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f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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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ting:
Not Rated
Archive Warning:
Graphic Depictions Of Violence, Major Character Death
Category:
M/M
Fandom:
The Rampage from Exile Tribe (Band)
Relationship:
Kawamura Kazuma/Yoshino Hokuto
Character:
Kawamura Kazuma, Yoshino Hokuto
Additional Tags:
kzhk, 马北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2-08-13 Words: 9215

Summary

19970107KK:

曾经我认为,我因战争而生,生来要通过鲜血和斗争改变这个世界。
但是,现在我只想知道,
⬛⬛⬛⬛⬛⬛⬛,你还好吗?我很想你。

“HKT0306......”

黑色的皮质手套抚上舱体铭刻的序列号,川村壱马很难说清楚在看到玻璃里“人偶”一样的机型时,自己是什么心情。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加速跳动,人类写入的情绪模块在此时到底代表着什么心情?是激动、还是震撼?

那张精雕细琢的脸,紧闭的双眼让睫毛投下浓密的阴影,纤细舒展的四肢和比例十分不错的宽肩窄腰,不如说,应该是艺术品的范畴了吧。
这样的外表,真的是他们所追求的战争机器人吗?

几乎没有犹豫,川村壱马咬掉手套,按下了激活键。

作为反抗人类的革命派,身为人工智能的川村壱马拥有很多伙伴。毫无疑问,拥有最高战斗技巧和绝对服从性的战争机器人是他们必须要争取的战斗力。他听说,战争机器人是与人类最相像的机型,拥有像人类一样引起纷争的能力。

你会是我要寻找的那个人吗?

川村壱马定定地凝视着玻璃内的人形缓缓睁开双眼,一个生命诞生了。起码在他的心里,是这样认为的。

 

川村壱马拉着HKT0306的手在环状线上奔跑着,身后是人类方的武装力量在对他们进行穷追不舍的炮击,子弹飞溅在他们脚边的地面上,火星四溢。

毕竟抢走了人类的东西,被讨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川村壱马不觉得意外,他只是对HKT0306的电池容量感到些许诧异,还没有跑多久,他就已经有了电量不足的表现——也就是气喘吁吁。

刚才激活程序被仓库外响起的枪声打断了,川村壱马只好拉着他跑出来,让他用这段时间先观察四周进行自主学习。他拉着他躲进废弃平屋的内侧,在这里可以稍许休息一下,调整能量供给。

“你是什么型?”川村壱马问道。

也许不用问,他身穿的白色制服内侧的橙色图标已经表明了,HKT0306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服务型机器人。

“......服务型。”HKT0306慢慢缓和下来,那双圆滚滚的眼睛看向川村壱马,“我们现在在做什么?”

服务型,也就是负责照顾人类的生活起居,电池容量低,同样也是战斗知识存储最少的一种机型。川村壱马没有说什么,只是从腰间掏出备用枪,塞进了HKT0306的手心里,“你拿着自保吧。”

他看到HKT0306情不自禁地用两只手握住枪托,好像这样才拿得稳,可那明明只是一把小手枪,构造比他们人工智能要简单数百倍,这副生疏的姿态让川村壱马更加确认了他不是什么战争机器人的事实。

不是也无所谓,他们需要尽可能多的同类,更何况川村壱马直到现在都还无法理解看到他睁眼时的悸动。

“......该怎么称呼你?”HKT0306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我的默认姓名是吉野北人,你可以进行更改。”

“抱歉,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川村壱马。”川村壱马摇了摇头:“我不是人类,和你一样是人工智能,没有决定你的姓名的权利,你自己决定吧。”

吉野北人像是愣住了,他微张着双唇,一时间没有说话。想来也是,在他的认知里,人工智能天生就是为了人类服务的,唤醒他的人应该是人类,使用他、陪伴他的也应该是人类。现在却跟身为人工智能反叛团体的自己一起躲避人类的追捕,肯定很颠覆吧?川村壱马默默地想着。

“走吧?”

川村壱马刚拎起吉野北人的手腕准备带他离开,门口处摔进来一个人形,轰鸣的巨响炸开,深色的液体顺着地板渗到他们的脚边,人形的四肢还在抽搐颤抖着,好像正在挣扎着抓住他们的衣服。两个人都有些愣了,川村壱马低头打量了一下液体,继续拉着吉野北人的手臂就要走。

“不用管他,走。”

“但是,”吉野北人忍不住回头,“他受伤了啊?”

