敌人像是扑火飞蛾,欣然迎向死光的冷光。

片刻间,沙匪横尸遍地,赤红岩石上碎裂车体冒着黑烟,肢体残缺的匪徒在沙地上攀爬呻吟,在燃烧弹自曝的火焰中哀嚎尖叫。

停下轰鸣的机车,黑红骑士翻身下车,向着慎和树走来。

身体颤抖着,慎瞳孔紧缩,高挺的鼻梁沾染着细密的冷汗,腰间树环抱他的手臂收紧。

树急促地喘息着,视线模糊,鲜血渗出颈项,浸透了半边肩膀。拼命想抓握住光刃,最终还是力不从心地手指松弛,刀柄从指尖滑落坠地。

“慎,逃啊……”身体瘫软下去,树栽倒在慎的臂弯。

抱住昏死过去的树,慎望着逼近过来的敌人,闭上眼用身体盖住同伴。

拉下风帽,黑衣骑士一头银发紧贴小巧的颅骨编成细密的发辫,半跪下身,从黑色斗篷间伸出肌肉紧实的麦色手臂。

抱紧同伴,慎浑身颤抖,不由自主地后缩身体。

那人温热的手指握住他的下颌,将慎削峻英挺的面容转向自己。

“别怕。”拉下蒙脸的骷髅面巾,黑衣骑士低沉的声线磁性而温柔。

扇动沾染细密汗珠的眼睫,慎小心翼翼地望上去。

对面冷血杀戮的骑士出乎他预料的年轻,带着一丝肉感的麦色脸颊上挂着微笑,眼尾弯曲,厚实的眼皮下,圆润的黑瞳神采奕奕。

不自觉地松弛下肩颈肌肉,慎不知为何,眼底泛上一丝湿润。

红衣骑士走到他们面前扯下风帽,金发在艳阳下反射着细碎光芒。按住膝盖单膝跪下,那人细软的声线与高大的身形迥异,“我们不是沙匪,让我们看看你的同伴吧,他伤的很重。”

声音很细,这么高,像女孩……

翔吾的话在耳畔响起,慎的视线猛地移向红衣骑士,望着对方端正到清纯的面容,慎低声,“青山陆?陆桑?”

一把掐住慎的咽喉,红衣骑士大手缩紧,圆润的黑瞳紧盯着青年苍白的面色。

“陆桑!放手!”抓住同伴肌肉紧绷的手臂,黑衣骑士焦急地低呼。

剑眉竖起,陆细软的声线冰冷,“谁派你来的?山本?还是柊?”

握住陆结实的腕骨,慎仰首努力打开气道,呛咳着,“翔吾……翔吾桑……”

立刻松开力道,陆眼瞳颤动,不敢置信地后撤身体。

扑上去揽住窒息的青年,黑衣骑士轻拍脊背为他顺气,瞪着同伴沉声,“你疯了吗?!他还是个孩子。”

“抱歉……”垂下手,陆跪倒在地,细声向慎道歉,“我以为你们是来追杀我的…能把你的同伴交给我吗?我们需要立刻医治他。”

抚摸着自己被掐出红痕的脖子,慎转头望向黑衣骑士。

冲慎点点头,黑衣骑士睁圆了眼瞳向他保证。

伸开手臂,慎将昏迷的树递过去。

将青年染血的脸庞靠在自己肩上,陆并指压在树的颈侧脉搏上,感受他渐弱的心跳。

横抱着树站起身,陆疾步走回机车边,回首招呼搭档,“壱马,快!来不及带他回沙丘了。”

站起身,黑衣骑士壱马立刻掀开机车后的工具箱,“我没带器械。”皱着眉,壱马手指急促地翻找散落在里面的各类零件。

解开树的防风衣,陆伸手在他外套内摸索着,大手抚过树鲜血濡湿的黑色背心,紧绷在身上的枪带,最后从衣袋内侧拽出一根连接水囊的透明胶管,“这个当输液管行吗?”

从工具箱底层翻出两根针管,壱马将它们的接口和那根透明胶管比较着,“行。”

立刻启动机车,陆轰响引擎,让车轮轴伸出那对碾碎敌人血肉的可怖锯齿。

跪坐在地上,慎为剧烈转动的机械声胆寒,但即使这二人想要伤害树,慎也无能为力。

他只有赌上一把……

将针头含在口中,壱马跪下身,把其中一枚对准飞转的锯齿轮轴打磨起来。

致命的武器变成砂轮,金属火光四溅,壱马专注地盯紧齿轮,小心地转动针头,将给轮胎充气的细管磨成锋锐的针尖。

另一边,青山陆大步迈上山头,随手抓过一个尚在呼吸的沙匪,用手腕上的电子仪器扎入他的颈根,探测仪表上的血型读数。

连续换了几人,陆终于找到了和树血型吻合的人。拎起沙匪的领子,陆将四肢不全的男人拖拽下山,对方断肢上不断流淌出鲜血,把沙石染红。

“喂,你别流光了,等下不够输。”用细软的声线讲出残酷的话语,青山陆皱起眉,随手拽起另一个被烧到半死的匪徒,“你做备用的吧。”

将两个匪徒丢到树的身旁,青山路把他们甩上车坐,撕开裤腿,露出大腿根的动脉。

把打磨完毕的针尖拧进胶皮管两端,壱马抬起树的手腕,轻轻拍打一下,让血管爆出,捏住一侧针头,小心寻找角度推送进皮肤下。

眼见树的血液渗进透明胶管,壱马将胶管打了个结,手指轻弹排空胶管内的空气,将另一侧针头扎入匪徒的大腿动脉中。

殷红的血流立刻因压差涌入树的身体。度秒如年,数十分钟后,树的血压读数终于有所回升。

擦擦额头上的汗,陆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

眼见搭档还在继续打磨针头,陆挥挥手,“一个估计够他用了。”

将针头抿在唇间,壱马手下动作不停,火花飞溅,从唇齿间低声,“陆桑,你在发烧了吧?还是尽快。”

握紧拳头,青山陆将后背靠在机车上,缓缓呼出一口气。

不理会他晦暗的神色,壱马拽过他的手腕,轻拍他血脉凸浮的手背,如法炮制,找准血管扎入。

将另一侧针头刺入昏迷的沙匪颈后血脉,壱马面无表情地拖拽着他的身体,将他双手捆绑着挂在山间翘起的岩石上。

吸着气,青山陆高壮的身躯跪倒,伸手捂住心口,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唔……”眉宇紧皱着,陆发出低声闷哼。

在山巅践踏撕咬沙匪死体的机械巨狼仿佛听到宿主的呼唤,仰首向天,皋叫着呼应。

眼看两人熟练而残酷的将沙匪们用做血袋,慎浑身冰凉,颤颤巍巍站起身,迈步走近依然昏迷的树。

沉默不语的壱马突然从机车座位上站起身,拽住慎冰凉的手腕,将肌肤苍白的青年抱进怀里,“不要怕……没人会伤害你了,我叫壱马,你呢?”

仰首望着高出自己一头的青年,壱马微笑。

垂下头,慎感受着壱马温热的身体,从湿润的额发间回望他,冰凉的泪滴滑落脸颊,挂在白到透明的腮边,“慎,长谷川慎。”

 

未完待续

琥珀

异闻周刊 56

慎马
陆树
陆马

 

抱着壱马的腰,慎将防风面罩拉到眼睫下,机车在黄沙中绝尘。

身形娇小的骑士肌肉紧实,热呼呼的肉体在奔驰的车身上震颤,熨帖着慎。

他需要这种温暖,尤其是在黑夜中。

在界外生存的第七天,他终于见识了夜,三轮太阳在第七日傍晚坠入地平线下。

昼夜巨大的温差积累,沙海开始飘霜。

黑暗的前方,陆驾驶着绯红的机车破风开路,簌簌洒下的粉雪在车灯照耀下闪着晶莹的光,击打在机车与陆的身上,像是被利剪割开的绢纱,飘拂着扫过壱马和慎的身侧。

兴致昂扬的红衣骑士哼着凯歌前进,雪片在他的护目镜上凝出一片霜花,背后用尼龙绳扣系着依然昏迷不醒的树。

收紧手臂,慎弯着腰,将侧脸贴在壱马的肩上。颠簸中,慎有一种错觉,仿佛在暗海风暴中同舟共济,陆和壱马的车灯则是挂在舟头摇曳的风灯。

 

冲出狮子岩峡谷后,他们在夜色中疾驰了不知多久,终于缓下速度,黑暗中沙海前方浮现出巨大的阴影。

车灯照耀处什么东西在夜色下反射粼粼闪光。

直到驶近那山体阴影,慎才看清,不由地张开嘴。

堆叠的报废车辆,电线裸露的不明电子器械,涂成五颜六色的铁皮桶里密封着不明物品。这一切废弃垃圾积压成山,被霜雪覆上一层糖霜外壳。

在车灯折射下,玻璃车窗与金属原件熠熠生辉。

 

拐进成堆的垃圾山间,骑士们停下机车,摘掉风镜挂在车把上。

用斗篷包住失血昏迷的树,陆横抱着他绕开地上的导线,回头对慎叮嘱,“小心不要踩到陷阱。”

惊地一个激灵,慎立刻裹足不前,

从斗篷下伸出手,壱马摘掉皮手套,握住慎的手掌,牵引他向前,“跟着我的步伐走就没事。”

即使闭着眼睛也可以绕开自己设置的陷阱,壱马领着慎步入废弃垃圾山中一间集装箱。

伸手撩开集装箱开口处一扇厚重的军绿色帆布帘幕,陆矮下身体将树横抱进去,壱马和慎紧随其后。

拧亮挂在铁板墙壁上的汽油灯,昏暗的黄光照亮长方形的狭小空间。

黑色的集装箱壁上挖出一扇小小的方窗,嵌着车辆挡风玻璃。几只铁箱搭成简易床铺,上面铺着颜色发灰的破边毛毯,钢管焊接的桌椅堆叠着各色零件,与拼接到一半的枪械武器,一旁摆放着电焊面罩。

坑洼的铝锅与饭盒用钉子悬挂在墙壁上,桌边架着小小的瓦斯炉。

这简陋的居室里处处透着男性粗砺硬冷的生活痕迹。少有的温情可能是两张床铺边放置着的口琴与破损卷边的杂志漫画。

小心翼翼地将树放置在自己的床褥上,陆伸手解开他的黑色防风外套,一点点撕开被干涸的血迹粘连在伤口上的衣料。

拧燃瓦斯炉,陆从壱马托着的钢盆里捡出弯曲的针头,在跳跃的青色火苗上撩动消毒。

“唔…”昏迷中,树因疼痛不由自主的呻吟,肌肉紧绷着弓起身,陆伸手按住他汗湿的额头,低声哼唱谣曲安抚着,一手快速穿过他颈项上的裂口缝合起来。

“跃进未知世界的你
被混乱的情绪所左右 无法置之不理
悲伤的故事
全部堆积在一起 Everyday⋯why?
夺眶而出的眼泪
却无法擦拭
你可以振作起来然后睁开双眼
我会成为环绕你的光芒
任何时候都想温柔地抱着你
Can you step into the light?
感受我的存在……”

身型健壮的陆声线轻软柔情,在这凄风苦雨的夜晚,像风灯中摇曳的火苗一样熨帖着众人的耳膜。

拉着慎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壱马将不锈钢杯注满过滤水放在瓦斯炉上烧热,把一小瓶黄色的液体倾倒进去。

“喝吧。”把杯子递给慎,壱马柔声,“暖暖身子。”

小口啜饮着杯中物,暖融融热力从内而外扩散,慎冲着壱马扇动眼睫,“甜的?”

抿着嘴,壱马笑着,“嗯,我从防冻液里析出的糖分,那东西可有毒……”

噗,伸手捂住嘴,慎惊地呛咳。

被青年敏感的反应逗得笑弯腰,壱马轻拍他后腰,“都说了是析出的,早把有毒成分分离了。”

剪断线头,陆用手背试探树的体温,微烫的温度让他皱眉,“他开始发烧了。”

“树桑……”惶然低唤,慎担忧地前探身体,抓过背包翻找起来,“这是树桑在吃的消炎药。”

从慎手中接过药盒,壱马举到灯光下摇了摇,“这东西有用吗?”

“死马当成活马医吧。”皱着眉,陆取出药片放在掌心。

树本就白皙的肤色因失血显出透明感,艳丽的唇色泛白干裂,脸颊与手指关节上的薄肌被烈日灼烧地发红起皮。

将药片塞进口中,陆拧开水瓶灌了一口,托起树的后颈伏身下去。

手肘分开支撑在双腿上,壱马咬住下唇,集装箱外风雪呼啸,摇曳的瓦斯火苗微光中,少年冷眼看着自己的搭档。

双手捏着自己的衣摆,慎弓起背,小心翼翼地贴近身侧的人,直到膝盖碰到对方的。

相触的地方震颤了一下,壱马直起身,侧首望着慎额发间光点晃动的黑瞳,伸手轻拍他的脊背,宽松的防风衣外套下,慎的肩背显得紧致而清瘦。

抬起头,陆用拇指擦拭了一下唇角,圆润的黑瞳透着毅然,“他得休息,不能再奔波了。”

“嗯。”点点头,壱马双手抓住斗篷边缘,从头顶褪下,露出贴身的无袖黑T恤,“让他们留在这里,明天我们出去搜索……西南边那个医院的人和我们交换过,说不定有药可以救他。”

掀开毯子,壱马将双足从靴子里抽出,把身体缩成一团靠住集装箱边缘,向慎招招手,“先休息,等暴风雪停了再出发。”

手指捏住冲锋衣拉索,慎默默脱下外套,手指抚摸着宽松的短袖衫下裸露出的白皙手臂。

这样残酷的风雪之夜,他没有理由拒绝一个陌生人提供的温暖。

钻进毛毯中,慎侧脸靠在衣服叠成的枕上,轻声向睡在身旁的人道谢。

青年湿漉漉的眼让壱马的硬壳裂开一丝缝隙。

伸手捞过毛毯盖住慎的肩头,壱马挪动身体凑近他,手臂圈住慎瘦削的腰肢,青年微凉的体温让他皱起眉。

伸手扶住慎的后腰,壱马将他拉近自己。

赤裸的足尖踩在慎骨骼分明的足背上,壱马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暖热他。

越过青年平直的肩,壱马看到搭档已经同样将昏迷的树揽进怀中温暖着。

陆小心地避开树颈侧背后的伤口,将他的双手收进衣衫内,用心口的肌理温暖着。

低烧中,树打着摆子低哼,像一只猫,凭着本能蜷缩肢体贴近热源。

壱马知道被搭档偏高的体温熨帖的感觉,像这样的暴风之夜,他们往往挨挤依偎在一张床上,靠着彼此的体温捱过,冰冷,饥馑,枯寂。

有时交缠更深,身为异类的孤独唯有在肢体相融时才得以暂时化解。

但恰恰是今晚,陆不想靠近他。身为互相背负对方性命的搭档,他们的关系说近太远,说远太近。有时像树这样只有一面之缘的陌客,反而更安全。

久违地听到竹马的姓名,从心底泛起的苦涩与温暖,陆一定希望独自消化吧?关于翔吾的一切,不论痛苦还是欢喜,他都希望独占。

“壱马桑……”怀抱他的青年低声,柔软的声线羞怯,暗含生涩的关切,“你也在发烧吗?”

震颤一下,壱马将慎的头颅揽进怀中,“嘘,我没事,很快就好……”

伸出手臂,慎试探着将他娇小而结实的身体抱拢,修长的小臂在壱马背后收起,手指握紧他背后的T恤布料。

感受到树的呼吸平缓下去,陆探身越过他,拧灭汽油灯。

黑暗中,青烟中矿物燃料苦涩的余味扩散。

“晚安。”不知是谁低声,随后一切隐没于室外呼啸的风雪中。

界外的黑夜短暂,几小时后,熹微的光笼罩着朦着白霜的窗。

集装箱的挡风玻璃上成片的霜花凝结蔓延,铁板箱壁冰凉,壱马皱着眉蜷缩进慎的怀中,躲避身后袭来的寒意。

连日的困倦使得慎睡意沉沉,只是伸手拉紧毛毯裹紧二人,被壱马温热的脸颊靠住劲侧,慎也只是扭曲了一下面孔,在冰凉的空气中微微呼出一口白汽。

放轻步履靠近二人,青山陆立刻得到壱马警醒锐利的眼光。

抱紧怀中熟睡的青年,壱马压低浓黑的眉宇,越过他的肩头望向抵近的人。

意识到是自己的搭档,漆黑的瞳孔才松弛散大。

半跪下身,陆已经整装待发,身上披着的军绿色防风斗篷随动作簌簌作响。

侧身让壱马看到自己床铺上背向侧卧的树。陆双手叠起,放在腮边摇了摇,做了一个熟睡的动作。

随后笑嘻嘻地将干燥温热的手掌轻抚壱马贴头皮编织的银色发辫,陆悄声,“你再休息下,我去收集雪水。”

抓住他结实的手腕骨,壱马口型无声:一起。

感受到怀中人的肢体动作,慎皱起苍白的脸,摇摇睡乱的头发支起身,迷茫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处,左右顾盼夹着自己的陆和壱马。

为他毫无警觉的样子闷笑,壱马轻推他的肩,“干活了。”

手脚并用,慎在金属电子的残骸中攀爬。前方青山陆的钢头工程靴步履稳健,扎实地踩进结霜的零件器械中,发出咯吱声。

攀上顶端,陆对慎伸出手,将裹着防风外套狼狈瑟缩的青年拽上来。

驻足远眺,目之所及延绵不绝的沙丘此起彼伏,如血旭日从丘陵缝隙间跃升,将暗金色的光笼罩大地。

指着远处遮天蔽日的高耸沙丘,陆细软的声线带上一丝豪情雀跃,“那里就是沙丘地带,阪神附近的海岸线吹来的海风被它们阻隔,每当三轮太阳降落,凝结的湿气就会在狮子岩峡谷附近沉降,形成冰霜风暴。”

和煦的光打在裸露的肌肤上,慎拉下防风面罩,扬起苍白的脸迎向红日。

不止照耀他,曾经毒辣到要榨干大地的烈日如今温和地光耀整个沙海,覆在废弃垃圾山上的霜雪消融,汩汩声悄然响起,细微的暗流悄然涌动在每一个肉眼不可及的黑暗缝隙下。

蹲下身,陆拽起埋藏在山巅缝隙里的一根细绳,铺展在连绵丘陵上的锡箔布伞状收起,融雪从反光的布料表面滑下,汇聚在倒扣的伞底。

向废弃丘陵下招招手,陆看到自己的搭档并指在额上轻触一下,牵动系绳,引导水流均匀地流淌进一片轮胎围出的空地。

那一片田地深浓的土色与黄沙迥异,覆盖着的透明塑料薄膜在风中沙沙作响。

“那是我们的绿洲。”指着尚未出芽的田地,陆颇为自得,揽住慎的肩用力摇晃了一下。

“翔吾过的怎样?”望着山坡下壱马缩小成黑色的身影,陆靠近慎轻声。

盲眼少年在暖光中微笑的面庞浮现在慎的眼前,“他被照顾的很好。”慎垂下眼睫,“翔吾桑记挂着你,他说他会一直等你。”

抿紧下挂的唇角,陆踩住废墟顶端枝杈伸展的钢铁残肢。

“你呢?你来界外做什么?”

“也有人在等我。”

猎猎晨风中,陆和慎围着的防风巾飘飞,三轮太阳发出的暗光将两人的身形拉成交错的细长阴影。

望着废墟顶端两个背光的身影,壱马伸手搭在额头上,脸颊紧绷凹陷。

沙海上,疾驰的两骑时而并肩,时而忽前忽忽后相互超越。机械巨狼竖立起尖耳,伴随红黑二骑奔驰,巨大的金属脚爪蹬地,扬起滚滚烟尘。

陆和壱马的机车绕着八字交错分离,嬉戏追逐到兴奋的红衣骑士用车轮尾扎进沙地旋转,扬起细沙扑击壱马的黑骑。

“喂!杀了你哦!”壱马咬牙笑着加速。

抱紧身前的人,慎将额头埋进壱马的斗篷里,在他震颤的脊背上躲避扑面而来的细沙。

很快驶近一栋建筑残骸,沙丘倾覆崩塌,混凝土建筑基层大半被掩埋,只剩灰白的塔楼矗立,方形水泥窗口玻璃碎裂,沙土贯穿一些房间,从窗口淤积蔓延出来。

横过车把,壱马和陆停在建筑外几十米距离。

站起身,壱马将风帽拉下头顶,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面圆镜,对准日头反复转动,将日光以固定频率折射向对面的建筑。

很快,建筑黑洞的窗口光点闪烁着辉映回来。

翻身下车,陆和壱马拎着沉重的背包沿着沙地缓缓前行。

追在他们身后,慎伸手接过身形娇小的骑士背着的一只包裹为他分担。

回首望着青年奋力将包裹推到背上,壱马抓下风镜,笑着轻拍他的手臂。

“好重……”小声喃喃,慎侧过头费解。

攀上沙坡,机械巨狼突然仰首皋叫,压低身体抓刨地面。

陆的脚步停驻在沙丘上一个明晃晃的光点外,“喂!日高!”竖起眉,陆带着笑意的叫声中半含威胁。

塔楼黑暗的窗口内,日高将视线从狙击镜后挪开,“站在那里就行。”

一把将背包甩在脚下,陆一手叉腰,仰首道,“我们来换药品。”

手持望远镜,秋人侧身在医院塔楼内,对日高挑眉,“十天前才换过,这么快又来……青山陆是不是快死了?”

挑起一侧断眉,日高懒得搭理秋人,虽说是为了生存结盟,他却受不了秋人这样玩世不恭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

“你要什么?”扬声喊回去,日高龙太为陆和壱马身后那个高挑陌生的身影皱眉,“后面那个人是谁?!”

手指扣住扳机,日高沉声质询。

“我……”哽了一下,慎拉下防风布巾,想上前解释,却被壱马一把拽住手臂。

“哇哦…”黑发青年那白到缺乏血色的透明肌肤与狂沙漫天的苍凉界外格格不入,英挺到易碎的容颜令秋人发出震撼的赞叹。

眼见同伴老毛病又犯了,日高皱起眉。

从慎肩上取下背包,壱马将那沉重的包裹扔到沙地上,半跪下身拉开拉索。

贴着胶带的土黄色块状物暴露出来。

“Fxck。”低咒一声,日高不由得后仰身体。这两个混蛋就背着这么大包C4炸药大摇大摆的一路颠簸奔驰而来。

拉开自己背着的行李,装在密封袋内的菌块物质散开,青山陆笑地露出八颗牙齿,“武器,食物,一切都是老样子。我们要换一样的东西,另外还有……”

拍拍慎的肩,陆仰首“我们要消炎的药物!他是路过沙丘的客人,我们从沙匪那边请过来帮忙的。”

那些炸药也是从沙匪那里“请来”的吧,腹诽着,日高不打算寻根刨地,反正那些匪帮手里没少沾人血,遇上青山陆和川村壱马算他们报应。

“给他们药。”侧过头,日高对秋人吩咐。

“哈?”抱着手臂,秋人依靠在墙上,双腿交叠,“我不吃菌块,每天吃那个烦死了!”

“你想吃人吗?!”日高压住火气,面皮紧绷。在界外还挑三拣四,秋人是不是在astro plane养尊处优惯了,忘记自己的处境。

“那俩人拿尸块做肥料养蘑菇,和吃人有区别吗?”勾起嘴角,秋人冷笑,“我不要他们的破烂,真想要什么就把那个黑发的孩子留下换。”

“喂……”直起身,青山陆压低眉眼,笑容消失在脸上,机械巨狼感应到主人的怒意,酝酿着低吠。

在危机四伏的界外,拖延交易时间就是有猫腻。日高再不上道,别怪他先礼后兵。

直起身,日高瞪了秋人一眼,“掩护我。”

推门而出,拎着冷藏箱,日高打开药柜取出闪烁着细碎银芒的针剂,抗生素,血液白蛋白制剂。这里在大灾变之前是间私立医院,他想方设法恢复了供电设备,靠着从astro plane走私药品为生。

界外有的是深受辐射病折磨的流亡者,而他们为了苟延残喘一天,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沿着沙尘掩埋的楼梯滑下去,日高伸手扶住窗棂,顺势钻出破损的窗口,侧身在沙坡上滑行了片刻,停在几人面前。

从捆在腿根的绑带上拔出手枪,壱马伸手将高自己半头的慎拨到身后,拇指扣住安全阀咔拉上膛,指向日高。

将冷藏箱摆在脚下,日高双手高举,挑起一侧断眉,对面色冷峻的壱马表示诚意。

青山陆身边这个寡言的少年脾气可算不得好。

打开冷藏箱,用以冷却的液氮冒着白气,青山陆伸手拨弄针剂和药品。

“OK,一切照旧。”抬头对搭档摆手,青山陆站起身。

“我替你看看吧?”明知自己不该多管闲事,日高还是忍不住前踏一步,青山陆过去一个月来取一次药,后来缩短到半个月,这次只有短短十天……

虽然被流放到界外,日高依然改不掉医师爱照顾人的毛病。

和搭档对视一眼,陆无言地卷起袖子向日高伸出手。

一直安静在一旁观望的慎,瞳孔猛地缩紧。

淤青从青山陆手肘沿着肌肉紧实的小臂蔓延而上,钻进衣袖内,青色血脉凸浮,像是被毒藤缠绕。

握住他的手腕查看,日高皱眉,“你已经产生耐药性了,需要放缓针剂使用频率……”

抬起头,日高瞄了一眼薄唇紧抿的壱马,顿了顿,还是放缓声线劝说陆,“让你的搭档帮帮你吧。”

青山陆黑缩放,抽回手放下袖子,扣上药箱拎起,“谢谢你,我有分寸。”

自始至终用枪瞄准日高,壱马等待陆和慎坐上机车,才后退着翻身上车,将手枪插回腿根的枪带内。

静静驻足,日高目送二骑绝尘远去,眯起眼,他望着缩小成两个黑点的身影消失在沙丘交错的缝隙间。

不知他是否还能再见到这对搭档,低下头,日高只能在心底为他们祈祷好运。

 

将针剂注射进树肘弯浮现的青色血脉,陆把盛装着药剂的输液袋挂在集装箱墙壁的铁钩上,手指拨弄了几下调整药剂流速。

活动着因久卧而麻痹的手指,树岔开双腿,弓背坐在床沿,肌理分明的上身赤裸,肩头上被缝合好的裂伤收拢,边缘泛着新生的肉粉色痕迹。

从慎端着的钢盆中夹出烧滚消毒的白棉布巾,壱马展平绷带,咬住一端,伸手绕过树赤裸的肩背,一圈圈在他腰部缠紧。

壱马动作稳健而娴熟,温热的鼻息打在树的肩颈上。

树的面颊肌肉凹陷,忍耐着绷带将药膏挤压上伤口的阵阵冰凉麻痛。

“感谢你们的帮助。”树低声,“等我退烧后就带慎走,我们的物资留一半下来作为答谢。”

“哦?”陆轻笑一声,拉过一把钢椅坐到树面前,“要是我们全都要呢?”

摩擦了一下后槽牙,树鸦翼般浓黑的剑眉皱起,随后松弛下来,“可以,就留给你们,只要给我几天的水,指给我们下个补给点就行。”

单腿踩在钢椅横梁上,陆扬起一侧眉尾,将膝盖插入树的腿间向外拨开,“我说的全都要,意思是你和他……”

手指在树和慎之间游移,陆笑着攥紧手心,“你们留下来陪我和壱马如何?”

呆滞了一瞬,正乖巧地辅助治疗的慎抬头,和面无表情的壱马对视一眼,只见对方闷笑着抿紧薄唇。

微微扬起下颌,树伸手捏住一边赤裸的肩背,眼尾眸光流转,“行啊,但我讨厌和人分享,你要让我留下陪你,就把其他人都杀了。”

啧啧感叹,陆直起身靠住椅背,冲面色不虞的壱马感叹,“你看他多坏呐……我可不敢要,给你吧?”

冷眼看着搭档没正经的耍宝,壱马并不接话,咬紧纱布一端,手下利落的给尾端打结。

一直贴近伤口的温热鼻息后撤,树明显自在许多,肩背肌肉松弛下来。

“你们通过沙丘,究竟要去哪里?”脸上的笑容消失,陆的黑瞳凝滞下去。

树将手肘分开搁在大腿上,上挑视线,望着肩背宽阔富于压迫性的金发男子,“有人让我给你带话。”

环视狭小的集装箱,树的眸光扫过壱马和慎,轻声强调,“给你…带话。”

“壱马……”犹豫地开口,陆有些犹豫无措。

抓住慎的手臂,银色发辫的少年用眼尾余光瞄了陆一眼,“我有事要交代慎。”

话音未落就拽着高挑的青年消失在门外。

集装箱门外隔温的毛毯门帘重重击打在箱壁上。

“你有话可以说了。”抿着下挂的嘴角,陆沉声。

伸手从锡制托盘内取出橡胶皮带,树伸出一根手指点住陆的左胸,在心口处轻敲。

空空金属冰凉的回响中,陆一把扭住树的手腕向内翻折,力道之大让树痛地皱起面孔。

“别紧张,我只是想帮你注射抑制剂,Lion heart。”满意地看到陆因这个称呼震颤,树的语气愈发漫不经心,“你是因为这个才被逐出astro plane的吧……非法改造,丧失了身为人的公民权。”

伸手把胶皮带勒紧在陆的肘弯肌肉上,树将他的衣袖卷到肩头,盘绕蔓延的青紫痕迹一直向陆的心口蔓延。

树细腻的手指动作轻柔,只在指腹有着一丝刀茧痕迹,陆却像被他犀利的言辞震慑,丧失反击的力量。

从冷藏箱内取出一支银色针剂,树夹住针筒,拇指轻按底端,将针头残余的空气排出,一滴银色水滴泌出针尖,悬垂着,如钢铁的泪滴。

将针尖刺入陆紧致的麦色肌理下,树按住针筒推入药剂。

树的手法比壱马快得多,药剂随血流迅速扩散入四肢百骸,心跳如鼓,陆弓着身体抓住心口的衣衫,拧转布料闷哼出声。

仰起头望着树,陆圆润的黑瞳扩散开,瞳孔深处的光点暗淡,泄露出近乎哀求的痛苦。

意识到自己可能杀死面前威吓他的人,树顿住手,放慢推送针剂的速度。

树呼吸低缓,“Lion heart沉积的辐射会杀死你,你的血蛋白一直在减少,输血续命维持不了多久,你活不到见到翔吾的那天。”

望着金发男子猛然紧缩的眼瞳,树的心脏也为之搏动,不知是兴奋,还是疼痛。

“你需要有人帮你调频机械泵的指数……”贴近陆的耳侧,树挑起一侧眉,“为什么不找你的搭档?”

 

扶着慎的腰肢,壱马带他走进垃圾场深处,三轮烈日照射下,堆积成山的金属零件与玻璃碎片折射着耀目的白光。

壱马的银发也是这宏大而模糊的光点中的吉光片羽,贴合在青年腰间的手掌微微汗湿颤抖,慎想要伸手揽住他的肩,抬起手臂的刹那,壱马仰首望向他,日光中,他的神色晦暗不清,慎默默地让手臂垂落下去。

二人一言不发,在废墟的阴影中行进,细碎的风声吹过山巅缝隙,发出空洞的沙沙回响。

在废墟环抱的一小片空地上站定,壱马从绑在腿根的枪带内抽出格洛克手枪,在慎颤动的眼神中,抓住枪口将手柄递给他。

后退一步,慎摇摇头。

抵近慎,壱马将手枪按在他的胸口,伸手抓住慎的,壱马迫使他握住枪柄,黑瞳自下而上紧盯着青年,“攻击我。”

“我不要。”摇着头,慎的声线柔软,他不要和壱马为敌。

自他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醒来后,一直温柔的保护着他的人,慎不想对壱马举枪。

 

压低视线,一拳击在慎的肩窝,壱马看他手臂麻痛地抓不稳手枪。反手夺走手枪指着慎,食指缓缓扣下扳机上的保险。

咔哒一声,慎抓住麻痛的手腕,浑身震颤。

冰冷的枪口抵住慎的额头,壱马黑瞳沉沉,逼迫青年站直身体,“格洛克,警用,二十二发弹夹,保险在扳机上。”

调转枪口,壱马捏住枪身,重新将手枪递给慎,“再来,攻击我。”

抓紧手枪,深吸一口气,慎抬起枪身架在胳膊上。

壱马毅然的眼神清晰的告诉慎,除非击败他,慎绝无脱身之法。

“开枪!”低喝一声,壱马剑眉攒起冲向黑发青年。

拨开保险,慎偏转枪口,眯起眼后仰身体,咬牙扣下扳机。

砰地,来不及击发,壱马钻进慎的怀中,一把抓住他持枪的手腕砸向废弃车辆堆叠的墙壁上。

咬住下唇忍住痛呼,慎手肘发麻,手枪坠地,立刻被壱马反手接住。

枪口顶住慎的下颌,壱马一手拽住慎的防风衣领,挑起青年苍白的脸,抿紧唇角,沉声道,“再来。”

接住手枪,慎被壱马反复的挑衅激发怒气,持枪攻击的手法利落起来。

再次被抢攻,慎冲着壱马颈侧连开两枪示警,子弹砰砰击打在垃圾山上,壱马不为所动地加快步伐冲杀过来。

旋转腰腹踢腿高踢,壱马银色的发辫飞起,皮靴砰地砸在慎交叉防御的手臂上。

一手抓住壱马的脚踝,慎发力将他拽向一侧,持枪抵向壱马的颈后。

随着慎的力道荡出,壱马伸手抱住青年的腰腹,双腿剪刀般绞紧他持枪的肩臂,挺直身体靠惯性将慎压倒在地。

落地瞬间,壱马扭住慎的手腕翻转,迫使他闷呼一声松开枪身。

松开逆十字固的姿态,壱马起身,冲栽倒在沙尘中的青年伸出手,“再来。”

眼角湿润,慎一手捂住被扭伤的肩,躲开壱马的搀扶,立起膝盖踉跄着站起身。

“再来。”柔软的声线带上倔强的意味,慎眼眶发红地盯着壱马。

微笑着,壱马直起身,双手握拳冲慎招招手。

砰砰的肉体撞击声中,壱马再一次将青年按在废弃车身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反折。

不愿轻易放弃,被激发了血性的慎向后猛顶头颅,将压在背后的人撞开。

高出自己一头的慎拼命反击,毫无疑问对壱马造成不小的威胁,他的心情却兴奋地灼热起来。

咬牙扣住慎持枪的手腕,壱马紧绷全身肌肉,将他正面抵在车身上,双腿插进青年腿间固定。

压低下颌,慎紧盯着壱马喘息,角力中下压手腕将枪口对准壱马。

嘭,挣扎中,慎贴着壱马耳侧扣动扳机,巨大的枪膛燃爆声使得他耳鸣阵阵。

猛然松开钳制慎的手腕,壱马右手扣住枪柄上的拉扣,哗啦一声卸掉弹夹。

嵌满金色子弹的弹夹坠地,在尘沙中弹跳。

一把推开壱马,慎抓住他的手腕将他面朝下按在沙地上。

翻身骑跨上壱马腰间,慎长腿夹紧,压制住身下不断挣扎的人,反折壱马的手腕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你没子弹了。”壱马脸侧被压在尘土中,呛咳着笑出声。

抵住他的后脑,慎喘息着压紧枪口,咔地扣动扳机。

震颤着,壱马浑身僵硬。

抬起枪口,慎向后拉拽枪身退膛,一声脆响,金色弹壳弹出。

灼烫地弹壳击打在壱马脸颊上。

抵住壱马耳侧的沙地,慎扣下扳机。

嘭地,尘土飞溅。

“枪膛内还有一枚子弹。”

浑身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壱马在慎压抑的喘息中笑出声,声线温柔而沙哑,“慎,你做的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中,谁都不可信任,每个人都孑然一身。

冰凉的泪滴滑下慎低垂的面颊,溅落在壱马的颈根,将他激地颤抖。

“壱马桑……”哽咽着,慎从他背上翻下,伸手扶起壱马,跪坐着抱紧他,将面颊埋进壱马的颈窝。

青年高挺的冰凉鼻尖触到壱马无袖T恤领口下的锁骨。

仰起头,壱马叹息一声,伸手揽住慎宽而薄的肩背。

三轮红炽发黑的烈日下,废墟间跪坐相拥的二人身影交融成一点。

 

相对盘腿坐着,慎和壱马面前摆放着一堆拆散的零件,金属器件在艳阳下折射出刺目的光。

紧盯着壱马银色发辫下迥然生辉的黑瞳,慎抿着嘴唇深吸一口气。

被青年专注的眼神逗笑,壱马咬住下唇,猛地伸手一拍旁边的机械钟。

秒针跳动,两人迅速捡拾起面前的零件,咔咔拼接起来。

低头专注地将枪管与机簧耦合起来,慎将零件举到面前校对。

咔咔几下将枪械拼接好,壱马捡出慎面前的子弹填装,拉动枪拴上膛,冰凉的枪口抵住慎的额头。

“小慎,你死了哦。”探身过去,壱马额头靠近慎的,笑着抿嘴。

修长的手指抓住枪身,慎不知所措。

他明明按照壱马教导的步骤进行,怎么总是赢不了?

双手拽住枪身,壱马咔咔一声拆开,零件重又散落一地。

“啊!壱马桑你没校准!”这样射出去弹道不就有差吗?

握拳堵住嘴,慎指着面前含笑的人小声叫起来。

伸手过去抓乱慎的黑发,壱马手指捧住他的后颈摇了摇,“慎啊,你怎么那么傻……”

千钧一发生死对决,能赢是最重要的。

抬头看看日头,壱马估算陆和树大约是谈完了。

伸手将散落的零件捡回背包里,壱马牵着慎的手,缓缓步回集装箱小屋。

抬手掀起布帘刹那,壱马为隔门内泄出的一丝压抑呻吟僵直。

眼瞳缩放,壱马不可思议地驻足。

紧跟上来的慎不明所以地张口询问。

一把捂住慎的嘴,壱马拽着他闪身站到小窗旁。

在壱马掌心深吸一口气,慎透过水垢侵染的模糊小窗看到纹着狼首的宽阔脊背。

肌肉线条在肩背上坟起舒展,凹陷的背沟间,脊椎骨点凸显,随动作起伏。

指节泛红的雪白手指扳住金发男子颈根凸起的骨节,用力抓紧,陷入对方紧绷的背肌内,留下鲜红的痕迹。

修长有力的手猛地拉下金发男子的头颈,瞬间翻身。

眼瞳颤动,慎视线中只剩下树高仰的下颌线条。

伸手抓过自己的黑发,树仰首合拢眼帘,睫毛颤动着,汗水渗出发际,在小巧明净的额头上闪烁着晶莹的光。

艳色的嘴唇张开,喉结在雪白的颈项线条上起伏。

树桑……从没见过冷酷凶猛的警探这一面,慎僵直身体后撤一步,靠住身后壱马热烫的身体。

壱马的心跳剧烈搏动着,隔着衣衫透过慎的脊背,令青年悚然。

转过身,慎揽住壱马的肩,不管不顾地向外走去。

壱马裸露在无袖衫下的手臂烫地灼人,身体却僵硬不堪,几乎是被慎半拖拽着离开。

只是翔吾就罢了,结果树这样的陌客也可以。

所以,为什么只有他不可以?

咬紧牙关,壱马在自己口中尝到血腥的气息。

揽着壱马,慎静静地引着他远离,刻意不去查看他的表情,慎目视远方,三轮烈日在沙丘尽头相互纠缠,致使地面上的所有静物都拉扯出凌乱交错的暗影。

漫无目的的前行了不知多久,壱马伸手环住慎劲瘦的腰。

用掌根擦过面颊,壱马声线因鼻音而粘稠低沉,“小慎。”

默默低头,慎望着身侧的人编着银色细辫的发顶。

“对不起,把你弄脏了。”仰首望着慎,壱马伸手擦过他被黄沙沾染的雪白面孔。

被壱马掌根湿润的痕迹灼烫,慎咬紧牙关垂下眼睫,在他手心紧绷脸颊,轻轻摇摇头。

真奇怪,他总觉得慎不属于这个世界。

这个纷繁,杂乱,没来由,没道理,不论他怎么去熟悉,依然只感到孤独的世界。

 

坐在黄铜浴缸里,慎有些局促地缩起肩,任由壱马用一只白铁皮水桶向他背上倾倒水流。

黄铜浴缸的四脚扎进沙地里,废弃垃圾环绕的沙海之上,这样一只孤零零的器件显得奢侈而诡异。

如同洒在他头顶肩上的清水。

在饮用水贵比黄金的沙海中,壱马任性地浪费着辛苦储蓄的清水,擦洗着沾染尘沙的慎。

转过身,慎赤裸着雪白紧致的肢体,趴在浴缸边缘望着专心擦拭他身体的人,“壱马桑,不用这样……”

他是觉得沾染尘土汗水的身体黏腻沉重,但他不需要壱马这样独特的优待。

手指插入慎湿润的后颈发根,壱马的指腹抚触着青年白到透明的肌理,翻过手背沿着慎的脊椎滑下,垂着眼睫感受肌肤相触。

慎湿润的纯黑瞳孔望着他,微凉的肌肤在日光下内含着冷玉的光。

完美……不如说完好……

喉结滚动,壱马眼角灼热地泛着湿气。

在这一片狼籍的粗砺世界中,慎像是今天才破壳诞生的孩子。

在他全然信任的目光中,壱马觉得自己的累累伤痕结痂剥落,从内到外焕发出光彩。

想把自己的灵魂置于他的眼中,再把慎放置在自己身体内,将这份纯然完好用琥珀包裹起来,任由风沙侵蚀。

这样他们都得以永远的存续下去。

然而慎只是沙海中的一个过客。

用布巾擦拭着慎的肩背,壱马低声,“慎,你为什么要到神户去?”

