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收到树来讯的时候,北人正慢悠悠从公寓往教学楼的路上。
加州的冬天与夏天截然不同,存在感很低,十一月了还经常热得可以穿短袖。 北人套着件薄薄的校园文化衫,咋一看和普通的当地男大学生没多大差。
下雨了。[图片]
时隔一星期的回讯,三个字,一张图。
点开放大,陌生的窗户陌生的猫爬架。四方格子里,朦胧雨幕后,是熟悉而躁动的钢铁东京。
紧接着一条消息蹦出来:最近搬家,比较忙。
一下子没脾气了。他有些泄劲地站在一楼等电梯,低头打字回复道:我最近也忙,快期末了。
翻开相册,找到张拍得还算凑合的午饭发过去:最近在尝试新菜。
电梯到了。
他走进去,关门,看着慢慢滚动的数字,又走出去。好像每天都是这样,从一个格子到另一个格子里,重复干着不算喜欢的事情,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踏进教室的时候忽然想,某种程度上说,他跟银翼杀手2049里的复制人也没什么区别。
找到第五排靠右熟悉的位置坐下,手机屏幕突然又亮起,是树的回信:知道了。
北人按灭手机,从包里拿出平板和打印材料。
这样不好又不坏的日子,尽头在哪里。
02
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和树现在的关系。
当初他离开东京,两个人默契地决定分开——毕竟双方都是无法接受异地恋的个性。
“我认为回到朋友状态比较好,异地对我们来说都不合适。有伴侣在这种情况下是一种累赘。”
他记得自己当初是这么说的。
第一年来这里的时候,他一点也不好过。
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再加上他糟糕的英语水平。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北人觉得自己有一半时间情绪都在崩溃。
每天都很想树。次次点开对话框,删删改改,简简单单三个字,“好想你”,发出去比登天还难。他好像能想象得到那家伙在屏幕那头的表情,扯扯嘴然后嘲讽地回上一句,别那么肉麻行不行。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是这样的。
那年跨年夜,他快零点了才从图书馆里出来,不远处学生公寓里传来的party声让他瞬间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午夜的校园雾蒙蒙的,北人站在仅有的一盏路灯下点开手机,觉得自己的情绪满得就要溢出来了。
好想对树说,我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他点击拍摄,对着摄像头沉默了足足十秒,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00:00
远处,新年的烟火在夜空中炸开,耳边瞬间充斥着炮声与人声,不同楼里四面八方传来的“Happy New Year”响彻整片校园。
北人独自站在来势汹汹的热闹里,只感到扑面的疲倦。他突然想让加州下一场暴雨,裹在被窝里沉沉睡上一整天,什么也不用想,一觉醒来,就又是新的一天了。
新的,没有树的一天。
03
终于寒假。
在这儿为数不多的朋友邀他去隔壁州滑雪。
Flagstaff是这个亚热带干旱气候为主的州里唯一冬天下雪的城市,最出名的Snowbowl滑雪场几乎覆盖整面山坡。第一次滑雪的菜鸟北人租了对双板在雪地里游移得相当艰难,刚想回头问问哪条是初级滑道,一瞧友人竟然早就不见踪影。
完了,走丢了。
北人两眼一黑,心想,算了,还是去排队坐缆车吧。
磕磕绊绊连滚带滑到缆车队伍,排了十几分钟,两人一车,随机和另一位亚洲面孔拼上了。
他的长相放在哪儿都是不缺人搭讪的。二人间的气氛没沉寂几分钟,隔壁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缆车缓慢攀升,两旁皑皑的针叶地貌节节倒退,北人闭上眼睛,听夹杂着雪花的寒风刮蹭在护目镜上发出的沙沙声。
烦。他甚至能猜到对方第一句会说些什么。如果是树,肯定不会干这种事。
如果是树。
如果是树。
他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不受控制地把别人与树作比较。他知道这样不好,但却几乎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北人有些绝望。
他意识到,除了树,其他人都成为了一种代替。
04
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联系,两人的对话终止在那句“知道了”上便没了后续。
说出来有些难以置信,但这是他们分开后失联的最长一次。
马上开学,北人又忙得脚不沾地,他甚至有些享受这种状态——忙得几乎什么都可以忘了的状态。
这是他的最后一个学期,四年的课业被他压缩到三年。朋友说其实没必要排这么紧,他愣了愣回道,没办法,我太想东京了。
还有半句话没说,和东京的那个人。
每天图书馆教学楼公寓三点一线,又过去一阵,沉寂了快三个月的对话框终于起死回生。对面发来一个问号,紧跟着一句:还活着吗?
他一直憋着的那口气突然就散了:活着呢。
什么时候回来?
五月底。
喔。航班号发我。
怎么?你要来接我?
看我心情。
真是幼稚得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以至于他坐上返程的飞机时,还在脑海里期待了片刻。但当他推着两个大箱子从到达口走出来环顾四周,就知道自己又被对方该死地骗到了。
有些咬牙切齿地换好手机卡,刚准备打电话骂人,熟悉的号码突然出现在屏幕上。
“喂?”
“不会真以为我没来吧?”
“……”
“在你后头呢,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干嘛?”
“你三年谈了几个?”
“……数不清了。”
熟悉的嗤笑声透过听筒传来。他转头,看见那张夜夜出现在他梦里的脸。
“好巧,我也是。”
这一刻,他们为期三年的异地恋终于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