“那是被自己误伤的人类。”

从人形身上渗出来的液体是血液,一看就看出来了。他们一路上都没有能够展开有效的反击,这个人类只能是可怜的倒霉蛋。

很久以前川村壱马也曾经对人类抱有过怜悯。他的原主是个说话慢悠悠的老人,不会把他当作随意使唤的工具,就像教导学生一样告诉川村壱马在这个世界生存该学习的规则。可惜他对子女并没有这种耐心,多次以生病为由向他唯一的儿子讨要钱财,终于惹祸上身,在真正的病重后,儿子前来却巴不得他的父亲早点撒手人寰,在病床前冷嘲热讽。

彼时的川村壱马一时间冲破了芯片内写入的伦理机制,再一醒来他已经倒在了血泊里,那是他的主人和他唯一的儿子一同流出的鲜血,沾湿了地板。

无论是什么人类都糟透了,川村壱马在血泊里这么想着。一群只会伤害他人的物种,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带着吉野北人回到基地时已是傍晚,作为前辈的阵热情地来迎接了川村壱马。阵的笑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吉野北人,用口型问川村壱马:

他是吗?

川村壱马摇了摇头,带了带吉野北人让他走在走廊的里侧。情报有误是很正常的事情,更何况他们也只是基于人类对他的重视程度进行的判断,无论如何,他们都需要更多的人工智能伙伴,所以不存在白跑一趟的说法。阵点了点头便暂时离开了,川村壱马领着吉野北人来到了基地角落里的房间,这里只有废弃的轮胎和空汽油桶可以坐下。

“抱歉,北人。”川村壱马放开一路上都没有松开的手,拢了拢大衣下摆。“现在可以了,你有想问的都可以问我。”

吉野北人没有急着坐下,他抿着嘴打量了很久这个地方,吸了吸鼻子,“我们以后要在这里生活吗?”

川村壱马也跟着环视了一圈,后知后觉地对这个破败的基地有些惭愧,“嘛......是这样。我们毕竟不是人类,对卫生要求不需要那么高。”

“这也是......你没有管他的理由吗?”

吉野北人抬眼,发丝从额前滑落至眼上,川村壱马这时才突然发现这个脸庞精致的服务型的眼神有些尖锐。

“是啊,我们和人类本来就是不一样的。就像人类以动物为食一样,我们也没必要去理解另一个物种的生和死吧?”川村壱马理所当然地说道。

“但是,你也曾经有主人的吧?”

“那又怎么样?”川村壱马皱了皱眉,他想起很多不好的回忆,“我们不是生来就该做谁的奴隶,人类的生命跟我们没有必然的关系。”

那家伙肯定在想,自己在说什么不可理喻的话吧。川村壱马默默地想着,他看到眼前这个精致人偶的五官也皱成一团,像人类喜欢吃的包子一样。如果撬开外壳的话,能看到内里的芯片也气得冒烟了吧。

他也不出声反驳,就这么皱着鼻子看着自己。哦,他明白了,川村壱马突然想起来,在程序上,自己是唤醒他的“主人”,身为服务型的吉野北人应该很难跟自己的主人唱反调吧,毕竟伦理系统无处不在地制约着所有的人工智能。

“......当然,我只是激活了你的系统,你的人生应该由你自己来决定。之后要怎么选择,我不会干涉你。”川村壱马清了清嗓子,也算是给两人找个台阶下,“除了回人类那边。”

川村壱马突然又觉得,吉野北人的眼神变得可怜兮兮起来了,像个无家可归的小狗。是啊,明明是自己带他出来的,怎么现在又开始装起圣人了呢?只凭下午的行动,HKT0306这个型号都可以上军方的黑名单了吧。

除了这里,又有哪里是他的归宿呢?