双手圈住膝盖,慎垂下头,将脊背向壱马伸展开,筋骨分明的脚背沉入浴缸底的积水中。

沉吟了许久,慎轻声开口,“我哥哥在那里等我。”

擦拭青年脊背的手顿住,壱马咬住下唇,果然,慎也是有家人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没来处,没归途。

“壱马桑。”感受到身后人的僵硬,转过身,慎抓住壱马的手,“请陪陪我吧。”

“我在这里啊……”声线低沉,壱马垂首。

哗啦,从水流中立起膝盖,慎湿润的身体紧紧抱住壱马,默默无语地将脸侧贴住他散发着热意的麦色肌肤。

被慎沾染着水珠的身体紧拥着,湿意透过T恤渗入,在壱马热烫的肌理上蒸腾。

“你看,刚刚洗干净,我又把你弄脏了。”

“那就一起,我来把壱马桑洗干净。”

将下颌埋进膝盖间,慎双手环抱腿,从发丝间安静地望着他。

解开大腿根处的枪带,枪械随着皮带坠落在黄沙上。壱马在慎沉静的目光中解开裤扣,突然有些羞涩,侧过身拉下拉链。

真奇怪,他从没在陆的面前有这种感受。

踢开堆积在足边的裤子,壱马不自觉地拉了一下T恤下摆,仿佛在慎面前裸露着双腿是一种不体面。

咬牙捉住衣摆,壱马将它从头顶拽下,随后迈进黄铜浴缸中。

足尖接触到缸底水流,壱马为那凉意瑟缩,随即背对慎,扶住浴缸壁坐下身。

看到不到慎的神色,壱马松了口气,仿佛恢复了尊严,伸手将颈后的发辫撩起,侧过头吩咐,“来吧。”

在水中立起膝盖,慎的动作激起水波荡漾,触到壱马的肌肤,使他从腰际泛起一阵颤栗。

并不触碰身前人紧凑结实的麦色身体,慎伸出手指抚摸他辫成细辫的银发,指尖沿着发辫之间细细的缝隙感受壱马小巧的颅骨。

细心的拆解起发辫,慎声线柔软,“壱马桑,你从哪里来?”

脊背随着呼吸起伏,壱马肋下的肌理翕张,“我不记得了。”

顿了片刻,慎微凉的修长手指握住壱马的颈项,用沾湿清水的布巾从他肋下擦拭上去。

清了清嗓子,壱马低沉的声线带着胸腔细微的嗡鸣,“陆桑从废弃垃圾场把我捡回来的。”

闷笑一声,壱马抱膝,前后摇摆身体,“我没有那之前的记忆,不过我猜,也许我是从astro plane来的。”

一手环过壱马的腋下,慎将他揽进怀里,让他灼热的身体紧贴自己微凉的胸口,伸手沾湿布巾,从他的锁骨向下擦拭,“你怎么知道的?”

被慎垂落的湿润额发摩擦脸侧,壱马用舌尖顶住腮,视线紧盯着垃圾堆缝隙间一望无际的沙海。

“我脑子里有别的东西。”伸出手指,壱马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有人把一段意识放进来了。”

“一段意识?”慎的瞳孔猛然凝聚,修长的手臂收紧,垂下头低声询问。

“嗯,是个女人。”壱马努力想要抓住脑海里纷乱的意识,“陆桑说,astro plane的人才会做这种事,把一个人的意识放进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当成容器。”

容器,灵体亲和……他们都是神子的同胞兄弟。

吵杂的声音在慎的脑海里嗡鸣。

“不过他们应该是失败了。”壱马放松身体后仰,紧靠着慎湿滑的肌肤与紧致的胸腹肌肉,“那女人不喜欢我。”

张开手指,壱马审视着自己的身体,挑眉嗤笑一声,“刚好,我也不喜欢她。”

伸手捂住怀中人的额头,慎焦虑地感受到壱马愈发灼热的体温,“壱马桑,你在发烧。”

从他们相遇的那个风雪之夜,壱马的低烧就没有停止过,只是如燎原之火,愈演愈烈。

伸手圈住他的身体,慎将手臂穿过壱马的膝弯,试图把怀中人横抱起来。

“我得带你回去,房子里有退烧药。”

树桑,陆桑,他们在生病,可是壱马桑也一样。为什么没人关心过他?

“慎。”握住青年的手腕,壱马睁大眼瞳,“退烧药对我没用的。”

为什么?张开口,慎紧盯着壱马近在咫尺的眼瞳,瞳孔深处在日光下折射出隐约的红光。

细密的字符盘绕着翕张的瞳孔转动,慎哑然。

“我不是人类。”壱马沉声。

只有完整的人类才可以帮助他们调试意识到平衡,他和陆相互之间只会污染对方,谁也拯救不了谁。

静静跪坐着,慎将手指插入壱马散开的银发间,垂下视线,扇动羽睫,“我能帮你吗?”

感受到掌心壱马的震颤,慎掀起眼帘,眼瞳晃动着望向他,声线因紧绷而干涩,“壱马桑,我能帮你吗?像树桑帮助陆桑那样……”

洁白的身体,英挺的容颜,羞怯真挚的眼神,从任何意义上都完满的慎。

完好谨慎的保存自己,就是等待被摧毁。

脱离了琥珀包裹,他一定会被污染。

壱马的眼瞳紧缩,双手捧住慎的脸颊,侧身贴近过去,含住他颜色浅淡的嘴唇。

他要将慎包裹起来。

此念一起,壱马整个身体都为黑色的火焰点燃,热度直将他焚毁。

回抱壱马,慎侧首,张开嘴唇邀请他湿热的舌挺进。

抓住慎的手,壱马五指插入他修长的指间,按压着慎抚触上自己腿间。

隔着湿冷的内裤布料,慎掌心颤抖着握住那团灼热。

胸膛紧贴着壱马的脊背,慎的心跳鼓动着,紧张和未知的慌乱使他呼吸急促。

“我该怎么做?”抓握住手心不断勃动的灼热质量,慎柔软的声线颤抖。

青色血脉浮现在青年雪白肢体上,血液冲刷肢体,慎的指尖和膝头都泛起粉色。

那煽情的色泽让壱马眼眶湿润烧灼,握紧慎的手,壱马支起身贴近他的耳侧,吐出软热的气息,“抚摸我…用力。”

贴近他身体的热度像是要融化,慎努力稳住颤抖的手指,隔着湿润的内裤轻柔的动作,另一只手臂挽住壱马,让他的脸颊靠在自己锁骨上。

在慎积着水滴的峭立锁骨间叹息一声,壱马热烫的掌心沿着慎的胸肋肌肉抚过,立刻感受到青年胸口的粉色在他指尖挺立。

为慎的敏感低叹,壱马伸手捏住慎的下颌,将他的脸庞扳向自己。

他要欣赏慎此刻的表情。

鼻尖沾染着细汗,慎眼瞳泛起水光,“壱马桑……”

捉住对方的手腕,慎完全不能理解壱马在高热中熠熠生辉的眼神,他究竟能不能明白自己危险的身体状况?

慎只想尽快帮他退烧。

手指探入壱马湿润的内裤中,慎用微凉的手指圈住那一团,立刻得到对方近乎赞叹的低沉呻吟。

贴住慎的嘴唇,壱马呼吸灼热。

意识到自己做对了什么,慎垂下眼睫,手指轻柔的撸动,沿着浮现的筋脉,从底部抚触到尖端,皱褶到光滑的触感让慎头皮发麻。

暖盈盈望着他的黑瞳潋滟着光晕,随着他的动作,湿意溢出眼角。

手臂揽住慎的肩颈,壱马翻身骑跨在他的腰腹间,张开腿根方便他手指动作,被青年指尖陷入尖端柔软的孔隙,壱马嘴唇颤抖地张开口,舌尖抵住下唇,眉头皱起。

“对不起…”小心观察着壱马的神色,慎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急忙放松指尖。

慎羞怯而关心的目光简直像在壱马燃烧的心口倾倒滚水,丝毫无法退热,滋啦爆燃中,水汽蒸腾,欲望弥漫。

一口咬住慎的颈侧血脉,壱马伸手扯下黏湿的内裤,让布料挂在腿弯,硬挺的质量弹在慎微湿的小腹肌肉上。

紧贴着青年的胸肌磨蹭着,壱马汗水泌出,沾湿了他微凉的肌肤。

即刻领会无言的邀请,慎捉住壱马的脚踝,帮他踩上自己的肩头。单手扳住黄铜浴缸壁支撑出一片空间。

慎俯身笼罩下去,冷白的高挑身躯携带着压迫感,伸手捞住对方因热意塌软下去的腰肢抬起。垂下头,沿着壱马胸腹肌肉间的缝隙划下唇舌痕迹。

脊背抵住浴缸,壱马颔首,望着慎湿润的黑发间光点闪烁的眼。

手指抓住慎脑后的黑发,壱马将他压下,随即在对方湿润的口唇包裹中挺起身体,大声呻吟起来。

舌尖沿着浮起的血脉滑动,慎感到膨胀的质量挤满口腔,渗出细腻苦味。

口中跳动的那团灼热像是壱马的眼中的光。火焰与沙,慎伸直修长的颈项将他吞咽下去。

肌肉结实的腿根夹住青年的头颅,壱马呻吟着不断向上挺身,足尖踩着慎的肩背,抽搐着紧绷弓起。

紧凑的肌肉在娇小的身躯上收紧,麦色肌肤上细汗与水痕闪烁,拉满成即将绷断的弓,随着利箭离弦,力竭松弛下去。

按住浴缸边缘支起身,慎呛咳着将壱马退出咽喉。

白浊的液体沿着青年颜色浅淡的唇角滑下,慎直起身,用手背擦抹下颌处的痕迹。

双目泛红,壱马仰视着慎,青年块垒分明的胸腹肌肉沿着舒展的骨架排闼而下,在骄阳下如大理石神像散发着冷光。

“壱马桑…还难受吗?”翻过手背试探他的额温,慎被精液溅污的脸上带着关切的神色。

他都做了什么……

反手抓住浴缸边缘,壱马支起身,伸手探出去摸索坠落的衣衫。

“壱马桑,你还在发烧啊。”从背后揽住他,慎柔软的声线惶然。

从裤袋内翻出一个黑色小盒,壱马背对着慎,牙齿在下唇咬出一丝血痕,“用这个润滑,然后……然后进入我。”

握住壱马的掌心,慎感受着那冰冷的小盒。

“这是什么?”

“枪械润滑油。”将灼烫的额头抵住黄铜浴缸,壱马低声呼吸着,汗淋淋的脊背起伏。

一把丢开那个小盒,看着金属盒在沙地上弹起,慎捞起壱马的腰肢,“你又不是一把枪。”

俯身下去,慎的拇指掰开壱马紧致的臀肌,探出舌尖覆上。

青年高挺的鼻梁触到壱马的尾椎,使他仰首张开口,瞠大的眼瞳中,积蓄的热意终于不受控制的滑落。

“慎……”

不是枪,不是刀剑,不是野兽,不是灵的容器,他是活生生的人。

舌尖挤入,慎眼睫扇动,细心的舔舐湿润,手指从腿心托住壱马射精后垂缩成一团的质量,自后向前抚慰。

他不再询问,壱马不会将自己的需求对他和盘托出,但是慎清楚他要什么。

双腿跪立不稳的颤抖着,壱马无法抑制地大声呻吟,羞耻心与罪恶感几乎将他撕碎,随之熊熊燃起的火焰却让他融化重铸,挺身向后,壱马将自己更深的送给慎。

直起身,慎用拇指擦拭掉口角边的湿润,揽住壱马的腰身,小腹紧贴上去。

反手抓住慎的手臂,壱马喘息着,声线低沉黏稠到化开,“慎,从正面进来。”

转过身,壱马揽住他的后腰,胸腔急促地起伏,“我想看着你。”

抓住壱马的腿根分开,慎湿润的黑瞳闪烁,俯身贴近过去,含住他的嘴唇,“好……”

断断续续地在壱马口中发出呻吟,慎皱起眉,近乎痛苦地挤入对方灼热的身体。

太热了,挤压着绞紧,像要将他融化,汗水滑下慎的鬓角,在他鼻尖和下颌汇聚,复又滴落在壱马蜜色的肌肤上,在日光曝晒中蒸腾。

体型差距带来的压迫使得双方都窒息挣扎,又拼尽全力贴合交缠在一起。

见到壱马眉头紧锁紧绷起身体,肋骨翕张着颤抖。慎合上眼睫,额头抵住他,低声喘息着缓缓抽离。

“不要,继续,进来……”脚腕在慎后腰紧扣,壱马扭住慎的下颌,探出舌反复舔舐着鼓励他。

汗珠沿着眼睫坠下,慎一手压住壱马的后颈与他深吻,舌尖在他口中颤抖。压抑住撕裂对方的恐惧,慎奋力挺身破开他的身体,挪动腰臀穿刺。

双腿夹住慎的腰肢,壱马背脊沉入浴缸水中,银发在清水中散开,随着慎的冲击荡漾着。舌尖安抚地与慎绞缠,水液不受控制地溢出二人贴合的唇角。

抚摸着慎汗湿的脊背,破开身体的质量随着摩擦与吮吸危险地膨胀着。慎执拗地冲击顶撞着深处,对抗壱马绞紧抵抗的身体。丧失分寸的鲁莽让壱马产生内脏被挤压的恐惧,兴奋随之升级。

呼吸越来越急促,壱马挣脱开他的嘴唇,瞳孔扩散,仰首呻吟着,“慎,很好,很好……啊!”

从水中升起的银发女子面色苍白,嘴唇殷红,捧住慎的脸,鲜红的舌尖探出,“慎,你要我吗?”

黑眸颤动着,慎觉得与她相触的肢体都被寸寸冻结。

失败了,她讨厌我……刚好,我也不喜欢她……

你要我吗?

溘上眼睫,慎鼻尖发红,咬牙忍耐着附骨而上的寒意,“我要你。”

红唇翘起,银发女子贴近青年,在他耳边呵出一口寒气,“约好了。”

化为一团雪雾,女子穿过慎的肢体,将他心脏一并冻结。

窒息中,慎仰首张开口,霜雪沿着赤裸的身躯攀升,一直蔓延到淡色的嘴唇,眼睫结上霜花,慎缓缓呼出一口白汽。

拼命挥舞四肢,慎拍击着浪头。

钻出水面,慎猛地睁开眼喘息,夜空中明月光照,海面上上波光粼粼。

远处,狮子岩矗立在暗海上,激浪拍岸,雪花四溅,慎低头看着自己幼嫩的双手,被浪头推送着,慎远离岩壁散发着暗光的洞窟,友香的身影渐渐缩小成一个黑点。

 

未完待续

藤蔓

异闻周刊 57

数寄数
面玲
慎马

 

嘭嘭敲门声响起,凉太警觉地支起身,迅速瞟了一眼靖子。

“今晚有仪式。”抓紧浴巾,靖子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泪痕,迅速整理好表情,“神子兄弟……玲和慎今晚要进行演武对决。”

“那正好。”磨着后槽牙,龙友放下抱着的手臂,推开浴室门,“我作为新任的夏,有权要求旁观仪式。”

龙友拉开房门,门外一脸惊惶的妇人愕然顿住敲门的手。

在衣裙上擦抹汗湿的手,妇人麻里子越过衣衫不整的龙友与凉太,打量披着浴袍的女儿靖子。

“对…对不起,夏久大人,打扰了,神主大人召唤小女。”

手肘支着门框,龙友探身过去,“那刚好,我也有事找神主商量。”

苦笑着,麻里子无法拒绝,只能嘱咐女儿赶紧整装。

系着袖口,凉太靠近大摇大摆的龙友。麻里子母女状似乖顺的跟在两人身后。

她们在窃窃私语着,而龙友与凉太恰恰是听力敏锐的人。

转过走廊进入大厅,靖子跨前一步拉开会客厅的橡木门,引导凉太与龙友入内后对母亲微微鞠躬,在她面前合拢大门。

“靖子……”刚开口,龙友和凉太就被巫女拉着闪入会客厅的莳绘屏风后。

左右顾盼确定无人在旁,靖子压低声音焦急,“妈妈说神主瞒着荒神社高层留下慎和玲的事被发现了,荒神社的春刚刚带走了慎和友香,现在就在村里,你们赶紧去救他们。”

“神主那边怎么办?”被靖子拉着走向衣帽间,龙友折起眉。

拨开衣帽间悬挂着的皮草外套,靖子一把推开木质墙壁上的一扇暗门,“从这里出去,绕过瀑布下山去村里,妈妈说荒神社的人现在正在警署,我姐夫让治拖着他们……”

推着凉太与龙友进入暗道,靖子的眼神渐渐由慌乱中安定下来,从头上拔下银质松叶簪,巫女用尖端在颈项上割划出一道血痕,“我会告诉神主你们胁迫我后逃了。”

瞠大眼眸,龙友手心被塞入银簪,靖子刷地合拢木门。

“喂!靖子!你别犯傻!”呆立着,龙友在昏暗的巷道内踟蹰,手指抠住合拢的暗门试图扳开。

“龙友君…”伸手拉住他,凉太指着地道尽头,黑瞳闪着暗光,“我们的任务是救回玲和慎,万一荒神社的人杀了慎……”

望着搭档,龙友深吸一口气,黄泉结界崩溃,百鬼再次夜行,而他和凉太没有臣与隆二的能耐,挽狂澜于将倾。

一拳锤在墙上,龙友低咒一声,抓着搭档的手,在暗道内狂奔起来。

 

抬头望着墙壁上满布的星辰与飞船涂鸦,玲瞳孔紧缩,猛地站起身。

被男孩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蜷缩在墙角打盹的Mandy抖了抖,迷茫地睁大眼,“怎么了,怎么了?!”

咬紧牙关,玲跺脚,“慎睡着了!我明明警告过友香!”

该死,一脚踹在墙上,玲咬着拇指指甲,困兽般在狭小的牢笼里来回走动。

慎不可能不听他的话,一定是遇到危险才会被动陷入梦境。

怎么办?他已经和友香筹划好了,今晚角斗仪式就是逃跑的契机,明明只等找到慎就可以行动。

啃噬着指甲,玲抬起头紧盯着Mandy,黑人术士被男孩眼中犀利的光刺地一个激灵。

“Mandy,你想活着出去吗?”走到他面前,玲将拍拍术士剃到青茬的头皮。

咽了口水,Mandy瞪圆了眼瞳点头,“那当然,我还要带reo你一起……”

“好。”打断他的废话,玲盘腿坐到Mandy面前,“你能看得到吧?”

点点头,Mandy有些呆滞,大概明白男孩所说的是灵视力。

“等下我会睡着。”懒得跟脑袋不清楚的术士解释,玲要是有得选绝对不会和这种笨蛋合作,可他已经箭在弦上,“你会看到蓝色的蝴蝶,你要跟着蝴蝶走……”

不理会Mandy一头雾水的迷茫表情,玲用力拍打他的脑袋,“记住我说的每一个字,然后照办!不然你就死定了。”

伸手在脖子上比划一个横切姿势,玲呲牙威胁他。

“蓝色蝴蝶,蓝色蝴蝶,跟着蝴蝶走……”捂着被打疼的地方,Mandy挤着眼睛重复念叨玲的话。

“你要带着沉睡的我一起出去,逃出这里后立刻唤醒我。”扳着黑人术士的肩,玲捏紧手指叮嘱,Mandy那圆睁的黑瞳让他怀疑这人到底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

“立刻,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对着我大叫,打我,泼水,用火烧我,用尽一切办法……”

深吸一口气,玲用童稚的嗓音叮嘱,“要是不能唤醒我,咱们俩…还有很多很多人都会死。”

闭上微张的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Mandy回忆起葵祭暴乱那血腥的修罗场。

垂下头,玲哽了一下,随即咬牙,“一定要赶在蝴蝶变红之前叫醒我!不论如何无法唤醒我的话,你就动手……”

抓握住Mandy黝黑的大手,玲将他放置在自己纤细的颈项上,“这里,拧一下就能结果我,你做得到吧?”

手指颤抖,玲雪白的颈项仿佛烫手,Mandy慌乱地向外抽着手臂。

紧紧按住他的手背,玲厉声道,“你做得到吧?!”

“我…我知道了。”嘴唇哆嗦,Mandy被玲的气势完全凌驾了。

伸手按住黑人术士粗壮的后颈,玲眼眶泛红,将额头靠住他,“我的命是你的了。”

后撤身体,玲在Mandy慌乱的视线中盘腿坐定,并指如枪,塞进口中。

紧盯着Mandy黑洞洞的双目,玲含住枪指,拇指扣动,“砰!”

男孩脑后骤然爆开一团七彩光晕。

在Mandy黑瞳倒影中,绚丽的色彩扭动舒张,延展成双翼,扇动着,色块收缩成一小片,凝聚为一只蓝光粼粼的蝶。

 

男孩眼瞳合拢,失去意识的肢体松软地向后栽倒,落入Mandy慌张前伸的臂弯中。

蓝闪蝶扇动蝶翼,卷曲的藤蔓沿着玲的肢体攀爬,卷曲着蔓延上狭小的囚室墙壁,向外攀缘延展,蜷缩成团的枝桠绽放开来,浓绿的细长叶片沙沙作响,从枝端不断新生出嫩芽,打着卷探入老旧的泛黄的墙壁缝隙里,咔啦咔啦,石灰水泥剥落。

肮脏泛黄的囚室转瞬成为浓绿覆盖的热带温室,树影婆娑,青草与树脂香气弥漫,蓝闪蝶翩舞,唯有从枝蔓间垂落的吊灯灯泡频闪着忽明忽暗的光。

Mandy横抱着沉睡的玲,张大嘴看着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景,咔啦咯吱闷响中,囚笼的铁门缝隙被枝叶茎蔓塞满撑大,最终在轰隆巨响中被拽离墙壁。

蓝闪蝶翩飞出黑洞洞的大门……

跟着蝴蝶,玲稚嫩的嗓音在Mandy耳畔响起。

抱紧玲,Mandy直起身,艰难的在藤攀盘绕的地面上迈步出去。

昏暗的地牢走廊已经完全被蔓延的枝蔓覆盖,蝴蝶飞过之处,藤蔓追随着扩张。

两侧并列的囚室铁门在枝蔓绞缠下如纸壳,咔吱吱变形扭曲,又轰然倒地。

Mandy探头望着囚室中衣衫褴褛的孩子们,禁不住高声,“快出来!跟我走!我是灵协的术士,来救你们的!”

蓬头垢面的孩子们面目脏污分不清男女,目露疑惧的凶光,但为侵略扩张的藤蔓植物所震慑,纷纷手脚并用的攀爬出囚室。

Mandy仗着身量高大,奋力拨开垂落的藤蔓,在前方开路,时不时伸手拽起被根茎绊倒的孩子。

一个两个三个,默默数着被囚禁的孩子数量,Mandy黑瞳扩张开,十二个……这间大宅的地下囚笼内囚禁着这么多孩子!

在灵协与警方的眼皮底下,居然有这样骇人听闻的集中营存在。

藤蔓卷着枝桠噼啪噼啪在地板和墙壁上拍动,很快卷上地牢通往外界的唯一通道:一间老式铸铁电梯。

黑暗中,蓝闪蝶翩然而至。

守在电梯出口的白衣弥宜惊恐地看着蔓延而来的热带藤蔓,一把拍向警报器。

一时间警铃大作。

刚刚抽出腰间的打刀,鞭状藤蔓挥出,啪地卷住弥宜持刀的手腕。

“啊!”尖叫一声,浓绿的植物茎脉卷曲着将弥宜勒紧,一圈圈缠绕上四肢与胸腔,咔咔收拢声伴随着骨骼挤碎的脆响,弥宜窒息的张开口,藤蔓漫出新芽,嗖地插入他的口中。

攀出黑暗隧道的Mandy惊恐地看着藤蔓勒挤压碎人体,抱紧了昏迷的玲。

像是吮吸着被卷成一团的人体,藤蔓饱胀起来,脉脉涌动,枝叶层叠绽开,狂野的浓绿淹没视野。

挤着眼,Mandy冲过去一把拽开电梯铁门,“快上来!”

挨个把跌跌撞撞的孩子们挤着堆着塞满电梯,Mandy不断按着按钮,白光闪动,电梯却纹丝不动。

“快啊,快啊,该死!”啪啪拍着电梯按键,Mandy被一声强过一声的警报逼的神经崩溃,用脑袋撞起铁门。

咯吱吱,藤蔓将弥宜吮吸殆尽,丢下一具干瘪的残骸,攀爬上电梯铁栅栏门。

颤抖着后仰身体,Mandy将孩子们护在身后。

蓝闪蝶钻入电梯栅栏,向电梯隧道飞升而去。

伴随着蝴蝶,藤蔓爬满了电梯,轰隆声中,运送着电梯向黑洞洞的穴口上升。

 

抬头看着宴会厅频闪的水晶吊灯,神主眯起眼,狩衣系带腰佩长刀的神官们和白衣持棍的氏子们全副武装,他们今晚要对付本家来客。

细小的电火花爆燃声中,水晶吊灯与昏黄的壁灯渐次熄灭。

覆着乌鸦面的神主眼瞳紧缩,“玲……”

啪啦,灯泡炸裂开来,警铃随之大作。

宴会厅瞬间骚动慌乱。

从腰间掏出火石引燃松枝,神主高声,“不要慌!燃起燎炬,启动符咒阵法!”

冷静下来的神官和弥宜们奔走着,迅速点燃老宅墙壁上的燎炬,火光映照下,地板上朱砂勾勒的桔梗印明灭生辉。

拉起白麻注连绳,氏子们将宴会厅圈起,在每个绳结上悬挂朱砂描绘的纸符。

打开宴会厅大门,氏子们手持燎炬开路,神官们沿着走廊向大宅四处张贴封印。

隆隆声响中,电梯升起在大宅旋转楼梯中央。

嘭地,随着电梯落地,烟尘弥漫。

神主手握太刀刀柄,与神官们围住电梯,严阵以待。

所有人呼吸都轻浅而急促。

黑铁雕花电梯笼中,密封合拢的黄铜电梯箱缓缓绽开。

藤蔓卷曲着沿黄铜电梯门缝隙伸展探出,细密的枝芽如毒蛇吐信。

一只蓝闪蝶飞出电梯门裂开的空隙。

在靖子惊惧的眼瞳折射中,蝴蝶展开光线变幻的翼。

电梯箱体猛的爆开,金属器件与黑铁笼身崩裂,暴涨的藤蔓触手四散,卷起包围在四周的神官与氏子。

“啊啊啊!”凄厉恐惧的尖叫声中,藤蔓扭动着卷紧人体,在空中飞舞起来。

“喝!”拔出太刀,乌鸦神主厉呼着斩断伸向他的触手,一面从袖中掏出符咒甩出。

咒术爆裂声中,藤蔓卷着尖叫的人体甩上大宅半空,被吸干的人体嘭地撞上墙壁,碎裂成段坠下二楼半空。

麻里子抱住女儿,颤抖着跪倒在地,在一片混乱中哀泣出声。

“妈妈,妈妈你冷静点,跟我走。”趴在母亲耳畔,靖子悄声,抓住麻里子的手引导她在地面上爬行。

攀过蔓延地面的藤蔓,靖子颤抖着忍耐灌耳的惨叫和头顶时不时坠落的人体残骸。

拽开木质墙壁上的通风管口,靖子推着母亲钻入进去,随后蜷缩四肢闪身而入。

最后望了一眼承载着她与姐妹们无数童年回忆与噩梦的国村老宅,靖子抓住通风栅栏嘭地合拢。

藤蔓飞旋散开,其中包裹的人渐渐显露。

抱着玲,Mandy被蓬头垢面的孩子们簇拥着,惊恐地看着大宅内的血腥杀戮,藤蔓被灵力与刀剑斩断,转瞬在切面处发芽新生,吮吸人体生命的枝桠膨胀,抖擞着绽开浓绿的叶片,大宅渐渐被侵蚀淹没。

暗红的墙纸,浅褐色胡桃木门,金色的旋转楼梯扶手,墨绿大理石阶梯,大宅奢华陈旧的一切都被生机野蛮的枝叶掩埋,叶片浓绿婆娑,植物清香飘散。

像是一个散发湿润气息的热带噩梦。

抱紧昏迷的玲,Mandy攀爬过尖叫呵斥的神官与氏子,向大门迈进。

猛地用肩膀撞开橡木大门,黑夜中,深山宅邸外一片漆黑,清新的空气却扑鼻而来。

自由的味道……

“跑啊!孩子们快跑!”大声嘶吼着,Mandy顶着大门,呼唤被长期囚禁的孩子奔向自由。

数着孩子的数目,Mandy托着他们的身体帮他们爬过藤蔓盘绕的大门。

“玲!你不能走!把玲还给我!”砍杀着藤蔓,乌鸦神官的狩衣被暗红的树汁溅湿。

Mandy抱紧玲,将他松软的小身体甩在自己肩头,回头过紧盯着乌鸦面的神主,伸出手对他竖起中指,“去死吧!”

说罢追随着翩舞的蓝闪蝶爬出国村老宅的大门。

神主愤恨的面孔被藤蔓缠上,密集的藤蔓罗织成网堵塞大门,将国村宅的腥风血雨包裹其中。

 

向着海岸线方向拼命游动,慎在满月下的暗海中沉浮。

水流冲刷耳膜,慎根本不会游泳,肢体却本能的知道如何漂浮。

夏夜的海水依然冰凉,慎打着哆嗦随着海波漂流着,渐渐被推送上岸。

趴在白沙滩涂上,慎浑身湿透精疲力竭,黑发黏在苍白的脸蛋上。

手指微动,慎聚积力量,抠住砂石拼命向前爬行,在沙滩上拖拽出一条蟹行的痕迹。

前方是城镇闪烁的灯光,只要再一点,就可以见到人烟,他就可以求救,六年的囚禁,终于有人能来帮助他们!

“那有什么东西?”

“好像是……”

“所有人喝醉了吗?”

“天啊!是个孩子!涨潮时溺水了吗?”

“快来帮忙!”

或近或远的惊呼声响起,慎意识模糊,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抓住身边人的手腕,“救救我……”

“送医院吧,快快!”抱着慎的女子焦急地望着男友,用浴巾将怀中面色苍白的孩子包紧。

“这么晚,村里只有诊所……”

摇摇晃晃中,慎隐约感到被人抱起,黑发垂落。

迷蒙着视线晃动,慎被挪动到推车上,医生护士推送他进急救室。

大人们或远或近的呼唤着,有人拍打他的小臂使血管爆出,点滴针管随即被扎进臂弯,慎意识恍惚地看着自己的手肘。

奇怪,好熟悉,这是什么?

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

不知过了多久,慎听到隔着床位帘幕,有人和医生低声交谈着。

“让治先生,你认识这孩子?”

“是我太太的表弟,来村里玩,半夜跑出来真是急死人了。”

“他有营养不良和脱水迹象,还在发烧。”

“他妈妈有点……所以丽华才把他接来的。”

“是您的家属就太好了,请在这里签字。”

帘幕被拉开,身穿红裙的女子扶着凸出的小腹弯下腰,伸手握住慎的,“小慎,不用担心,姐姐来接你了。”

头颅被女人温热的手抚摸着,慎在点滴的镇定剂中眩晕,侧过头躲避那不悦的感觉。

“快点带他走。”衬衣领上别着旭日章的男子靠近女人耳旁,低声不耐,“本家那些麻烦家伙还在警署等我。”

“知道了。”小声嘟囔着,丽华撕开慎手背上贴着的创可贴,将针头拔出。

俯身下去,身材高挑的让治将昏沉的慎横抱起来。

丽华在前方开门,高跟鞋哒哒打在诊所地面上。

裹起毯子遮住慎的脸庞,丽华做贼心虚地望着诊所上方的监视器。

直到丈夫将慎横放进黑色轿车后座,丽华才松了口气,坐上副驾驶位置。

启动座驾,让治皱着眉,将轿车驶入夜色中的村镇街道,“一个孩子都看不牢,又惹得本家怀疑,乌鸦人真是给我惹了大麻烦。”

“让治!不可对神主不敬。”丽华细声尖叫着。

“你闭嘴吧!你的靠山现在不牢靠了!搞清楚谁是你的丈夫。”拍着方向盘,让治厉声呵斥妻子。

好吵,躺在后座的慎半梦半醒,车辆颠簸和男女争执让他头疼欲呕。

猛地刹车,让治安静下来瞄着后视镜。

“混蛋!”

“你居然敢骂我!”揪住丈夫的衬衣袖子,丽华不依不饶。

“闭嘴!不是说你。看看后面吧,我们被跟了!”

小心抬头望向后视镜,铁灰色的轿车从诊所就跟着他们,丽华立刻缩进车座内。

“怎么办?”

“八成是本家的人,为后面那小子来的,别慌。”咬着嘴唇,让治思索了一番,“既然被盯上了就带他回警署,那是我的地盘。”

夫妻俩同时回首望向双目半敛,神色恍惚的慎。

“我看到底谁死谁活。”别着旭日章的警官目露凶光。

 

“慎…慎……”轻声呼唤着,慎被温热的手指扶住脸颊。

嘴唇被贴住轻吻,慎呛咳一声,猛地抬头,从水中拔起身体,洁白结实的身躯上,水珠淋漓而下。

撑住黄铜浴缸壁,慎支起身茫然四顾,垃圾山环绕中,头顶三轮烈日交辉。

被覆在身上的人动作牵动,壱马呻吟一声,夹紧腿根,慎半软的质量还堵塞在他的孔道里。

“壱马桑?”眨了眨眼睛,水珠从慎浓密的睫毛上坠落。

突然回想起自己的所处,慎望着身下眼眶微红,轻声喘息的人。

托住壱马的腰臀和后颈,慎小心翼翼地抽身而出,白浊的体液沿着壱马麦色的腿根肌肉流淌,随即淡化在浴缸底部的水流中。

撑住浴缸壁坐起,壱马腰腿沉重而酸软,小腹肌肉依然因酥麻的快感不规则的颤动,慎的温度和质量仿佛依然停留在他的身体里,撑开填满。

没来由的,壱马羞耻起来。

伸手捧住慎沾染着晶莹水珠的苍白脸颊,壱马凑近他恍惚的眼,含住慎的嘴唇啄吻。

“谢谢你,慎。”抚摸着青年脑后湿润的黑发,壱马尽量平复依然急速跳动的心,沉声温柔。

“我……”薄唇绽开,慎眨着眼,最终弯下身,将额头贴住对方,“壱马桑退烧就好。”

和慎闭目着相拥许久,从水中站起身,壱马捡起沙地上散落的衣衫套上。

把长裤提到腰际,壱马只能将湿淋淋的内裤塞进口袋。

慎一丝不苟的整理好自己的衣衫,拉链拉到领口遮住最后一丝肌肤,壱马抿嘴笑看他对着浴缸底的水面整理发型。

牵着慎的手,壱马尽量拖延着回集装箱的路程。

与他交握的手骨骼分明,肌肤薄透,掌心温暖。

日光下,两个孤独的影子叠合。

掀开集装箱隔温帘,壱马做好了撞上各种难堪场面的心理准备。

面对面坐在工作台两旁,树和陆都只穿着黑色背心,裸露出肌肉紧实的臂膀。

身旁沙洗机的圆槽震动着,黄沙搅合着哗哗作响的金属弹壳相互摩擦,将陈旧回收的弹壳上硝火反应残留的黑灰污渍磨除。

从中捡出一枚弹壳,树用电子称计算着火药的重量,认真地一颗颗填装满,排在陆的面前。

陆肌肉结实的手臂拉动操作台上的拉杆,撞锤罗盘旋转,砰地将子弹密封好。

树和陆这样公事公办的默契样子,让壱马恍然,以为自己之前窥探到的肢体纠缠是一场高烧引发的臆病。

“怎么突然填子弹?”润了润干涩的嗓子,壱马拉着慎坐到自己的床铺上。

“啊,忘记和壱马商量。”陆抬头茫然了一瞬,抿着嘴唇,“树和慎要去神户海滨,会路过至少三个家族的地盘,靠他们自己恐怕办不到,所以……”

壱马双腿在床沿荡着,分开的膝盖轻触着慎的,拧起一侧脸颊点点头。

陆的黑瞳忐忑地望向他,缓缓开口,“我们……”

“我们护送你们去。”壱马抬眼注视慎,缓缓勾起一个笑容,酒窝在麦色的面颊上浮现。

慎要找哥哥,他就帮他找到。

未完待续

警署

异闻周刊 58

数寄数

面玲

 

“我们要报案。”站在熊野花神村警署接待柜台前,凉太对夜班警察平淡道,“是一起虐待案。”

打着瞌睡的警察骤然抬头,上下打量穿着短袖学生夏衫的少年,凉太白色衬衣制服胸口绣着大阪公立名校的名牌。

大阪的学生怎么会到熊野来报案?

看着凉太身后身穿夏威夷花衫一脸不善的棕皮少年,警察开始头疼。

“请填写一下这个报案表格,案发时间,地点,当事人……”

跨步上前,龙友将手臂撑在值班柜台上,“你们警署是不是有个姓国村的警官?国村让治,我们要单独和他谈,受害者是他的小姨子国村靖子。”

“啊?!这……”

坐在等候大厅的一位黑色条纹西装男士突然折起一直在翻阅的报纸,双手搁在膝头,好整以暇的望着龙友和凉太。

男人身边的坐着两位长相一模一样的高个男子,此时也都把视线转向报案柜台。

“请跟我来。”站起身,本身态度不耐的值班警察突然急切地挥手招呼,引着凉太与龙友步向警署二楼的阶梯。

被安排在狭小的房间里,龙友手肘搁在木桌上,不断的摆弄自己的手指。

坐在他身后的角落里,凉太伸直双腿,抱臂沉思。

“准备拖我们到什么时候?”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龙友不耐地怒吼。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荒神社的人随时可能杀死慎和友香。

“荒神社应该还没有抓到慎。”凉太清新的声线透着笃定,“等候大厅的那几个人可能就是荒神社的。”

“可是靖子说荒神社的人抓了慎……”张开嘴,龙友喃喃,“该死,被摆了一道!”

乌鸦人从没信任过他们,就是想挑唆他们与本家斗争,从中渔利。

滋拉推开椅子,龙友直起身。

“不一定。”起身抓住龙友的手腕,凉太安抚地将搭档压回椅子上,抬头望了一眼审讯室房顶上的监控设备,“耐心点,看让治怎么讲。”

假如没有猫腻,又为什么急着把他们与荒神社的人隔开?