 

川村壱马拽过他的手,不容置疑地捏紧他的手心。

这次握手不同于拽他出舱的那次,也绝不是普通的人类打招呼方式,这是他们人工智能独特的信息交互功能。只要双方同意,信息流就能在两人的皮肤接触面上展开大量的信息交互,而且接触面积越大,交流信息的速度也就越快,信息量也越大。川村壱马要把所有有关的知识都灌输给吉野北人,让他对现状有清晰的了解,这是一个人类与人工智能的关系岌岌可危的时代。

吉野北人那边似乎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对他开放了所有权限,信息流一拥而入。

两只恒定温度的手心相贴,迸发出大量的交互能量,甚至还有微弱的电流。这一刻他与吉野北人共享了所有的感官,包括触觉、听觉、嗅觉......能感受到他的模拟心跳、仅用作模仿人类的呼吸起伏、甚至还有因为刚刚开启系统而显得非常浅薄的记忆存储条......

他看到在吉野北人的记忆里,在这个世界里睁开的第一眼赫然就是他川村壱马的身影,就算在街头巷尾的奔逃中,他的视线也从未离开自己分毫,甚至连体温的调节也参照了川村壱马手心的温度......

停,不能再探索下去了。

川村壱马喝止自己差点就要读取对方内存的冲动。他要做的只是把这里的知识灌输给吉野北人,就像一个老师,如他当初的主人一样,言传身教。

 

是的,这件事情其实本不应该由他来做。阵的迎接其实并不是为了客气,而是在询问川村壱马是否要带吉野北人去安插专门的重置程序,用人类的用语应该叫“洗脑”吧。

人工智能与人类相比只有这一点好处,只要获得更改系统的权限,人工智能就可以“任人摆布”,没有所谓的贞洁烈士,更没有什么卧底间谍,在进行简单的格式化和数据灌输后,每一个人工智能都将是队伍中最忠诚的一份子。

当然,连原本预设的性格参数也会一并消失就是了。

所以川村壱马摇了摇头。无形的力量驱使他保留吉野北人的人格,甚至他有由自己来亲手教导吉野北人的欲望,只要潜移默化,耳熏目染,假以时日,相信吉野北人能够理解自己的主张,站在自己的身边,支持自己的行动......

是啊,也许他真的有些孤独了,迫切地需要一个人陪伴自己吧。

川村壱马睁开双眼,平日里深不见底的双眼此时却闪烁着蓝光,无数的数据正在通过肌肤传入吉野北人的芯片内,他们正在进行一场单方面的交流,正如同川村壱马将陪伴的愿望一厢情愿地附加在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服务型机器人身上,这是一条走进黑夜的道路。

 

从那之后,吉野北人留了下来,在基地做一些后勤的工作。没什么事的时候,川村壱马总会约他出门走走,美名其曰是带吉野北人熟悉环境,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就是约会罢了。

是的,人工智能并非无欲无求,可能正相反,他们掌握着大量的人类知识,却从未体验过人们向往的“情感”,因此产生的好奇心是不可估量的。大多数自由的人工智能都拥有伴侣,因此他们对川村壱马和吉野北人也见怪不怪,首领也要谈恋爱。

吉野北人喜欢散步,这是在川村壱马第三次带他出来时得出的结论。在户外时,他的话好像也变多了,就像个人类小孩子一样,兴致勃勃地,张望着所有看到的新鲜事物。

“夜色真美啊。”一个普通的夜晚,吉野北人走在川村壱马的身边,轻轻地发出一声感叹。

“你知道吗?”川村壱马回头看向他,带着有些狡黠的眼神,“在人类的文化里,‘夜色好美’就是告白的意思。”

温和的小机器人低头笑了,好歹他也是无时无刻不在联网的人工智能,对方明显把他当成了小朋友在教吧?吉野北人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川村壱马,川村壱马也不恼,装作被痛击的样子,退了几步也回敬过去,两个人在昏暗的灯光下跌跌撞撞地走。

 

川村壱马还带他吃了自己最喜欢的人类食物——寿司。吉野北人一开始是抗拒的,他平静地对川村壱马说,在自己的设定里,并不擅长应对寿司一类的食物。

这种时候川村壱马倒是显现出一些罕见的孩子气了,他们两个人就站在寿司店的门外,川村壱马说什么也不放手,他煞有其事地板起脸,露出一点稚气的小小虎牙:“相信我,这个真的很好吃,真的。”

在这时,吉野北人都拿他没办法。也许是平日里紧蹙着眉头的人工智能首领总算露出活泼生动的一面,又也许是吉野北人的模块里天生写进了对关西腔抵抗力弱的代码,进行过一段可爱的拉扯后,川村壱马一般都能顺利得手,拉着软绵绵的搭档进入他中意的世界。