头顶冷白的灯泡骤然闪烁,啪地熄灭,伸手抓住凉太的,龙友在黑暗中警戒。

嘶嘶电流声中,灯泡重又亮起,这次昏暗中透着沉郁的红。

“龙友君……”贴近鬓角渗出汗水的搭档,凉太只觉得被他攥住的手腕生疼。

“黄泉结界蔓延开了!慎或者玲陷入了沉睡。”

伸手扶住审讯室把手,龙友用一边肩膀顶住门用力转动着,金属机关铿铿作响。

被锁在里面了。

“你让开。”挥手示意凉太腾出空间,龙友后退一步助跑,冲上前一脚踹上大门。

轰的一声,连人带门撞在地面上。

上前拉起龙友,凉太环视警署,走廊顶灯暗红闪烁,电流滋滋声不绝于耳。

不论向前还是向后,走廊都向无限深处延伸,两侧排布着一间间相似的米色木门,审讯室,资料馆,一科,二科,暗金色的铭牌在昏暗的红光下闪烁。

抓住凉太的手,龙友随便选了一个方向狂奔过去。

沿着无限延伸的警署走廊奔跑地气喘吁吁,凉太猛地拽住龙友的手。

少年瘦削高挑的身材因吃力而弓起,抑制住喘息,凉太指着身旁的铭牌,“审讯室”几个字赫然。

“是回环结构的结界。”抚摸着刚刚被自己踹开现在又恢复如初的木门,龙友头疼起来,不但空间往复循环,时间也不例外。

“龙友君,”伸手撑住墙壁,凉太沉吟,“既然这里是慎和玲的黄泉结界,那就是由这两个孩子的记忆构造的……”

点点头,龙友指着前后方无限延伸下去的走廊,“慎一定是来过这里。”

结界能力者不可能无中生有。

“靖子告知我们慎出逃到现在也不足几个小时,慎即使被捉来警署也是很短暂的时间。”凉太微微下垂的褐色眼眸眨动,在昏暗诡异的红光中盈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记住走廊的结构,慎是一个对图像结构很敏感的孩子,他在恐惧,所以用意识制造了一个迷宫把假想敌分割囚禁起来。”

这里是米诺斯陶的地宫,慎深藏在迷宫深处。

微微张开嘴,龙友愕然,慎的黄泉像是一栋违反物理规则却秩序井然的建筑,找到其内含规律就可以脱出。

双手抓住龙友的手指,凉太认真道,“龙友君,你能在黄泉内打开空间吗?”

就像夜枷那晚,龙友在树祖宅的拉门间打破了黄泉的墙壁。

“我可以试试。”咬着下唇,龙友挠了挠后颈的发茬,他在灵高的专长是符咒与言灵,至于怎么破解结界实属半吊子水平。

“好,那我告诉你警署的结构,你想办法把我们传送出去。”

回忆着上楼梯时惊鸿一瞥的消防图,凉太从衬衣口袋内掏出夹着的原子笔,在雪白的墙壁上重构出来。

望着少年一点点描摹出建筑图纸,龙友无暇为搭档超常的记忆力吃惊,盘腿坐在地上,掏出怀中靖子塞过来的银质花簪,将尖端对准小臂上的血脉插入进去,咬牙攥紧拳头,纵向割开一道伤口。

鲜血顺着蜜色肌肤流淌下来,龙友伸出手指蘸着滴落的鲜血,将凉太绘制出的图纸结构换算成符咒纵横坐标,一点点在走廊地板上勾勒。

七条纵线与五条横线交错,龙友找出他们所在的空间中那一点,拉过两条斜线在此交汇。

“凉太,快点。”爬起身,龙友召唤同伴和他一起站在符咒阵法中央。

用渗血的手臂扶住凉太圆润的后脑勺,龙友嬉笑一声,“会晕哦,你最好抱紧我。”

挑起一侧眉头,凉太从善如流。

龙友舌尖轻弹,咒文随着细腻的声线流泻,脚下的网格突然下陷。

方正的走廊空间以两人站立之处为原点,像是被一根图钉戳破,所有曲线婉转地绕着破洞处旋转。

两人的身形也被拉长扭曲,与旋转起来的空间汇流,像是排水口形成的水漩涡被抽干流淌出去。

眩晕失重感中,凉太抱紧龙友,搭档温热的肢体是他在失序的颠簸中唯一可感的。

“嗷!”重重摔在地面上,龙友痛叫着爬起身,胸口立即遭到一记重击。

“压到我了。”皱着眉,凉太一把推开龙友肌肉量沉重的身体。

抬头环视四周,十几张办公桌陈设在广大的空间内,屋顶上成排的白炽灯泡闪烁着诡异的暗红光泽,白墙旁立着贴满照片和新闻剪报的白板。

缓缓转动的老式电扇送出轻风,将白板上的黑白剪报吹地飒飒作响。

“花神村溃坝”“全灭”“地下教团”“监禁”“国村火灾”

“该死!”爬起身,龙友冲向白板,想要将剪报抓在手中仔细阅读。

“小心!”双手抓起办公桌上厚重的电话簿,凉太高举起来丢向龙友。

砰地一声,电话簿将从身后刺击而来的胁差击偏。

闪身躲进白板后,龙友一脚踹出,将带着滑轮的白板踢向暗算他的敌人。

身着黑西装的瘦高男子收回抓向凉太的手,侧身闪躲撞击而来的白板。

抓住凉太塞到身后,龙友双目怒睁,隔着桌面与敌人对峙。

瘦高男人手持仅有小臂长度的胁差,面无表情的长脸上长着细小的眯缝眼。

他身后长相如出一辙的双胞胎壮汉身着白色西装,架着寒光凛凛的太刀。

伸手抛接了一下胁差,瘦高男子手指间银戒闪烁,露出一个牵动面皮的微笑,“夏,对吧?我是春,幸会了,把容器交出来,你可以死的痛快点。”

拔下指间的戒指一把丢过去,龙友皱眉扬声,“我不是夏,慎不在我们这里,你们都中了乌鸦人的计策!”

“无所谓。”话音未落极速向前奔跑,春狞笑出声,“进的了黄泉的全部都要死!”

“跑!”一把推开凉太,龙友侧身躲闪双胞胎壮汉挥下的太刀。

两把太刀交错出冷光的扇面,在龙友鼻尖和脑后险险错开。

一脚踹向敌人胸口将他踢出攻击范围,龙友同时握拳击向双胞胎另一人的腹部,拳头撞击肉体刹那,他只觉得手指打在铁板上一样生疼。

护具……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的刹那,龙友嘴唇翕张,“破!”

随着清脆的爆破音响起,敌人与他拳头相触的肚腹震颤,白西装背后爆开一团血花。

噗,击退两人的龙友无力躲闪春刺击而来的胁差,肩头锁骨被割出一道血迹。

收回胁差,春提起眉头,盯着踉跄后退的同伴,白衣壮汉抓握不牢太刀,手捂肚腹,靠着警署雪白的墙壁缓缓滑坐下,扯出一道血痕。

“体术系言灵啊……还说你不是夏?”貌不惊人的少年术士出人意表的杀伤力让春大为兴奋。

迈开长腿脚步交错,春将胁差化为迅捷剑,连续突刺,企图钻孔击破龙友的拳脚防御。

双手握拳格挡突刺而来的刀尖,龙友肌肉紧实的手臂上很快被割出道道痕迹。

脑后汗毛倒竖,龙友一脚向后踹出,踢在袭来的双胞胎膝盖上,将斩杀下来的太刀刀路打偏,过长的刀刃依然在他脊背上割出弧形血痕。

分心刹那,手上格挡失序,胁差如毒蛇吐信灵巧的钻入他的空隙,在他眉角割出一道血痕。

疾速后退抵住墙壁,龙友双手握拳喘息着,眼角的伤痕渗出鲜血,挂在卷翘的睫毛上,使他视线模糊。

无暇伸手擦抹血迹,龙友提膝踹向高举太刀冲杀而来的白衣壮汉。

对手吃过他腿脚的亏,立刻提腿反踹。

小腿在空中撞击,胫骨与胫骨硬碰硬,龙友痛到浑身肌肉抽搐。

咬紧牙关,龙友用头顶猛撞高过他一头的壮汉,趁对方吃痛伸手紧紧握住壮汉举刀的手腕。

双方手臂缠着手腕推拒角力,脖颈为施力青筋爆出,同时提膝企图出腿,小腿碰撞着抵押对方,反复切换角度寻找出击时机。

碰碰碰,闷响声中,龙友与壮汉脸色憋红,为胫骨碰撞的疼痛呲牙咧嘴,谁也不肯认输。

“缠!”终于将刀锋推离自己的额头,龙友呼号出声刹那,对手手腕被无形的红线勒紧,抽搐着丧失力量,太刀铛啷坠地。

索性用自己高壮的身体将龙友牢牢压在墙上,白衣壮汉被缚的双手握拳,用手肘捣击龙友的胸肋。

噗地,胁差锋刃插入龙友的肋侧。

春狞笑着从侧方推送刀刃,挤压进去转动。

不能被体术系言灵师近身,这是荒神社培养体术术士的第一课,所以由手下先把他制服再动手。

“缠……”和龙友如出一辙的箴言呼号而出,声线却冷然纤细。

春压入龙友肋侧的刀刃深入一寸后再难钻入。

挤压刀柄,春看到一条金色的丝线缠绕着匕首,将它向外寸寸拔出。

回首望向身后,身着学生制服衬衣的凉太双手结印,手背上用马克笔草草绘出歪曲的圆阵,金色丝线缠绕着纤细的手腕翻卷着收紧。

可恶,又是言灵术士。春收回胁差,转身向凉太奔去。

“呵…”现学现卖的小子,笑着咳出一丝鲜血,龙友双手抱住压制自己的壮汉后颈,将灵力凝聚在颅骨最硬处,用脑门拼命撞击对方。

直将白衣壮汉震地头晕目眩,摇摇晃晃跌倒在地。

“凉太!跟我呼号!”伸长脖子,龙友厉声呼喊,他的视线被血污遮蔽,只在模糊的影中看到春扑向凉太的身形。

“光牢!”金色字符随着两声音域错落的嗓音扑出,交叉插入春的腰间,如直违两道枷锁将他扑来的身形困在半空中。

仅仅延缓了一瞬,凉太纤弱的言灵符咒在春的挣扎下碎裂成片。

但几秒时间对龙友已经足够,扑向春,龙友拽着他撞向警署隔间玻璃门。

哗啦玻璃碎裂声中,龙友抱紧春在地上翻滚。

瘦高的成年男人力量大的惊人,很快压制住龙友,举刀刺击下去。

双手撑住墙壁,龙友双腿拧转一脚踢上对方的腰腹将他踹离,在春笔挺的西装衬衣上留下一个漆黑脚印。

“你小子……”一手持刀搁在膝盖上,春压低身体紧盯着对面气喘吁吁爬起身的龙友。

少年麦色的面庞染血,汗水掺着血污沁透夏威夷花衫,在腋下和脊背上渗出几片湿痕,圆润的黑瞳泛起嗜血的野性光芒,紧盯着敌人的一举一动。

不愧是杀死前代夏的人,春打起全副精神,眯缝眼角抽动着。

空气胶着着,同一瞬间,两人跃起扑抱在一起,又重重摔在地上,一人擒住另一人的手腕翻滚在一起。

在狭小的隔间内,龙友和春反复扑向对方,又踹开企图压制自己的敌人,肢体碰撞,角力,刀刃相抵。

冲向隔间门口,凉太震惊地看着死斗成一团的术士。

野兽般撕咬,发丝凌乱,衣衫染尘,彻底剥离了文明体面。

左手捻剑诀,右手手掌扣住指剑,凉太凭着记忆模仿龙友在夜伽那晚使用的手印,纤长的手指生涩地变幻,“天地人切方恶人吉…四足之祟虫积大吉!”

 

纤细的声线化为金色的网格扑落在缠斗的两人身上,蛛网一般粘住春,渐渐收紧,将他拽离龙友。

成功了!深吸一口气,凉太来不及兴奋,开始感到喉头上涌的腥甜气息,薄唇渗出血丝。

“凉太!放手!”惊呼一声,龙友看着蛛网黏着一缕黑影从高瘦男人背上脱离开,仿佛他的灵魂被拖拽出来。

那不是灵魂。

被拽出的黑影化为雾气沿着金色蛛网攀升,反扑回凉太身上,使他踉跄着后退跪倒在地。

脱离束缚的春扑回龙友身上,一刀戳进少年的颈窝。

插入锁骨凹陷处,春狞笑着想要转动胁差,却被一脚踹开。

呛咳着爬起身,龙友单手扶墙,口角流淌鲜血,随着呼吸,空洞的隆隆声在少年肺腔回响,鲜血在他颈窝积成一团。

并不继续追击这头伤犬,春惨白的面皮抽动着微笑,转身向隔间外奔去。

“住……手…咳…”在自己的鲜血中呛咳,龙友伸手去拽春,只拉到他西装的衣摆一角。

一把拎起跌倒在地的凉太,春扯着细瘦的少年后退,直到远离龙友触手可及的范围。

 

抓住凉太的手腕扭到背后,春架着胁差横在少年修长的颈项间。

刀刃贴着凉太的喉结划过,刀身地铁上布满锻打的水波花纹,在少年脸颊上反射着冰冷的光点。

“乌鸦人教过你如何对付言灵术士吧……”被这两毛头小子折腾了半天,损兵折将,春终于有了闲情逸致好好聊天。

捂住渗血的颈窝,龙友靠着撞碎的玻璃门框,缓缓摇头,意识到春将要做的事,他狂乱的眼神逐渐染上恐惧,“咳…不是荒神社…”

昂起头,凉太呼吸轻缓地望着龙友,眼神平静中带着安抚。

“哦?”手指掐住凉太的手腕将他扯进自己怀里,春表情狰狞起来,“灵协的?灵高的?不论如何你学过对付言灵术士的办法吧?”

“不要…”双目圆睁,龙友急切地提高声音,立刻被漫上喉咙的鲜血呛的半死,伤口造成的气胸让他无力再释放言灵,“给……给你……”

把慎给你!别动凉太啊!

“你说什么?”侧过耳朵?春大声嚷嚷,“哦~你说你不知道?”

一手抓住凉太脑后的黑发,春将他的面孔抵近眼前,少年平静无波的眼神让他怒火中烧,“你搭档不知道,你知道吗?”

办公室内,暗红色的灯光闪烁起来,忽明忽暗,仿佛感应到所处其中的人蔓延的愤怒与恐惧,红蓝光线交错闪动,整个空间像是闪频的电视画面。

凉太黑瞳转动,观察着黄泉结界内的变化,舌尖微动,启唇刹那,春竖起眉头沉声,“当言灵术士是有代价的。”

一刀割开少年的气管,鲜血沿着喉结上的一线喷溅开。

不要!怒吼声淹没在肺腔隆隆喘息中,猛地闭上眼,龙友站立不稳,伸手扶住门框。

双手捂住扇形向外喷溅鲜血的咽喉,凉太睁大眼瞳,张开口,舌尖嘶嘶颤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春切断了他的声带。

松开手,春笑眯眯地看着凉太踉跄前行了几步,鲜血随着步伐滴落,最终瘫坐在地。

身为荒神社体术顶点的春,他杀伤的言灵术士不知凡几。

闭上口,凉太放缓呼吸,将狂跳的心与窒息感压下。

抬首望着气喘吁吁的龙友,凉太眼神流过紊乱频闪的室内空间。

一手捂住渗血的颈项,凉太无声地指着头顶的灯。

红蓝变幻,慎的意识在波动,他很快要重制这个空间。

膝行到凉太身边,龙友咬牙将他抱在怀里,伸手捂住他的颈项,鲜血渗出伤口淌湿白衫。

春并不在意两只伤兽互相舔舐伤口的行为,被剥夺了嗓音的言灵术士毫无杀伤力。

捡起双胞胎掉在地上的太刀,春高举起来,寒光闪烁的刀锋划过新月般的弧线,向两人颈项斩落。

对视一眼,凉太和龙友同时直起身,向春扑过去,拦腰抱住对手。

咬牙挣扎着,春扭动身体挥落刀锋,在凉太和龙友背上划刺出血痕,还是被少年们拼命前扑的力量撞上墙壁。

将分解出空间结构的纸符贴在墙壁上,龙友咬牙。

人体与符咒触到墙壁的刹那,红蓝灯光闪烁,墙面连同三人的身影红移出一道残影,色彩分解成一帧帧失真的单色底片。

龙友……张开嘴,凉太无声地捉紧他的手。

同时松开抱紧春的手臂,龙友与凉太拥紧对方的腰,色彩与线条溶解进墙壁中。

 

绽放开的色彩像是泼洒的油漆染料,在大脑中喷溅淋漓,迷幻的线条扭曲着,龙友与凉太的神魂在此刻消融于狂喜的乐章。

 

思绪粘稠,龙友呻吟着爬起身,摇动头颅,立刻被积聚在喉腔的血污呛地浑身颤动。

努力拾起混沌的意识,龙友近乎本能的摸索着搭档,手指触到凉太冰冷的身体,龙友的心脏停跳一拍。

捧着少年圆润的后脑勺,龙友温热的嘴唇寻觅到他,含住凉太的用力吮吸。

搭档的唇冰凉松弛,舌尖蜷缩在口中,弥漫着强烈的血腥味。

“醒醒…”贴紧凉太的脸颊,龙友抱着他瘫软的身体摇晃,“醒醒啊!混蛋!”

泪水沾满脸颊,龙友感受到自己肺腔的破口随着灵力翻涌渐渐愈合,凉太的灵力却平静如一潭死水。

手指摩擦着少年的脸颊,龙友近乎凶狠地啃噬他的嘴唇,灼热的舌尖在他微凉的口中搅动,像是徒劳的拨弄已成死灰的炉膛。

龙友喘息着拔出舌尖,伸手撕开凉太染血的衬衣领口,双手交叠按压他的心口,将灵力按频率轰击,白光闪烁,凉太细瘦的肢体在灵力贯穿下颤动。

“咱们得救出孩子们,带着玲,慎,树,翔平……我们一起走……”

“你的言灵术烂透了……光有天赋有什么用……不用偷学,我会教你……”

最后一次将灵力加到最大阀值,龙友咬牙轰击出去。

抱紧凉太颤动的身体,龙友将他的面孔按进怀里,仰首扇着眼睫,用手背擦抹掉面上的湿痕,“算我求你,醒来吧,没你我一个做不到……”

“咳,咳……”细微沉闷的呛咳声在龙友胸口响起。

猛地睁大眼,龙友扶住凉太的后颈让他脱离自己的胸口。

双手捏住凉太的脸颊,少年扇动的睫毛和苦闷的表情让龙友兴奋到几乎跳起。

“龙友君……”哑着嗓子,凉太举起手冲他招招。

笑嘻嘻地附身过去,龙友准备猛亲他一口。

啪,脸上被冰凉的手指打了一记。

“干嘛啊!还不赶紧谢本大爷救命之恩!”捂着脸颊,龙友推搡凉太的肩。

“没死也被你治死了……”没好气地,凉太翻了个白眼,龙友暴涌而入的灵力差点把他的神魂挤出躯壳。

“抱着我哭……你倒是看看周边情况啊,要是春没死,咱们俩都殒命当场了。”翻身爬起来,凉太系着衬衣领口,连发毒舌让龙友觉得他还不如死着可爱点。

 

“春,死了?”抓住重点,龙友猛地直起身。

这才来得及观察他们所处的环境,冰凉的白瓷砖墙面,头顶冷白的灯管,脚下浅蓝色马赛克地砖,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昏暗一片,墙壁上嵌着成排金属冷柜。

从尾椎泛起战栗,龙友意识到,他们这是在警署的停尸间。

而且天花板上半卡着的人体,一只胳膊伸出墙面,身上穿着黑色条纹西装,苍白的长脸上眯缝眼翻开,口唇张成一个黑洞。

黄泉坍塌变动时被他们丢在夹缝中的春,死状凄惨地令龙友胆寒。

爬起身,凉太跪上停尸房的钢金属推床,伸手从春垂落的手上摘下那枚闪烁着星芒的银戒。

将戒指塞进龙友手中,冰凉的触感使得他肌肉紧绷。

“你赢了荒神社的春。”凉太平静的声线仿佛在评论一挂可以装饰在墙上的雄鹿角。

隔着冰凉的指环,龙友牵着搭档的手,感受着他指尖渐渐回温的热度,一把将凉太拽进怀中,伸手环住他的肩。

握紧挤压在两人胸口的手,凉太侧过头靠住龙友的肩,微笑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从搭档身上汲取到了充足的力量,龙友迈步推开停尸房的大门。

隔间的灯光滋滋闪烁着,钢制解剖台上沉睡着小腹微凸的红裙女子。

伸手拨开女人脸上的发丝,龙友低声,“是丽华。”

女人胸口还因生命的吐息微微起伏着。

轮流拉开嵌在墙壁上的金属冷柜抽屉,凉太稳住自己的手指,柜子里躺着冰冷的尸首。

拉开裹尸袋的拉链,凉太看着那一具具苍白的孩尸。

枯萎干瘦的尸体上留着累累伤痕,愈合的烫伤,断骨戳出的疤痕,蓬乱的头发下结着血痂的头颅。

手指触到一扇抽屉,凉太沉下心,缓缓拉开,那抽屉的重量远超其他。

裹尸塑料袋随着呼吸沙沙作响。

 

拉开拉锁,凉太看着袋中眼眸紧闭的苍白小脸,半跪下身,伸手抚摸他的脸颊。

指掌下的小脸微微颤抖着,眼眸闭的更牢,慎仿佛不愿醒来。

 

弯腰把慎抱出冰凉的停尸柜,龙友抚摸着他的黑发。

穿过黄泉中那些血腥的残影,他和凉太跨越山水阻隔,终于实实在在地抱住了这个孩子。

“慎。”伸手抚摸着慎的脸颊,凉太轻声,“我是凉太,我的搭档是龙友,我们来接你了。”

眼睫扇形,慎怯生生睁开双目。

“该醒了,从噩梦中醒来。”

 

抱紧玲,Mandy在黑夜中攀爬着湿滑的山坡,夏夜的雨湿淋淋的洒下,跟着他的孩子们衣衫褴褛,时不时滑倒在山坡上。

身边就是隆隆作响的湍急水流,Mandy拖着拽着拉起孩子们。

紧随在他们身后,林间手电筒光线四射,搜索犬只吠叫着,脚步声急促吵杂。

他们是警察,可Mandy却丝毫不敢停下脚步求助。

捂住手臂上淌血的伤口,Mandy咬牙,这是那个叫国村让治的警视留下的。

就在他靠近对方求助的刹那,被一枪击中,要不是他身体本能的反射躲闪,这一枪本该穿透玲的身体再击穿他。

拉起一个摔倒在泥水里的小女孩,Mandy小声,“加油,再往前,山麓上有吊桥,过去就能得救!”

一直翩舞在黑暗中的蓝闪蝶突然停驻,蝶翼闪烁,从凤尾处缓缓染上一丝血色……

 

未完待续

绿洲

异闻周刊 59

慎马
陆树
陆马

egirls客串

 

辽远的天空中,三轮日头亮的发白,延绵起伏的金色沙丘像是颠簸的浪头,向无穷无尽的苍白地平线尽头涌动而去。

仅仅是站在沙丘下,慎就犹如置身瀚海,一阵阵地眩晕。

“海面”上飞来了一只鹰,起初只是烈日下的一个黑点,在沙海里漫步多日的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黑点渐渐靠近,鹰在慎地头顶展开双翼,以水平姿态滑翔着,仿佛被热海的太阳风推送,在白日下晴空中凝滞。

仰首睁大了眼眸,慎嘴唇轻启,“鹰……”

忙于浇水冷却引擎的壱马和陆骤然抬头,“什么?!”

指着半空,慎懵懂地重复,“有鹰。”

这是他在夜城和界外看到的第一只鸟,除开老鼠和小猫mars以外的活物。

话音刚落,与慎背靠背持步枪警戒的树立刻转首,抬起枪口对准那只鹰。

砰!

近在耳畔的巨大声响令慎瑟缩,双手捂住耳朵震惊地望向树。

压低剑眉,树看着中枪的“鹰”拖着白烟尾流坠落下来,散开的金属原件在日光下折射出晶莹的光。

“Fxck!”低咒一声,壱马丢开敲打排气口的扳手,翻身骑上机车,“快快,上车!”

抓着背包带,慎来不及反应就被树推上壱马的座驾。

自己跨坐上陆的后座,树搂紧红衣骑士的腰腹,在对方轰鸣的引擎尾流中绝尘而去。

紧紧抱着壱马的腰,慎在疾风中仰首,“壱马桑,怎么了……”

他细弱的声线淹没在了引擎轰鸣中,壱马戴着反光的黑色风镜,充耳不闻地压低身体奋力前冲。

很快他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腾起的黄沙尾流中,黑衣的骑士们渐渐冲出沙尘。

七骑轻型机车奔突着追逐,骑士们头包黑纱围巾,身形与机车一样纤巧,速度却极快,领头的一骑前突,口中一声呼哨,追随的众骑即刻散开,从两侧绕弧线包抄而来。

骑士们身后驮着的搭档手持十字弓,在疾驰的机车上站直身体,发动攻势。

箭矢嗖嗖擦过耳畔,慎拉紧防风围巾遮住口鼻,将脑袋鸵鸟一样埋进壱马背上。

壱马头也不回,凭着听风辨位的本事侧首躲闪弓矢。

放慢车速,陆与壱马纵而行,拧转车把不断摆动后轮,扬起滚滚沙尘。

从后包抄追击的骑士们失去视野,在为首的骑士尖锐的呼哨声中改变阵型,划着弧线偏向右侧,如一把弯刀斩击而来。

双腿夹紧机车车身,树拧转腰腹,向左侧举枪,眯起眼瞄准滚滚黄沙。

为首的黑衣骑士冲破沙障扬起前轮,纯黑的防风镜在日光下折射着树悍艳的猫眼。

拉动步枪枪托上的金属拉杆,树扣动扳机。

感受到身后人的动作,陆悚然,猛摆车把甩出车身,使得树动作失衡,弹道甩出弧线,擦着轻机车骑士的耳畔弹飞。

啪勾,弹壳在沙尘中跳跃。

急忙回首,树咒骂着抱紧陆,才免于被自己的骑士甩飞出去。

“不要开枪!”大吼一声,陆头也不回的警告树,加速追上壱马。

绕曲线袭击他们的车队左冲右突,不断变幻阵型,像是灵巧的鞭梢,轻抽着将他们向前驱赶。

壱马和陆感觉自己像是被沙漠灵狐追猎的鼠类,只能疾速奔驰逃亡。

“丢行李!”嘶吼一声,壱马向慎下令。

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处境,慎只能全心信任前辈,咬牙撕开扣在腰间的尼龙贴,三两下甩掉背包抛向身后追袭而来的骑士。

树也如法炮制,被抛出的背包在沙尘中缩小成一团,像是他们被吓丢的魂魄。

疾驰过黑红两骑的轨道,追杀而来的骑士们侧过车身,背后乘载的同伴伸手捞起被猎物抛弃的行李,渐渐放缓车速。

奏效了!长出一口气,陆庆幸他们横越别家领地只用付出如此小的代价。

喜悦的心情没有持续几秒,陆突然感受到前轮猛地一顿,像是栽进深坑里,车身失控地后仰,超高速行驶的惯性使得失速的机车翻滚着将陆和树甩飞出去。

“壱马!”在失速的瞬间吼叫出声,陆试图警告紧随他的黑骑。

咬牙拉住车把,壱马控制机车侧面贴地回环,试图避开使陆失速的陷阱。

紧紧抱住壱马,慎被惯性牵拉着黑发飞扬,黑骑在沙地上擦边漂移,终于颠簸着撞上沙丘停下。

猛地从沙尘中仰起头,慎甩了甩黑发沾上的黄沙,手臂前伸爬出沙坑。

黑骑一半插进沙丘中倒伏,将骑士压在车身下。

慎惊慌地双手挖起沙土,猛刨几下,壱马眼眸紧闭的脸庞露出,猛地呛咳一声。

伸手插入沙土摸索到壱马的肩臂,慎使出吃奶的劲儿,用力将他拖拽出来。

在慎的怀中坐起身,壱马伸手拍打着脸上沾染的黄沙,张嘴大口呼吸起来。

踉跄着站起来,壱马用手背抹掉糊住眼睫的尘埃,“陆桑!树!”

张开嘴对着黄沙弥漫的虚空呼喊着,壱马脚步颠簸地向前走去。

追随着他,慎惊慌地呼喊,“树桑……陆桑……”

沙尘稀薄地淡化下去,两人的呼喊向辽远开阔处散逸,许久,像是回声的朦胧呼唤荡回。

“壱马……”

惊喜地向前奔跑,壱马大声,“我们在这里!”

“不要过来!”薄薄沙雾中,陆一贯细软的声线因急怒震耳欲聋。

猛地驻足,壱马的皮靴踩在轻薄的表面,发出咔啦脆响。

伸手拦住从他身后冲来的慎,壱马后仰身体,一步步缓缓后撤。

烟尘散尽,视线所及,薄脆的黑色冰面结在泥泞的沙地上。

陆和树陷在泥沙中动弹不得。

从腰际开始,陆半身埋进流动的湿润沙子里,奋力探出手臂,拽住树横跨在身上的步枪背带。

只剩肩颈以上裸露出沙面,树仰首喘息着,湿润的流沙压迫他的胸腔,使得他眼角泛起红血丝。

拽住步枪背带,陆奋力向外拖拽树,想要减缓他被活埋的命运。

“嗯……”咬牙发出低沉的呻吟,树洁白的额头上淌下汗珠。

步枪背带勒紧他的胸骨,使得他呼吸更加困难。

吓得立刻放轻动作,陆双手张开趴在沙面上,一点点施力向外拔拽自己的下身。

像是被怪物的巨口吞入一半,湿润的流沙吸力惊人,陆远超常人的巨力也只是徒劳无功,挣扎让他陷入更深。

猛捶沙面,陆闭眼低咒,中了陷阱,猎手们是故意将他们驱赶进流沙地带。

“陆桑,不要动了。”双手张开下压,壱马沉声安抚着,“我和慎去启动机车,用绳子拉你们出来。”

睁开眼,陆放软声线,“你和慎走,别管我们了。”

开什么玩笑?!壱马愤怒地折起眉,“怎么可能丢下你们……”

“壱马桑…”慎低柔的嗓音响起。

“慎你去推车过来!”拆解下缠在背心上的绳索,壱马咬住绳端打起救生套索的活结。

身后咔啦一声手枪上膛的轻响,壱马悚然僵直身体。

太晚了……轻叹一口气,陆颓丧地趴在薄薄的冰壳上。

单手持枪指着慎的脑后,身形纤细的黑衣骑士拽下防风头巾,露出娇艳的脸庞与贴头皮编织的褐色细辫。

“柚子,要不要拉他们上来……”端着十字弓瞄准壱马,扎着高马尾的女孩怯生生小声。

“你傻啊!”冲同伴呲牙,领头的女骑士恨铁不成钢,伸手一指壱马,眼神示意陆续走来的同伴,“去把他枪缴了。”

“柚那……”趴在冰面上,陆眨着圆润的黑瞳可怜巴巴,“给养辎重都给你们,饶了我们吧。”

“你叫谁?!”竖起眉头,武部柚那用枪口抵紧慎的脑后,凶恶地捣击,直吓得慎缩起脖子颤抖,“少套近乎,你们俩敢带外人来我们的地盘,活腻了吧!”

“别动他。”皱起眉,壱马跨前一步。

一脚踹在壱马背上,身材高挑的女骑士晴美将比自己矮一头的少年面朝沙土压在地面上。

黑色防风衣包裹着晴美修长的身形,女孩一头长发盘在脑后露出巴掌大的小脸,神情带着一丝圆钝的娇憨,身手却凌厉干脆。

单膝跪下压住壱马的脊柱,晴美用匕首抵住壱马的咽喉,一把将手铐扣上他的手腕,拽着锁链在他背后扣起。

毫不反抗,壱马用额头抵住沙地,深深叹了口气。以为丢下给养就可以买路,他们还是太小看high priest们了。

“柚子…女王…女神……是我们错了……”柔软的声线呻吟着,陆拉下脸皮,指着只剩下一张脸孔露出流沙的树,“求求你求命啊,这两个真的不是坏人,是从夜城去神户找哥哥的……”

哥哥这个词似乎触到高马尾女孩的软肋,伸手轻轻拽了拽柚那的衣摆,女孩小声,“我觉得他们不是坏人。”

“夏恋你看谁都不是坏人!”翻了个白眼,柚那没好气的吐槽同伴。

“是我请陆桑,壱马桑,树桑帮忙找哥哥的。”鼓足勇气,慎挤紧眼眸,双手举起以示无害,“请你们救救他们吧…我…我……你们怎么处置我都行。”

“转过来。”伸手用枪敲了敲慎的脸侧,柚那望着转身面对她的青年。

 

苍白的面孔上,慎漆黑的眼眸湿润,眼尾微微弯曲,躲闪着迎向柚那炯炯有神的目光。

还是个孩子……叹了口气,柚那垮下肩,伸手拉开慎的冲锋衣拉链,在青年瑟缩的姿态中摸索到他插在战术背心上的手枪拔出。

“没收了。”望着手中打磨光洁的格洛克手枪,柚那满意地插进自己腰间的武装带内。

她眼馋川村壱马这把爱枪好久了,终于搞到手。

将闪着银色光芒的手铐丢在地上,柚那撇撇嘴,“自己戴上。”紧盯着慎捡起手铐,咔咔两声扣在手腕上。

伸手拽起壱马,晴美小声碎碎念,“你们就胡来吧,早晚死无葬身之地。”

低着头,银发少年一言不发,眼帘低垂着不与女孩们接触。

“柚那!”发出女高音一般的惨叫,青山陆急地双手在冰面上乱刨,树只剩下高挺的鼻梁与一只手露出沙面。

揽着不断急切回首的夏恋转身离开,柚那撇撇嘴,示意女骑士们押送俘虏离开。

 

“武部柚那!随便你怎么处置我们!你要什么我们都给你们弄来!救命啊!”

青山陆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让柚那抿嘴笑出声。回过头,柚那指着双手乱舞的陆,“你说的哦。”

高举双手,陆做了一个五体投地的跪拜姿势,随后双手合十对女骑士们拼命拜拜,“我说了我说了,我对天发誓,不,对high priest发誓。”

柚那侧头给了晴美一个眼神,高挑的女骑士奔向自己的机车,一脚踩下制动,双手轰响机车引擎,缓缓开近流沙沼泽。

夏恋走到壱马身后,掏出钥匙解开他的手铐,银色手铐坠地。壱马手指圈住手腕活动两下,低声,“谢谢。”

奔向流沙沼泽边缘,壱马抿着嘴唇捡起坠地的绳套,在空中甩动成环。

用力将套索抛出,壱马眼见陆抬手抓住绳套,立刻将另一端绑在晴美的机车尾部。

把绳套扔到树的手腕上,陆缠了几圈束紧,冲晴美挥挥手,“小心地送油门~”

骑在机车上,晴美头也不回冲身后比了个拇指,轰起油门,压制着速度一点点拖拽。

“慢,慢……好!”青山陆忘记自己还深陷泥潭,小心地指挥着女骑士调整力道速度。

树一点点被拽出流沙,趴在薄冰上急促喘息。

“树,把背包卸下来!把绳索卡到手臂下!”伸手比在口边,壱马向青年高声。

休整了半天,树终于找回一点力气,解开手腕上的绳索套入腋下,白皙的手腕已经被拽得青紫遍布,他不知道手腕是否脱臼,事实上他全身都在湿冷的流沙下冻僵,毫无知觉。

终于被一点点拽到流沙边缘,壱马立刻托住树沾满泥砂的腋下,用力将他拖拉上岸。

累地趴在树的胸口,壱马松了口气,身下沾满泥污奄奄一息的青年看起来狼狈可怜。和他从小窗窥探到的神情傲然陶醉的男人截然不同,壱马无法再对树积聚起怒气。

将绳套从树的身上解下,壱马甩动它掷向陆。

三两下钻进绳套,陆将绳扣在腋下束紧,冲晴美挥挥手,“好了,慢点……啊!”

话音未落,机车轰然飞出,陆尖叫着被拽出流沙,健壮的身躯在冰面上飞起,砰地砸在岸上。

“女士啊……”可怜兮兮地抬起头,陆的金发凌乱,肋骨生疼,几乎要被晴美粗暴的拖拽分尸。

伸手捂住嘴,高挑的女骑士尴尬地笑着,“抱歉哦,一下子没掌握好……”

 

一望无际的沙海里一片小小的绿洲像是嵌在黄金镜面上的祖母绿,在三轮烈日下浓绿的树荫跃然目上,仅仅看着就滋养旅人干涸的眼瞳。

绿洲中零星点缀着几盏雪白的帐篷,在横贯沙丘的热风中蓬布簌簌抖动。

抱着汲水的罐子,披着白纱布长衫的Yurino眯起眼,沙丘尽头一线烟尘滚动而来,像由海岸线推近的雪色波涛。

“柚子她们回来了!”踮着脚,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孩Anna手搭凉棚,爽朗笑着冲着天际挥手,裹缠身上的白衣在热风中飘舞。

“不对。”手中的铝制水罐滚落在地,清水渗入黄沙,Yurino奔向帐篷,跳起身从帐篷顶端拽下步枪。

拉动金属杆上膛,Yurino打着呼哨召唤同伴,“有男人。”

举起圆镜,坐在柚那身后的夏恋对准三轮白日,转动手腕向绿洲反射信号。

看到光点折射在白色帐篷上,托着枪身,Anna侧头转向同伴,“是我们的信号。”

眯着眼,Yurino瞄准呼啸而来的机车骑士中红衣那骑,“可能被劫持了……”

话音未落扣下扳机,金色弹壳在空中崩落。

“嗷!”惊出高扬的女音,猛打前轮,陆将车身横摆在射入沙地的弹孔前,“柚那!你快叫她们住手啊。”

并不理会陆的惊叫,武部柚那驱车直入绿洲,在yurino与anna面前停下,顶起风镜笑嘻嘻,“你们看这是什么?”

掏出缴获的手枪炫耀,柚那大方地递给年幼活泼的anna。

不像anna立刻被新玩具吸引了视线,娇小的yurino机警许多,“你从哪里拿到这个……”

问题被吞进肚里,枪械的前主人将黑骑停在绿洲边界,摘掉头盔,甩了甩贴头皮编织的银色细辫,壱马向着女孩们走来,身后跟着肌肤雪白的高挑青年。

“你怎么把他们带来了?”皱着眉,Yurina靠近Anna,对柚那小声。

青山陆和川村壱马是生活在绿洲里的女孩们的邻居。绿洲是男士禁入的界外女性庇护地,但这里的high priest们不把陆和壱马这两个半机械改造者当成男人,默许他们在领地边缘的狮子岩峡谷下生活,当成两只看门狗,阻隔峡谷另一侧沙匪的袭击。

井水不犯河水,不代表他们可以涉足女孩们的领域,尤其在这种微妙与动荡的时期。

伸手拍了拍yurino的肩,柚那将一头乌黑的细辫甩到背后,“让他们去见见伶菜吧?青山陆带来了一个astroplane的警探,他手里有失踪女孩的资料。”

掀开雪白的帐篷门帘,高个女骑士晴美用步枪顶住男人们,示意他们入内。

抱着白布包着的一包零碎,青山陆弯着腰步入帐篷,冲低头研黑皮笔记本的黑发女子尴尬地打招呼,“伶菜,抱歉……”

伸手摊开白布包,机械鹰隼被击毁的残骸焦黑,零件散落,“树是astro plane的人,他不大懂规矩。”

伸手捻起一羽鹰尾举到面前查看,留着黑色长发的女孩鹫尾伶菜神情温柔,那一成不变的温和微笑却让青山陆耸起肩,犯怵地抿紧嘴角。

从他身后步出,藤原树隔着低矮的木桌,盘腿坐到鹫尾伶菜面前,挑起一侧眉毛,“是我干的。”

接触到女孩沉静的黑瞳刹那,树立刻别开视线,假作漫不经心,“我们要去神户港,不会干涉到你们,请放行吧。”

翻动着晴美送来的笔记,伶菜抽出其中夹着的一张白裙女子的照片,“请问你认识她吗?”

皱着眉,树望着被魔兽的翔平笔记本,“真田佳乃,astroplane的一名舞女,我的搭档翔平调查过她的失踪案。”

“佳乃的母亲曾经是一名high priest。”伶菜用手指将黑发别到耳后,声线温柔,却语带质问,“她离开后带走了绿洲的孩子,你们知道孩子们去哪里了吗?”

斜睨了伶菜一眼,树冷然,“我还想问你呢?到底什么是high priest?我的搭档翔平查到佳乃后就失踪了……

双手撑住桌案,树威胁性地前探身体,“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端起枪身,守在帐篷门口的晴美前踏一步,抵住树的脑后。

一动不动盯住伶菜微笑的脸,树犀利的眉梢竖起。

张开口,陆的黑瞳圆睁,眼神有些紧张地游移着。

“high priest是女预言家。”干脆地回答树,伶菜微笑着冲晴美做了个口型,示意伙伴放心。

狠狠用枪口敲了一下树的脑袋示意他老实,晴美咧嘴笑着,对伶菜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才掀开帘幕走开。

“预言家?”咧嘴摸了摸脑后被砸痛的地方,树不置可否,这年头还有这种装神弄鬼的职业吗?