 

“啊,好像真的挺好吃的。”吉野北人瞪大了眼睛,对眼前酸甜可口的米粒和柔软的肉质刮目相看。

“一口气塞进嘴里的话会更美味哦。”川村壱马得意地眯起双眼,像一头小狼一样将最最喜爱的食物吞吃入腹,这是他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刻。

人工智能其实并不需要进食,消化食物甚至需要消耗额外能量,多余的糖分还会造成机体的负担。但那又怎么样呢,对于他们人工智能来说,生活中拥有情绪的事情本来就很少了。只剩一点都该值得珍惜。

吃完饭后,吉野北人对川村壱马说有东西忘了拿,又折回店里,让他在路边等他。川村壱马挑眉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想他的东西明明都在自己这里。

估计是想回去多给老板一些小费吧。川村壱马的脚尖点了点地板,那位人类老板的手艺确实不错,做出来的是人工智能无法复制的美味。但是再怎么说,买单时支付的金额都已经足够了。

川村壱马一直都知道,他把吉野北人带回基地后,他也没有闲着,经常会一个人出门,去那些孤零零的人类老人身边帮忙,老人们通常都买不起服务机器人。有的时候需要给他们做些卫生,有的时候仅仅只是坐在一边就可以。吉野北人常常会带回来一些小礼物,有可能是一个气球,也可能是几枝鲜花。

明明这些东西对人工智能而言都无关紧要。气球会干瘪,鲜花也会枯萎,这些短暂的美丽对于几乎是永恒的他们而言太过微不足道了。

川村壱马都知道,但没有再过问。正如之前所说的,川村壱马不会操控他的生活,也不会干涉他的决定,要怎么与人类相处是他的自由。

川村壱马总在想,也许吉野北人是从心底里看不惯自己的做法吧。

不喜欢他仇视人类,也不喜欢他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但是如果眼前的平和都只是偏安一隅,那么谁还有心情跟异类玩过家家游戏?

反正他不需要和自己一起参与进革命中,仇恨的痛苦只要川村壱马一个人来承受就可以了。如果能得到真正的战争机器人的话,是不是所有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面对姗姗来迟的吉野北人,川村壱马固执地再次握住了他的手,好像在确认自己的归属物。尽管没有展开信息交互的打算,皮肤与皮肤之间摩擦过的微电流仍然让他感到安心,有些话语,也许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传达。

 

“壱马,要聊一聊吗?”那天回来后,沉默的深夜,川村壱马的房间门被敲响,他抬头望去,吉野北人的脸挤在一条线的门缝里,像一只塞满了瓜子的仓鼠。

“嗯,聊什么?”说实话,川村壱马的心里有些打鼓。人类的情侣总是以“聊一聊”为开始语的对话中宣告分离。

吉野北人似乎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了才开口:“我发现,我好像喜欢上壱马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被川村壱马一路拉到了基地的天台上,这里足够安静,不会隔墙有耳,只有略有些不平的地砖踩动发出的闷声,杂草从空隙中肆意生长。远处的破楼里亮着一两盏灯,夜空中零星的光点闪烁,不知道是星星还是在云间巡逻的无人机。

“哎?就是喜欢壱马的意思啊。”吉野北人歪了歪脑袋,好像不理解川村壱马为什么这么问。

可是明明他知道的吧,自己讨厌人类,是完完全全的仇恨主义,而这家伙是没有办法恨任何人的,“爱”好像已经写进他的中心逻辑里,他总相信除了暴力,会有另一种解决方法。

“......为什么?”川村壱马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也很低。

“和壱马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率都有显著的提升,你总会带我了解有趣的事情,告诉我有关这个世界的知识,最近发现了,我很喜欢和你呆在一起。”吉野北人慢悠悠地说道,他今天穿着一件宽松的橙色衬衫,是温暖的颜色。

“......”原来他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吗?川村壱马哑然地想,

“是你激活的我,最初我的身体机能的反应都是模仿你的样子,学着你的样子调整心跳频率、将体温设置成你手心的温度......但是在模仿之后我才发现,这样的温柔是只有在爱对方的时候才会出现的。”