“给我看看你的猫吧?”并不在意树轻忽的态度,伶菜对他伸出双手。

你怎么知道我的猫……将问题咽下肚,树意识到“女预言家”的示威,垂首拉开防风衣外套,将宕机后蜷缩成一团的小猫咪mars从内袋捧出来。

将僵成一团的奶油色小猫抱在怀中,伶菜温柔地挠着它的下巴,掐住小猫的腋下将它举到眼前,眼瞳与猫咪相对,金属的反射色泽从瞳仁中一闪而过。

抖动着,小猫伸了个懒腰,伸长身体张开脚爪,浑身皮毛炸开。

望着跳上桌面打滚的猫咪,树吃惊地看着微笑的伶菜,“谢谢。”

举目转向壱马身后的高挑青年,伶菜的目光立刻被抱臂上前一步的壱马遮住。

掐着自己肌肉紧致的赤裸手臂,壱马冲伶菜抬起下颌。

“慎,终于见到你了。”伶菜将双手放在贴着腿部线条的白裙裙摆上。

抬起头,慎的瞳仁颤动,跨前一步,立刻被壱马的手臂拦住,青年急切地探出头,“请问我认识你吗?你认识我哥哥吗?”

侧过头,伶菜温婉的脸上眼角新月般弯曲,“慎,你和你哥哥都是绿洲的孩子。”

轻叹一口气,伶菜低声,“佳乃的母亲秋子,她背叛了high priest的职责,向危险的人暴露了孩子们,至使你们的母亲遇害。”

双手按住膝头,伶菜对慎微微低头,黑色长发如瀑撒下,“你母亲的事,我很抱歉……逃吧慎,好好生活下去。”

“我哥哥呢?”轻声呼吸,慎从伶菜无言的回避中感受到从心底泛起的寒意,嘴唇颤抖着追问。

感受到慎急促起来的心跳,壱马反身抱住他,轻轻拍抚。

门帘被掀开,男孩们悚然回首。

去而复返的晴美眨着大眼睛,将身后被她高挑身形掩盖的人拽到面前。

睁大了眼瞳,树猛地直起腰撑住桌案,站起身的瞬间膝盖碰到桌沿,疼地呲牙跪下。

陆慎和壱马禁不住为眼前身披白纱裙的矮小人影张开嘴。

跪在地上,树嘶声揉着自己的膝盖,很快痛嘶声变成难以遮掩的笑。

裸着一侧肩头的矮小来客拎起白麻纱裙,困惑地望着树眨巴眼。

爬起身,树猛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笑地喘息起来,渐渐的树的眼眶湿润,将沾染水雾而沉重起来的眼睫埋进那人肩窝,树闷声,“翔平,你这个混蛋!”

“这就是,翔平……翔平警官?”陆望着晴美嗫嚅,矮小而肌肉结实的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时,陆真是吓坏了,他真的以为绿洲的女祭司越走越偏,从高挑迷糊的晴美发展到走路带风的柚那,终于男性化到穿着裙子也看不出是女人的程度。

 

“看我干嘛?”晴美扬眉,娇憨的脸蛋气鼓鼓,“这人衣服破烂昏倒在绿洲附近,问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又没有男人的衣服给他穿。”

裹着白纱的女祭司们在绿洲边缘向男孩们道别,伶菜拉紧裹着的头巾抵御风沙。

“油帮你们加满了,淡水也备好了,弹药都在背包里。”武部柚那单手叉着腰趾高气扬。

“谢谢你们。”双手合十冲女孩们拜拜,红衣骑士青山陆鞠了个看得见后脑勺的躬。

拽了拽柚那的袖子,夏恋踮着脚贴着同伴的耳朵小声。

啧了一声,柚那冲她摇了摇手指,“你啊~”

殷殷望着她,夏恋不依不饶。

拉开外套,柚那从枪带上拔出收缴到的克格洛克,一把抛向慎,看着青年手忙脚乱的接住抱在怀里。

“还你了。”柚那挠挠脑后的发辫,“祝你好运。”

“壱马君,”伶菜的呼唤令黑衣风帽整装待发的壱马脊背僵直。

“请关照慎。”

壱马抿紧嘴唇翻身骑上机车,拉下风镜遮住双目,身后青年环抱而来的手臂让他呼吸一窒。女祭司的嘱托,分不清是祝福还是诅咒。

目送着黑红两骑绝尘而去,女孩们散发着淡淡熏香气息的白纱裙在黄沙与绿荫间飞舞。

 

未完待续

神乐

异闻周刊 60

慎马
海慎
海山

 

站在山麓公路转弯处,海青双手撑住公路护栏,在群山环抱的浩渺水波中兴奋地睁大了眼,“好大啊——”

 

一半山头插入浓云中,像是戳破了托着醴酪的银盘,淡淡山岚沿着山体滚滚而下,薄雾牛乳般流淌,铺展在如镜水面上。

树荫,湖水,苍苍莽莽的绿被灰白的雾气笼罩,显出黯淡的阴凉。

 

慎深吸一口气,抓住护栏垂首望向湖面,除了朦胧的烟气一无所获,既看不透碧绿湖水下掩藏的秘密,也看不到自己被镜面反射出的神情。

公路上卡车呼啸,尖锐的鸣笛使得慎脊背悚然紧绷,后颈发根为劲风扫过。

站到他身边,山本轻拍慎劲瘦的后腰。举起望远镜,对准湖对岸的山头,那里撒下一带宽而缓的锈色水流,沿着浓荫崎岖的山麓,暗红时隐时现,最终缓缓汇入湖泊中,半架钢筋水泥桥墩插在锈河最宽的那一线中央,侵蚀发黄。

“花神村有汛期吗?”皱着眉,山本将望远镜递给好奇宝宝海青。

小镇坐落在熊野古道沿海地带,山本难以想象这种风调雨顺的海洋性气候是怎么酝酿出足以摧毁钢筋混凝土桥梁的狂暴洪峰。

伸手将略长的额发别到耳后,慎垂首轻声,“没有汛期,那是水坝垮塌造成的。”

转过头,山本彰悟黑瞳凝滞在慎苍白的脸侧。

进入青春期后,少年的脸颊褪却肉感,鼻梁高耸起来将本来圆润的线条撑起,慎身上的稚气渐退,显出令人玩味的复杂。

“真的!”将望远镜抵在眼前,海青兴奋地挥手前指,“山麓那边有一大片发红的区域,可能过去是个蓄水库,沉淀着伴生矿,这是矿山吗?怪不得会影响地磁。”

所以,曾经的水库在山麓上,现在的湖水在山脚下,那山脚下过去是什么?

山本摸着下巴,挑眉思索。

“这片湖曾经是花神村。”转过身,慎细软的声线还残留着少年人的稚气,即使陈述着可怕的事实,也不急不缓,认真而淡然,“山麓上的蓄水库垮塌,把村子淹没了。”

为慎的叙述张开嘴,海青回望着环绕湖水的群峰,将那些沿着山体奔涌滑落的山岚替换成暗褐的锈色水流。

血染群山,何等可怖的景象。

寒意弥漫的静默中,手机铃声震响。

“山崎桑吗?是的,我是山本……对我们已经到村子里来了……祭典是几点?那好,我们直接去神社。”

挂断手机,山本冲同伴们招招手,“干活了。”

开着黑色箱型车,山本将车窗降下,滨海公路的一侧沿着蜿蜒的灰蓝色海岸线远去,海风轻缓的时节,波涛漫漫,疏懒地卷上滩涂,夹杂着暗色的海草,零零星星挂在石砾和沙子夹杂的海岸上,显得不结而潮湿。

即使在盛夏也挥之不去的阴冷,无法与川村老宅所在的神户黄金海岸相提并论。

行驶在他们侧前方的卡车拖着一只车斗,编织塑料布覆盖着托运的货物,几根绑带束缚缝隙间,海风吹起编织布,大捧的鬼百合花瓣在风中飒飒。

这辆和他们同一目的地的车八成拉载着祭典所用的贡物。

橙色卷曲的花瓣上点缀着几颗鲜红的痕迹,金黄的丝蕊颤动,浓绿的茎叶与之对比,更显鲜明。

鲜明到庸俗,如同伴随腥咸海风飘来的浓郁甜腻香气。

慎拉上防风外套的拉链直到鼻端。

海青将下巴从后排伸到山本的座椅空隙里,“山本桑,放个嗨点的歌呗。”

“什么?”车窗外风声鼓动,山本堵着一侧耳朵提高声线。

“我说!”笑着高声,海青学他堵住耳朵,“放个嗨歌!”

拧开音响,山本摇上车窗,将音量提到震耳欲聋,Daft punk乐队节奏强劲的电子音在箱型车内震荡。

“Around the world, around the world
Around the world, around the world
Around the world, around the world……”

山本摇晃着脑袋提高车速,瞬间超过载着鬼百合的卡车。

从后座伸出手臂挠着埋首自己衣领的少年,海青笑嘻嘻地看着慎弓成虾子,在自己手指拨弄下扭来扭去。

终于忍耐不住,慎笑出声求饶,三人在车身里同时随节奏摇摆起来。

箱型车在浅灰的公路线上划出一条黑色残影,向沙滩尽头流淌而去。

 

今天是熊野花窟神社一年一度的花神祭,神事队伍的起点正在熊野鬼城的沙滩上。

迁居到海滨新址而幸存下来的花神村村民们身着白装束在滩涂上集合,伴随着一些慕名而来的外地游人,熊野鬼城峭立的狮子岩壁下,窄长的白石沙砾滩涂间熙熙攘攘聚集了上千人。

身着白装束的氏子们将一捧捧鬼百合捆扎在白麻搓就的注连绳上,足有人大腿粗的麻绳扎满红花绿叶,垂落着飘飞的纸垂,芬芳扑鼻,被氏子们接力抱着,远端一直延伸入沙滩尽头的密林里,不知所终。

上千人牵拉着同一条白麻绳索的景象并不多见。

即使是自幼长于神社的孩子海青也为此啧啧感慨。

注连绳是分割领域制造结界的工具。

神社的氏子们以盛大的队伍扛起神舆游行是常态,可齐心协力抱紧这样一根贴满符咒,缠满贡品的注连绳究竟想封印什么?

一个戴着圆片眼镜的瘦高男人正夹着一块记事板,指手画脚向游行队伍引导前进方向,胳膊上绑着标示理事身份的白布带子。

见到山本三人的身影出现在沙滩边缘,眼镜男一路小跑奔来。

从衣袋内取出手帕,眼镜男擦擦雾气汗湿的镜片,随后又擦干净手指,才端端正正向山本一行鞠躬,“初次见面,我是山崎健,花神村居民协会的会长。”

微微弯腰回礼,山本微笑,简明扼要的介绍起同伴,“川村慎,武知海青,他们都是神乐舞方面的专家。”

扶着眼镜,山崎健仔细打量着慎与海青,身材高大的少年立刻抬头挺胸,咧开八颗牙齿的灿烂笑容。高挑白皙的那位却微微别开视线,眼睫扇动着小声,“您好。”

一种诡异的熟悉感涌上山崎心头,然而他却无暇细思,时辰已至,鼓乐奏响,氏子们迈着阿波舞的步伐,排成一列拖曳着白麻绳,缓缓向滩涂对面的密林山岩进发。

“请这边来。”伸手示意山本三人跟上,山崎又一路小跑到队列前端,手舞足蹈的指挥前进方向。

“向东南…那颗松树……”

山崎的指挥还算清晰,松树高耸,枝桠直插天际,木秀于林。白装束的人们缓缓步入浓绿的林间,将绳索尾端系在松树粗壮的茎杆上。

意识到氏子们的动作松散生疏,海青奇怪地低头靠近山本,“祭祀不是每年都做吗?”

斜睨了高个男孩一眼,山本抱臂,“八年前花神村垮堤后仪式就中断了,今年不知怎么的山崎这家伙又急哄哄组织祭祀,不然也不会轮到你们干这活儿。”

也是,海青摸了摸为神事剃得干净光滑的下颌。假如是神领的传统,氏子们从小就会排演祭典,哪里需要托山本这样的中介贩子找外人插手。

迁居,城市化,亲缘断绝,社团离散,现代社会的快节奏变化让传承了千年的传统都土崩瓦解了。累的气喘吁吁的氏子里那些年轻的面孔,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崇敬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大费周章行为背后的深意。

仿佛印证着海青的胡思乱想,游客们纷纷举起手机,兴奋地拍摄着本该神秘而庄重的仪式。

沿着密林,领头的氏子们披荆斩棘,牵引注连绳一路向前,沉重的绳索让人们汗水淋漓,所有人却都谨守山崎之前的叮嘱,牢牢抱着绳索不让它落地沾染尘土。

 

不知行进了多久,四散的人群终于穿破了绿荫屏障,眼前豁然开朗。

密林环抱着高耸的山岩,沙色岩壁被风蚀驳落,形成书页状竖立的晶体结构,鳞次栉比直插凌霄,淡蓝的天空被海滨密林与磐石巨岩割裂成一线,白云丝丝缕缕卷曲着飘过,巨岩像是未来感十足的抽象建筑,自然造化之神奇令人瞠目。

眯起眼,海青望着巨岩顶端的漆黑洞口,那里被底部突出的岩石遮蔽,从下向上仰望,只能看到凸出的那块岩石底座。

穿着绯袴的两名巫女抱着精心挑选出的品相最美的两捧鬼百合,迈着小碎步走到岩壁下,将百合花捧供奉过去,随后拍手拜礼。

“山本桑,这就是神社?拜殿呢?”低头小声,海青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

指着巨岩,山本皱眉,“喏,就那个。”

“哎?没有拜殿?”海青单手搭在额头上,迎着正午刺目的阳光望上去,“那神体呢?”

“就那个啊。”山本拍了一下高大少年的脊背,指指戳戳巨岩本身。和好奇心爆棚问题没完没了的海青相处久了,山本开始怀念起和沉默寡言的kk兄弟搭档的日子。

双手比划着岩石本身,圈一块石头跟信众们表示拜就行了。海青想起家中庄重豪华的神事,摇头感慨,“还有这种神社啊……”说好听就是古典质朴,说难听不就是敷衍了事吗?

几步跑到山本面前,山崎将起雾的眼镜摘下来在衣摆上擦拭起来,“要进行御网挂神事了。”视线在海青与慎之间游移,山崎为难起来,这工作可是个体力活。

单手按肩,山本一手挥向海青介绍道,“请交给他吧。”

脚跟相碰,高大的少年站直身体抬头挺胸,露出灿烂的笑容,“定不辱命。”

脱下短袖衫外套露出军绿色的紧身背心,将粗大沉重的注连绳斜挎过肩,海青把绳子在肩腰处缠绕了几圈,伸展手臂活动肩颈处结实紧致的肌肉,弓步压腿做起准备工作。

“你确定他‘看不到’?”山崎低声和山本耳语,紧张地频频推动眼镜。

“海青‘看不到’。”斜睨了雇主一眼,山本抱臂,有些不耐地用靴跟在砂石地面上摩擦,“这不就是你找我们的先觉因素吗?”

“不行,”喃喃着,山崎自言自语,“他要是看到了就全完了……”

‘鬼’出来了怎么办?加固不了封印还会搞的更糟。

“山崎桑,”山本的声线冷下去,黑瞳定定,“不对雇主的事多嘴是我们无限的原则,我也无意多问,但是因此造成的一切问题都由您一力承担。”

无限不是灵协,没有那么多鸡毛蒜皮杂七杂八的规矩,因此才可以从正规的术士手下抢到报酬丰厚的任务,可他们也不像灵协会对造成的一切事故善后到底。

咬咬牙,从衣袋里掏出一方白绢,山崎半跪下身在膝盖上折叠起白绢,将卷成一条的绢布捧到海青面前,“你得蒙上这个再挂绳。”

开玩笑吧……地面到岩洞至少有四百米啊!

慎诧异地望着海青与雇主,立刻紧张地看向山本寻求帮助。

 

“不行。”毫无商量余地,山本摆摆手,“我们会退款,您另寻高手吧。”

“可是都这时候了……”急地冒汗,山崎垂下头,“价钱加倍,请你们迁就下……”

仰首望着岩洞的距离,海青摸摸下巴估算着,随后从山崎手里接过白绢,少年笑得灿烂,“追加三倍我就干。”

“海青!”

“可以可以,我现在就转账。”从衣裤内取出手机,山崎生怕无限的术士们反悔,立刻操作起来。

冲同伴们比了个大拇指,海青十指交叉向外反转手掌撑出,转动腰肢活动身体,“好嘞。”

深吸一口气,四肢舒展的高大少年伸手扶住岩壁上一块凸出的石头,脚下的工程靴踩住凹陷的洞,一点点向上攀爬。

身型高大的海青超出一般人对大个头笨拙的认知,肢体柔韧而灵活,攀缘而上时手脚稳健协调,指尖牢牢抓稳岩块,另一足才紧跟而上。

摸索着坚硬的岩壁上开凿而出的细小凹槽和凸点,这些年代久远的攀爬点因为风蚀而松动模糊,海青集中全部精力,用肢体感知岩壁,专注地选择着落脚点,一点点挪动身体。

一块松脱的落脚点被他足尖试探着踢中,风蚀崩裂的岩块驳落,沙尘扬起,站在岩壁下仰首观望的氏子与游客们紧张地倒抽一口气。

举着手机拍摄徒手攀缘峭壁的少年,游客们没有预料到可以在神事里看到这样极限惊险的一幕,忍不住屏息。

手指摸到外套里的卡牌,慎的指尖在鸦天狗凸浮的羽翼线条上摩挲,缓解着紧张的呼吸,万一海青失手,他还有机会救他下来………

双手攀住岩壁,海青将肌肉结实的身躯紧贴住粗糙的岩石稳住,单足站立使他将体重压到一侧的落脚点上,那处的岩石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不能悬在这里。

调整好呼吸,海青扬起下颌望着头顶凸出的石块,伸长右手够住,猛地发力将自己横拽过去。

脊背隔着绳索靠住岩壁,海青整个翻身,另一只手攀住另一侧岩石,胸腹全因发力而紧绷,手臂肌肉更是拉长成一线。

肌肤上的汗水与岩石粉尘一道在眼光中散落。

在众人惊呼声中,海青并不停顿,全靠臂力牵扯高大的身形,快速甩动自己的身体,不断正反靠向石壁,像不受重力约束的矫健豹类,几下跃上山壁顶端。

“左上,偏五度……”扬声指挥着少年,山本充当着他丧失的视线。

终于摸索到洞穴底端的凸出岩块,海青双手抱住,绷紧腹肌,双腿折起将自己荡上去。

翻了个身,高大的少年轻巧的落在岩洞口。

扑鼻而来的腐臭气息使得海青折起眉,手指抚触了一下蒙在眼睫上的白布,好奇心驱使,海青立刻就想将它拉下。

窸窣细碎的指甲刮擦声和耳语使得海青顿住动作,侧过头,少年屏息倾听着。

 

有什么东西贴着他移动,背上,脸侧,面前,不止一个东西在跟随他的动作气息流动。

那东西贴着他的面容呼出一口气,恶臭扑鼻。

竖起剑眉,海青站直身体,紧贴他的东西似乎惧怕着什么,呼啸着四散。

所以,身上的绳子就是拿来封印这东西的。

单手掐腰,海青低头沉思了片刻。叹了口气,终于是将绳索系上岩洞口凸出的石块上,海青拉扯几下绳子,使它紧绷,一端绑在海滨松树上,一端系在巨岩洞口,绵延不绝的绳索牵扯在半空中,系着的雪白纸垂和艳丽红花迎风招展,簌簌作响。

鬼百合浓郁的香甜味道掩盖了死亡的腐臭气息,花窟重绽芬芳。

当海青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岩洞口,氏子和游人们爆发出剧烈的欢呼,猛着眼,少年在骄阳下露出灿烂的笑,向欢呼传来的方向挥动手臂。

脱下汗湿紧绷在身上的背心,海青将衣料卷成一束甩上绳索,双手抓住,荡着绳索滑落下来。

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山本拍拍身边僵立着的慎。

 

日暮西斜,村民们在巨岩下的空地燃起燎炬照明,一边紧锣密鼓的搭建好神乐舞殿。

移动舞台是现成的,传承了数代的神事专用舞殿由一块块杉木板材构成,每一扇木板后都有数字文字编号,工匠们按照编号手脚麻利的将舞台搭建复原起来,散发着清漆与杉木陈腐味道的舞殿在燎炬的火光中闪烁着暗褐色的油润光泽。

将金银线刺绣的绸缎旌旗搭上舞台,舞殿在夜幕与火光中粉彩璀璨,金碧辉煌。

捧着彩绘纸糊的张子面具,海青在舞台后方远远望着,走动间身上的猩红绸缎狩衣上黄金甲片泠泠作响。

衣摆间宝蓝色孔雀羽线刺绣的水波花纹上漂浮着扎染枫叶,金银刺绣的锦鲤遍布胸口肩头,在变幻着光彩的宝蓝水波中游弋,绚烂异常。

相比起简陋的神社,这些衣衫舞台又太过于华贵。

龙笛鼓声响起,海青的黑发紧紧系在脑后,伸手将张子面具覆上英武的面庞。

 

迈步掀开锦缎帘幕,狰狞的面具覆盖住少年纯稚的面容,使他化身为凶暴的素盏鸣尊,观众剧烈的欢呼声中,舞乐班奏响急促的鼓声,踩着鼓点,海青猩红绸衫随步伐扬起滚滚血波。

抬手从氏子捧着的镶金剑鞘里抽出宝剑,海青并指如刀,将剑身竖立于面前,大祭的燎炬火光辉映剑锋,将观客们灼灼目光反射。

抬起踏着黑靴的左腿,海青猛地旋身,紫金指贯飞扬,剑刃戳进从身后袭来的大蛇。

青绢蒙在竹篾搭成的蛇身上,金漆涂抹成鳞,被剑刃插入后,蛇身颤抖着卷起,发出尖锐的啸声。

 

“好!”观客们兴奋的欢呼着,鼓乐齐鸣,龙笛凯奏。

朱红,绀紫,碧绿,鼠灰八只异色绢扎大蛇从后台帘幕内鱼贯而出,摇动着身体,绕着戎装金甲的海青旋转,越缠越紧。

伴随着鼓点前探身体,海青单手将宝剑刺出,插入蛇首后拧转身体后仰,荡开一道剑光,冲开大蛇的包围圈。

单手撑地,海青翻身跃起,狩衣大袖间剑光凛凛,随少年灵巧的旋转展成一片猩红风暴。

勾挑之间各色大蛇绢皮破裂,溃不成军。

将剑身插入盘起的金色大蛇肚腹,海青竖起剑尖左右横扫两下,大蛇发出求饶的呜咽,笙箫哀戚。

松开蛇身,金色大蛇荡开成一条,扫动着尾巴溜出后台,露出被它包缠着的华服少女。

穿着牡丹团花纹唐衣的巫女头戴银制花簪与玳瑁螺钿发梳,黑发披散,白面红唇,抖动衣袖做出羞怯恐惧的情态。

海青伸手一把拽住摇摇欲坠的巫女衣袖,将她拉进怀里搂住腰身,面朝观众做了一个英雄气概十足的叉腰亮相。

花神舞乐里最负盛名的素盏鸣尊斩八岐大蛇营救奇稻田姬一幕,惹得观众欢呼大笑掌声雷动。

忘记自己戴着狰狞的面具,海青低头冲怀中的巫女咧嘴一笑。

用衣袖掩住嘴,扮演奇稻田姬的女孩也吃吃笑出声。

压迫感十足的龙笛笙箫响起,预示着强大的敌人袭来。一把将女孩推向后台,海青从她发间拔下梳子,插在自己绑紧的黑发上。

一尾黑缎金鳞的大蛇从后台游弋而出,双目嵌着猩红的宝石,冲海青张开血口。

并指捻剑诀,海青左腿蹬起,宝剑前刺。

剑刃插入蛇口刹那,金色的火花爆开,喷吐而出的是阵阵携着灼流的焰火,扇形的火花溅出舞台,绕着观众席流洒,一时惊叫声四起。

“加油啊!俗盏鸣尊!”氏子里一个头缠白布的男孩跃起,带动其他乡民孩子欢声鼓舞。

在面具下笑弯了眉眼,海青还真的没有见识过这样仿若歌舞伎表演的热闹神事。

一手拎起黑缎大蛇头颅,海青按照预演那样将宝剑插入蛇颈,抖动手腕切割开来。

在欢笑声中提起绸缎敌首,海青高举起来,抛向观客席位。

氏子游客们尖叫,笑闹,互相推拒,骚乱成一片。

正在鼓乐渐歇的终末时刻,僵死的绸缎蛇身突然抖动了两下,海青猛然回首,呲牙冲扮演大蛇尸首示意。

观客席前排的山本彰吾盘腿坐着,为手忙脚乱的海青笑着拍手,“好戏刚上呢!”

坐在山本身边的理事山崎健不明所以,结结巴巴,“怎么回事?不是已经……”

蛇身猛然炸开,绸布碎裂成片飘飞,一身琉璃色生绢狩衣的黑发男子跃出,覆着纯白的张子面具,手持弓弩对海青张弓。

慎……

面具下那双莹润的纯黑瞳孔让海青瞬间认出。

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弓矢闪着黑光袭到,海青侧头用宝剑啪地拨开,箭尖深深扎入海青身后的舞台廊柱。

“喂!”怒吼一声,海青很快意识到同伴的调皮,笑着向前扑击。

慎将弓矢背在身后,迈动步伐,左右躲闪着后撤身体。

琉璃色狩衣衣摆如波跃动,一拳轰出,海青笑着感受到伙伴侧闪时飞扬的黑发击打手腕。

双手抓住海青轰出的手臂,慎以此为杠杆前翻身体,衣摆飞扬,露出雪白的指贯。

两人一来一往出拳后闪,出剑拉弓,配合默契的过招如一支凶险的舞步,令观客眼花缭乱。意想不到的精彩演出让席间啧啧赞叹声不绝。

“怎么样?我说了他俩是职业的。”山本冲一直为意外情况冒汗的山崎咧开笑容,那笑意却达不到黑沉的眼底,“钱没有白花吧,下次还找我们哦……”

“啊…好…好。”擦着汗,山崎尴尬地回以笑容。

一剑切段慎张子面具后的丝绳,面具掀飞,露出他沾染晶莹汗珠的苍白面庞。

定定地看着舞台下被火光辉映的一张张面孔,慎呼吸停滞,咬住下唇。

掀开自己面上的狰狞面具,汗湿鬓发的海青扑上去一把抱住同伴,欢笑着摇了摇他的肩,提着剑冲台下的观众鞠躬,“谢谢!谢谢大家!”

被海青散发着火热力量的身躯抱住,慎渐渐镇定下来,回搂他劲瘦的腰。

架着慎的肩膀,海青伸手拽开狩衣上的露,敞着领口,露出汗湿的锁骨和肩窝,绕舞台奔跑了一圈,不断向观众鞠躬挥手致意,最终在欢呼喝彩声中心满意足的掀开帘幕退到后台。

 

花神祭结束后的庆功宴在花神村的新址举办,村民们把矮几摆放到社区中心的庭园内,在绿荫遮蔽下赏月饮酒。

仿佛放下了一桩心事,身着蓝色半缠的山崎不断举杯祝酒,喝的脸颊通红,圆框眼镜歪歪扭扭挂在鼻梁上,“太好了!可算安稳了!能睡个好觉……”

坐在自家门廊上,山崎拍着膝盖,手里抱着烧芋酒瓶。

盘腿坐在他身侧的山本端着红漆酒杯,悠闲地对月举杯。

“祭典之前竟有那么烦心的事困扰着您吗?”为山崎添上一杯酒,山本不动声色。

望着桂树下,高大的海青搂紧羞怯的瘦削的慎被氏子们热情的纠缠劝酒,山崎扶了扶眼镜,“花神神社被洪水淹没后,村里失了庇护,这些年一直没有消停。”

垮着肩,酒意瓦解了山崎紧绷的神经,使他浓稠的嗓子带上鼻音,“没完没了……”捶击着门廊地板,男人恨恨,“我以为神社被淹埋就没事了,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就没办法摆脱他吗?不祭祀就怪事不断,自杀,火灾,神隐,发疯,花神村该不会是……”

仰首望着遮蔽明月的一层阴霾,山崎喃喃,“……被诅咒了吧……”

摘下眼镜,中年男人眼角皱纹沟壑深深,用衣摆擦着镜片,“无所谓了,每年祭祀它,求大荒神庇佑……”

“往年有过祭祀资料残留吗?”慢慢啜饮着杯中酒,山本望着朱红色杯中倒映的一泊明月,“假如还找我们的话,我想把功课做足。”

抱着酒瓶靠着门廊柱,山崎垂着头,久到山本以为他醉倒了。

抓抓后颈,山崎吧唧了一下嘴,“有录像,放给你们看吧。”

 

将神乐舞表演用的狩衣领口解开挂到腰间,海青上身只穿着一件白色背心,伸手搭着盛夏时节依然一丝不苟穿着蓝色正绢和装的慎。

两人身前是摆弄老式手提摄影机的山本,坐在书房的电脑前,山崎推着眼镜,“我家历来负责记录村史,十年前迁村之前,花神村最后一次举行了祭祀仪式,我想着录下来做个纪念吧,毕竟我侄子也在里面,谁知道两年后神社就被洪水淹了……”

调出录像带转化成的视频文件,山崎点开,“带子太老了,质量有点差。”

视频颜色黯淡,画面夹杂着噪点,但是还是能清晰看到仪式背景中的神社,戴着乌鸦张子面具的神主引领着牵绳队列前进,密林中光线昏暗,吵杂的背景音令人不安,像是声音信号被什么干扰了一样,滋啦不绝。

捧着百合花献祭的巫女长相相似,看起来像是一对姐妹。

“这是国村家的孩子。”指着巫女姐妹,山崎微笑,“国村是村里最古老的家族。”

这个熟悉的名字令山本沉吟着摸起下巴,这不就是陆和壱马接到的案子雇主吗?世界上该不会有这样巧的事?

望向川村家的弟弟,山本奇怪地发现慎僵直着身体低垂头颅。

画面快进到花神神乐舞台,夜间照明不足,视频更加昏暗不清。

扮演素盏鸣尊的少年看起来身量矮小,全不如海青英武。

“这个是我侄子。”笑眯眯地,山崎用手托着腮,“他当时只有十五岁。”

“奇稻田姬呢?”海青指着屏幕上更加瘦小幼稚的女孩,她细弱的身板看上去要被家里的服饰压垮。

“哦,这也是国村家的女儿,最小的那个,友香。”

“山崎桑,我们能跟你侄子聊聊吗?既然他参加过花神祭,应该更有经验。”山本决定不绕弯子直言不讳。

瘫坐在椅子上,山崎沉吟了许久。

“办不到了…”关掉视频,山本盯着黯淡下去的屏幕,“我侄子他疯了……他们全家随着国村的企业搬迁去了四日市,开始还好,花神村垮坝事件后,我哥哥和嫂子相继去世……是意外,癌症和车祸,之后就传来消息说我侄子疯了……”

“我去过他家,”山崎转动椅子面对山本一行人,玻璃拉门外,村民们欢歌纵饮的笑闹声隐约传来。

理事脸上却只有麻木,“那里成了垃圾山。我进不去,他也不出来,不答话,只是隔着院墙对我喊,‘鬼来了!鬼来了!鬼爬进来了!’”

中年男人刻意捏着嗓子声音尖细,眼珠却一转不转,那声声拔高的语调令少年们不寒而栗。

“我回来后就跟村里的大家商量,必须要把祭祀仪式恢复过来……”面色严肃,山崎强调,“就算为了慰灵,以后我们年年都办。”

 

“鬼?”玩味着这个词,山本挑眉,“什么东西会让你侄子觉得是‘鬼’?”

鬼这东西不是邪祟阴灵,一般日本人的观念中,这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异类”,假如山崎的侄子只是发疯,为何会高喊有鬼“爬进来”?这简直相当于声称自己见到了外星人。

盯着山本半晌,山崎眼中的醉意完全清醒了,表情和语调都恢复了最初的冷漠,“我不知道,你们该休息了。”

拉开书房玻璃门,山崎比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山崎和村民委员会为三名术士订了熊野町内相熟的温泉酒家,并且三人三间,出手阔绰,可见对祭祀满意程度。

哼着歌,淋浴结束的海青用一条白浴巾围住下身,端着木盆步向后院鹅卵石地面上冒着热气的私汤。

木盆里装着冰镇牛乳和没读完的书册,海青决心在忙碌的一天结束前好好享受私人时光。

纸门被拉开,少年警醒地回头,狮子般犀利的目光接触到来人的打扮,化为吃惊的圆。

“奇稻田姬?”看着依然穿着舞台盛装的女孩,海青怀疑地上下打量她,好奇她到底怎么穿着这么多层拖地长衫走到这里来的。

“嘘~”用手比在唇上,上着浓艳舞台妆容的女孩冲海青招招手,“素盏鸣尊,你有吃的吗?”

眨了两下眼,海青赤裸着上身坐到门廊上,将木盆里的牛奶推给女孩,“只有这个,将就着喝一点吧。”

坐到海青身边,奇稻田姬毫不客气的拧开瓶盖一口灌了半瓶下肚。

擦了擦红唇,女孩笑着发现自己的唇膏糊成一团黏在脸上,“糟了,实在太丑,你不会喜欢我了。”

捡起盆中的一幅毛巾,海青在温泉里沾湿递给女孩,“擦擦吧,你不上妆肯定更漂亮。”

将毛巾敷在脸上,女孩在温热的气息里长出了一口气,“真好啊……”

双手搁在膝盖上拍了一下,海青笑眯眯,“我也觉得!这是我第一个任务,简直太开心了!”

“不是那个意思。”女孩低声,将毛巾从脸颊上取下,慢慢靠近身边的少年,直到柔软的胸脯贴近他赤裸的臂膀。

与女孩相接的地方战栗了一瞬,海青困惑地回头望着她。

“我是说,素盏鸣尊是你,真是太好了……”

嘴唇被香气扑鼻的女孩贴住,海青悚然,一把推开对方。

“对不起!我那个,你那个……我我我……怎么回事啊?!”吓到语无伦次,海青伸手比划着。

垂着头,女孩的黑发委顿在地,轻笑一声,抬起头轻声,“你不知道祭典还没完成吗?素盏鸣尊和奇稻田姬是夫妻啊。”

压制住慌乱的心跳,人高马大的少年像是惊弓之鸟,缓缓挪动进屋里,一边伸手下压,示意女孩冷静,“我的任务里不包括这种事……”

越想越离谱,海青从惊恐中生出愤慨来,“你也不因该做这种事啊!神事就是神事,怎么能随便就跟扮演的神灵发生…发生……这是不对的。”

就算是乡下小社也不能这样胡来,何况这女孩搞不好是被教唆胁迫的。

“素盏鸣尊……”女孩轻声,带着笑意冲他招手,“你来……我和你解释……”

坚决地摇摇头,海青抓起衣架上的浴袍,披上身在腰间牢牢打了个结,“我不是素盏鸣尊,我是武知海青,你也不是奇稻田姬……”

“武知桑,我叫森葵,你可以叫我小葵。”站起身,女孩活泼地弯下腰,重新对海青打招呼。

“你好小葵,晚安。”拉开门,海青闪身消失在走廊深处,留女孩一个张着嘴吃惊。

 

雪白的肢体泡在温热的泉水中,山本将毛巾搭在额上,惬意地舒了口气。温热的烧酒装在透明酒杯中,漂浮在奶白色的汤泉上,山本伸手够过去,准备对月独饮。

噗通一声,一个高大的身影一屁股坐进汤泉中,烧酒杯被他激起的浪花掀翻,山本也被来人溅了一脸水,毛巾外泄地搭在额头上,沿着湿润的脸颊滑下,吧唧掉进汤池里。

“武知海青……你最好有充足的理由……”

“山本桑……”黑白分明的眼瞳大睁着,海青高大的身躯在温热的泉水中瑟缩,“我房间进了个女孩!”

那又如何?!涌到舌尖的吐槽被山本生生咽下去,他回忆起来和kk兄弟搭档时曾经被壱马强行闯入房间,理由居然是他们的房间有虫。和虫比起来,陌生的女孩子确实是大得多的威胁。

靠回温泉池壁上,山本抱臂平心静气,觉得自己修养日益长进了,“好吧,既然你来了,给我按摩按摩。”

 

将化妆棉夹在指间,慎换上酒店备好的绀色麻布浴衣,跪坐在镜台前给自己卸妆。

他沿着张子面具的眼眶画出了深浓的眼线,漆黑弯曲的眼线为他曲线柔婉的眼尾增加一丝邪气的凌厉。

慎的眼睛看起来太柔和啦……哥哥的笑声如在耳畔。

拉门被推开,身着巫女绯袴的女孩探头进来。

被细微的响动惊地手指颤抖,慎错手将漆黑的螺黛眼线晕染开。

“川村桑,我是一之濑咲……”

跪坐着转过身,慎对来人微微鞠躬,“一之濑小姐,我明白你的来意,恕我不能接受。”

少年英挺的俊脸上顶着的一只晕染熊猫眼,让一之濑笑出声。

懒洋洋的推上房门,一之濑靠着纸门瘫坐下去,悠闲地比划着新作好的美甲,“我今晚不能走,你留我一晚就行。”

转身面对镜面,慎点点头,继续用化妆棉擦拭着眼睫。

磨蹭着躺倒到跪坐的慎身边,一之濑枕着手背欣赏美男子卸妆的画面,过了一会儿伸出双手举到慎眼前,“好看吗?”

女孩描摹精细的紫金两色美甲上贴着的菱形母贝装饰在灯光下光泽变幻。

慎仔细审视着,随后认真点头,“很好看。”

得到看起来就清爽时尚的城市男孩赞誉,一之濑美滋滋,“我自己做的哦,哎,慎你是东京来的吧?我明年要升学,你说我报考东京的美容学院如何?那边学费高吗?我自己打工付的起吗?有助学贷款吗?”

 

女孩喋喋不休自问自答,声音轻快而不显得聒噪,慎只需时不时点头附和。在这种回忆侵袭的夜,他反而庆幸身边有个热闹的活人,至少他不会因此陷入郁郁孤寂与无边的妄想。

夜间,慎平躺在茵席上铺展的床褥里,新拆洗的棉被散发着温暖的香气,带着阳光的蓬松。

一之濑就睡在他身后另一床褥子上。

“慎。”黑暗中,女孩停止摆弄手机游戏,突然转身好奇。

“嗯?”

“你碰过女孩吗?”

在黑暗中静静摇头,慎才反应过来对方看不到,只得小声对一之濑道,“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要我?”一之濑不服气地爬起身,“我还挺漂亮的吧。”

“漂亮的。”为女孩嚣张的气焰胆怯,慎将整颗脑袋缩进被褥里,只露出两只眼。

“我就知道。”得意的在床褥里叉了会儿腰,一之濑眼珠滚动,”哦,你有喜欢的人,对吧?”

无法回答她,慎只得背对女孩装睡。

“慎有喜欢的人!”带着笑意,女孩盖棺论定。

 

有喜欢的人。黑暗中,延绵整日的恐惧,紧张,焦虑,随着这个念头舒缓下去,随之而来的是茫然和疲惫,困意席卷而来。

 

未完待续

溃坝

异闻周刊 61

寄数寄
面玲

 

雨水沙沙打在海滨丛林的树叶上,大颗的水滴从叶片间坠落下来,雨势愈演愈烈。

背着慎,龙友穿梭于树丛间,靴子胶底时不时在泥地上打滑。

“就在前面?”托住慎的大腿,龙友将他往背上送。

抱住龙友的颈根,慎在雨水中瑟瑟,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肌肤上,“在狮子样的岩石壁上。”

用一根树枝拨开面前的灌木丛,凉太喘息着张开口,仰首望着从林外耸立的巨岩。

砂色的岩壁被海风侵蚀,纵向书页般的岩层竖立着,在黑夜中向海岸两侧延伸,一望无际。

星月皆被浓云掩盖,密布的雨帘淋漓而下,岩壁上一条粗壮的注连绳牵扯延伸下来,缠满了海生藤蔓与杂草。

注连绳系在凸出于岩壁的巨石上,石台遮蔽了视线,龙友摸了一把沾湿睫毛的雨水,却怎么也看不清慎所说的岩洞。

“我们该怎么上去?”一手扶住龙友的肩,凉太靠近慎,用手擦抹掉他脸颊上的雨水。

“我是从,从房子里爬进去的,友香还在上面……”牙齿打颤,慎努力抑制住寒意,把记忆中的岩洞结构描述给营救他的人。

将慎从背上转到怀里,龙友横抱着孩子递给凉太,“我得爬上去。”

背着慎,凉太纤细高挑的身躯被他坠弯,一手抓住龙友的手腕,少年对他摇摇头,“太危险了,我们回国村老宅那边。”

拽了拽系在合抱粗杉树上的注连绳,龙友看着因腐朽而松弛垂坠的绳索抖落一片水珠,他也不敢保证这条朽绳能不能承受自己的体重。

咧嘴笑起来,拍拍胸前口袋里的纸符,雨水顺着龙友黝黑的脸颊滑落,“放心吧,我好歹也是个言灵术士,不会蛮干。”

将凉太的手指从自己腕上拽下,龙友正色,“不能回国村宅,靖子那边八成暴露了,回去就是自投罗网,既然慎说有秘道,我们就用。”

从口袋里掏出四张纸符贴在手臂腿脚上,龙友双手相扣迅速结印,“粘!”

朱砂字符沿着他的手脚攀爬缠绕,在黑夜中散发出黯淡的红光。

扯紧绳索,龙友手脚上的红色字符延伸出去顺着注连绳攀缘,像是灵力化成的生物,红色字符结成藤蔓将龙友牵扯上去。

凉太仰首,望着蛛丝一样触之即黏的灵力牵成细丝,挂着龙友在风雨中摆荡上升。

细若游丝,千钧一发。

紧抿着嘴唇,凉太从不相信神明,此时却忍不住期望冥冥中有什么更高的意志存在,好让他可以将心头那根丝线悬上去。

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着搭档在风雨飘摇中攀援而上,凉太的眼睫被雨水模糊。

粘手的红色丝线接触到注连绳上夹缠的白纸字符,骤然消融。

始料未及,龙友猛地打滑,身体腾空坠落。

用手捂住嘴,凉太睁大眼瞳。

咬牙从指尖射出一丝红线,龙友的灵力鞭梢一样卷住绳索,刹那间再次消融。

已经足够了。

抓住瞬间时机,龙友将自己扯起,腐朽的注连绳因龙友的体重崩断坠落。

双手抓住摆荡的绳索,龙友在撞上山壁的瞬息双腿蹬住发力,将自己弧形抛高到凸出的巨岩上。

翻滚着落地,龙友控制住方向向岩洞内滚去。

在黑暗中爬起身,龙友奔向洞口,冲着岩壁下关切自己的搭档挥舞双臂。

雨帘阻隔,凉太和背着的慎在夜色中身形模糊不清。

“这就带你们上来!”从口袋里掏出符咒咬在口中,龙友嘶声,“旋风!”

纸符上的红色符文闪动了刹那,又疏忽熄灭。

眼见自己足下卷起环状的细小波流,凉太只觉得那圈风涌自下而上将自己的衣角发丝吹起,转瞬湮灭掉。

诧异于咒术消失,龙友抿紧纸符,双手紧扣再次结印,“旋风……”

这一次连灵力回路也没闪现,雨水从洞口打在龙友的脸上,淋湿了他咬着的纸符,朱砂字迹晕染融开。

怎么回事……

后退一步龙友从衣袋里掏出手电拧开,光圈所指,岩洞壁上贴满了层层叠叠的朱砂纸符,陈旧驳落,潮湿发霉,红线字体扭曲如虫。

封禁灵力的符咒……

站在岩壁下,凉太眯起眼望着洞口闪现的手电筒光圈。

龙友的身影被光圈打在岩壁上,其后缓缓升起的身影令凉太黑瞳紧缩,“龙友!背后!”

少年纤细的声线在风雨中飘散。

搭档模糊不清的声音让龙友脊背悚然,猛地侧首翻滚,枯瘦发黑的臂骨插入龙友原先站立的方位,碎石溅起。

靠住洞壁站起身,龙友急促地喘息平复心跳。

滚落的手电光圈中,数十具发黑的干枯骸骨相互攀附缠绕,扭曲地自发动作,咯吱作响着展开,恶臭弥漫,恶之花盛放。

花蕾正中央,是身穿白衣绯袴的幼小女孩,紧闭着双目,四肢瘫软,意识全无。女孩胸腔缓缓起伏,攀附着她身躯的尸骨花瓣随之翕动舒展。手电环形的昏黄光芒环绕着女孩,仿佛是这尊骇怖女神的光相。

“友香……”龙友望着向他伸出骨骼触手的死亡之花,嘶叫,“醒醒啊!”

岩洞内爆开沉闷的轰鸣。

“慎!”弯腰托住背上的男孩,凉太努力压抑住焦急的语调,深吸一口气轻声,“友香怎么了?我们得帮帮龙友。”

“凉太桑……”将冰凉的小脸贴住凉太的肩窝,慎的睫毛湿漉漉。凉太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孩子的眼泪,“我要睡了。”

反手轻柔的抚摸慎的脸蛋,凉太沉声,“别睡啊慎,你得保持清醒。”

“我知道……”童稚的声线越来越轻缓,慎的眼睫开始打颤,“可我只能这样救大家……”

感受到背上孩子的沉重,凉太垂下头,雨水顺着他削尖的下颌滑下。

终于,揽紧他颈项的小手垂落下来。

 

连拖带拽,Mandy将孩子们推上山麓。轰鸣水声中,高达千仞的瀑布显现在眼前。

黑暗的川流砸下高差悬殊的山崖,白浪激岩,水雾在夜色中腾起。瓢泼暴雨增强了水势,白日里尚显平静的水流此刻湍急暴烈,湿冷的水汽扑面而来。

瀑流之下,山麓远处,面向海岸线的冲击河谷中暖光点点,万家灯火,近在咫尺的希望,那是花神村。

原先架设在山麓两岸的钢铁廊桥被暴涨的河水淹没了桥墩,连带两侧曲折的阶梯一并消失在湍急的波流中。

逃生的通路断绝。

“怎么办?”对着半空中翩舞的蓝闪蝶喃喃,Mandy一手托着昏睡在自己怀中的玲,一手拼命抓着头顶薄薄的卷曲黑发。

在冷雨中瑟瑟发抖,孩子们似乎意识到了濒临绝境,扑到黑人术士身旁,无数双小手抱着他的腿,此起彼伏地啜泣起来。

蝴蝶片翼已经染上血色,在急雨中轻灵转身,飞向山坡后。

咬紧牙关,Mandy积攒起最后的力气,一手拽起一个孩子,叮嘱鼓励年龄大些的帮扶年幼的,跟着蝴蝶翻越湿滑的山坡。

刚刚攀过丘陵,运送煤渣的废弃手摇轨道车出现在视野中,弯曲的铁轨沿着坡道盘旋向上,坡顶直插廊桥。

“有救了!”不顾胳膊上的枪伤,Mandy兴奋地直接跳起。

跑上前将昏迷的玲放置在车斗里,Mandy开始挨个将孩子举高塞入。把十二个孩子满满当当填进手摇车,黑人术士按住摇杆一端,奋力下压起来。

手摇车沿着轨道上升了一截就卡住了。

望着坡道下闪烁的搜索手电光芒,Mandy焦急地冲蓬头垢面的孩子们招手,“帮忙!快帮忙压手柄。”

三两个年龄较大的孩子吊在手摇车手柄另一端,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下扯。

“对!对!跟我节奏走!”在暴雨中大声哼着儿歌,Mandy和孩子们按节拍按压手柄。

雨声中,童稚欢欣的儿歌混着狼犬吠叫,鸣枪示警,村民追击者的怒骂,混合成一曲诡谲的交响曲。

 

轨道车攀升着越过丘陵,滑向钢铁廊桥中。

廊桥狭小的钢铁网格结构逼仄,老旧失修的铁轨和车轮磨擦发出咯吱锈蚀声。

尽管Mandy和孩子们拼命按压手柄,车斗依然缓慢艰难行驶着。

桥身为越发湍急的水流冲刷,震颤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暴雨会造成这样可怖的洪流吗?

爬下车斗,Mandy趴在廊桥的钢筋隔窗上向外张望,脚下的瀑布水流像血污一样淤红,仿佛奔流的血海狂涛,猩红的波流冲击着廊桥的桥墩,使得腐朽的钢筋支架弯曲,这才是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来源。

天啊……这是什么?眺望着瀑布奔流远去的花神村方向,Mandy瞠目。

啪勾——

子弹打偏在钢筋桥栏上,Mandy悚然回首,浑身湿透的警察与身着白装束的村民不知何时攀上了廊桥轨道,让治一马当先,举着手枪不断扣动扳机。

啪!啪!啪!

枪弹击空声中,Mandy急速爬上车斗,压低身体吩咐惊恐的孩子们,“快摇!”

 

车斗慢吞吞的前进着,驶过廊桥拱顶最高点,成了在下方徒手攀爬铁轨的警察们的活靶子。

瞄准Mandy半路出车壁的头顶,让治眯起眼瞄准。

砰。

风声过耳,Mandy下意识地偏头,子弹击穿他的耳廓,血雾飞溅,喷洒到凌空飞舞的蓝闪蝶翼上。

“趴下!趴下找掩护!”
捂住左耳,Mandy喘息着趴伏在昏迷的玲上方,为他阻挡着飞射的子弹,血流一滴滴撒下,溅落在玲雪白的脸颊上。

蝶翼只剩尖端一丝蓝影。

张开双翼飞旋,一股静静地旋风刮起,接连射来的子弹被卷飞,气流甚至将攀在铁轨上的追击者们吹地趔趄。

“No!no!no!”抓紧玲细窄的肩,Mandy用力摇晃他,“Reo你醒醒!醒醒啊!”

咬牙一巴掌打上玲的脸颊,Mandy只敢用上三成力气。

细弱颈项上坠着的头颅后仰,玲眼睫紧闭,呼吸轻缓,丝毫不见醒来的迹象。

掐住玲的脸颊,Mandy狠下心用力扇了他一巴掌。

嘴角破裂,一丝血痕从玲的口角渗出。颓丧地抱紧玲瘦小瘫软的身躯,Mandy眼眶红热,

 

“小心!”孩子们惊呼声响起,Mandy立刻回首,一把打开抵向他的黑洞洞枪口。

砰!子弹击打在车斗壁上,灼热的弹片弹射擦过Mandy的额角。

让治不知何时已经攀上车斗,收回被Mandy撞到车斗上的手,扣动扳机就要再次射击。

握住让治持枪的手腕推高,砰地,子弹射入廊桥屋顶,将腐朽的木质天蓬射穿。

和警察拼死角力,Mandy奋力试图夺取让治手中的格洛克手枪。

 

黑人术士高壮的身体优势渐渐发挥,让治持枪的手指颤抖,抓握不牢。

即将被抢走枪械的刹那,一直协助警察追踪的狼犬猛扑过来一口咬在Mandy手臂上。

“啊!”痛呼一声,Mandy猛然松手后撤,用力甩飞撕扯自己的狼狗。

让治得到喘息,立刻端枪瞄准。

“唔!”大腿剧痛,让治不可思议地看着车斗内的十几个孩子。“放手!小畜生!”

蓬头垢面的孩子们目露仇恨的凶光,抱紧警察的腿脚恶狠狠咬在他的大腿根上,凶残程度不亚于袭人的狼狗。

得到孩子们的拖延,Mandy一手掐住让治持枪的手腕,猛撞过去将让治推下车。

反手夺下让治手中的枪,Mandy瞄准再次扑来的狼犬,硕大的黑瞳紧缩。

砰!

狼犬头顶洞穿一个血孔,呜咽都来不及,坠落在铁轨上。

廊桥铁窗外,锈色湖面上,浓云密布,电闪雷鸣。

一道道紫亮的霹雳闪过血浪奔涌的湖面。

抬头望着悬在众人面前的猩红蝴蝶,Mandy将枪口抵住玲的额头,呼吸急促地将手指压在扳机上。

沉睡的孩童一无所觉,雪白的脸颊上神色堪称安详,柔软的嘴唇微微卷起,热呼呼的轻缓呼吸打在Mandy持枪的手指上。

 

我叫Reo。

没看过动画片怎么了?看过动画片很了不起吗?

杀了我,在蝴蝶彻底变红之前……

我的命是你的了。

垂下枪口,Mandy宽阔的肩膀垮下,伸手扶住双眼,泪水顺着黝黑的指缝溢出,低声呜咽,“对不起,我做不到!求求你了!醒来吧!”

“Reo!”

蝶翼彻底染红。

轰隆隆,仿佛来自幽邃深处的巨大轰鸣令Mandy高壮的身躯颤抖着蜷缩。

追击者们也悚然发抖。

站起身,咬牙一枪打在轨道列车的安全阀上,Mandy呼唤孩子们攀紧车壁,车斗从轨道最高处哗地急降。

几乎同时,决堤奔涌而来的山洪冲塌了廊桥,血色浪涛冲刷金属窗栏,像是挤破纸壳,廊桥从内爆裂成碎片,被浪涛挟裹着飞流直下,沿着山谷坡道,向坐落着花神村的临海冲积平原席卷而去。

 

警察,村民,氏子,孩子,Mandy,玲,追杀者与猎物,不分彼此,被自然可怕的伟力一并吞没。

 

未完待续

银堆

异闻周刊 62

片北
微寄数

丝滑的缎面睡衣凉飕飕地沿着北人的腰腹流淌,口中的舌尖也温凉。

不清楚究竟是凉太的体温偏低,还是自己的身体灼烧地太厉害。

眼瞳内倒映着青年微微皱起的眉宇与垂落的纤长睫毛。当那双时而湛然生辉,时而犀利炯然的大眼紧闭,眼角与北人如出一辙的泪痣总让他显出与性格不符的脆弱。

凉太桑……怎么可能……

僵硬只是一瞬间,北人伸出手臂紧紧地抱拢覆在身上的高挑身躯,隔着丝缎,指尖陷入青年肩头削薄的肌肉中。

儿时眺望夜空,北人常会为那光年外的璀璨星河心醉神迷,浮想联翩。极为罕见地,会有流星在恰巧的时刻,恰巧的天气,恰巧的可视方向,坠入北人的视野,在他纯黑的眼瞳内划下一道粼光闪闪的尾迹。

而北人绝不会为这种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迟疑,以至错失良机。

他总相信自己是有这种运气的。

许愿吧。

收紧手臂,北人合上眼帘,将凉太的唇舌纳入。

红酒带着醋栗酸涩和淡淡的木质芬芳,随着酒精在北人的舌面上扩散开,紧贴着凉太的薄唇含混轻声,“凉太桑……你醉了吗?”

捏着北人削尖的下颌,凉太稍稍脱离他触感饱满的唇峰,认真侧首思索了片刻。

“不会吧…半瓶而已……”弯曲眼角,凉太深陷的眼眶使得眼角堆积起超出年龄的笑纹。

仿佛丝滑绸缎上暧昧的皱褶,北人浑身震颤。

“也说不定,我戒酒很久了……”细微的慨叹挟裹着丝丝热气击打在北人脸颊上,少年双手捧住凉太的面颊高仰颈项,像是汲水的鸟儿,将他因醉意含混的尾音吞没进去。

当星星坠入手中,只有庸人才会困扰于原因。

被凉太修长的手指触碰到腰际,北人本能的瑟缩了一瞬,立刻迎上前磨蹭着,生怕自己的躲闪搞砸了凉太突如其来的兴致。

“小北……”那双因握笔在指尖生出薄茧的手指翻过,骨骼修长的手背缓缓摩擦他的腰腹肌肉,“放松点。”

 

察觉到少年不自然的急切迎合,凉太攒起眉,贴着他的脸侧缓声。

睁开眼,北人仰望着凉太松弛的神情,急促地呼吸着,“凉太桑,我想的……”

心跳如鼓,脸颊绯红,北人揪着凉太的睡衣衣襟,不论如何无法自如。

他可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健太,壱马,慎……还有更多他记得或不记得姓名的露水情缘,北人觉得自己已经积累了足够的经验和勇气去面对凉太,他要让儿时憧憬的对象看到自己的成长。

憋红了脸望着凉太的眼瞳,北人那倔强的样子让青年失笑出声。

他这样可没有一点旖旎的风情。

湿气一点点在眼角弥漫,北人用力眨了一下,伸手抱紧青年的腰后,在他锁骨间埋首,闷闷地压抑着哭泣,搞砸了,凉太不会对这种笨拙的孩子有兴趣。

一边轻拍着北人的后背,凉太为拱在自己怀中毛茸茸的脑袋好笑,没胆子抬头与自己对视,北人的手臂却圈的死紧,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小北,你放手……”轻声哄着,凉太用指尖戳戳他挤在自己胸口的柔软脸颊。

“不放!”下意识地抵抗,北人才发现自己的声线因黏连的鼻音而艳丽,“放开了凉太桑就会抛下我。”

“那你准备就这样一直抱到什么时候?”手指插入北人脑后睡卷的细发,凉太的胸腔因笑意发出细微的嗡鸣。

“……”无言以对,北人用发红的鼻尖拱着凉太的睡衣领口,再过一会儿,天色就会渐明,凉太繁忙的工作日程会再次运转,而自己只是孩子气的占据他宝贵的休憩时间。

可他就是想要任性!反正他又不能永远占有凉太,只是一个醉酒的夜,为何不能允许他有片刻的轻狂妄为?

轻叹一声,凉太的细柔的嗓音因刻意压低而显得醇厚,“小北,你不放开我,我怎么拥抱你?”

僵直了一瞬,北人缓缓松开手臂,磨蹭着钻出凉太的胸口,水光潋滟的眼瞳颤动,“我……”

扣住北人的下颌,凉太直接贴住他的嘴唇,将他撒娇的企图隐没。

小北真有点长不大。

这种烦躁的念头让凉太放弃了一贯以来的温柔矜持,舌尖卷起北人的,湿热地摩擦起来,使得少年面颊绯红地急促喘息。

侧过头,北人因过速的心跳而窒息,躲闪着凉太的纠缠,一手推拒青年的肩头。

一个温柔的前辈应该退开?

从不给人添乱,真是没意思的孩子。

你究竟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拧住北人的下颌,凉太强迫他面对自己,伸手抚过少年额前的发丝,手指插入进去固定住。

抱紧凉太的手腕,北人张开口在他唇齿间喘息,湿润的痕迹沿着颤抖的嘴角滑下。

颈项被压在枕上,棉质的枕巾床单上柔顺剂的薄荷香味无孔不入的侵袭着北人,那是因为凉太没有气味。

即使略微粗糙的指掌按压着他的喉结,滑腻的舌面舔舐他的齿隙,高挑的身躯透过丝缎辐射着体热,凉太过于洁净的气息依然让北人缺乏实感。

挺起下身,北人将热烫饱胀起来的地方隔着丝滑的睡衣摩擦凉太的小腹。

紧绷起腰腹,凉太用额头抵住细声喘息的北人,纤细的鼻梁轻触他。

这次不是撒娇……凉太感受到北人本在推拒的手沿着他的睡衣边缘抚摸上来,将布料推上他的肩头。

青年瘦削的身材暴露在昏暗的月光下,百叶窗帘的几何线条阴影将凉太的腰腹切割成明暗不定的细长。

修长的手指沿着凸显的肋骨脊椎抚摸过去,北人贴着凉太的鼻尖轻声叹息。

清癯到形销骨立。

和他拥抱过的那些蕴含着蓬勃生命力的强健肢体相比,凉太的肌理像是被他刚强坚韧的灵魂吮吸殆尽,紧紧贴覆在修长高挑的骨架上。

他的星星是一颗灰暗斑驳却暗暗燃烧的恒星。

足尖圈住青年的腰肢,北人捧住他的脸侧,将舌颤抖着深入进去。

感受到濡湿在自己小腹上的痕迹,凉太松开禁锢北人颈项的手,手指曲起,沿着他的脸颊肌肤滑下。

只在鬓发根微微渗出汗水……嘴唇贴住北人颤抖的舌根,凉太回忆蜜色的汗湿肌肤,没轻重的手腕力量,耳边吵吵嚷嚷的叫喊,和近乎啃噬的吻。

汗水的稀薄并不说明北人对他欲望的无力。

掀开床褥,凉太伸手试图拧亮台灯。

一手抓住他的手臂,北人视线因蕴满眼眶的热意而模糊。

“凉太桑…对不起。”

原本空气淡泊的卧房被北人腥甜的欲望气息占满,像是一朵炸裂的花苞。

在那次血腥的侵占中,重瞳曾经羞辱过他身为审神者的淫乱行径。

那时的北人并没有丝毫动摇。

可他现在却随着扩散的气息被羞耻包裹起来,他弄脏了凉太的房间。更不敢在灯光下接受前辈那双湛然眼瞳的审视。

没有坚持去开灯,凉太附身轻吻了一下北人的额头。

站起身,床褥一轻,凉太的背影隐没在浴室昏暗的光线中。

侧身蜷起腿,北人将额头埋进枕中,双手拉下身上凉太过长的T恤,盖住下身。

他在干什么啊!闯入前辈的私人空间,在他的沙发上醉酒,偷窥他的镜子,然后不知分寸地将自己的欲望倾泻到本不该染指的人身上,简直像一只没教养的小狗崽,把一切弄的一塌糊涂。

被扶住肩膀的刹那,北人颤抖了,凉太似乎简单用热水冲洗了自己,指尖还带着温热的水汽。

将缩进墙角自闭的北人翻过来,凉太好笑地看着少年抱紧被褥遮掩下身。

刚刚不是还在自己身上蹭得起劲吗?

“哎?!”被一把拽走遮羞布,北人小声惊叫,立刻被擒住脚腕拽开腿,黑瞳诧异地睁大,眼看着凉太将他濡湿成一团的内裤拉到脚踝,“等…等…等等凉太桑!哎!”

湿热的布巾包裹着北人,让他近乎忘我地将惊呼转换成绵长的呻吟。

脚腕被攥住,北人仰首抵在枕上,双手抓紧床单,腿根紧绷到血脉浮现,下身挺送着摩擦着凉太手中热烫的棉白毛巾。

他知道凉太只是在替他清理,可是太舒服了……刚才的愧疚与羞耻飞到九霄云外,北人嘴唇翘起,短促而热切的吐息。

伸出手臂,北人掀开湿润的眼睫,“凉太桑……”

又在撒娇了。

放下手中的布巾,凉太望着北人,直到他眼中的朦胧湿气消退,黑瞳像是夜雨后的星空,闪烁着一触即溃的倔强神采。

俯下身,凉太亲吻着他的眼睫。

伸手抱住凉太,北人为他赤裸的肢体上湿热的水汽而颤抖,并不是他让凉太热起来的,可无所谓,他所怀抱的,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岩壁上身着斋服的神道符号,也不是法庭上鸦色的律法化身。

微微皱起眉,凉太被北人微凉的手指探入睡裤。

折起一侧膝盖,北人用手环住自己,脸颊绯红地望着凉太,他往往不喜欢这个姿势,健太教会他时软硬兼施,废了很大功夫。或者说,北人不喜欢被人入侵的感受,这和他扩张性的纯净灵力相违背。

但是凉太不同,对方深入他肢体时近乎痛苦的神情取悦了他。

伸手按住他的锁骨,凉太推着北人的膝盖向外展开,攒起的眉梢上,汗水沿着眼睫滴落,少年温热身体挤压推拒的力量让他僵硬,“小北……”

“嗳……”轻声应和,北人扶住青年的手臂,更加打开自己,将下身凑近过去。

强迫自己吞噬对方的感受让北人头皮发麻,但凉太的脆弱仅仅只有一瞬,即刻坚定地推送进去。

“嗯!”仰首启唇,北人抓住凉太撑在他颈侧的手腕,双腿夹住他的腰肢,将青年整个拉近自己。

汗水沿着凉太瘦削的下颌滑落,眼角泛起红晕,咬住下唇,凉太一手抓住黑铁卧床栏,将额头靠在北人额上,轻声喘息着。

“凉太桑……”伸手握住凉太抓紧栏杆的手指,北人压制不住地细声呻吟,乳尖硬挺地顶起棉白衬衣,北人的小腹灼热而沉重,融成一团。

到底凉太是进入了他还是抽出自己,肉体的快感几乎已经无从分辨,单单审神者那张平素淡然的脸上浮现出饱受情欲折磨的痛苦表情就足以令北人兴奋到忘乎所以。

“凉太桑………是在对我撒娇吗……”按住青年汗湿的后颈,北人贴住他的嘴唇低吟,少年感的清亮嗓音因情欲而沙哑粘稠。

掀开雾气弥漫的眼帘,凉太挑起一侧眉峰,不满于被后辈观赏,他直起身抓住北人的手腕,将他在床铺上翻了个身。

“啊!”被扶住腰肢再度进入,北人咬牙抓住床栏不满,“我要看…看着凉太桑……”

挺立的下身摩擦着织纹细腻的棉布床单,北人没有余力继续抗议,被身后的冲撞带动摩擦,很快又喷溅而出,沿着跪立的腿根撒下,在白棉床单上洇出暗色痕迹。

 

靠坐在枕上,凉太伸开手臂任由精疲力竭的北人枕着,少年折腾了一整夜,终于心满意足的陷入沉睡,削薄的白透脸颊透出一丝玫瑰色的血气。

 

“是什么感觉?”蜜色肌肤的少年抱臂坐在对面的长椅上,腿脚闲适的交叠着放在矮凳上,“和年轻时代的自己做爱?”

嗤笑着,少年摸摸自己颈侧的红唇纹身,雪白的牙齿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烁。

“顾影自怜来证明自己还有爱人的激情?啧啧,凉太,你居然也会这样自欺欺人。”

“小北不是我。”耗尽了全部意志,凉太神色疲倦,声音低缓,至少这一刻,他不想再辨明真伪,即使这是他与生俱来的使命。

哽了一瞬,凉太望着随渐白的东方而隐没于暗影中的人形,问出了那个长久而不会有回响的问题,“龙友……我帮你打赢了那一场官司,可你为什还要走?”

在微暖日光打在肌肤上,北人双手捂住眼睛,蜷缩起身体,最后大大的伸了个懒腰,直到鼻端接触到被褥上的薄荷香气。

手掌抚摸着身下的床单,沙沙摩挲声中,细腻的高支棉布有着纵向的明暗纹理,绝不是鸾平寮那稀薄粗糙的廉价床品。

猛地坐起身,北人扶着额头睁开眼,因宿醉的眩晕低声呻吟,晃动的视线集中在床铺对面的长椅上,空无一人的实木长椅上铺着一方砖红金黄条纹土耳其毛毯,正上方挂着一张线条简约的抽象画。

这是凉太的公寓……思绪一旦回笼,北人惊地张开口,痴痴望着墙上的一点。

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跌跌撞撞的爬下床,北人被被褥绊地踉跄,冲到卧室门口拧开门锁。

坐在厨房的流理台前,西装革履的凉太戴着黑框眼镜,正一边翻动一边喝着杯中的咖啡。审判官制服外套搭在吧台椅背上,鸦翼般垂落。

听到卧室奔马一样沉重的响动和小声惊呼咒骂,凉太侧首回望扶着门框的北人。

少年穿着他过大的棉tee,裸着两条细长的腿,赤足站在卧室的羊毛地毯上。

“你的衣服染上了呕吐物,我帮你洗了还在烘干,你先穿我的。”伸手一指沙发上叠放整齐的衬衣长裤,凉太转身继续读报。

呆看着青年整齐梳理到脑后的黑发和一丝不苟的西装制服,北人拉扯着T恤下摆遮住光裸的下身,恍然以为昨夜种种是一场妄想导致的狂乱春梦。

早餐厅散发着咖啡微苦的香味,对此也稍有爱好的北人撇撇嘴,速溶的。

一尘不染的厨具和料理台彰显着主人厨艺的生疏。

赤足走到灶台边,北人踮起脚,挨个打开对他身型来说略高的橱柜。

“你找吃的吗?家里只有蛋和奶,我帮你叫一份外送吧。”搁下咖啡杯,凉太翻过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吃完饭可以再睡一会儿,待到几点都行,门是密码锁,密码写在冰箱贴上,我今晚加班。”

从橱柜深处找出案板,北人将冰箱里的鸡蛋牛奶与一小包香肠取出。

“凉太桑,吃完饭再走。”

“北人,你自己吃吧,我得上班了。”

举起闪闪发光的厨刀,北人微笑,“凉太桑,吃完饭再走,不差那一会儿。”

少年梆梆剁碎香肠的响声让凉太已经抬起的屁股坐回吧台椅上。

排风扇的嗡鸣声久违地响起,鸡蛋与碎肉接触到烧热黄油激发出的芬芳让青年恍然。

神道教经卷,六法全书,钢琴,抽象画,柚木家具,锡制玻璃餐桌,黑铁单人床,速溶咖啡与陈年红酒。

环绕凉太生活的一切抽象在这丝人间烟火气息中落到实处。

穿着围裙忙碌的背影仿佛隔着十几年光阴,历历在目,栩栩如生。

双手交握,凉太的心沉下去,在深深处,他仿佛听到银堆崩塌的清脆响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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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闻周刊 63

慎马
慎鱼
面玲

 

“慎,醒醒,我们到了。”

伸手拍拍身后抱紧自己腰肢的青年,壱马摘下头盔,一头银色的细辫散下。

巨大的船只半沉没在结冰的海面上,纯黑的船尾翘起,螺旋桨上挂着冰柱,船腹部豁口裸露出斑驳的金属支架与挂霜的舱壁。

海浪打着卷,定格在波涛汹涌的刹那,仿佛在瞬间被冻结,浪头在漆黑的冰面上形成险峻的雪白波峰。

一串串半透明的气泡由黑冰深深处涌起,同样在这一瞬间被冻结。

黑红双骑停在港口栈桥的边缘,揉揉眼睛,慎睁圆了瞳孔。

 

冰海中沉没的黑船,仿佛诡异的雪景球和瓶中船的结合体,慎依然可以听到冰面下咔咔地水流冻结声。

从怀中掏出那串钥匙,慎握紧钥匙扣上小小的阳伞,沉默的黑色舰艇尾部绘着同样的花纹。

摘下头盔,红衣的骑士露出一头金发,吃惊地张开口,“这就是引发大灾变的那艘方舟?!”

“大灾变?”重复着这个词汇,慎困惑地摁住额头。

翻身下车,树一手环抱着小猫咪mars,将背包递给不断眨眼的竹马。

“astroplane的文献传说中,上次世界大战是由于一艘核潜艇爆炸引发的。”

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指握紧,树将拳头伸到树的面前,模拟炸弹爆炸猛地张开。

惊地后仰身体,慎抱紧壱马躲藏在他身后。

一把挥开树的手臂,黑衣骑士皱眉,“别吓他。”

翘起嘴角,树冷笑一声,“你们是要害怕才对,那场爆炸的污染至今还在持续。”

“壱马!”压低声线,陆喝止与树对峙的搭档,伸手指了指沙滩栈桥尽头,环绕沉船的嶙峋礁石后丝丝蔓延开黑色的藤蔓,蛛网般攀爬,交错延伸,尖端卷起,毒蛇般丝丝吐信。

这就是大灾变残余的“污染”。

从背后抽出折叠的长柄武器,银发骑士压低眉眼,甩手展开,暗蓝色的电光闪烁于刀锋间。

轰响引擎,陆招手示意树上车。

“翔平!”呼唤抱着背包的竹马,树急切。

冲树摇摇头,翔平眨了眨眼笑呵呵地耸肩,抑制着因紧张而干涩的嗓音,拉开背包,露出塞满的c4炸药,“你们去舰上,我来引开藤蔓。”

抽出背包里的照明棒,翔平拉开引信,灼亮的橙色焰炬喷撒零星的流火,光与热将翔平镀上一层光晕,即刻使黑色的藤蔓丝丝仰首,仿佛目盲的蛇,缠成一卷翻涌着趋向热源。

背着背包,翔平不顾竹马的呼唤,拔腿向港口反向的城市废墟奔去。

咔擦拉动步枪枪栓,树回首抱住陆的腰身,仰首压抑住眼角的热意。

“树,我们……”

“送慎上船。”手臂勒紧陆的胸腹,树咬牙,“走啊!”

双骑冲上滩涂,车轮扬起结冰的沙,感应到热源,追逐翔平而去的藤蔓丝丝吐息,分杈出来交叉绕行着伸向疾驰的机车。

娴熟地交错前行,陆和壱马横斜车身扬起沙尘,掀起砂石碎冰击打袭向搭档的藤蔓。

将面孔埋在壱马背后,慎躲避着击打在身上的沙砾,砰砰碎冰弹在青年的背上颈后,使他疼痛地瑟缩。

挥刀斩断鞭梢般抽向青年的藤蔓,壱马皱起眉,目盲的蛇信似乎有着特定目标,翻卷升起从四面八方袭向他身后的慎。

砰砰开枪射向昂首袭来的多首蛇蔓,被树击碎的黑色藤蔓像是焦油喷溅,洒满沙滩。

抬手挡住喷向面颊的黑色液体,陆嘶声,“不要让它碰到你!”

击打在陆红色机车服上的焦油腐蚀性地融化,在衣衫上蚀出孔洞。

挥刀斩断浪涛般交缠袭来的黑色藤蔓,壱马驾车穿过蛇身一样相互摩擦沙沙作响的生物。

啪嗒啪嗒,黑色焦油雨滴般在机车尾流中溅落。

距离冰海上的舰艇咫尺之遥,舰艇破口处涌出无数藤蔓触手,包裹成球状爆裂开来。

轰。

慎纯黑的瞳孔倒映中,炸裂的藤蔓仿佛树在他眼前绽开的手指。

咬牙转动机车手柄,将马力轰至最高,壱马驾驭车身冲出栈桥,在冰海上跃起,三轮暗淡的白日中,车身拉出一道残影。

跃过爆开的藤蔓,壱马携着慎飞向舰船破裂的腹舱。

抱紧身前的人,慎感受到越过最高处,车身不可阻挡的沉坠下去。

落向翻卷缠绕的黑色蛇蔓。

车身从尾部被猛地撞击,侧翻着坠入舰艇破口处。

车轮空转着贴着结冰的舱室地面滑行出去,慎只来得及抱紧身前娇小的骑士,用修长的肢体牢牢护住他。

沿着地面翻滚,慎的脸颊擦出血痕。

咬牙从慎怀中爬起身,壱马踉跄着奔向舰艇破裂的船壁。

视线所及,鲜红的机车车身坠落下去,被翻滚的黑色藤蔓吞噬。

是陆将他们撞向舰艇甲板。

“陆!树!”大声呼喊着,除了沙沙作响的藤蔓,无人响应壱马。

站立不稳,壱马膝盖坠落在地,握拳猛击甲板,“啊啊啊!”

走到壱马身边,慎半跪下身,扶住他的肩膀将他搀扶起来。

猛地抬首,双目猩红的壱马瞪视着面前的青年。

哽了一瞬,慎紧绷脸颊,不避开那双蕴含着愤怒与痛苦的可怖眼瞳。

丝丝血痕渗出青年雪白的侧颜,壱马伸手掐住他的颈项,慎侧首合上眼,“对不起……”

灼热的手指按住青年的后颈,壱马颤抖着咬紧牙关,从齿隙里挤出嗓音,“走……”

拉住壱马的手臂,慎将他环过自己的颈项,立起膝盖站直身体。

身后传来巨大的轰鸣声,灼热的气浪冲击着二人的脊背,吹动他们脑后的发丝。

丝丝作响的藤蔓摩擦冰面,迅速向爆炸的热源撤去。

翔平引爆了炸弹。

并不回首,壱马揽着慎的腰身,强迫他向结霜的舱道前进。

用手背擦抹过眼角的湿痕,慎拖着沉重的脚步,向着黑暗的船舱深处走去。

“慎……”捂住侧腹,壱马声线低沉,在胸腔深处细微嗡鸣着。

听到他声线中空洞的回响,慎仰起脸,抑制住沾湿眼睫的湿意,“别说话。”

爬满铁锈的舱壁上,一扇扇椭圆形舱门粉刷着白漆数字,301…302…303……

湿润的潮气渗出壱马的胸腹,透过棉质T恤沾染到慎的腰侧。

“我教你的,都记住了吗?”

“别说话。”哽噎着,慎伸手捂住壱马的腰侧,倔强地拖拽他向船舱深处走去,随着船身倾斜角度加大,两人的步伐越发踉跄。

伸手拽着舱壁上焊接的扶手,慎挽着壱马的腰腹,靴底摩擦着甲板向下滑落。

304……

伸手拽住慎的衣襟,壱马将手指探入他外套内的枪带。

“陆桑捡到了我……除了他之外,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没有了……”

吸吸发红的鼻尖,慎哽咽,“对不起……”

305……

舱壁戛然而止,倾斜着淹没在黑冰之下。

伸手握住慎插在枪带里的格洛克手枪,壱马揽着他的腰背,膝盖发颤。

胸勒之下,藤蔓穿插而过的伤口渗出暗红色的粘稠血液,将慎和他打湿。

抱住怀中不断下坠的灼热身躯,慎和他一并跪倒在倾斜的黑色冰面上,“我很抱歉,壱马桑……”

抬首凝望着慎,壱马拔出手枪,穿透肺腔的创口让他呼吸急促,口角渗出鲜血。

合上眼睫,慎低垂头颅。

砰!砰!砰!

连续的枪击声中,慎震颤着身体睁开眼,壱马延着他跪倒的位置不断扣动扳机,子弹击打在厚重的黑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碎冰与弹壳飞溅。

“壱马桑!壱马桑!”红着眼眶制止他,慎感受到膝盖下冰面碎裂倾斜的脆响。

“找到你哥哥……”

轰隆,冰面爆裂倾覆,慎和壱马瞬间被冰水浸没。

幽蓝冰冷的水流中,慎的衣袂裤脚随浮起的串串气泡一并上扬。

紧紧抓住壱马的衣袖,慎眼看着他银白的发丝随水流浮起,伴随着丝丝缕缕的猩红血色,随着水流漩涡被吸向舰艇深处。

将手中的枪塞进慎够向他的指掌间,壱马的衣袖从慎的指尖溜走,转瞬消失在黑色的波流中。

壱马桑!

张开口呼唤着,慎被水流倒灌,细小的白色气泡涌出口腔,呛咳着,青年握紧手枪,挥动手臂游向船舱深处。

幽蓝的光影打在慎苍白的肌肤上,冰凉的海水中,他不知自己是否在流泪。

306……

扶住爬满锈渍海藻的舱门,慎透过舷窗望进去。

泛黄的墙壁上,星云,双星系,散射的伽马射线,星船,还有圆头圆脑的宇航士,墨线钩勒出慎的整个童年回忆。

黑发的青年漂浮在藏室内,雪白的肌肤,纤长的睫毛,脸上点点黑痣在幽蓝的海蝴蝶映照下闪烁着。

胸口挂着的金色十字架项链随水波扬起。

玲……

慎哽咽着,随即微笑起来,哥哥有好好的长大,即使只在梦中……

挥动手臂后撤身体,慎双手握住黑色的枪身,对准舷舱玻璃窗扣下扳机。

子弹拖拽着白色的气泡水流,无声地击打在玻璃窗上。

19发,20发……21发……

22发。

他有好好记住壱马的教导。

舷窗碎裂,水流漩涡卷起,慎,玲,窄小的囚室,壱马渗着血色的身躯,漆黑锈蚀的沉船,盘踞的蛇群藤蔓,红衣骑士与金色猫咪,手举照明棒的矮小青年,冰封的神户海港,废弃的都市,苍茫的沙海,风沙中的女祭司们,永夜的喧闹都市,吟唱的白衣歌者,目盲的微笑少年无限膨胀的空间与数十年光阴,像是被拔起塞子的下水道,无数色彩混同线条一起,从那个破洞流逝出去。

猛地浮出水面,Mandy一手抱着昏迷的玲,一手拼命挥舞划水。

滂沱大雨伴随着山洪倾泻而下,黑人术士载沉载浮,被随着锈红色波流挟裹的树木碎石撞击,Mandy痛苦地抱紧玲,用高壮的身躯护住他。

 

砰地,被冲刷着撞击在石壁上,Mandy只觉得肩胛骨粉碎,痛呼着勒紧怀中人。

呛咳着,玲苍白的小脸浮出水面,猛地睁开眼。

“玲!”惊喜的呼唤,Mandy来不及说一句话,立刻被洪水冲刷下的树桩撞飞出去,只记得下意识地拽住玲的手。

挥动四肢,玲在泥沙俱下的山洪中飘荡,死死攥紧黑人术士。

漂过一截横在河道上的原木,Mandy立刻单手结印,一掌拍在树干上,“黏!”

言灵呼号出声,掌心红光闪烁一瞬,毫无作用的刺啦滑过树干,Mandy惨叫着拉扯玲被洪水冲击而下。

真是废柴……

被山洪没顶之前,玲屏息低咒。

闪烁着暗蓝光泽的圆形气泡托举着Mandy和玲浮上水面,升到河岸边的石壁上,气泡啪地破裂开。

湿淋淋的两人坠落到石壁上。

“玲!”抱紧满脸泥沙的孩子翻过,Mandy忍着一侧肩胛碎裂的疼痛,拍打他的面颊。

呕!

胸腔震动,玲翻身呕出一口污水。

天空中乌云密布,蓝紫色闪电频闪着劈向大地,发出可怖的轰鸣炸裂。

连空气中都夹杂着电荷,在Mandy肌肤上噼啪作响。

“玲,你想想办法!停下雷暴啊!”