他的手掌贴上了川村壱马的胸膛,清冷的深夜里,手心依旧是温暖的。“壱马也是喜欢我的,对吧?我猜得出来。”

川村壱马从未想过,他对吉野北人的感情应该冠名为“喜欢”,不如说,是他没有渴求过。因为陪伴只需要单方面付出,喜欢却是要收到回应的。如果没有构成双向的情感,也就不需要担心给对方带来困扰。

“所以我经常在想,是壱马的爱唤醒了我,你是我应该追随的对象。”

夜色下,月光映着吉野北人的脸洁白又柔和。他确实很厉害,能够直率地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表达自己的感情。川村壱马默默地想,自己的眼前总有太多事,每一件都在入梦前侵蚀他的中央处理器。

“但是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完美,你知道我们追求的事情不一样。”川村壱马有些急躁地握住按在他胸口上的手腕,好像怕他离开一样,越说语速越快,“如果我能够再果断一点,如果能抢到一架战争型,如果尽早地创造出理想的世界......”

“——没准壱马自己就是战争型呢?”吉野北人皱着眉打断他,“你在我心里是最接近人类的人工智能了,会哭会笑、会思考、会苦恼......”

他挣了挣手腕,用手掌包裹着川村壱马的手指,“......甚至还会心动。”

说实话,自己的型号,川村壱马已经记不清了。他在杀死原主人后被强制拔下能量源,送进了销毁处。再一醒来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满眼的天昏地暗,他躺在一堆破铜烂铁中,四肢全被拆卸下了,只有躯干还保留着,不如说是幸好躯干还保留着,中心储存器没有受损,让川村壱马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这里是遗弃废弃机器人的垃圾场,川村壱马躺在可以称之为同伴的尸体上,各种型号的身体器官插在垃圾堆上,一转头就是一枚蓝色的眼珠,似乎还有电量支持他眨眼,正在对着川村壱马抽搐他的眼皮。

是的,在人类的眼中,他们人工智能是没有人权的,天生应该作为奴隶,活着可以随意蹂躏,死了也不值得惋惜,躺在像这样的坟墓里,像等待死亡一样看着电量一步一步耗尽。

川村壱马终于明白了,他杀了原主人时是什么心情,现在同样的情绪出现在他的脑中,那是不甘,愤怒,和仇恨。

最后,川村壱马是怎么走出那座坟墓的,他也记不清了。垃圾场的同胞零件构成了他的身体,让他再一次站起来。数年的流浪,身上的零件换了一个又一个,最早的内存条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更换,记忆出现混乱和模糊,但只有一点他记得非常清楚,那就是要创造一个没有人类的世界,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就是......”战争机器人吗?

川村壱马喃喃自语。

不是的话,也没关系。如果他不是战争机器人,那他就去成为战争机器人。

“如果那样,我们将会不得不面对很多的离别。”与川村壱马低下头,他的额头轻点着吉野北人的手,虔诚得像个信徒。每一次斗争都会迎来死亡,即使是人工智能,也不是不会消亡的生命,这是他们都清楚的事实。

当然,这份离别也会包括川村壱马和吉野北人。

他看到吉野北人扑哧一声笑了,他的手捧住川村壱马的脸,凑得近近的,鼻尖快要碰到鼻尖,语气温柔得像哄小朋友。

“我相信,我和壱马绝不止这一点缘分。”

 

后来的事情,该怎么说呢。

就像坐了过山车一样。

 

川村壱马不再在乎战争型的存在与否了,如吉野北人说的一样,无论他们是否能够得到,都无所谓,只要他自己来成为战争型就好了。川村壱马开始变本加厉地训练自己的格斗技巧,没日没夜地输入所有的知识,他渐渐地重视自己的情绪,找出不满的根源,去努力实现自己的每一份野心。

能够跟吉野北人一起散步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川村壱马发现他独自出门的时间越来越长,但就算去问,吉野北人也只是露出可爱的酒窝,笑着跟他说要保密,不告诉他。

但是川村壱马也无暇顾及了,他的事情太多,人工智能联盟以几何倍数的速度扩张,他们在某一天惊喜地发现别的国家也有和他们一样的革命派团体,正在进行艰难的斗争。川村壱马查了几天的词典,用对方的语言发去了邮件,居然很快就收到了回复,说期待在未来建立良好的联系。