擦抹着嘴角的污水,玲的脸色苍白,黑发沾湿在额头上,“我…我没办法。”

他被唤醒的太晚,已经发生的溃堤,他无法阻止。

慎……

睁开漆黑的眼珠,玲趴在岩壁边缘向山麓处的国村宅望去,那里完全被猩红的水波淹没……

沿着山谷向下,红褐色泥沙推动房屋碎片与树木,缓缓渗入建立在冲积平原上的花神村。

山洪带来的毁灭如此寂静,渗透报纸一般,暗色侵蚀。

像是被雨天污水泡沫淹没的下水道,花神村的点点灯光渐次湮灭,整片城镇陷入死一般的静默,与暗海波澜融为一体。

“孩子们呢?!孩子们呢?!”耳畔是Mandy惊恐的叫喊。

望着山洪漩涡中伸出手一只雪白小手,Mandy激动地一手拽住岩壁上横生的枝蔓,一手探过去一把捞住,“我来救你!”

至少,至少救到这个孩子啊!

拼命从粘稠的波流中拖拽那只小手,Mandy高呼,“玲!玲你用灵力!刚刚救我们的那个术法!”

双手握紧,玲拼命想将力量聚集起来,身体内灵力回路却死一般寂静。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术法,只有求生的本能。

用力拖拽那只手,将它拔出洪流,Mandy发出凄惨的悲鸣,“啊啊啊啊!”

木然地望着黑人术士手中那截血肉模糊的断臂,玲呆滞地坐着,任由滂沱大雨冲刷身体,眼中的光随着花神村的灯火一并熄灭下去。

他这种怪物,还不如死了……

雨水淋在面上,凉太皱紧眉头爬起身,一手擦抹掉面颊上的水流。猛地摇头,清醒过来的少年摸索到身边蜷缩着的慎,睁大眼瞳,“龙友!你在……”

呼声戛然而止,搭档半边身体被血水打湿,抱着白衣绯袴的年幼巫女,跪坐在他身边。

 

“玲醒来了。”伸手擦掉额头上不断渗出的血珠,龙友将昏迷的友香横在臂弯上,呈给凉太看,“这孩子,被碎片污染了……”

伸手抚过友香沾湿的冰冷脸颊,凉太垂下头,“我们怎么办?”

他们答应过靖子,要好好带她妹妹回去。

手指卡住友香脆弱纤细的颈项,龙友闭紧眼睛,手臂肌肉隆起,猛地发力。

“咳…”呛咳一声,女孩抽搐起来。

“龙友!”一把扣住搭档的手腕,凉太仰首望着他紧绷的面颊,缓缓摇头,“交给灵协,你不能做这件事。”

龙友是有妹妹的人,凉太不能让他背负上这个十字架。

紧盯面前着眼瞳圆睁的少年,龙友抿住嘴唇。

 

站在山巅上,浑身湿透的靖子搀扶着发丝凌乱的母亲。

捂住嘴唇,国村麻里子跪倒在地,嚎哭着颤抖,“天诛,神主啊!这是天诛!”

望着山下曾是城镇的地方一片汪洋泽国,靖子冷冷勾起嘴角。不错,这就是天诛,花神村供奉邪神迫害孩童的天诛。

雨丝横斜,杉树丛在电闪雷鸣中晃动着,靖子揪紧了湿淋淋的羽二重衣袖。

横抱着白衣绯袴的女孩,龙友钻出浓绿的林叶间。

“友香!”提起裙裤,靖子奔过去。

“站住。”喝止她,龙友皱起眉,目光如炬地盯着镜子身后的中年妇人。

“国村麻里子!”恶狠狠地盯着瑟瑟发抖的妇人,龙友咬牙,鼻翼因呼吸急促翕动着,“你怎么还活着!”

那么多无辜的人因他们的罪孽而死,这混蛋居然还活着。

“不关我的事……”环抱住身体,妇人跪倒在泥水中,额头触地,“我什么都不知道……是神主……是,是我丈夫……”

“闭嘴!”前踏一步,龙友致命的言灵滚落舌尖。

“龙友君……”背着慎,凉太钻出密林,仰首喘息一声,靠近搭档,感受他因愤怒而震颤的身体肌肉,“交给灵协。”

“丽华姐呢?”表情僵冷下去,靖子伸手将母亲拦在身后,凝视着龙友与凉太。

“死了。”呲出雪白的牙齿,龙友研磨着,仿佛撕咬口中人名一般诅咒,“淹死了,她活该!”

摇摇头,水滴沿着面颊滑下下颌,靖子沉静地盯着龙友身后的少年,“丽华姐在哪里?”

扬起下颌,凉太低垂视线,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靖子,直到她因寒意而颤抖手指,才低缓道,“她还活着,会得到应有的惩处。”

紧盯着凉太,靖子胸腔起伏,抬起衣袖掩住面孔,脊背震颤着,女孩沉默了许久,再度抬起头,只是眼眶红润,面色平静,“我很抱歉,但是我母亲,丽华姐,友香,她们都不能交给灵协。”

“你说什么?!”不可思议地吼出声,龙友以为靖子是国村家唯一有人性的人,“她们害死了那么多人!”

“是玲和慎杀的。”睁大了眼瞳,靖子咬了一下舌尖,望着龙友臂弯中昏迷不醒的妹妹,女孩立刻稳住心神,斩钉截铁,“这些人都是玲和慎杀的,你们要是敢抓我的家人,我就告诉灵协,全是玲和慎干的!”

 

“靖子小姐。”声线冷凝下去,凉太一手拦住瞠目的搭档,“你最好三思而后行。”

在少年冰冷的视线中僵立着,靖子垂下头,抿着嘴唇。

拽住女儿的衣袖,麻里子焦急地摇晃着。

再度抬首,靖子指着龙友指间的银色戒指,“是他指使的,玲和慎杀了花神村的村民,你们找灵协,龙友就是荒神社的夏!”

盯着嘴角颤抖的靖子,凉太深吸一口气,望向震惊地张开嘴的搭档。

龙友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拼死背叛荒神社也要拯救被关押孩子的女孩,居然会反手背刺他们。

视线环绕空旷的山巅,电闪雷鸣中,风声呼啸于林间,凉太捏紧托在昏睡的慎大腿上的手指,在这里杀了国村母女,再推下山,就说她们是被淹死的……

被靖子眼中逐渐浮现的恐惧打断思路,凉太惊异于自己可怕的念头,就因为龙友受到威胁,他居然开始计划犯罪!

他明明是励志成为法官的人……

缓缓跪倒在地,靖子的绯色裙裤上沾染泥污,“对不起,我知道我们有罪……假如可以,请杀了我吧。”

洁白的额头磕在泥水中,靖子伏倒在地,嘶声对两位少年术士恳求着,“国村家有罪……可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啊!”

抬起头,泥水顺着靖子的额头淌下,女孩的红肿的双目在凉太和龙友之间游移,“假如是你们,会怎么做?”

 

抱着昏迷的慎,龙友靠着凉太,站在山巅望着渐渐散去的浓云,云开雨歇,一线光在地平线上升起,天光洒向山涧。

浓绿的山谷被猩红的锈蚀浊水淹没,山麓间的宅邸,神社消失无踪。

沿着这一线锈蚀,面向海岸的冲积平原斑驳狼藉,城镇如漂浮在污水上的发臭泡沫,残渣堆积。

他们究竟算是阻止了这场灾难吗?还是追查到了幕后的真凶?

两位少年心中同时生出沉重的无力感。

牵着玲的手,Mandy步上山巅。

远远地,玲驻足不愿再前进。

“玲,你弟弟在那里。”Mandy轻声低头,大手轻推玲的脊背,“以后没人再分开你们了。”

揪住黑人术士粗壮的手指,玲望着龙友怀中沉睡的弟弟。

慎的面颊苍白,嘴唇干裂,小小的手脚无力地垂落着。

但他至少还干净,清白………

背过身,玲用掌根擦拭了一下脏污的脸颊,“我不要慎,他太没用了!”

“玲!”震惊地嗫嚅,Mandy摆着手,“他是你弟弟……”

用力甩开Mandy,玲凶狠地瞪着他,“我不要他了!你要想要你就去找他们啊!”

拔腿奔向林间,玲被高大的术士一把从背后抱住。

紧紧揽住瘦小脏污的孩子,Mandy不顾玲的拳打脚踢,将他举起在臂弯间,“好,我要你……”

脸上挨了一记沉重的肘击,Mandy吃痛地改口,“对不起,是我求你要我,玲,我也没有爸爸,没有兄弟姐妹……你跟我一起吧……”

怀中挣扎的力量逐渐减弱,Mandy感受到怀中的孩子温热沉重的质量。

将脸埋在黑人术士肩上,玲拽紧他脊背上的衣料,掀起一只眼,越过Mandy的肩头,最后望了一眼昏睡的弟弟。

颠簸的视线随着Mandy远离的脚步,隐没在浓绿的密林间。

 

未完待续

氏神

异闻周刊 64

桃马

 

神户御影自开港以来就是接待外国商旅的贸易要冲。各国使馆汇聚于此,有些政府机关已经迁出此地,徒留建筑风情各异的洋馆售予私人。

占地广大的川村家宅邸建在海港大道的最高处,曾是神户最大的邮政局所在地,背靠六甲山麓,黑瓦圆顶屋脊上架着一只铁艺风鸡,在苍蓝的天空和碧波映衬中呼呼随海风转动。

附近街区的孩童将山麓上一眼可见的川村老宅称为风鸡小屋,像是宫崎骏动画中才会出现的梦幻宅邸,勾起孩子们无限的遐思。

然而住在这栋宅邸里的川村一族却像是受到了诅咒。

他们是关西灵界历史悠久享有名气的占卜世家。却不像东京都和近畿地区那些预言家们深居简出难窥真颜。

川村家人带着大阪人特有的平民化气息,每当日暮降临,老祖母与祖父就会手牵手带着家中杏色的贵宾犬步下滨海大道,在横町的小店里买一份点心,再携手回到家中。

偶尔和附近的邻里寒暄,交换超市打折信息或花园蔬菜与种子,从口袋里掏出散碎糖果让给路边玩耍的孩子。

“川村老爷,跟我们算算买哪注会赢吧。”邻居大叔时常半打趣他们。

“哎呀,能算得出的话,我也不会干这行了,早就中头彩举家搬去夏威夷。”川村家的祖父笑眯眯抖动身上的哈罗哈花衫。

 

除了经常停在宅邸深邃车道内的黑色豪车与神秘访客,川村家宅邸与附近民居无异。

居民们并不相信如此平凡琐碎的一家人能窥探天机,然而诡异的不幸却一再降临。

川村家长子早在继任家主后不久就因咨询业务出勤台湾,死于飞机事故。他甚至没来得及留下子嗣。

白发人送黑发人,祖父几年后被停放在自家车道上坡的箱型车倒退压死,原因居然是停放时没有放牢手刹。

悲痛欲绝的祖母在祖父守灵夜被发现用葬礼和服腰带上吊自尽于后宅的松树间。

早年离家,不被看好的次子不得不从大阪迁居回来,扛起家门传承。

他的妻子继承了川村夫人的称号,却郁郁不安,抱着年幼的独子壱马对丈夫抱怨着老宅的一切。

太阴沉,太老旧,冷暖系统时不时出问题,家里还总是在治丧。

祖父死在车道上,祖母死在后院,长媳改嫁后发疯,投水自尽,邻居却议论在老宅的池塘边看到她的身影。

壱马的父亲对此不置一词,相比直率到略显聒噪的川村夫人而言,他深具传统大和女性的美德:含蓄静默。

作为次子,他承担了更少的责任,却得以享有父母与兄长的金援,在名校读了风花雪月的闲情专业,供职于大阪某间户外用品生活杂志,娶了一个热情,直率,行动力满分却粗疏的妻子。

在川村家,敏感是赖以生存的技能,川村先生却很喜爱妻子的这份粗枝大叶。

“看不到”往往代表着不受诅咒。望着老宅二楼飘窗后若隐若现的阴影,川村先生对妻子的喋喋报以一贯的温和笑容,“先住下吧,我很快会找人来修暖气。”

拉着儿子的小手,川村夫人抱怨不休地穿过门廊。

小小的壱马牵着母亲,炯炯有神的黑色大眼直视前方,与母亲的情绪化相比,他继承了父亲的沉静和稳重。

但并不敏感。

川村先生望着门廊边身穿色无地静立的老妇人。母子俩从老妇身边穿过,视而不见。

妇人拖着半解开的黑供带,头颈耷拉在肩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壱马。

母亲……川村先生张开口,终又咽下那句呼唤。

壱马的沉稳与不敏感本该是一份祝福,假如他不用继承川村家……

川村先生不知该不该放任独子享有这份平静安详。以直违轮为家纹,千木为神体,供奉氏神,巧夺天机求得富贵,并不是毫无代价的。神户川村氏自战国传承至今,人丁凋零到只剩他们父子二人了。

独子毕竟年幼,灵视能力还有发育的余地,家主教养却不容耽搁。在大阪时和小伙伴们走街串巷找吃食打电动的壱马快乐自由的童年早早结束了,繁忙的礼仪才艺课提上日程。

年幼的壱马像条倔强的小狗,不会那么轻易对骤变的生活屈服。为什么要穿着板板正正灰扑扑的和装跪坐在榻榻米上摆弄花花草草,用固定的程序搅动茶汤转动茶杯?这些即没意思又不帅气的事情,不论老师讲解多少次文化内涵,壱马小小的脑袋都无法理解,更不用说认同。

独子连续逃掉了几次茶道花道课程后,川村夫人不得不应付那些名师们冷淡而礼貌的羞辱。

“令郎不适合此道。”

就算性格再粗疏,川村夫人也能清晰的感受到京都人那高高在上的鄙夷,质疑次子上位的川村家风。

本就不多的耐性耗尽,川村夫人采取了直率火爆的爱的教育。

用火烤即能煣曲车轮,用模具约束即可掰直小树,川村夫人坚信这些放之四海皆准的育儿之道。

只是她忽略了,壱马完全继承了她的坚毅与执拗。

“我,我也不是有意的啊!我没想打那么重的!他就是倔着顶我……呜……”

难得被好脾气的丈夫发火痛骂,川村夫人拾起围裙捂住面孔,擦拭着愧悔的泪,却嘴硬地不肯道歉。

长叹一口气,在外为咨询业务奔忙到精疲力竭的川村先生转身离开,扶着老宅的旋转楼梯,缓缓步向走廊尽头的房间,一边在心里组织着恰当的说辞。

敲敲厚重的胡桃木门,川村先生握住门把手,侧耳贴在大门上,估算了几秒,拧开一条门缝探身进去。

双层床尾,穿着黑色袜子的小小脚尖缩回深蓝被褥中,鼓起的被子缝隙里冒出几缕微卷的黑发。

深蓝色的棉布窗帘垂落,墙上挂着镶嵌在相框内的游戏王限量闪卡和星战海报,立柜和窗台上摆满大大小小的航模与宝可梦手办,原木几何方框书架里收藏着数量可观的漫画,拼接堆叠着组成一套立柜。

这是一个普通男孩的卧房家具,摆放在弧形花窗装帧,暗黄铜吊灯装点的洋馆老宅里显得格格不入,就像是壱马本人。

“壱马……”坐到儿子床边,川村先生伸手摸了摸被褥下鼓起的一团,孩子热呼呼的体温隔着褥子熨帖他的手心。

不知儿子是不是气地发烧,此念一起,川村先生忍俊不禁地摸了摸嘴角。

听到父亲的笑声,哭红了脸颊的壱马揪紧被子卷起,翻身缩到床角。

掀起被褥一角,川村先生皱眉看着孩子麦色小腿上交错密布的红肿痕迹。

就算壱马再顽皮倔强,打成这样也太没分寸了。

“行了。”清清嗓子,川村先生轻拍儿子的脑袋,“为这点小事和妈妈闹别扭吗?这可不够男子气概。”

抱紧被褥,壱马吸了吸堵着的鼻子,一言不发。

“下楼吃饭吧,妈妈做了一大桌你喜欢的菜色,辣得我都张不开嘴。”推推孩子,川村先生轻叹一口气,“她开不了口道歉,你让让她。再说……你也实在太过分了,这都气跑了几个老师了?”

“我没错。”翻身坐起,壱马掀开被褥,哭到红肿的眼眶里水润的黑瞳紧盯着父亲,抿着嘴角,男孩哑声重复,“又不是我要学那些的。”

松弛下肩膀,川村先生伸手揉着儿子睡乱的黑发,“你还小,这世界上的事不是你喜欢就做,不喜欢就不做,你是要继承川村家主的,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现在学的东西的用处,那时你会庆幸我们逼你……”

“可我做不到。”梗起脖子,壱马认真道,“这没道理!插花啊,茶道啊,这不是男孩子做的!对当家主一点用也没,我搞不懂的事就学不会,不喜欢的事勉强也做不了。”

儿子肉乎乎脸蛋上的神情坚定到超越年龄,让川村先生不由得认真起来,放下哄劝的语气,认真询问,“那你觉得什么有用?”

用掌心抹了抹脸上的泪,壱马转动了一下眼珠,“学武,既然要守护家族,襄除邪魔,就该像战国英豪那样……”

“像绝地武士对吧。”笑眯眯地,川村先生抱臂。

丝毫意识不到自己被父亲取笑了,壱马认真点了点头。

“好。”川村先生伸出手,“我给你找武术老师,你跟我保证学有所成,咱们川村家训……”

“贯彻诚之道。”一把握住父亲的大手,壱马用力摇了摇。

“吃饭去吧。”掐了掐儿子发热的小脸,川村先生酝酿着劝和的说辞。

肚腹咕噜一声,壱马捂着肚子脸颊发红,随即盘腿坐起,拽拽睡皱的T恤,一路小跑奔下楼。

满腹细腻说辞憋在心口,川村先生摇头轻笑,娶了脾气直爽的太太,生了同样率真的儿子,他在自家反而成了异类。

母子没有隔夜仇,第二天一早,川村太太带着儿子斗志昂扬地赶往丈夫联系的道场。

老城区的商用建筑多是水泥构筑的两三层平房,家庭餐厅,打折工装门店,平价发廊与按摩针灸诊所拥挤在一起,川村先生延请的“名师”就在这样简陋的建筑内开了一家门面狭小的道场。

挤进摆满储物柜的狭小入口,半地下室内铺着木地板,十四叠大的空间三面环绕镜面,一侧白墙因潮气微微发黄,挂着心体技的牌匾,金边相框圈出山本道场全接触空手道免许皆传证书。

简单打印的课程班表下是黑红字体的报价单,便宜到令精打细算的川村夫人都为之咋舌,怀疑这种价钱能延请到什么靠谱的老师。

工作日清晨,零零散散的孩子清脆地吆喝呼号,在年长一些的助理教师带领下歪歪扭扭打着定式的构。

满腔热情前来学艺的壱马并没有被简陋的环境打击,对着一身白色道服剃成平头的中年男子端端正正地鞠躬行礼,“山本先生,我是川村壱马,前来拜师。”

男人有一副不似武者的和善面貌,形容举止却透出精悍稳健,望着壱马麦色肉感的小脸上竖起的两道剑眉,山本微笑起来,招招手呼唤正领头带着学生练拳的小个子男孩。

扶住肤色惨白黑瞳深沉的男孩肩头,山本冲壱马介绍,“这是我的侄子山本彰吾,从今起就是你的师兄,让他带你熟悉环境吧。”

看出男孩眼中的犹疑,这是身材迟滞于年龄发育的山本熟悉的眼神,他只是静静弯腰低头,“请多关照。”

握住壱马伸来的手,山本鞠躬间压低身体,瞬间将男孩掀翻在榻榻米上。

并没有被山本的诡计激怒,仰躺在地上,壱马痛到咧开的嘴角逐渐变成笑意,向山本再次伸出手。

空手道道场有着严格的礼仪,晨昏定省,祭拜明神,言行坐立皆有规范,构与型的练习更是枯燥而单调,一心为学习战斗本领而来的壱马却渐渐从这种磨练中寻得了趣味。

他比其他同龄孩童具有更强的执行力。往往只需老师稍加点拨,他就可以将构打得端正标准。

壱马脚底踏地左拳挥出,伴随着口中洪亮的呼喝,拳路端正地打出一道罡风。望着镜中雪白的道服,剑眉黝黑眼眸明亮的男孩为自己帅气的身姿满意微笑。

壱马一丝不苟执行老师教导的执拗行径引得年长的孩子发笑,年幼的孩子不解。又不是构打得好实战就能赢。

山本彰吾却不这样认为,壱马不论与实力强弱年资长幼的对手过招,总是以锋利果决的态度出招,往往因执拗与端正而落败。

他这种偏执刻板的型随着练习愈发紧密娴熟,风雨不透。终于,与他作战的对手对他超越年龄的固执坚毅产生了恐惧与犹疑,心灵空白的刹那,被壱马范式鲜明的进攻闯入空屋,兵不血刃。

“喝!”壱马作战时发出的这种裂帛般的清脆叫喊犹如利箭直插山本彰吾的心,比自己略小几岁的孩子微黑的小脸上,眉目鲜明,嘴唇紧抿如含着一线刀刃。平整饱满的脸颊却带着明快的腔调,透着看到新雪就绝不相信洁白之物也会消融污浊的天真执着。

这样的孩子居然是占卜师川村家族的独子,山本彰吾抱着膝盖靠坐在道场榻榻米旁的阶梯上,若有所思地观察着。

结束了整天的训练,壱马自觉拎上装着道服的黑色行李包,用毛巾擦拭着颈后和额头上的汗珠,拽紧鞋带牢牢系好。不知不觉间,他的一举一动已经暗合上最初激烈反抗的礼仪规范了。

意识到前辈的视线,壱马侧头对山本微笑,露出两排雪白明亮的牙齿,“山本桑,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三宫那边的游戏厅?听说他们的扭蛋机出了新的宝可梦限量版。”

耸耸肩,山本不无不可。

壱马兴奋地搓搓手,前辈一起的话,妈妈就没理有管束他了。

望着前方穿着黑色T恤将行李包甩在肩头的活泼身影,山本摸摸下巴,壱马有意识到自己的改变吗?

将心斋桥老店送来的袴装紋服从铺着和纸的木盒里取出,川村夫人满意地在儿子身上比划起来。马上就要到壱马的穿袴仪式,她没有选择京都那些收费高昂态度傲慢的名店,更信任自己老家熟人的手艺与情意。

除了娘家的亲戚,川村夫人还对时常关照家里生意的“熟客”们广发请帖,务必要把儿子在灵界这次正式亮相办的精彩妥帖。

仙台平布料的马乘袴平整地烫出象征天地君亲师的五条折痕,生丝被打湿后紧密地编织起来,染上绀地茶灰色细纹,在壱马身上显出线条鲜明的整洁版型,仿佛随着动作即会发出清脆声响。只有触手抚摸,才能体会到丝织品特有的细腻与柔和。

一把将儿子抱紧怀里,川村夫人笑眯眯地抚摸他柔软脸蛋上修剪整洁的剑眉轮廓。

“我们的小壱马越来越帅了吧!”将身着黑纹附的孩子放在膝盖上,川村夫人偏过头对丈夫炫耀着自己的好大儿。

折起手中的金融资讯报纸,川村先生点点头,端起早餐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他为了应付政商界客户大量研读时政新闻,务求以对方能听懂的方式把模糊的占卜结果形象化。

烦劳的工作磨平了川村先生的激情与浪漫,他缺乏川村夫人那样强烈的亲子滤镜,从儿子海苔一样鲜明的浓眉和肉乎乎的微黑脸蛋上看不出什么清秀帅气的潜质。

不过壱马身着和装时端正的姿态与炯炯有神的漆黑眼瞳倒是彰显出武道修行的进益。
逐渐褪去了稚气的毛糙,淬炼出锋锐的神采。

“还是有点冷啊。”摸摸自己的颈根,川村夫人抱怨着,“快到正月了,才修过,怎么暖气又出毛病?”

抬眼望着妻子烦躁的表情,川村先生将报纸堆在手边,为自己续了一杯红茶。

“宅子太老旧了,到处有问题,除非彻底翻新一次,不然就只能这样时不时小修小补。”

“啊啊!”和丈夫年龄悬殊,尽管做了母亲,川村夫人还是摆脱不了一些少女时期的习性,攥着壱马的小手闹脾气,“我们搬回大阪算了,这破地方又大又旧,到底哪里好?”

浑身湿透的女人黑发滴着水珠,呆立在川村夫人身后,苍白冰凉的手指抚摸着活人那勃勃跳动的后颈血脉,泛白的眼珠灰蒙蒙地盯着小小的壱马清澈圆润的黑瞳。

离开?他们都是神祇的氏子。一入家门,即使夫死改嫁,川村家的媳妇生是本家人,死是本家鬼。

垂下眼帘,川村先生不算悦耳的沙哑声音因不疾不徐的沉稳语调深具说服力,他本来也就靠着说服人的本事吃这碗饭。

“暂且住着吧,你知道客人们喜欢老宅的私密环境,搬回大阪的公寓,很多有难言之隐的客人就不方便上门了。”

“哎?我就知道!”撇撇嘴,川村夫人一脸八卦地感慨,“之前蒙头巾戴墨镜的就是晨间剧主演那位吧?居然和前首相,啧啧……”

眼见夫人注意力转移,川村先生但笑不语,他的口风一向严谨。望着靠坐在母亲膝头静听她聒噪的儿子,川村先生暗叹,至少这方面,壱马是有做这行天赋的。

背着装着报纸,火石,纱网与小桶的背包,壱马蹬着自行车骑行在坂道上坡处,临近正月,神户的海洋性气候使得气温不至降低到雪线下,寒气遭遇港湾附近温暖的洋流,化为霏霏细雨降下。

细密的雨丝在他毛糙的黑发和卷翘的睫毛上结成串串晶莹水珠,用手背抹了一把脸颊,他和山本约好要一起去海港边拾贝的,这点小雨不成问题。

舔舔嘴角,壱马想起山本彰吾那一手烤海鲜的手艺,两条结实有力的短腿顿时干劲十足,奋力踩踏一口气爬上坡道最顶端。

猛地刹住车,壱马困惑地捡起湿漉漉的柏油路面上一只银线捆扎的白纸包。

沉甸甸的纸包上盖着一枚朱印,壱马好奇心大作,手捧纸包,颠来倒去也辨认不出。挠着后颈,开始后悔没有好好跟父亲学习符咒。

临近年节,是不是探亲访友的人不小心把礼封掉在路上?

虽然年龄幼小,老实的壱马也懂得不能随便拆开他人信件。

转过头四处打量,壱马期待着失主还在附近搜索失物。雨天的小巷内,只有寥寥几个行人步履匆匆。

视线转到街角的小公园,壱马在松树掩映的缝隙里看到一张苍白的脸,黑色长发披散的女人身着粉色的护士制服,黑沉的眼瞳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蹬着自行车,壱马将礼封夹在手指间,快速冲到对面的公园旁。隔着围栏,高举手中的礼封呼唤道,“姐姐,你掉的东西。”

远远地,女人木然地凝视着壱马,使他雀跃的神色渐渐凝滞,奇怪?他做错了什么?那位护士看起来并不开心。

在壱马小小的心脏开始为那死寂的眼神紧缩时,女人缓缓在树丛间转过身,用漆黑长发披散的背影面对他。

仿佛解开了禁制,壱马抓紧信封塞进背包里,蹬上单车疾驰而去,在灰色柏油路面上溅起一串泛白的雨脚。

蓝色街车叮当叮当开过滨海铁道,红白栏杆随着信号灯闪烁升起,灰白浓云之下,泛着细密波浪的海岸线出现在壱马面前。

雨水暂歇,浓云散开一条裂隙,天光从中直射而下,在细碎海波上映出粼粼闪光。隔着铁道,身着黑色摇滚乐队T恤的山本彰吾推着单车冲他招手。

松了口气,壱马咧开雪白整齐的牙齿,奋力挥手回应伙伴。

尽管柴火全被雨水淋湿,山本还是想方设法在雨坑点点滩涂砂石上点燃湿柴,让壱马不虚此行地吃上贻贝螃蟹烧烤。

山本聪明的脑袋总是有办法的。

回程的路上,壱马摸着鼓鼓的肚腹,没大没小地搂住身材矮小的前辈肩头,与他推着车并肩而行。

街角公园的松林间,身着粉色护士装的背影依然若隐若现。

奇怪地驻足,壱马拉住山本,“那位姐姐不知道在找什么,在公园里站了好久了。”

眯起眼盯着那道纤细的背影,山本估量着松树与灌木丛缝隙的高差,握紧了车把,“壱马……你去找一下公园管理员。”

 

“啊?”呆滞了一瞬,壱马面对山本缩紧的眼瞳点点头,抿着嘴角将单车靠在路边,一路小跑奔去公园岗亭。

披散黑发的粉色背影缓缓转过身,女人木然的目光凝视着山本彰吾,与他隔着松林灌木对视。

举着扫帚的管理员被壱马领着走来,掏出钥匙打开公园侧门围栏,冲林间的女子喊着,“小姐!那边不能进去,有蛇的!”

长久无回应的静默后,管理员苦着脸爬进灌木丛,一边挥舞扫帚扫动草地,以免虫蛇突然跳起袭击他。

壱马推着车走回山本身边,困惑地小声,“她是护士吧?上班时间怎么会……”

话音未落,两人耳畔传来惨叫。管理员吓得扑倒在灌木丛中,仰首惊恐地望着粉色衣衫的女子。

睁大了眼瞳,壱马望着惊慌呼救的管理员抱住女子的腰身,将她的脖颈从树梢间的绳套中放下。

怪不得他觉得女人转动身体的姿态诡异地轻飘……

“壱马,”推着单车,山本直视着围拢过去抢救女人的人群,“你为什么觉得她在找东西?”

抿紧了嘴唇,壱马按住背包,“我捡到了一只礼封。”

摊开手,山本直视他,“给我看看。”

掏出银线扎裹的礼封,壱马为山本凝滞的视线紧张,手指僵硬起来。

从壱马指间抽出那叠纸包,山本望着猩红朱印,皱眉低咒一声。

扬着信封,山本将纸包在掌心拍地啪啪作响,“壱马,这不是新年礼封,银丝扎的是葬礼礼金!”

山本一把撕开信封,数十枚五元硬币散落一地,卷成一束的黑发夹杂其间。

捡起黑发,山本从口袋里掏出点燃烧烤篝火用的打火机,敛目默念,当着同伴困惑而恐惧的眼神,点燃那缕黑发。

 

呼救声,咒骂声,哭泣声,救护车鸣笛声,奔走的人群都渐渐隐没成模糊的背景,唯有静静燃烧的发丝在壱马黑瞳倒映中发出红亮的光。

回程路上,山本一言不发,壱马几次惴惴地望向他,都被同伴阴沉如水的面色阻拦,不敢开口询问自己无意间惹上了什么祸事。

罕见地将壱马送到家门口,山本婉言谢绝川村夫人热情的招待,推着单车的矮小背影在壱马视线中消失在街角尽头。

晚餐时间,壱马本想将白天发生的事告知父亲,却等来了川村先生因公去京都出差的消息。

抿着筷子,壱马捧着饭碗望着大快朵颐的母亲,“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夹了一块辣煮青花鱼到儿子碗中,川村夫人鼓起一侧脸颊,似乎为丈夫临近年关突然出行不满,“最多一周吧,反正你穿袴仪式前肯定得回来。不管他!”

“妈妈,我今天……”拨弄着饭碗里的鱼肉,壱马将刺一根根挑出。

“哎,你说我穿袴仪式时候戴哪对耳环?”掏出手机,川村夫人把外商发给她的奢侈品截图一帧帧翻给儿子看,“我那件黑留袖还是配红宝石耳钉好看吧……就让你爸爸在京都买好给我……谁让他这会儿出差,把麻烦事都丢给我!”

望着母亲兴致勃勃满面红光的神情,壱马将郁郁的焦虑压下。

在老宅面积广阔的主卧睡到半夜,川村夫人听到外间砰砰敲门声。

折起枕头捂住耳朵,川村夫人皱起脸,“死在外面算了……”

突然出差,又突然半夜回来,鬼才给他开门。

持续不修的敲门声突然变成剧烈的撞击,砰地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用尽全身力量冲撞门扉。

悚然坐起身,川村夫人抓过床边的毛毯披在肩上,赤着脚急匆匆奔下楼去。

趴在客厅飘窗口,川村夫人向大门口望了一眼,通向山麓宅邸的街区小路两侧路灯昏暗,寂静的冬夜,细雪缓缓飘下。

“奇怪了……”大门口空无一人,难道是她睡晕了发梦。

门廊外的感应灯突然点亮。

砰!

巨响震动胡桃木大门,使得川村夫人也跟着跳起身。

抚摸着胳膊上浮现的战栗,一向思维大条的川村夫人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不可名状的恐惧。

迅速奔上楼,川村夫人寻到儿子的房间,一把拧开门锁。

小小的床层床上被褥鼓起。

松了口气,川村夫人扑上前掀开被褥,“壱马,有奇怪的人在外面,跟我走……”

川村夫人紧张的话音消逝,鼓起的被褥下只有壱马收集的巨大宝可梦波加曼玩偶抱枕。

僵麻的寒意从手指尖泛起,川村夫人视线紧盯着儿子房间的木门,走廊昏暗的灯光从那道缝隙射进来。

吱哑一声,门锁碰上,那道微弱的光源彻底消失。

黑暗中,什么东西在门后角落里望着她。

手指颤抖着,川村夫人摸索床层畔的夜灯,因为紧张,不论如何也碰不到那小小的按钮。

门口静立的人影缓缓走近,湿润的脚底踩在老宅的实木地面上,发出轻微黏连的咯吱声。

“啊!”大声尖叫着,川村夫人挤住眼皮摸到夜灯开关,啪地拨亮。

暖光洒下,昏暗的光圈中,一双脏污赤裸的小脚出现在川村夫人眼前。

视线缓缓上移,壱马浅蓝色的格纹睡衣沾湿,毛糙的黑色头发上凝结着落雪化成的成串水珠,正眼神呆滞地望着母亲。

“天啊……”看着表情木然的儿子,川村夫人喃喃,一把抱紧他冰凉的小小身子。

“你怎么跑出去了?吓死妈妈了!”将脸颊贴在儿子面颊上,川村夫人不可思议。

她刚刚下门查看时,老宅的桃木大门上挂着锁链牢牢反锁着,壱马从什么地方跑出去,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回家。

“妈妈……”如梦初醒,壱马被母亲的体温暖地软下身,小手抬起回抱过去。

背上感到一阵湿润,川村夫人困惑地直起身,抓住儿子的小手举起。

昏暗的灯光下,壱马双手染满了暗褐色的血迹。

在外出差的川村先生接到妻子的电话,当晚就乘坐新干线归家。

听完妻子语无伦次的叙述,川村先生将她安抚着哄骗下楼,在她身后关上了儿子的房门。

披着绒毯,壱马坐在双层床上,抬眼望着西装革履的父亲。睁大了漆黑的眼瞳,壱马抿着嘴唇,张开口,“爸爸,我,我看到了一个姐姐,她死了。”

轻叹一口气,单膝跪在孩子床前,川村先生将壱马的小手包在自己掌心。那上面可怖的血迹已经被川村夫人反复擦拭洗净。

“……山本,他说我捡到的东西是葬礼礼封……”

泪水涌出眼眶,壱马抓紧父亲的大手无措,“我不知道,我睡着了然后妈妈把我叫醒了……”

“好了。”拍拍壱马的肩,川村先生坐到儿子身边,“交给我们,你再睡一会儿,什么也别想,好好准备穿袴仪式。”

趴在儿子身边,川村先生合上了漫画书,用手心抚摸壱马微热的额头,掌心在他合拢的眼睫上扫过。

拎起自己的西装外套,川村先生轻手轻脚离开房间,背靠木门合拢。从外套内掏出朱砂书写的符咒贴满整扇木门,川村先生将壱马房间通向后院的窗棂一并封死。

“你干什么啊!把我儿子放出来!”听到惊醒的壱马拍击房门的哭声,川村夫人崩溃地推打丈夫,双手握住黄铜门把手拧动着。

握住妻子的肩,柔和的川村先生语气前所未有的强硬,“壱马身上有东西,千万不能把他放出来!”

“有……有什么东西?”呆滞着,川村夫人望着丈夫严峻的神色,首次意识到嫁给占卜世家的男人是什么含义。

“有灵,作祟行凶的灵。”站起身,川村先生垂下眼帘,眼角细微的纹路带着倦意。

举起手机,川村先生将一段监控视频展示给妻子,穿着睡衣的小小壱马赤足走在医院的走廊内,身影消失在院长室,再次出现时,双手沾满鲜血。“壱马看到的那个护士是神爱医院的院长助理,院长的女儿昨晚被刺了,重伤,是壱马被附身后干的。”

“什么?!你胡扯!胡说!”摇着头,川村夫人拒绝相信虚无缥缈的奇谭逸话会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

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肩头,川村先生指尖触到自己质地良好的意大利手工羊毛西装。可他知道,自己肩头搭着另一只手。

雪白的,冰凉的,女人的手。

自从兄长死后,时刻附着在自己身上,立于自己身后,亦步亦趋,给予自己强大的灵视预言能力,世代庇护着川村家富贵前程,却又导致家主代代横死的女人。

“因为我身上也有灵。”望着自己率真而粗疏的妻子,川村先生首次打破守口如瓶的信条。

以为自己娶了毫无灵视力的女性就可以斩断血缘的诅咒,结果却生下一个降灵能力的孩子。川村先生帮助壱马逃避命运的企图彻底失败了,此刻他不得不和盘托出真相寻求妻子的支持。

“雪修罗,川村家代代供奉的氏神,也是家主真正的妻子。”

深吸一口气,川村夫人呆立着,视线放空,越过丈夫肩头。在她目力不及处,黑发雪肤的女子从身后伸出手臂,环绕着川村先生,微笑着与她对峙。

比她年长,性情温柔,教养良好,对她容让关爱,出身川村世家的次子,在大阪户外杂志社做着收入稳定的悠闲主编工作,与她生养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

这一切幸福安稳的幻象,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未完待续

家系

异闻周刊 65

慎马
桃马

 

坐在川村老宅的圆厅内,身量矮小的山本彰吾双腿从高脚椅上垂下,脚尖抵着泛黄的绒毯。

与他隔着圆桌对坐的川村先生十指交握,指腹摩挲转动着中指根上的银色素戒。

端着彩绘茶托,川村夫人将两只纯白描金边的骨瓷茶杯放置在丈夫和客人面前。

山本是比自己儿子大不了几岁的空手道道场师兄,那黑漆漆一瞬不瞬的眼瞳与缺乏表情的苍白面孔却时不时让川村夫人犯怵,尤其在壱马遭遇诡异附身事件的当下。

“谢谢。”紧抿的薄唇勾起笑紋,川村先生麦色的方正脸庞因此显得亲切而动人。

等夫人合上圆厅的橡木大门,川村先生轻叹一口气,眼角因疲惫而垂下,“抱歉把你也卷进来。”

挑起一侧眉头,男孩泛白的嘴唇蠕动,“川村桑。”双手撑住桌面,山本彰吾低头弯腰,面孔朝向圆桌上铺着的红丝绒桌巾,“是我的责任,我以为烧掉礼封就可以解除契约。”

望着面前年轻的男孩,川村先生生出一丝不可思议,十岁的稚龄,而且没有家系传承,山本彰吾已经在灵界闯出几分名声。

在网络上查询资料自学术法,论坛上联络术士探讨技艺,靠暗网接些零散活计,甚至积累起一些人脉为闲散术士们组织工作。

这就是新时代的灵界术士,不依赖灵协,不靠家系出身,不受束缚,自由无羁。而川村这样古老的家系却凋零至只剩他们父子二人。壱马身为占卜师之子,甚至缺乏不能在路口捡拾礼封这样的常识避忌。

他将儿子隔绝于灵界之外的种种努力,终成可笑的徒劳。

手指颤抖,川村先生指尖在桌面上轻扣了一下,覆上自己的西装外套内袋。

从袋内掏出一枚雕花银制烟盒,川村先生将卷烟夹在指间,“可以吗?”

“请便。”双臂搁在桌面上,山本坐回原位,活动着腿脚。

点燃香烟,川村先生在嘴唇上抿了一口,缕缕白烟从齿隙散逸,“见笑了,夫人管的严,戒烟很久了。”

山本那深沉的纯黑瞳孔让川村先生无法将他当孩子看待,语气也不觉地松弛下去。

“我明明烧掉了结缘物。”皱着眉,山本抱臂沉思,“就算那个护士死祭附身,也不应该依凭上壱马。”

“壱马是降灵能力的孩子。”川村先生望着山本紧缩起来的瞳仁,夹着烟的手指在红丝绒桌布上滑动,“我是灵力亲和的灵视能力者,我太太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我们结合的产物就是壱马……”

盯着自己面前的空置茶杯,川村先生将手掌盖在杯口,弹落正在燃烧的烟灰,泛着暗红的余烬在川村先生手背上烧灼出汗毛焦糊的气味。

挪开手掌,望着脏污的灰烬缕缕掉入纯白的细腻茶器中,川村先生暗叹,“他就像个空杯子,之前我将他暂时覆盖起来,但只要我稍离他身边,任何灵体邪祟都可以乘虚而入。”

“不是你的责任,山本。”川村先生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我以为我可以将壱马隔绝于黑暗之外,可他是川村家的孩子,我应该为他做好迎战黑暗的准备。”

 

“那我们怎么办?”沉思着,山本抿了一口自己杯中的茶汤,苦涩而微带回甘的滋味泛起在舌尖。

伸手抓起茶壶,川村先生缓缓将茶汤注入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冲起杯底烟灰残渣,漫出杯沿,顺着白瓷杯壁缓缓溢出,烟灰伴着茶汤滚落下托盘。

“把我身上的茶,注入他的空杯中。”

“那你怎么办?”睁大眼睛,山本浅淡的眉头松开。

双手抚着桌子,山本先生微笑,“这张圆桌从明治时期就摆在这间圆厅里,这栋房子是我的曾曾祖父置下的。”

语气带着一丝眷恋,川村先生仰起脸,“在那之前,这张桌子也许摆在更古的宅邸里,族谱上的姓名也都模糊不可查。”

双手一拍自己靠坐的高背椅,川村先生语气坚定起来,“壱马会坐在我的位置上,在这张圆桌上为客人们卜算未来,一言断生死兴衰。”

坐在位置上的人是谁并不重要,关键是川村家这张圆桌,要一直一直延续下去。

“山本,请你务必参加壱马的穿袴仪式。”

凝视着山本惨白的小脸,川村先生最终得到他一个坚定的颔首。

假使世家的时代真的已经日薄西山,川村先生希望由山本这样的新秀见证它的归宿。

 

坐在壱马的卧室门前,川村夫人紧盯着大门上密密麻麻重叠贴就的朱砂符咒。

她已经不眠不休的在门前守了三天了,儿子没有吃喝,她也滴水未进。

 

川村先生为了穿袴仪式整日奔忙,为了安全起见,暂时遣散了老宅的所有仆人,她什么也做不了,只有在这里守着壱马。

“妈妈。”隔着橡木们,壱马稚嫩的声音传来,川村夫人立刻爬起身,双手贴合木门,将耳侧贴上去。

“壱马,壱马你还好吗?”

“我饿啊妈妈……好饿,好渴。”隔着门板,孩子沙哑的嗓音带着泣声。

捂住嘴,川村夫人将额头靠在门上,隐忍着啜泣,“对不起,再忍忍吧……明天就会好了,穿袴仪式后一切都会好了,你想吃什么妈妈都给你做,做一顿大餐……”

“妈妈……”泣声哽住,壱马压抑着,“是不是因为我做了坏事?所以你们不要我了?我不知道手上的血是哪里来的!”

“不是的!”站起身,川村夫人顾不得这是深夜,急切地贴着木门高呼,“你生病了,现在不能吃喝也不能离开,不然会有危险,等明天,你爸爸准备好了仪式……”

“可是……”壱马的声线虚弱到只剩气音,像是一瓶倾倒的玻璃樽,水液缓缓流溢出门缝,“我太饿了,太渴了……妈妈,我等不到明天了……我想我要死了……”

再也无法忍耐,川村夫人双手撕扯着封死木门的层叠纸符,白色纸屑纷飞着落下,

拽住黄铜门把手,川村夫人用力拧转,门锁被扣死,在她拽动中只是微微颤动,铜銷发出咔擦声。

“坚持住!”拍拍门,川村夫人咬牙转身,扑向装着老宅所有门锁保险柜钥匙的书信台。

拉开抽屉,川村夫人手指颤抖着翻动,叮当碰撞在一起的钥匙与钢笔乱成一团。

一把拽出抽屉摔在地上,钥匙杂物滚落一地,川村夫人扑上前翻找,拨开硬币和文具,螺钿印泥盒摔开,血红的朱砂散落。

指尖沾上猩红,川村夫人用手背擦过额头滑落的汗珠,抿紧了嘴角。

为了保险,丈夫一定是带走了房门钥匙。

双手抓住拆信台下的高背椅,川村夫人拖着椅子走到橡木门前,使出全身的力气,将椅子甩上门。椅背顿时崩裂,木门凹陷。

“壱马你躲开!”气喘吁吁,川村夫人冲门后大喊,再次拎起椅子举高过头顶,向门把手狠狠砸去。

嘭!

巨响过后,歪到一侧的门把手露出内里黄铜机械构造,橡木门裂开一线毛边。

抬腿猛踹,川村夫人汗水淋漓地将伤痕累累的木门撞开一道缝隙。

做到了!

来不及掐腰自得,立刻用肩推挤着门缝试图推开,“壱马!壱马!”

“妈妈……”一只冰凉的小手从黑暗中伸出,握住了川村夫人的手腕。

“我在这里,妈妈这就来救你……”话音卡在喉咙深处,川村夫人不可思议地低下头,腰腹间插着半支原子笔。

孩子稚嫩的小手紧握着川村夫人的手腕,黑暗中,壱马微笑着将母亲更加扯向自己,一手将原子笔用力插进她的腰侧。

噗,令人牙酸的破肉声中,川村夫人跪倒在地,双手颤抖地握住深嵌入腰侧的原子笔,鲜血渗出粉色衬衣衣料,在实木地板上滴滴答答积出一滩。

“我劝你不要拔出来。”壱马麦色的小脸从黑暗中浮现,一把将跪在门口的母亲推翻,埋过她倒伏在地抽搐的身躯。

不再用孩子的声线伪装哭泣,壱马发出成熟女性慵懒而令人齿冷的细腻嗓音,“我刺穿了你的脾脏,从出血量来看,你还能坚持几个小时吧,拔出来立刻会死哦。”

从川村夫人挂在衣橱内的皮包里翻出钥匙,壱马一把丢开皮包,任由内容物洒落一地,用指尖转着钥匙环,咔咔的清脆声响伴随着步下楼梯的脚步。

引擎发动声中,窗外亮起的车灯渐行渐远,川村夫人倒在自己的血泊中,猩红洇染扯碎在地的符咒碎片,眼白上浮现出根根血丝,手指沾着血迹在木地板上打滑,川村夫人坚持着伸长手臂向前够……

洒落出皮包的一地杂物中,挂着御守的红色翻盖手机触手可及。

 

疾驰在高速上,壱马短小的腿脚为了够到奔驰s级suv的油门刹车,不得不大半个身体陷入过于宽敞的车底空间,握紧方向盘低咒,“该死的有钱人!”

午夜的高速公路上车流稀少,歪歪扭扭行驶的黑色suv无人阻拦地驶下高架桥,向闪烁着冷色白炽光的病院招牌而去。

从夜班护士的执勤台边走过,身穿睡衣的壱马引起了昏昏欲睡的护士注意,“小朋友,你是哪个病房的?迷路了吗?”

充耳不闻,壱马径直穿过,步向重症监护室方向。

“那边不能去。”急忙转出执勤台后,粉衣的护士一把抓住男孩的肩。

转身面向护士,男孩微笑着扑进她怀中,将包在手中的手术刀反复刺向护士的肚腹。

伴随着不断喷溅出的血花与护士垂死的叫声,壱马一刀割断她的咽喉。

“报告怎么不填?!问过主任了吗?!要你多事!要你多事!”踩着护士瘫倒的胸口,男孩用与面容不符的尖锐女声厉喝。

双手捂住汩汩流淌血污的颈项,护士眼瞳散大,惊恐地察觉到这熟悉的声音与几天前自尽的护士长如出一辙。

然而她已经没机会弄清楚原因,在壱马冷酷的注视下,护士渐渐溺死在自己的鲜血中。

将刀刃在睡衣上拭干,男孩哼着歌沿着重症监护室的走廊前进,染血的手指擦抹过雪白的墙壁,留下一道猩红轨迹。

熟练的输入密码打开监护室大门,男孩靠在门边,望着一片漆黑的房间内,各类昂贵维生仪器闪烁着冷光,显示生命指征的机械音节律性响起。

躺在床上的人面戴呼吸面罩,胸腔随之起伏,面目模糊不清。

绕着病床缓缓走动,壱马将手术刀抛高接住,冰冷的刀锋弧线在黑暗中反射着暗光。

“含着银汤勺出生的有钱小姐了不起啊,几句话就让院长把我开除掉……”

一把接住手术刀,男孩面上露出狰狞的神色,“你知道我为这家医院做过什么吗?!我辛辛苦苦扶持院长,你以为靠明面上的收入能维持你们这群少爷小姐轻飘飘的生活?!医药代表,药厂,vip病患,都是我!我在帮忙藏起他们的秘密,那些见不得人的账目!”

将刀刃抵近举高,壱马用尖锐的女声厉喝,“那老东西的生活都全靠我照顾!你的死鬼老妈可是轻松了,十七年!我耗费了十七年青春!把我像条狗一样踹开!你去死吧!去死吧!全部去死吧!”

戴着面罩的垂死病患突然翻身,险险避开扎在枕头上的刀尖。

割破枕套,羽绒在黑暗中纷飞。

一脚踢开壱马持刀的手,病床被褥下,黑色的娇小身影矫捷精悍,抬起手用掌根撞击壱马的下颌。

对方闷哼着后退一步,黑影乘胜追击,变换手型结印,灼热的灵力在指尖聚集,弹射到男孩额头上,直将他击飞撞在加护病房的墙壁上。

一脚踩住壱马试图够向跌落出去的手术刀的手指,拽掉覆在脸上的氧气面罩,山本彰吾扣住他的咽喉,黑瞳沉沉。

“你果然是不会死心的,怎么跑出来的?”

目光瞟向掉落在地上的手术刀,男孩扬眉,肉感而正气的小脸上露出与之不符的刻薄笑容,“你猜?”

一把扭紧男孩的颈项,山本指尖发力,使他窒息地拍打钳制自己的指掌,最终因缺氧陷入昏迷。

捞起瘫软的男孩,山本彰吾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播出,“川村桑吗?您不在家?明白了……嗯……我知道了……没关系,情况还在掌控内。”

和川村先生道别,山本立刻拨通急救,“嗯,请派人去川村宅查看一下,那边有人受伤了……地址是……”

挂断电话,山本架着昏迷的壱马放在病床上,从背包里取出一卷红色注连绳,一圈圈绕着他固定在床架上,最后牢牢在男孩手腕上打了个死结。

躺在男孩身边,山本将双手垫在后脑,“我们就在这边等你妈妈吧。”

望着监护室房顶晃动的暗色光影,山本彰吾侧过身,用苍白的手指戳了一下壱马两道浓眉之间紧皱的眉心,“真没想到你会惹这么大的麻烦。”

得到夫人遇袭重伤住院的消息后,川村先生依然迁延了一整天才归来。

陪同他一道回归川村老宅的,除了关西灵界几位与川村家关系匪浅的名宿外,还有一张生面孔。

尽管脾脏破裂,输了四百cc血浆才保住性命,川村夫人睁开眼就要求出院。就算爬,她也要爬回家,因为第二天午夜,就是壱马的穿袴仪式。

此时一身病号单衣,面色憔悴蜡黄的川村夫人坐在会客厅的沙发上,扶着输液架捂着侧腹颤巍巍直起身,诧异地望着丈夫牵着的男孩。

肤色如雪的孩子白皙到不正常,仿佛常年不见天光,嘴唇都干裂泛白,纯黑的眼瞳掩藏在凌乱的黑色额发下,眼尾微微弯曲,眸子躲闪着泛起水粼粼的光泽。

伸手拍拍男孩的头顶,川村先生微笑,“小慎,去跟妈妈打个招呼。

束手束脚走到川村夫人面前,男孩微微仰首,望着麦色肌肤的娇小妇人,嘴唇翕张着,还是无法叫出那个意义特殊的称呼,手指尖夹住裤缝拧紧。

男孩拘谨慌乱的手脚动作令川村夫人柔软下去,“不用叫妈妈……”

“夫人……”柔软的嗓音夹着一丝尾音,男孩仰首乖巧地应声,随即垂下头颅。

自己的儿子麻烦还没解决,丈夫又从哪里拐来了谁家的孩子?

扶着妻子的手肘帮她坐下,川村先生看着她憔悴的面色,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苦歉疚,很快归于祥和的微笑,“小慎从今以后就是我们的孩子,壱马的弟弟了。”

“究竟是……”望着慎,川村夫人将急切的责问哽在喉中,对着那双惊疑不安的眼,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坐到夫人身侧,川村先生拉着慎的手,示意他坐在二人之间,抚摸着男孩蓬松的黑发,“川村家人丁凋零,氏神大人需要更多的氏子供奉。”

“就为了这个!?壱马的事还不够吗?你又要害……把这孩子牵涉进来?”面对丈夫稀松平常的和悦态度,脾气直率火爆的川村夫人再也按耐不住。

“壱马也需要兄弟。”川村先生抬手打断妻子的怒气,凝视她的眼瞳缓声道,“不然我们离开后,他要孤孤单单度过余生吗?”

手掌抚摸着慎纤细的后颈,川村先生温热干燥的掌心让慎安心的同时泛起细微的颤栗。

被丈夫说得哑口无言,川村夫人垂首望着慎,男孩清秀的小脸白皙明净,水润的眼瞳如破壳的雏鸟,望着人时仿佛在人心口颤动着。

这半透易碎的孩子没有一点像壱马,他能做川村家的子嗣,能做壱马的弟弟吗?

“小慎,很快就可以见到哥哥了,他一定会很开心,你也会喜欢他。”轻拍慎搁在膝盖上的手背,川村先生微笑安抚着他的不安,或许是做惯了占卜师,他的语调即使再温和,也带着一种昭示命运的笃定。

才不是哥哥。

垂着头,慎收紧了指尖,被川村先生的笃定激发出心底的火苗。

那个什么不知是圆是扁的壱马才不是哥哥。

他有哥哥,玲才是他唯一的哥哥。

 

未完待续

修罗

异闻周刊 66

慎马
桃马

 

米白的大岛紬和服面料散发着暗色光泽,与熨烫挺括的仙台平袴装相得益彰,绵密纺织的纺绸羽织覆盖在肩颈上,漆黑的纺绸闪烁着丝质暗光沿着壱马的脊背流淌而下。

五枚白丝刺绣的直违轮家纹烙印在胸口,背心与袖口,提醒着他所背负的重任,所应遵守传承的秩序,仿佛沉重的矛将壱马矮小稚嫩的身体牢牢钉在通向大厅的走廊中。

牵起壱马的小手,川村先生带着他走上狭窄的甬道。

察觉到儿子掌心汗湿,川村先生放慢脚步,与儿子如出一辙的袴装裤脚随着步伐摩擦着壱马的,沙沙声在安静的空间内无限放大。

肉乎乎的脸蛋上浓眉因紧张折起,壱马稚嫩的脸颊左右拧了几下,试图找到更威严合宜的表情面对接下来的仪式。

“壱马,你进圆厅看过吗?”并不劝慰儿子,川村先生只是柔声闲聊起来。

“没,没有。你说过不能进去。”不明白父亲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壱马被迫从紧张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摸摸儿子的头颅,川村先生感慨,“你真是个乖孩子,你祖父也这样教训我的,可我还是好奇的溜进去了。”

川村先生在壱马诧异的目光中眨眨眼,“还带着一套茶具,我是次子嘛,想试试在家主的桌上吃点心的感觉,结果被骂惨了。”

张开了小嘴,壱马震惊地看着着父亲。

拽拽他的手指,川村先生望着近在咫尺的圆厅橡木门,“你可以进去了,正大光明,从此以后,这就是你的桌子。”

咽了口水,壱马抿紧嘴唇,踏前一步,双手推开大门。

暗淡的烛火高高低低点满整个圆厅,一滴滴融着烛蜡,封闭的室内,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老宅陈旧木料腐朽的甜苦混合蜡烛松香的气息。

暗红床帘从大宅房顶滚滚而落,遮蔽外界一切视线。蒙着黑丝绒的橡木圆桌边,围绕着几名身着黑色纺绸纹服的年长男性。

静静立于圆厅的玻璃彩绘花窗下的黑衣男子们面目严峻,带着肃穆的压迫感,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年幼的壱马身上。

一一越过面前那些陌生的脸孔,壱马终于看到隐身于众人中那个熟悉的矮小身影。

山本彰吾穿着一贯的黑色T恤与长裤,仿佛这刻意营造出的神秘沉重仪式感与他毫不相干,山本用涂着黑色甲油的手指摸摸自己的下巴,冲壱马挑眉。

紧绷的嘴角浅浅绽开,壱马向灵界的前辈们微微点头致意,迈开步伐径直走向家主的高背椅,在众目睽睽下坐定。

走到儿子对面,川村先生抬高双手示意来宾们按照椅背上贴就的家纹入座。

一代一度地,圆桌边宾客满座。

捧着一只乐陶茶碗,面色蜡黄的川村夫人穿着绣金线鹤纹黑留袖步入圆厅,将色泽沉暗的茶汤摆放在壱马面前。

妈妈。无声地张开口,壱马在医院醒来后第一次看到母亲,为她的憔悴震惊。

谨记着违背丈夫警告造成的恶果,川村夫人勉强自己冲壱马微笑,耳畔红宝石耳坠晃动着,她终于是从体贴的丈夫手中一如既往的得到了想要的礼物,却再也没有穿戴炫耀的心情。

抱紧茶盘遮住腰侧依然在隐痛的创口,川村夫人加快步伐离开房间。

“壱马,把茶汤喝了。”吩咐着儿子,川村先生伸手整理着领口,眼神示意山本彰吾移动到自己身后。

面前黑乐陶茶碗中漂浮着一层暗褐色结晶的茶汤漾出一圈波纹,壱马来不及为那可疑物质犹疑,在众目睽睽的压力之下,小手捧起茶碗将带着奇异腥味的物质一饮而尽。

灼烧的感觉从腹腔一路蔓延上来,壱马的脸颊坨红,眼眶中弥漫着水汽,视线模糊晃动。

低头审视着自己肉乎乎的短小手指,壱马一根根活动着,双手抚摸着丝绒桌布的质感,触电一般的酥麻沿着指尖贯穿,壱马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的感官仿佛和所感的一切联通,被无限扩展放大。

仰首望穿头顶的葵纹玻璃花窗,夜幕上疏暗的星辰骤然光辉大放,仿佛整个星河倒转,流淌在他的手心。

回望着对面身着黑色纹附正襟危坐的父亲,想象他在这张圆桌旁断生死明兴衰的威严身影,兴奋的灼热贯穿了壱马小小的身躯,使他黝黑的双眸绽放出璀然光彩。

这就是川村家的王座,而他正坐在上面。

疏忽,圆桌旁的宾客身影扭曲暗淡,犹如融解于水中的油彩,壱马眨眼间,整个画面被重绘。

圆厅后的落地大窗拉开帘幕,午后昏黄的暖光斜斜射入,蝉鸣中,尘埃在光束里浮动。

托着一只茶盘,和壱马差不多个头的男孩鬼鬼祟祟挤进圆厅桃木门缝。

壱马惊奇地看着男孩走到他面前,将成放着点心与茶具的托盘放置在圆桌上,对他视若无睹,双手按住高背椅坐,一屁股坐上去。

仿佛壱马只是一个虚影。

自顾自地倒着茶,男孩捻起点心有滋有味地咀嚼着,小巧的鼻头翘起,在日光中轻嗅老宅木料的甜苦气味和茶汤暖融融的香气。

那悠然享受生活的神态这么多年来丝毫没有变化。

爸爸……壱马张开口,诧异化作一个笑容绽放,原来他真的偷偷溜进圆厅坐在家主位置上过。

木门被猛地撞开,巨响令男孩和壱马同时战栗。

“你在干什么!下来!”气势汹汹的壮年男人脸上因惊恐挤压出的横肉让壱马不敢将他和祖父总是慈善的面目重合。

一把将男孩拽下高背椅,祖父掀翻茶盘,滚烫的茶水泼洒在地毯上,水滴四溅,烫地男孩瑟缩。

壱马只觉得自己和幼年的父亲一起跌坐在地上,肌肤被热茶烫地发红。

“对不起!父亲!我只是……”

话音梗在喉中,透过川村先生的眼,壱马看到了祖父肩头攀升而上的一只惨白的手,黑色长发蔓延垂落,眼白在发丝间翕动翻滚,猛地翻出一只猩红眼瞳。

要我吗?

从黄泉最深邃处传来的回响冻结了整个夏日的记忆。

“现在!”

父亲的厉喝声震颤在壱马鼓膜边,视线模糊的刹那,壱马的双手被身边人分别抓住。

漂浮的灵魂猛地落回实处,壱马被拉拽回高背椅上,视线中烛火明灭,无风自动,面前依然是午夜的穿袴仪式现场。

川村先生双手抓住身边人,与在座的其他术士们绕着圆桌手拉手形成回路。

刺骨的寒意伴随着灵力贯通,沿着手指交握处传来,所有人都唇齿打颤,咬紧牙关苦挨。

沿着桌脚蔓延开一片霜花,桌上,地下,壁炉畔,所有点燃烛火的地方,火苗骤然上冲,仿佛寒夜深山,冰雪山风将旅人手中的燎炬席卷。

退开一步,山本彰吾避开向自己袭来的寒潮,从腰侧摸出寒光闪烁的匕首。

壱马惊恐的视线中,山本冲背对他的川村先生高举利刃。

“住手!”挣扎着企图脱离身边人指掌钳制,壱马眼睁睁看着挚友,玩伴,信任的前辈将匕首插入父亲的脊背。

仰首呛咳一声,川村先生唇角溢出血丝,并不回头看袭击自己的人,紧盯着壱马嘶声,“不要脱开灵力联结!”

伴随着他喑哑的怒吼,白衣黑发的女子身影钻出川村先生脊背创口,向壱马扑面而去。

黑发,雪肤,红唇,猩红的眼瞳,被呼啸而来的雪暴席卷刹那,壱马终于看到了川村家代代侍奉的氏神,随即心脏被冻结,一切感官随之麻痹。

壱马一头栽倒在丝绒桌面上。

“断开!”川村先生呛咳着鲜血,双手松开。

银白色的灵力回路瞬时切段,风停雪止。

术士们纷纷起身,搀扶着川村先生远离圆桌,坐到壁炉旁的沙发上。

山本彰吾咬着纸符,将插入川村先生脊背的匕首拔出,在他闷哼呻吟声中覆上纸符,纸张溶解,残留在翻卷皮肉上的咒文如丝线弥合了创口。

“壱马……”用衣袖擦拭口角的鲜血,川村先生仰首望向倒伏在桌面上的幼子。

男孩打着卷的黑发从发梢开始泛白,很快蔓延而上,银白的发丝随着壱马身体抽搐微微颤动。

双手按住桌面,壱马唇齿发颤,勉力支起身体,“爸爸……”

望着男孩猩红的眼瞳,川村先生嘴唇蠕动了几次,无论如何说不出那个词。

咔咔拉动手臂上的折叠弓弩展开,山本彰吾瞄准壱马,面无表情地眯起眼,“狩猎开始。”

围在川村先生身边的年长术士们闻言纷纷散开,从房间四处向壱马包拢过去,有的从腰间顶开打刀,有的从怀中掏出纸符。

“为什么……”不敢置信地看着山本彰吾,壱马觉得穿袴仪式以来的种种惊变完全无法理喻。

“你可以反抗。”扣住弓弦,山本不为所动。

“我不要!”冲最信任的伙伴嘶喊回去,壱马猩红的眼角蔓延开丝丝青紫血脉。彻骨寒意伴随着男孩的怒气向山本扑面袭来。

从山本手中接过折叠弓弩,川村先生对准壱马扣下扳机。

砰。

血雾炸开,碳纤箭杆旋转着贯穿男孩柔软的身躯,钉在老宅木质墙壁上,尾翼颤动不止。

捂住自己鲜血流溢的肩头,壱马的热泪滑下眼眶,和肩上的创口一并瞬间冻结。

“反抗,要么死。”对亲子说出人伦泯灭的残酷话语,川村先生举起弓弩,再次瞄准他,这一次他的手指不再颤抖。

望着父亲,壱马猩红的瞳孔紧缩。

“啊啊啊!”嘶叫着,双手掀翻面前的实木圆桌,沉重的质量在男孩手中轻若无物地飞起,又势大力沉地砸向围剿而来的术士们。

挡在川村先生面前,山本彰吾双手结印打出咒文,将遮蔽视线砸来的圆桌轰击回去。

砸落在地面上,圆桌滚动着停住,视线所及,壱马的身影消失无踪。

“逃了啊。”冲川村先生啧声,山本侧首,“令郎真是智将的器量。”

无师自通孙子兵法的走为上。

被小自己两轮的少年术士调侃,川村先生苦笑着挥挥手,“追吧。”

 

靠在主卧的枫木大床旁,川村夫人抱住自己的身体,努力对楼下的呼呵咒法的轰鸣充耳不闻。

咒术击在墙壁上造成的震动传达上二楼,川村夫人侧首靠着床褥,一想到这些可怕的攻势击打在自己儿子小小的身躯上,泪水就充盈眼眶,“壱马,壱马……对不起……”

不论发生什么,待在二楼不要下来。丈夫恳切的叮嘱犹在耳边,握着她的手臂盯着她的眼睛要求她牢记谨遵。

抱着头颅,川村夫人双手捂住耳朵,附身,灵力,战斗,杀戮,这种荒谬到不可思议的事为何会真实发生在她的家人身上呢?!

侧腹隐痛的伤口不断提醒她逼迫她接受这一切。

坐在川村夫人身边,慎环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小脸埋进去。

感受到身边人压抑颤抖的哭泣,慎缓缓挪动身体,靠住这个他不愿意称呼为母亲的女人。

男孩微热的身体触动了川村夫人,使她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用手掌擦抹掉脸颊上的泪水,把男孩抱进怀里,“小慎害怕了吧,没事,很快就结束了,到时候你就能见到哥哥,爸爸和我一起带你们出去玩,吃好吃的……”

喃喃自语着,抱着慎的女人不知是在安抚他,还是在说服自己。

又一阵剧烈的震颤袭来,二楼飘窗的玻璃爆裂,飞溅的碎片四射,川村夫人尖叫着抱紧慎。

腰侧的伤口洇出血迹,染湿了她昂贵的黑留袖礼服,顾不得这些,川村夫人手指紧紧攥住床柱,青筋暴起在手背上,踉跄着爬起身,“不能打了……不能这样对壱马!”

步履蹒跚地摸向门边,川村夫人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她只知道必须去幼子身边,去保护他。

被小手拽住黑色留袖,川村夫人发丝凌乱地回过头,望着面色苍白的慎。

“小慎,”擦拭着汗湿狼狈的面颊,川村夫人浓艳的妆容洇成一团,黑色螺黛眼线顺着泪痕滑下眼角,让她的苦笑如般若般可怖,“你躲进浴室去,我……阿姨很快就回来。”

真奇怪,这个妆容俗艳,举止粗放的女人,哪里也不像他记忆中那个凛然文雅的母亲。

慎记不清母亲的容貌了,灭门之夜,她青果绿色的洋装连衣裙却历历在目,努力将孩子们拨到纤细的身躯后护住,被从肩头腰斩下去,绽放在衣裙上的血花和川村夫人黑留袖腰侧洇出的暗色重合。

慎无法自抑地将川村夫人和自己已经面目模糊的母亲重合起来。

“夫人,请你躲好,我会把你的儿子带回来。”从衣襟中摸出那张已经发软卷角的巧克力包装纸,慎扭开门锁,在川村夫人震惊的眼神中将木门在身后合拢。

轻声抽吸,慎被眼前的景象震惊,老宅二楼的木质走廊墙壁裂开了一道细长深邃的沟壑。

从旋转楼梯蔓延上来,像是被锐利的冰川排闼推进切割,裂隙边缘被霜雪凝成白色。

什么样的灵力会造成这样可怕的效果?

楼梯间传来沉重的脚步和喘息,慎屏息夹住指间的卡牌。

白发红眸的男孩拖着沉重的礼服袴装出现在转角处,肩头臂上遍布斑驳的防御伤,血迹创口被冻结成暗淡的褐色。

猩红眼眸凝住他的刹那,比起恐惧,慎被勾起意识最深处的熟悉感,令他的瞳孔震惊地紧缩,“壱马,壱马哥?”

“破冰!”来不及反应,乍然看到陌生人,被追杀围猎逼得精神崩溃的壱马本能呼号出声。

意识到面前只是个比他还要幼小的孩子时已经太晚,飞转的冰刃四散着向慎切割而去。

侧身躲闪的同时将卡牌夹在双手间,慎脚尖踏地轻盈的跃起。

“谛听!”

似犬若虎的猛兽奔出卡牌刹那,冰刃切入粗厚的皮毛肌骨,将它破成碎散的残片。

然而这一瞬的缓冲已经足够,手指抖动空白的卡牌,慎将飞旋而来的冰雪利刃收入牌面中。

落地的刹那,慎踉跄一步,眼下被冰刃擦过的创口渗出一线血色。

望着慎苍白的脸上那滴血泪,壱马猩红的瞳孔翕动,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上前一步,伸手够向他,“我……”

眼瞳紧缩,一把拽过壱马的手腕,慎将他拉到身后,再次抖动卡牌,“破冰!”

被收束起来的冰霜灵力暴涌炸裂,从四面八方击向紧追壱马而来的山本彰吾。

该死。

完全没料到慎的突袭,山本只来得及在千钧一发之际撕裂符咒展开暗红的灵盾。

砰砰击打在暗红光晕上的冰刃飞旋弹开,在老宅木质房梁窗棂上切出深入寸许的可怕裂痕。

赶在慎再次将卡牌反转使用收束力之前,山本拉动臂上的十字弓弩向他射去。

被激射而来的箭矢逼近眉心,比无可避的慎猛地闭上眼。

一把撞开他,壱马闷哼一声,被箭矢贯穿肩膀直接钉在墙壁上。

拽住箭尾,白发男孩倔强地咬牙试图拔出,雪修罗怨力冻结的创口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索性对准他的右肩补了一箭,山本彰吾看着两侧肩胛骨被贯穿固定住的小伙伴终于安生,在剧痛中力竭地垂下头颅。

壱马的活泼倔强和修罗雪女的偏执疯狂结合,真是让这场狩猎大动干戈。

擦了一下额上渗出的冷汗,山本彰吾伸手扣住壱马的咽喉,搬过他的脸颊查看那对猩红的眼眸。

“别……别动他。”拽住山本的裤脚,被撞翻在地的慎声线微弱颤抖。

“你算哪根葱?”用战术靴脚尖抵住慎的下颌勾起,山本左看右看都看不出这个半路杀出差点要了他命的小鸡仔到底是谁。

川村家怎么会有这样娴熟收放结界能力的孩子?

“他是壱马的弟弟。”扶着墙壁,川村先生步上楼梯,半跪下身扶起慎,脊背上未愈的创口使他吃力地喘息。

离开了雪修罗的庇护,他又变成脆弱的肉体凡胎。

“唉?”难得露出吃惊的神色,山本彰吾丰厚的嘴唇张成圆形。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的玩伴还有个弟弟。

“壱马怎么样?”手臂环过慎的肩头,几乎是依靠着他的支撑,川村先生才能站稳,平缓着自己的呼吸。

扳住昏迷过去的男孩的下颌,山本皱眉,“不太好,护士小姐不肯走,雪修罗不肯留,壱马两个都不喜欢。”

“已经逼迫他到这个程度了……还是不肯接纳雪修罗吗?”为自己儿子的执拗倔强头痛,几乎是哄骗设计氏神离体,川村先生为了今晚的仪式已经精疲力竭,也为复仇心旺盛的雪修罗怒火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

可是壱马不接纳它,一切岂不是徒劳?

伸手抚摸了一下儿子的额头,川村先生为那灼烫的温度心惊。

默默收回手,川村先生对山本摇摇头。

踮起脚尖,慎双手握住钉在壱马肩头的箭尾奋力向外拔,在他疼痛的无意识低吟中眼眶发红地哽咽。

摇摇头,山本搭手上去帮忙,却将慎惊地警惕瑟缩。

抚摸了一下慎黑发蓬松的后脑勺安抚他,川村先生托住壱马瘫软的腰肢,接住他滑落的身体。

“我们的战斗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战场,在壱马的身体里。”

 

未完待续

回环

异闻周刊 67

慎马

 

“哥,起床了。”被微凉的手推动裸露在被褥外的肩胛,壱马用手背遮住眼睛,咕哝了一声翻过身,用小腿夹住被子,麦色的腰腹肌理翻出T恤下缘。

柔软的手指抓住他的T恤下摆扯下,掩住他裸露的腰线,“要迟到了。”

抓住那双修长的手,壱马索性拉扯进自己的腹部贴合上,用胸腹肌肉的温度熨着,“再一会儿,就一会儿。”

心里存着事,终究是睡不踏实,手背掩着面孔遮挡斜射而入的暖光,壱马打了个哈欠,翻身坐起。

身穿西装校服衬衣的少年乖巧的趴在床前,从略长的额发缝隙里掀开眼帘望着他。

一种陌生的熟悉感涌起心间,壱马用掌根揉揉发酸的眼角,一手插入少年脑后的黑发里揉搓,半醒的嗓子带着一点浑浊的鼻音,“慎今天起的这么早啊。”

甩甩脑袋,把哥哥弄乱的发型从新整理好,慎的十指梳理过黑发,将鬓角边的几缕刘海别到耳后,“今天是两校弓道部的习合演练。”

“怪不得打扮的这么帅。”笑眯眯地,壱马翻身跃起,从衣架上取下校服衬衣长裤丢在床上。

双手抓住T恤下摆,当着慎的面,壱马扭动两下身体,将睡皱的棉T恤和短裤从身上拔下。

靠坐在哥哥的课桌旁,慎将视线移去墙上的乐队海报。

走朋克摇滚路线的男人们皮衣的边边角角都嵌着铆钉,裸露在外的肌肉上大片狂野纹身。

耳畔是皮带扣的金属碰撞声,慎转过头,壱马正专心于将长度明显不合学校着装规范的腰带系紧在腰肢上,显得改阔的西装裤腿格外宽大,腰带垂落下的一截挂在腿侧。

走到慎的身边,壱马越过他,拿过课桌上摆放的首饰收纳盒,从中取出几枚粗银戒指套在手指上。

“快迟到了,帮我戴一下。”摸索了几次扣不上颈项上的银链,壱马背过身靠近弟弟。

扣住搭环,慎默默替他将项链系好,细心调整到吊坠垂入衬衣领口。

单手拎着书包搭在背上,壱马扶着旋转楼梯一边笑意盈盈地小声与弟弟攀谈,一边风一样快速奔下楼梯。

早餐厅旁,围着围裙摆盘的川村夫人看了一眼壱马张扬的打扮,面色立刻沉下来,铛地将餐盘摆在他的座位前。

知道自己触了母亲逆鳞,壱马冲慎挤了挤眼,正襟危坐到餐桌旁。

折起遮住面庞的报纸放到手边,川村先生对儿子的举动视若无睹。

“你这样老师不念你吗?”皱着眉给家人们布菜,川村夫人怀疑自己高价送孩子们进的私校这宽松的校风到底值不值得她的钱。

“我这样怎么了?”被母亲质疑了品味,壱马将煎蛋塞入口中,鼓着腮帮以手掩口含混的反击。

望着次子端正清秀的脸庞与整洁精致的打扮,川村夫人头痛地质疑起自己的家教。

他这方面怎么就不能学学慎呢?

张口欲言,又被慎那闪烁的黑瞳劝退,直率到粗疏的川村夫人总是拿捏不准如何对待内敛敏感的次子。

早餐桌上一时陷入沉默,只有杯碟细微碰撞声。

端起茶杯,川村先生顿了顿,“今天下午我没客人,你和慎放学就回来吧,我检查一下之前的符咒课……”

“慎有部活,我去看看他。”对父亲低声,壱马一点点切开餐盘中的松饼,与略显粗粝张扬的外表不同,少年干净利索的吃光盘中食物。

察觉到弟弟不同寻常的沉默,壱马在桌下探出膝盖,轻轻靠过去。

“嗯,弓道部习合。”抿着叉子,慎小声,视线与父亲交接一瞬,又复移开。

伸手探向餐桌上的牛奶瓶,慎的手指和川村夫人碰在一起,瞬间颤抖。

诧异地望了次子一眼,川村夫人拿起奶瓶注入慎面前的玻璃杯中,“我来。”

拎着书包抱着灰白格纹布巾包裹的便当,壱马翻身跨上单车,回头望着背着蓝色锦缎弓袋的弟弟。

少年修长的身形仿佛和背上那张和弓在熹微晨光中融为一体。

“走吧。”冲慎招招手,壱马迎着晨风从坂道上骑行而下,慎被拉远在他身后,随即链条转动,少年加快速度,与兄长并肩。

慎今天看起来总有哪里不对劲。

转着笔,壱马少见的在课堂上走神了,老师穿着西装马甲的瘦削背影在他眼中模糊起来,粉笔灰随着板书沙沙声纷纷坠落。

“壱马,你来答一下这道题。”

随堂小测一定是在走神时候才会被抽到,眨了一下眼,壱马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台,从老师手中接过粉笔,补完整道题的答案。

数学和体育是他的强项科目,壱马靠着这两门好成绩勉强在学校混了个资优生的尾巴,也算是文物两道,这就是他那不合规矩的张扬打扮被老师们忍耐的原因。

拍拍手指上的粉笔灰,壱马低声,“答完了。”

审视着学生的答案,数学老师靠着讲台,满意点头,“同学里有不理解这部分的可以请教川村同学。”

双手插在校服口袋里,壱马难掩雀跃,抿着嘴走回自己座位上。

“川村同学……”后座的女生小声呼唤,用原子笔戳戳他的脊背,“笔记能借我看看吗?”