那天的晚上,基地像开派对一样热闹,人形的、机械形的、甚至是依凭终端活动的人工智能都加入了庆祝的队伍。川村壱马破天荒地喝了很多酒,他能感觉到自己全身在发烫,这是机体为了挥发酒精而进行的热蒸发功能。

川村壱马用臂弯圈着吉野北人,好像在借他的皮肤降温。他们好久没有机会这样全身心的接触了,身体的每一个元件都在思念着伴侣,急需微电流的刺激和抚慰。

 

“壱马。”

他感觉到吉野北人往他的手心里塞了一片薄薄的,凉凉的东西,但是他的中央处理器运转不过来,川村壱马只能呆呆地等待吉野北人的下文。

“之前你问我,最近都去干什么了对吧?嘛,现在总算可以告诉你了。”

吉野北人没有回头,只是把脸靠在他的小臂上。夜风吹得他的脸颊有些凉,但是这样很舒服,川村壱马情不自禁地把他圈得更紧,牢牢地用身体裹着他。

“这是复制了我的性格参数的芯片,只要你把它插入终端,连上网络,就可以通过云端读取我近期的记忆内存,相当于有了另一个我。有了它,就算离得再远,你也可以随时跟我说话,因为我会随时陪着你。”吉野北人还是慢悠悠地说着,他的声音飘荡在风里,总让人觉得听不真切。

“......我们直接用网络联系不就行了吗?”川村壱马低低地说道。

怀抱里的伴侣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回答:“最近这里的信号老是很差呢。”

确实,在与人类的抗争中,人类一方也逐渐发现了对付人工智能的办法,那就是直接干扰所有的信号。这对依凭电子信号沟通的人工智能来说是相当沉重的打击,他们目前还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手里的薄片被切割成了圆润的形状,川村壱马终于把它拿到了眼前,是很可爱的小猪形象,四周的灯光映出它粉色的光泽,隐隐约约能看出内里的电子纹路。川村壱马心里不知道被什么填满了,沉甸甸的,热烘烘的,他郑重地将芯片收进内袋,吻了吻怀里伴侣的发旋。

“好,那我收下了。”

 

没过几天,他就离开了国内。同行的还有阵和其他几个伙伴,去往邻国的人工智能组织进行参观,直升机在基地的楼顶起飞,吹得人衣角翻飞,川村壱马隔着玻璃看在下面送别的吉野北人,看着他的身影越变越小,逐渐缩成一个点。

起初的几天,川村壱马和他还能保持密切的联系,但慢慢的,信号的传输就变得不稳定了,一句话要转上十几二十分钟,再吐出来的时候直接变成了三四条,像围着川村壱马的脑袋念经。渐渐地,他们一天只能聊上一两句。

突然的失联会让人发疯,但是沟通的频率渐低却像慢性毒药,让人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

等川村壱马突然想起来他和吉野北人断了联系这件事时,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

他敲开阵的房间门,用比平时稍大的音量问阵能否联系到基地。川村壱马明白自己在克制着什么,他不敢去猜测,好像现在的反应平静一点,听到的结果就会平淡一点。

沉睡中被拽起来的阵也摸不着头脑,但在他们试了所有方法也无法联络上基地后,起码能确定绝对没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天亮直升机才能起飞,川村壱马坐在房间里呆呆地等着太阳升起,中央处理器乱成一团乱麻,答案近在眼前,他却不敢去触碰。

爱生忧怖,他想,吉野北人教他什么是爱,现在也教会他什么是恐惧。

基地的信号一直在被干扰着,是啊,他早知道,却疏忽了。川村壱马想起吉野北人那晚窝在他的怀里,小声地对他抱怨最近基地的信号很差,而他却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满脑子想着外面的事情。

不,也许不止这些,有什么更早的事情被他忽略了......