从书包里抽出笔记本,壱马回望了一眼女生,瞳孔凝滞在她束起长发上包着的粉色发巾。

被从僵硬的手中抽出笔记本,壱马看着女生对他展开笑容,声音略微尖细的道谢,“谢谢你,川村君。”

好眼熟……

体育课刚好要跟高年部武道社共用体育场馆,一整天都处于困惑状态的壱马索性换上防具去找高年部的山本彰吾玩。

体育馆的更衣间空无一人,学生们都在场馆内观战或演练,壱马乘机占用高等部的更衣室,裹上棉白道服,咬住角带一端,交叉绕过腰肢,将贴身道服束紧在腰臀上,提起袴装套上,壱马侧身系着绑带。

吱呀螺栓转动声响起,少年警觉地抬头。

更衣室依然空无一人,成排的储物柜重重叠叠环绕墙壁,空置的柜子张着门,将整个空间切割成一道道直线条。

成排的储物柜间,静静立着一个黑影。

不远不近,壱马却看不清他的面目,像是一团黑漆漆的物质,边缘泛毛,轮廓模糊。

抚摸了一下道服下的手臂,壱马感到肌肤因寒意泛起颤栗。

紧绷着面颊,少年一步步走近那团黑影,他讨厌未知的东西和没来由的恐惧。

“请问是哪位学长……”问候卡在喉中,壱马走到了黑影站立的那排储物柜,空无一人,唯有柜门无风自动,发出吱呀呀螺栓转动声。

靠在场馆门边,壱马抱臂看着面戴护具的学生高举竹刀,厉声呼喝着步步紧逼,前劈手持链镰的矮小男子。

持刀学生的攻势迅猛如波涛延绵不绝,仿佛像是一阵风暴,要将对手吸入真空的漩涡中央。

身着黑色道服的矮小男子确如剑客所想,被他的攻势带偏,身型如醉酒绵软歪斜的靠过去,手中的链镰却远远瞄准剑客的手腕,俯仰间轻轻一啄,就将他手中的竹刀钩飞出去。

“狡猾。”脸上挂着调侃的笑意,壱马双手拼命击掌,为前辈一贯的卑鄙狡诈喝彩。

摘下面上的防具,肤色苍白的矮小男子汗湿黑发,幽邃的黑瞳如雨后的夜月,水洗空明。

“多谢指教。”学生捡起飞出去的竹剑,面色带着羞惭。

“多练练眼力就好了。”单手对着自己的双目比划着插眼动作,身型矮小的山本彰吾热衷于研究异种兵器对战时战术的不同,从而取长补短。

“和我比一场?”大步走向前辈,壱马笑着冲他招招手。

指着体育馆原木墙上的刀架,山本彰吾抿着嘴角,丰满的唇峰微微翘起,“选个趁手的兵器。”

“素手白打就好。”弓步迈开,壱马剑眉扬起,玩闹一样对前辈挑衅。

“这是异种兵器习合。”举起手中的链镰,山本旋转手腕向壱马投出,“我可不会留情。”

闪着黑光的镰梢向壱马飞来,虽然没开刃,那个重量砸在身上也不可小觑,刚才手腕被击中的学生的惨状他还历历在目。

反身奔向墙上的刀架,壱马只是叛逆,可不是愚蠢。

“我劝你选一把长的。”身后链镰破空声和山本冷然的话音同时传来。

指尖触到刀架上最长的那把兵器,壱马抓紧柄杆回身斩下。

木质薙刀碰撞在镰刃上,砰地将镰刀斩飞。

双手抓紧回弹的刀柄,壱马压低的眉眼隔着刀锋与山本对峙。

却在对方从来平静无波的目光中感受到一丝微妙的笑意。

奇怪,今天实在是太奇怪了。

春末的傍晚已经带上一丝暑气,壱马将衬衣袖子翻出西装外套,肩上搭着书包奔向弓道部的靶场。

绕过园艺部放置肥料种子的仓库,穿过种植着一畦畦西红柿苗的菜地,远离学校帝政风格主体建筑的低矮和式长形屋敷出现在眼前。

隔着一段距离,通向后院的纸门敞开,几名身着弓道袴的学生张弓搭箭,壱马分辨不清他们的面目,箭矢破空声已经嗖嗖传来。

弓道部的预选赛是一场耐力战,习合从下午持续到傍晚,体力不足的学生们已经纷纷败退,有的拄着弓,有的靠着墙,更多是踞坐在通向靶场的木台边缘观战。

壱马在仅存的两名站立着的部员中看到了弟弟。

慎双腿分立,修长的肢体也如拉满的弓,筋骨紧绷挺拔,稳定着手臂肌肉。因为长时间拉弓积累疲惫,慎的呼吸不再平顺,微微喘息着,汗水顺着剃得清丽劲健的颈根滑落衣领,洇湿了纯白的弓道服。

 

他的对手武知海青显然更有余裕,比同龄人高出一头的少年肩幅已经展开,面容却带着未褪的稚气,丰厚的嘴唇抿成一线,呼吸平顺,目光专注而犀利。不像慎那样坚守礼仪,少年在夕照的高热中解开半幅衣袖,露出结实的麦色肌肉,肩臂因持续发力而充血涨大。

两人同时张满弓弦,慎腕子内侧白皙的肌腱上浮现出根根青色血脉。

嘭。

清脆的弓弦弹击声,像是奏响夕阳的空气。

背着弓囊,慎默默跟在壱马身后。选拔赛输给了海青,情理之中的事,却不并能减轻一丝不甘。

并不言语,壱马转身牵起弟弟的手,拉着他快步奔向停着单车的车棚。

将书包甩上车把,壱马扬眉对弟弟招手,“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不回家吗?爸爸妈妈会着急。”慎扶住车把,一手按住头顶的棒球帽,小声询问。

快速在手机上输入信息发送出去,壱马抿着嘴,“已经跟他们说了。”

坐在横滨海岸的防波堤上,就着拍岸的激浪声,兄弟俩用塑料叉子分食一盒炒荞麦面,父亲口味淡雅,调味浓重辛辣的廉价碳水化物是川村家餐桌上少有的“珍馐”。

看着弟弟被酱油沾染乌黑的淡色嘴唇,壱马笑得挤起眼,伸手揩掉他口角的酱汁。

“哥,脏的。”有些羞赧地侧过脸,慎从口袋里翻找纸巾抿着口角,一边递给哥哥。他深知看起来粗粝的壱马在细节上有些堪比洁癖的讲究。

将指尖塞进口中吮尽,壱马不以为意,“兄弟俩还讲究什么。”

饱餐了垃圾食品,壱马和慎抱着波子汽水,背靠背坐在河堤上,晃动着腿脚。

头顶明月牵引下,海面上波光粼粼,起伏荡漾。

“海青比你早入社一年,你已经进展很快了。”咬着下唇,壱马不想一味避开弟弟的心结。

握紧右手,慎垂下眼帘,看着紧绷起来的小臂肌肉。

“我是不是不适合走体术这条路……”

猛地转过身,壱马将慎拉到怀里,惊地他伸手捞住吓掉的汽水瓶。

一把摘掉弟弟头上的棒球帽揉乱他精心梳理的发型,壱马按住他的后颈轻拍,“瞎说什么,你可是川村家的孩子!就算慢一点也会后来居上。”

嘴唇蠕动了一下,慎抓住哥哥的手腕,“我学的慢的话,会被丢下吧……”

“谁跟你说的?!”皱起眉头,壱马开始思索慎是否在社团内被霸凌了。

“……过去认识的人……”

“那种丧气的人就不要在意他,你跟我才是要搭伴前行的。”双手合十轻拍,壱马示意没干劲儿的话题到此结束。

揽着弟弟的肩背坐直身体,望着海平线上近在咫尺的明月,壱马轻声感慨,“月色好美。”

难得听到直率粗粝的兄长发出这样纤细的感怀,慎不由愣住了。

推着单车奔跑,兄弟俩兴致上头,翻身骑上车在跨海大桥上追逐彼此,吊桥钢缆上缠绕的霓虹灯条闪烁流溢的光彩,海风呼呼贯穿少年们的校服衬衣,将棉白布料吹拂紧贴上单薄的身躯。

按不住棒球帽,慎索性摘下塞进背包内,略长的额发在风中飘起,金红斜纹校服领带剧烈翻舞。

蹬着车直起身,回首对落后的弟弟招手,壱马松开车把张开手臂,校服外套在风中猎猎作响着展开,笑容隐没在凌乱的黑发中。

在外游荡到深夜,川村兄弟终于气喘吁吁地骑上坡道,在道路顶端望见自家大宅的漆黑轮廓。

将单车靠在车库门边,壱马担心惊醒父母,不敢打开车库卷帘门。拉着慎蹑手蹑脚靠近大门,从腰带上解下家门钥匙。

吱呀一声悄悄拧开门锁。

壱马望着漆黑一片的大宅松了口气,父母大概都睡了,他可以少挨一顿骂。

手臂被弟弟猛地抓紧,壱马悚然,皱着眉回头,“怎么……”

伸手指着客厅落地大窗斜斜射入的一线光,慎嘴唇颤抖。

那里有一双脚。

马上伸手按住走廊灯,光线亮起刹那,壱马哽住。

川村先生面无表情地站在客厅地毯上,不知等了多久。

“爸爸,对不起……”不想撒谎编造理由,壱马垂下头,老老实实道歉。

无言地盯着兄弟俩看了一阵,直到他们感到诡异的僵硬。

“早点睡。”川村先生转身上楼。

趴在自己床上,壱马翻着手机里的照片,爱吃的美食,空手道比赛的获奖现场,还有月色下揽住慎,兄弟俩头靠头挤扁脸颊的合照。

笑眯眯地翻过身,壱马将手机举高欣赏着那张照片,滑动指尖寻找其他合照,和父母的,和山本的,和其他同学好友的,甚至还有和海青的。只是再也找不到一张和弟弟的合照。

奇怪,他明明记得有很多啊?

翻来覆去的滑动手机,壱马睁大眼睛搜索,直到困倦地眼睛发酸,手指松开,手机砸在胸口。

蜷缩身体,壱马揉了揉眼角,还是不可抑制地陷入沉睡。

半梦半醒间,一个微凉的身躯掀开被子贴近他,壱马微微颤抖,抚摸到圈在腰间的修长手臂和手背上薄薄的血脉,松弛下身体咕哝一声,“慎,又做噩梦了?”

无人回应他。

将那双指尖发凉的手放在自己肚腹肌肉上温暖,壱马拉下T恤盖住,昏沉沉地陷入睡梦。

“哥,起床了。”

被柔软微凉的手推动肩胛,壱马揉着眼睛。

“慎?这么早?”

“要迟到了。”少年乖巧地趴伏在他床边,黑瞳透过发梢仰视壱马,“今天是两校弓道部的习合演练。”

坐起身,壱马愣愣地望着慎。

 

未完待续

战场

异闻周刊 68

慎马

 

坐在早餐桌前,慎有些心不在焉,刀叉碰撞到白瓷碟边缘,发出清脆的声响。

“今天下午我没客人,你和慎放学就回来吧,我检查一下之前的符咒课。”折起掩住面孔的报纸,川村先生低缓的嗓音响起,慎立刻垂下头颅。切割松饼的动作止住。

小腿被身边的人靠上,慎僵硬的身体被熨帖着。

“慎有部活,我去看看他。”与父亲如出一辙的低沉嗓音带着微微卷翘的尾音,这些微的不同使得壱马的话语生动起来。

慎侧首望向他。

壱马含着叉子,对弟弟扬起一边浓眉,麦色的肉感脸颊将老宅阴冷的色调点染上暖意。

冲着餐桌对面的男人点点头,即使这个清晨已经轮回了数不清的次数,直视川村先生的眼睛还是需要积攒勇气。

将自己从灵协带走时,中年男子麦色的脸膛与眼角细微的笑纹曾经安抚了惶恐不安的慎,现在那张别无二致的脸带着死灰的僵冷麻木。

伸手探向一旁的牛奶瓶,慎掩饰自己不自然移开的视线。

触碰到女人冰冷的手指,慎浑身震颤。

头颈以诡异的角度折着,川村夫人探身过去,怪异地望着慎,黑色长发被血污黏在额头上,刺出颈项的一截颈椎骨茬随着喉头涌动起伏,“我来......”

牛奶瓶口碰撞上慎的杯壁,女人折断的手腕抓握不劳,玻璃相撞,咔咔作响。

一缕血色顺着乳白的液体滴落,在杯中洇出一团红花。

蒙着翳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慎,川村夫人试图找出次子异常反应的缘由。

捧起玻璃杯,慎在她的注视下强抑作呕,喉结涌动,仰首咽下牛奶。

像是满意孩子的行为,川村夫人坐回位置上,拧着头颅,侧脸挂在肩头,扯出一个笑容。

 

将书包挂在单车车把上,壱马望着情绪低沉的弟弟,心中怪异的情绪挥之不去,最终压下脱口欲出的话,扬起微笑招招手,“走吧。”

望着壱马奋力蹬车的背影,慎将他欲言又止的表情牢牢记在心底,双手握紧车把加速追上他。

 

“......所以你在箭离弦时候要稍微偏转一下角度,让箭羽避开弓弦.....”举起左手,海青向慎比划着持弓的姿势,拇指翘起做了一个摩擦的动作。

“练好了弓返,箭矢就不会被弓弦摩擦阻碍了。”打了个响指,海青得意地咬着下唇,黑亮的眼瞳闪闪发光。

点着头,慎默默打开储物柜的铁门,粉色的信笺用银丝捆扎,黏在柜门上。

“喔~”睁大眼瞳,海青一手搭住同级生的肩,发出艳羡的感叹,“慎真是受欢迎啊。”

指尖触上信封散发着脂粉香气的表面,慎晗着下颌,“海青,午餐我就不和你一起吃了。”

拍拍慎的肩头,海青冲他比了个大拇指,咧开一个露出八颗灿烂整齐牙齿的笑容。

拎着粉色斜纹布巾捆扎的便当盒,包着一头长发的女生哼着歌步上通向校舍天台的阶梯。跨步迈过横在大门前的铁链,无视挂在铁链上的禁入招牌,裙角扬起,女生一脚踹开大门。

穿着弓道服的少年背对着她,线条平直的肩线将白棉道服撑开,袴角在贯穿天台的风中抖动着,发出布料招展的脆响。

“慎酱,我给你做了爱心便当哦。”举起手中的布包,女生笑眯眯地,声调尖锐刺耳,却带着烟酒侵袭的干哑。

转过身,黑发少年平举手中的和弓,箭尖直指女生眉心,金属锋尖和他额发掩映下的黑瞳一道,闪烁着点点寒芒。

“哇哦。”双手举起,女生做出惊恐的神色,过于细小的五官挤在削尖的脸颊上,显出一种令人不悦的刻薄。

“这样对女生可不够绅士哦~”嘴上呼怕,女孩脚步不停地逼近慎,直到他持弓的手指颤抖。

 

耳畔响起海青的叮嘱,松开弓弦,慎的拇指搓动弓身,箭矢荡开笔直的尾流,如腾空的白鸽扑向女生。

眯起眼,女生举起便当盒挡在胸口,箭矢贯穿盒体,内容物散落一地。

伸手拔出穿透盒身插入肋骨的箭矢,带出一连串的血珠,女生在慎的面前掰断箭矢。

疾冲过去,一把拽住慎的手腕将他拉近自己,女孩抬手给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

“不错嘛,这么多次了,终于敢对我射出箭。”

纤细的手指以不可思议的巨力钳制住慎,女生拽住他脑后的黑发,强迫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少年向自己俯首,竖起箭尖对准他的眼瞳。

逼近他眼瞳的锐器闪着寒光,慎不肯示弱,强迫自己睁大眼睛,身体却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

感受到熟悉的恐惧,女生满意地停下手中的动作,拽住慎的头发将他拖倒在地。

岔开校群下的双腿,女生骑跨在慎的腰腹上,抬手就要再给他一记耳光。望着慎侧首躲避的恐惧表情,女生落在他脸颊上的手变得轻飘飘。

带着戏谑,拍了拍少年线条锋锐的白皙侧颜,将校裙下的柔软身体贴近慎,女生用胸脯挤压着他,感受他迟滞起来的呼吸。

拽着道服衣襟,女生将他上身提起,强迫慎直面自己的视线,“你想救他?就凭你?还是你指望那个女人帮你?那它又在哪儿?”

仰首大笑着,女生尖锐的声线高呼,“雪修罗!我在这里哦~恭候你大驾~”

抓紧箭矢,女生将它沿着慎的眼角,紧贴侧颜划下,冰冷锐利的尖刃陷入少年弹性细腻的肌肤中,“你要是不来,我可就收下他了!”

天台空荡荡地回响着风声,除此之外别无回应。

松开慎的衣襟,看着他喘息着坠回地面,女生刻薄的脸上露出蔑视的表情,“没用的废物。”

掐住慎的下颌,女生审视着他已经初露端倪的英挺轮廓,那是不含欲望,唯有刻骨恨意的眼神。“你们这些空有皮囊的蠢货。”

 

胸腔在松脱的白棉衣襟下起伏,慎一言不发地静静盯着身上神色癫狂的女人,最初被发现,被追踪,被殴打辱骂,他还会恐惧与哀求,经历了数次轮回后,麻木感占据了情绪,慎甚至产生了一种冷静的审视。

无视慎的反应,女生自顾自地喷吐着怨气,语速越快,声调越尖锐,简直像是砂纸在耳膜上反复打磨,“就因为我是女的,考上东大医学系也上不了!反正你早晚退职回家育儿,不要浪费国家资源了~”

绘声绘色地捏着腔调,女生手舞足蹈地模仿,“我是不会认输的,当护士也好,给废物端屎喂饭的低贱活计,我也干的下去。不像那些饱食终日买一张文凭的少爷小姐,我有脑子!院长那个老东西,用尽了我居然一脚踹开!我哪里比不上他那个废物女儿!”

“你就不同了,当男人真好,没爹没娘的孤儿,只要有一张帅脸,照样可以改命,你说对吧。”贴近慎的面庞,女生的眼神几乎要滴下馋涎,那不是慎所熟悉的情欲,而是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包裹在自己身上的贪婪。

“所以你想要壱马哥的身体吗?”淡淡开口,连慎自己都惊异于自己语气的冷静。

“那小少爷蠢得可笑。”眼神轻蔑地,女生挺直脊背,“满脑子不切实际的理想,身在福中不知福,这身体给我才不算枉费。”

以为自己已经对侮辱免疫,慎的身体却因怒火不受控制,用力拧转腰腹,少年仰起长腿绞住女生的颈项,单手撑地翻身跃起,将女生反制在身下。

“你才没资格说他!”膝盖抵住女生的后腰,慎伸手按住她,将女生的侧脸挤压在水泥地面上,“道歉。”

慎柔软的声线因情绪激动而锐利起来,“对壱马哥道歉!”

身躯在慎的压制下震颤,女生闷笑着,为少年的愤怒而愉悦到难以自抑,“你怎么不杀了我?杀了我能解决一切问题?”

侧过脸,女生透过凌乱的发丝斜睨他,“你知道你这个便宜哥哥是什么吗?”

“你杀了我,他就是一间无主的空房,一辆没锁的破车,任谁都可以进,可以上,有本事你就动手啊?”女生脸上歪斜的笑容带着有恃无恐的无赖,令慎过于认真的愤怒变得无的放矢,咬紧牙关,钳制女生的手几次施力,又复松弛下来。

转瞬间,慎的脑中闪过无数种反驳护士怨灵的说辞,却又都无力地败给事实。

 

拱起脊背轻松甩掉身上丧失斗志的人,女生站起身,伸手抚摸着慎的黑发,绕着跪坐在地上的少年缓缓踱步。

“你哥哥还是个挺骄傲的人吧......”脚踩着少年的弓道袴角,女生将那洁净挺括的布料在尘埃中捻动,“占卜?给权贵拍马屁这种营生......”

冷哼一声,“不知道他有什么好傲的。”女生啧舌。

踞坐在慎的面前,女生毫不遮掩的岔开校裙下的双腿,探头凑过去,贴近他高挺的鼻尖,尖锐的声线缓和下来,反而带上油腻的恶意,“嗳,你说我要是用他的身体,随便在医院找点带脏病的恶心男人睡了,他醒来会怎样?还傲得起来吗.....”

抬眼间,慎根本无法掩饰目光中刺骨欲穿的杀意,女生首次被这只捏在手心的雏鸟震慑,下意识地瑟缩起眼瞳,又因为慎转瞬的惧意得意膨胀起来。

她拿到这孩子的弱点了。

笑得眯起眼,女生拽住慎的额发用力摇动他的脑袋,“你那是什么眼神?不会真信了吧?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身体,怎么会拿去乱毁?”

指尖描摹着慎的眉眼轮廓,女生观赏商品一样啧啧感慨,“单轮卖相,你倒是比你哥强.....你放心,就算是要睡,我也会想办法卖个高价,名门占卜师嘛,这名头应该值不少吧?”

压抑着急促起伏的呼吸,慎郁郁地望着面容扭曲的女生,将她和荒神社里那些观赏神子角斗的野兽假面重合在一起。

护士也许不是什么难以捉摸的诡谲邪祟,可她是更加平庸而贪婪的恶念。慎从心底感到深刻的无力,他可以创造出整个世界来躲避外来伤害,可居然没有办法将壱马哥从如此随处可见的恶意窥伺中拯救出来。

“我也不会伤害你的,川村家把你送到我手边,你就是我的私产了。”重重拍打着慎的后脑,女生享受着清俊少年的逆来顺受,从她的少女时代起,她可从没得到过异性的丝毫礼遇,“乖乖滚出这个世界,在现实中,我们有的是时间好好相处......我的好弟弟。”

“慎。”带着温柔鼻音的低缓呼唤和温热有力的臂膀将少年从白日的回忆中惊醒,手忙脚乱地捞住掉落的波子汽水瓶,慎被壱马拉进怀中,脸颊与他紧贴。

肩并肩坐在防波堤上,壱马仰望着高悬的明月,情不自禁地轻叹,“月色真美。”

“嗯。”就算与兄长坐在这个位置欣赏了数不清次数的月夜,慎还是会为那暗海上蒙着浅浅纱晕的月而目眩。似乎这一成不变的梦境中,唯有月色变幻莫测,暗流涌动。

这是他看不厌的风物,不会麻木的撼动。

深夜的川村老宅,慎趴在书桌前裁剪着卡片,纸屑随着剪刀飞舞纷纷掉落。将打磨修剪到精确完美的空白卡片叠成一摞,慎用极细的毛笔蘸上朱砂,一点点沿着黑色卡片边缘描摹,线条锐利的几何边框像一幅幅空置画框,静待画作装裱。

手指夹住卡牌,慎双手结印,反复对着虚空的黑夜练习。

“雪修罗。”口呼氏神名称,牌面如镜,反射着朦胧的月光,丝毫没有灵力波动。

假如是天主教驱魔经卷所注,唱出恶魔名称即可约束,抑或是传说中灵力强悍的言灵术士,言至法随,驱遣诸神。

可这不是宣教奇迹,也不是传奇故事,慎没有把握可以在黄泉梦境中捕捉到隐藏起的灵,对慎来说,从来没有科章可供遵循,一切灵力探索都源自他的天性。

逆转卡牌,慎皱起眉,凝聚意识再次唱名,“雪修罗!”

回应慎的只有老宅自鸣钟沉闷的摆动滴答声。

当,当,当.....落地钟摆.敲响十二下,慎抬眼望着老宅的墙壁结构开始消融瓦解,天花板与地板同时洞开,裸露所有房间结构。

壱马的双层床上铺,一个淡白身影渐渐流淌着垂挂下来,模糊不清的面孔倒悬在他沉睡的面孔上,细长苍白的手探入被褥,将他从身后环抱起来。

“哥!”大声呼唤着,慎试图唤醒毫无知觉的壱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那双手拉进怀中,“慎,又做恶梦了?”

夹住卡牌,慎双手内扣举在胸口,再次尝试召唤“雪修罗!”

这次,响应召唤的是川村先生,那苍白僵冷的面孔从慎解离开的房门缝隙挤入,依然穿着高等毛料西装的身形拉长变细,扭曲着伸出手捧着慎的面孔,对他张开黑洞洞的口。

桌面上空白卡牌飞起,翻卷成一串漩涡,挤住双目,在被黑色巨口吞噬的刹那,慎深吸一口气。

再次睁开眼,天色乍明,寂静的卧房中,晨风吹拂,时空重置。

 

未完待续

时停

异闻周刊 69

慎马

 

“慎……”伸手轻触弟弟颧弓上的一道擦痕,见到他下意识的瑟缩,壱马磨了一下臼齿,声线低沉下去,“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侧首避开兄长的视线,慎摇摇头垂下眼睫,“是弓弦擦伤。”

暗叹一声,壱马伸手揉揉弟弟脑后剃得利落的薄薄发茬,“那么爱美,怎么这种地方笨手笨脚地不懂心疼自己。”

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支润唇膏,壱马用指尖沾了一点权当润肤露擦拭在弟弟颧上红肿的地方。

含着筷子尖,慎望着身侧皱着眉头扳弄他脸颊的兄长,“今天不和山本桑一起吃饭吗?”

经历过数次轮回,慎已经把这个世界的时间线摸透,午餐时间他应该和那个高年部的小个子山本彰吾一起吃,顺便交流一下游戏里新捉到的宝可梦和攻略心得。

慎也试着去打乱壱马的日程,不论是亲自邀约,还是支开他的同伴,壱马的黄泉世界总会细微调整回固定的线路,仿佛这才是他梦境中最舒适的状态。

今天是第一次,午餐的日常发生变动。

当他托着午餐盒去跟海青汇合,在楼梯间被哥哥截住,慎难以掩盖面上的惊讶。

他开始察觉到什么了?

将润唇膏盖上塞进弟弟的西装口袋,壱马轻拍他的胸口,“怎么了?想跟弟弟一起吃饭还要挑日子?”

壱马语调中暗含的些微不满令慎将疑问咽下肚腹。

这是他的梦境,他自然可以随心所欲。

咬着吃剩一半的炒面面包,壱马剥开锡纸包装,一手伸出托着几欲坠落下来的馅料,仰首将整个法棍塞进口中,鼓着腮将塞满口中的食物咽下。

用锡纸内侧擦抹嘴角沾染的酱汁,壱马将包装纸捏成一团,扬手精准地丢进阶梯下的垃圾桶。

秩序井然的固定日常,无所顾忌的张扬举止,慎渐渐意识到壱马顽固性格对他梦境世界的统帅力。

怪不得护士怨灵对他束手无策,只能旁敲侧击的拿自己下手。

嘴角勾起,慎用指节擦了擦鼻尖,埋头对付川村夫人准备的那份便当。

熟练地挑出染血的小菜,慎将还能吃的梅子饭拨进口中。

他已经不会像初来乍到时那样对周边的一切异象惊恐万状。

拍拍指尖的面粉碎屑,将手肘支在膝盖上,壱马意识到弟弟异常的沉默,开始为自己刚才带刺的话语懊丧。

岔开膝盖靠着并排坐在阶梯上的弟弟,壱马拧着嘴唇搜索缓和气氛的话题。

“那个……给你看好东西!”

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把闪着金银光芒的卡牌,壱马在膝盖上扣了扣牌组,献宝一样托到弟弟眼前,“当当,我集齐了全套宝可梦XY系列!”

略显吃惊地张开嘴,慎迟疑地接过哥哥的宝贝,指尖抚触着光滑崭新的牌面。

壱马哥是觉得他和别的男孩子一样喜欢这种东西吗?还真是不出意料之外呢……

慎一手握拳掩口,抿着嘴角忍俊不禁。

以为弟弟的笑意是回应他的话语,壱马兴致高昂起来,黑亮的眼瞳闪闪发光。

“你看这个。”从牌组里抽出一张银色闪卡,壱马如数家珍,“这是支援者N,这可是隐藏卡啊!我找了好久,最近才从山本桑手里赢来的。”

接过那张卡牌夹在指间,慎指尖微动翻转,山本的名字让他警醒地侧首,“你和山本桑每天都在玩这个?”

弟弟白皙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玩弄着卡牌,那娴熟的动作丝毫不见他平日的笨拙,带着行云流水的洒落,壱马一时间看出了神。

“呃?嗯,经常吧,他路子广,和外校的人玩得多,还在网上交换,会收到一些稀有卡。”

将牌组摊开在膝盖上,慎骨感的指节逐次点过几张,“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壱马哥你记得是怎么拿到的吗?”

“哦,这个是山本桑给的,就是上周……”凑近弟弟,壱马生着毛糙黑发的头颅靠过去,一一指给他看,“喵喵这张也是隐藏卡……哎?这个……”

举起慎点着的一张卡牌,壱马摸着下巴,仰首苦思,“奇怪了,这张我不记得了?”

咬着嘴唇,慎轻声,“除了从山本桑那里拿来的卡,你都记得哪些来源?”

皱着眉,壱马拨弄着卡牌挑拣,“这个,还有这些,都不是山本桑给的,是哪里来的呢……”

伸手耙了耙脑后的黑发,壱马为自己从来灵敏的脑瓜懊恼起来。

侧过视线,慎用余光扫视哥哥苦思的表情。

根据他这些时日以来的经验,梦主对黄泉的记忆是缺乏细节的模糊笼统概念,唯一清晰的事就是确实在已经黄泉中经历过的。

山本假如像其他人那样是由壱马的记忆生成NPC,每天和壱马进行的卡牌游戏就该遵循他的梦境重置原则,或者让壱马回忆不起拿到卡牌的过程细节,而不可能让他清晰保有每天拿到不同卡牌的记忆。

山本桑……他和自己一样,是壱马黄泉梦境的入侵者。

伸手将散落膝头的卡牌收拢起来,慎指尖翻飞,娴熟地洗切,拇指拨弄卡牌棱角让它们整齐地排列成一摞,递还给哥哥。

被打断了冥思,壱马伸手摸了一下耳垂,还是压抑不住对弟弟陌生一面的好奇,“慎,你玩牌吗?”

舌尖舔了舔干燥的薄唇,慎垂首拉开西装外套,从内袋里取出一摞朱砂够勒的空白卡牌。

将那叠显然是手工精致的长形纸牌举到光线下,壱马的眼瞳散开,“你自己做的?”

一张张翻动,壱马指尖感受着纸牌的质感,朱砂勾勒的边框由细小复杂的花纹缠绕叠加构成,几何空间感跃然纸上,像是一只只精美的箱笼,等待奇珍异兽入驻。

其中一张已然填满。

举着绘着似犬非虎猛兽的牌面,壱马赞叹,“画得太好了……”

狰狞的异兽生着利齿巨爪,眼神中却透出智性的慈光。

“不是我画的,它叫谛听,是妈妈……是别人给的……”

慎斟酌吞吐地话语让壱马困惑地折起眉。

“哥。”侧过身正对兄长,慎十指相扣,拇指紧张地相互摩挲,“假如,我是说,我要做宝可梦那样的卡牌,应该怎么设计玩法?”

弟弟颠三倒四没头没尾的话语没有激起壱马的不耐,伸手抚摸着弟弟西装校服下的削薄肩背,舒缓他的紧张。

“像宝可梦那样的话,你要有一张基础宝可梦卡牌,这样才可以参加战斗。”

举起手中那张异兽卡牌,壱马对着慎轻轻摇了摇,“你已经有了。”

“然后你需要一张训练师卡牌,这样才可以操作宝可梦……”

“哥。”打断兄长的讲解,慎伸手拉住他的袖口,光点闪烁的黑瞳带着不自知的求助,“对手太强了,谛听……我的基础宝可梦赢不了。”

温暖的手掌抚上弟弟的后颈,壱马感受到他不受控制地加速心跳引得血脉舒张,“有多强?”

从兄长的那叠宝可梦卡牌中抽出闪烁着金光的超梦,慎紧抿着嘴唇,比在自己面前。

睁圆了眼瞳,壱马为弟弟初生牛犊的勇气讶异,却又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热血,“你有别的宝可梦吗?”

摇摇头,慎垂下手,柔软的声线包含挫败,“我想捉,但是捉不到……”

眼瞳低垂着沉吟,随着思路逐渐清晰,和刚才那个欢欣率真的少年判若两人,壱马的声调低缓沉稳下去,“那你就得靠训练师卡牌给宝可梦增加buff技能,或者想办法进化它……”

 

“你为什么想要超梦?”壱马突然插入的疑问打断了睁大眼睛认真聆听的慎的思路。

“我,我需要它去赢,去赢……”伸手在兄长的牌组里翻动,慎的手指触到了绘着一团紫色混沌图形的卡牌,“赢这个!百变怪。”

 

笑出声,壱马觉得弟弟为了一组卡牌游戏紧张激动的认真样子可爱的过分,“慎啊,你的游戏不是二人对战,这不有三方势力吗?”

双手分别举起超梦和百变怪,壱马的眼神在两张卡牌上左右游移,咬着舌尖思量,“哼……实力差距很大啊,不过变身系和精神系的关系可是相当恶劣。”

挑起一侧浓眉,壱马微带肉感的端正脸庞上露出罕见的狡黠神色,“慎,实力太弱的话,就不能按牌理出牌。”

 

背着装满剑道防具的黑色尼龙袋,山本彰吾穿着汗湿的白色衬衣步出体育馆休息室。在草木扶疏的场馆后墙处找到饮水池,山本拧开水龙头,探出头靠近。

一手抓住垂落的额发,山本张开嘴截住散落的清澈水流。

背后轻缓的呼吸声使得他身体僵硬了一瞬。金属水池折射着背后的景象,持弓的白色倒影在圆形池沿上扭曲,闪烁着寒光的箭尖却历历在目。

双手按住池沿,山本缓缓直起身,水花沙沙溅落,白色衬衣洇湿紧贴在背肌凹陷的沟壑中。

“扔掉剑袋。”柔软的嗓音带着未褪的稚气,语气不容置疑。

双手举起,山本用拇指勾住尼龙背带扯下肩头,一把抛向旁边。

“转身。”

将手掌垫在脑后,山本转过身,面向白衣黑袴手持和弓的少年。

略长的额发用发带系在脑后,慎戴着韘的食指勾住弓弦,箭尖瞄准山本彰吾的眉心,黑瞳一瞬不瞬凝视着他的眼。

足边一头似虎非犬的异兽盘踞着,前爪立起刨动地面,对山本酝酿着蓄势待发的低咆。

“慎,你干嘛?这可一点都不好笑,那不是练习用的箭吧。”扬起下颌,山本放下垫在脑后的手,抱臂将腰背靠上水池,面上丝毫不见波动,目光却黑沉沉地警告慎不要轻举妄动。

“山本桑,山本彰吾,你不要再装了。”拧起眉头,慎努力压低语调,想要拿出足够的威慑力震住面前心思难测的矮小男子。

“装什么?”睁大眼瞳,山本做出一副困惑的表情,“慎你怎么了?是因为壱马和我……”

“骗子!”提高音调叫喊出声,性情柔和胆怯的慎从没这样大声对人怒吼过。

仿佛感应到役使者的情绪,足边的异兽立起后腿,张开满口利齿对山本咆哮出声。

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激越的情绪,慎紧绷着脸颊,“它是谛听,能明察秋毫分辨真假的异兽,你能骗壱马哥可骗不了我。”

“你是入侵者,从壱马哥的世界里滚出去!”

“好吧。”摊开双手,山本彰吾耸耸肩,“我和你一样只是想帮他……”

未竟的话音被箭羽破空的铮然声打断,山本本能地侧首,擦着面颊而过的箭锋在颧骨下留下一道血痕,箭尖破开体育馆的砖石墙壁,余势未消,尾翼嗡鸣震颤。

“你射伤他了。”柔软的嗓音一字一句认真道,“两箭,我都记得。”

从背着的箭囊里取出第二支箭搭上,慎肌肤薄白的指尖因发力失去血色,眯起眼瞄准山本,他用利器为自己不够有力的言语背书,“这次我不会射失。”

拇指擦过溢出苍白面皮的血珠,山本含住指尖,“海青教你的?学得很快啊。”

明明刚进入黄泉世界时,慎还是个对体术一无所知的门外汉。

并指点了点自己的双肩,“这里,来吧。替你哥报仇,假如这种无意义的愚行能让你好受点。”

接连不断的挫败与无力生成的怒气遍溢全身,慎急促地呼吸传到持弓的手臂上,使箭尖危险地颤动。

“我要伤害壱马的话早就动手了。”用手指点点太阳穴,山本对着空长个头的慎无奈叹息,“用用脑子吧。”

渐渐放下弓箭,慎松弛开拉弦的手,用道服的棉白衣袖擦了一把湿润的面颊,“怎么办……”

不能杀死护士的怨灵,不然壱马就会从约束雪修罗的黄泉梦境中惊醒。

也这个世界也根本遍寻不到雪修罗的踪影,更别提用卡牌束缚住她。

“壱马是梦主,跟着他。”山本语气淡淡,“护士怨灵要占有他,雪修罗要以他为出口突破约束,不管它们变成什么,都不会离梦主太远。”

双手合拢捏紧,山本黑沉沉地盯着眼瞳泛红的少年,“一网打尽。”

杀死护士和捕捉雪修罗,必须在同一时间进行。

推着单车和弟弟走在校园小径上,暮春的傍晚,夕阳漏过梧桐木叶,在二人身上打下斑驳光影,新草顶开水泥路面缝隙,顽强地沿着裂纹蔓延出一线绿。

壱马翻身跃上单车,捏着车把回首望向慎,“想去哪儿玩?”

又将是一个在月色中漫游的夜吗?慎伸出手,感受指尖吹拂而过的暖风。

兄长麦色的脸膛在树影摇曳中绽放着笑意,酒窝若隐若现。

仿佛石中火乍现,慎若有所悟为何壱马反复不断的做着同一个春末的梦。

“哥哥,我们回家好吗?”

浓绿树影中的那个笑容隐没下去。

 

老宅的橡木长餐桌上难得坐齐了一家人,长形蒂凡尼拼花玻璃吊灯洒下暖黄的光。已经是春末的夜,为了消除梅雨湿气,川村家还是点燃了壁炉,空气中弥漫着木柴燃烧的松香气息。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细雨,微风吹动后院的桂树枝桠,乒乒敲打着餐厅的落地大窗。

因为他们更改了夜游日常,这个世界就下起了雨吗?

望着窗外隐没在云翳中的月,慎有些出神。

将摆着烤肉的粗瓷餐盘推近壱马,川村夫人低声抱怨,“吃点肉才能长高,别光吃鱼和饭,小心以后都比弟弟矮一头。”

望着母亲扭转耷拉的头颅,壱马抿着嘴唇,直到她奇怪地用反折的手腕抚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吗?”

伸出手摸了摸母亲的淌血的眼角,壱马扯出一个微笑,“黏着根睫毛,没什么。”

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川村夫人挽住丈夫的手臂,望着他死灰僵冷的脸。

“明天我要去东京出差,你们母亲陪我一起,想要什么手信吗?”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川村先生干裂的嘴唇翕动。

“也没什么……”壱马别开脸,用筷子轻轻拨弄碗里的米饭,复又抬起头,“爸爸,能不能不去?”

“哎呀~壱马舍不得我们,好难得。”含着笑意,川村夫人的声调高扬起来。

“你不想我们走?”僵硬地转头头颅,川村先生蒙着白翳的眼瞳在壱马和慎之间扫视。“这次的客人很重要,怕寂寞的话,好好陪着慎吧。”

“知道了。”端起汤碗,壱马默默抿着汤汁。

卧室窗外雨声淅沥,家里燃着壁炉,潮湿的春夜闷热难耐,趴在羊毛地毯上翻着漫画书,壱马赤裸上身,含着一根橘子味的棒棒糖,翘起小腿,双足交叠,黑色睡裤垂落下脚腕。

毫无来由地心烦意乱的夜晚,他本来想整理一下书柜收藏缓和心情,抽出一册漫画就看入了迷,索性一本本捡出来看,书册散落一地。

房门被扣响,壱马警醒地抬头。

“哥,我可以进来吗?”

莫名地松弛下肩颈,壱马翻身从地毯上爬起,手脚并用地将杂乱的漫画书拨弄成一堆,一边将身旁的零食袋捏成一团丢进垃圾箱,“慎你等等,马上就好。”

被弟弟看到自己杂乱的样子就不成体统了,红着脸,壱马有些手忙脚乱。

打开房门,壱马望着身穿深蓝滚白边棉布睡衣乖巧地夹着自己枕头的弟弟,侧身将他让进屋。

“怎么了?睡不着?”揉了揉慎洗净吹干柔顺垂落的黑发,壱马把弟弟拉地毯上坐下,盘腿坐在他对面。

抱紧枕头,慎望着窗外湿漉漉滑落玻璃的雨滴,庭院里的夜灯在水流中斑驳成模糊的色块。

“下雨了……”

笑出声,壱马立起膝盖直起身,搂住弟弟抱进怀中,轻拍他的背脊,“放心吧,这点小雨,不会打雷闪电。”

将瘦削的下颌搁在比自己矮小的哥哥肩窝上,缓缓抬起手臂,在壱马背上收拢。

刚刚洗完澡,慎残留着湿润气息的发梢扫动着壱马赤裸的肩颈肌肉。弟弟轻缓的吐息带着牙膏清新的薄荷冷香。

壱马缓缓瞌上眼睫,浓黑的睫毛在麦色脸颊上扫下一片阴影,焦躁整晚的心情渐渐归于平静。

仿佛嘲笑壱马过于草率的推断,窗外电光闪烁,隆隆的雷声自远处传来,怀中瘦削高挑的身躯颤抖了一瞬。

牵着弟弟,壱马将他带到床边,缩进去掀开被褥,抿嘴笑着冲他招手。

垫着脚,慎将空白的卡牌用红绳悬挂上双层床,才乖顺地钻进被褥中。

感受到弟弟收紧肢体不愿贴上他,壱马揽住慎劲瘦的腰肢,将他拉近。

“怕打雷还离那么远?不是你来找哥哥睡的?”

将被子拉高到眼下,只露出一双黑瞳,慎湿润地望着兄长,吸着鼻子细声,“我可以睡上层。”

“少来。”扬着尾音,壱马取笑他,“小时候和我住一间,你半夜还是会吓得从上铺爬下来找我啊。”

“哥哥,你记得这些?”讶异地,慎不明白他从哪里得来这些栩栩如生的记忆。

“总是半夜被闹醒根本忘不了啊。”索性连被子将羞怯的弟弟一起抱住,壱马额头与他相抵,“睡吧,我在你身边,不用怕。”

望着头顶沿着红丝绳缓缓旋转的卡牌,慎小声打了个哈欠,在暮春的第一场惊雷中合上眼。

半梦半醒间,卧房门轴吱呀呀转动,拉开一线缝隙。

苍白的身影如一团雾气,扭曲拉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纤长姿势蔓延进卧房中,伸出枝桠般的手指探向背朝床铺外沉睡的身姿。

靠在兄长肩头,慎掀开眼,静静望着几乎初到睫毛上的细长手指,苍白的指尖泛着沁人的寒气。

“雪修罗。”在静夜中再次唱出名称,空白卡牌上水波纹路涌动,一线白雾从那双冰冷的手上抽出,抽丝剥茧地绕进卡牌中。

当,当,当……午夜钟声再度响起,空间扭曲,白雾般的身影也被打散。

抱紧熟睡的兄长,慎忍耐着被解构重铸的眩晕,色块和线条融成一滩,伴随着不停歇的规律雨声,整个世界抽成细条,随即缩成一个点。

 

敲完十二下,钟声停歇。

黑暗中缩成一个光点的世界炸裂开,炫目的色彩四溅,时间再度流淌而去。

 

未完待续

Afterw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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