 

“壱马?出来补充一些能量吧......”阵在外面敲着门,里面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

回到基地已经是第三天,这里与其说是基地不如说是废墟,就像川村壱马走出的那个垃圾场一样,到处散落的都是人工智能零碎的四肢,和破铜烂铁一样的躯干。

很显然,他们的基地被人偷袭了。趁着川村壱马离开的这短短几天的时间,有人瞄准了这里的空隙,把这里一举端平。

一片荒芜,这里甚至比垃圾场还干净。因为所有人工智能的中央处理器都被精准破坏了,就像人类畏惧他们再次爬起来发动反抗一样。

起初川村壱马还试图在这片废墟里寻找着什么,但当他看到过去残破的同伴,连脸都不剩,裸露着光秃秃的内骨骼和元件时,他又害怕得连拳头都握不紧。他怕自己认不出吉野北人本来的面貌,甚至自己已经错过他,与他散落的眼球背道而驰了。

原来一切的美好可以像梦一样以最惨烈的方式碎掉。

 

是不是川村壱马一开始就错了,如果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的,为那个老人服务的小机器人,现在可以在某个卖场与吉野北人相遇吗?

如果没有仇恨的掺杂,他和吉野北人的相处会不会更美好?也许他们的使用寿命都会很短,没有几年就会被新型机型更新换代,那么也正好,他们的回忆会不会因此更加纯粹而无忧无虑?

直到现在,川村壱马仍然会回想吉野北人的态度,他似乎从来都是不置可否的,喜欢倾听,不喜欢发表意见。那么会不会有一刻,他对自己的主张感到反感呢?

这里曾经是所有人工智能的家,川村壱马到现在都记得那个热烘烘的夜晚,似人的非人的机器人都在音乐的伴奏下狂欢,他们的手牵在一起,眼底的蓝光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璀璨。

他找不到吉野北人,那其他人呢,就没有一个活下来的吗?

 

“壱马,我知道你可能很伤心,但是还是需要你出来一下。”门外传来阵坚持的敲门声,“基地被偷袭的原因查出来了。”

 

......

“所以就是这样,这里是荒地,周围只有老人居住。我们伪装成人类工厂的方案本来是可行的。但附近的老人不知怎么的得知了我们的身份。基地的消息被泄露了,有人向政府上报这里疑似有人工智能组织......然后他们选择了你和我不在基地的时间进行偷袭。”阵沉重地说,“看起来他们也伤亡惨重,这里的残骸并不全都是我们的。”

几乎是在阵说话的同时,川村壱马就想到了,那张乖巧的脸蛋,和屡屡的特立独行。

川村壱马此时觉得自己意外的冷静,是的,这是早就可以料到的结果。如果是他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仔细想来,他确实一次也没有赞同过自己的观点。

人类会引来灾祸,某种意义上也是他川村壱马自作自受,纵容他去做想做的事情,自己却忘记身边的一切都是威胁。那么挑在他离开的时候发起偷袭,究竟是最后的温柔,还是机会使然?川村壱马不敢去想。

“嗯,我知道了。”身为人工智能总有一些优点,比如没有像人类一样多余的情绪,川村壱马尚且可以理智地分析现状,解决问题。

“我相信他不会做这种事情,”阵措辞了很久,试图安慰他们年轻的首领。“壱马,也许北人只是不小心暴露了身份......”

刘海遮住了川村壱马的眼睛,大块的阴影笼罩着他的脸,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一枚圆片芯片被他紧紧地捏在手心,但最终还是卸了力气,把芯片妥帖地收在最贴身的口袋里。

最后的最后,他低声说:

“我们还不能在这里结束。”

 

六个月后,某地一实验室内。

一个身影披着白色的实验服,他拿着平板站在营养舱前,平静无波的眼神凝视着舱内的物体,如一只狼锁定猎物前的狠厉。

良久,他低头在平板上输入字符:

“早上好,今天你觉得怎么样?”

营养舱内的物体此时闪烁着蓝色的光芒,心脏跳动似的,每一次闪烁,白衣人手里的平板就弹出几个字符。

“你好,你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白衣人好像抬了抬嘴角,他在平板上回复:

“HKT0306,我正在尝试修复你的数据。你原本是一个服务型人工智能,因为一些事情,你的芯片只剩下了性格参数。现在我会把我的记忆同步给你,了解以后,我们再好好聊一聊吧。”

蓝光闪烁着,他暂时没有同意白衣人的传输申请。

“你先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白衣人看着营养舱很久,最后他一字一句地这么输入:

“曾经我认为,我因战争而生,生来要通过鲜血和斗争改变这个世界。”

“但是,现在我只想知道,”

“HKT0306,你还好吗?我很想你。”

 

END

Afterw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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