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很多离奇的情节以飨读者,书的结局既不是饮恨而死,也不是如愿成亲。”
——毛姆《刀锋》
天很亮堂,光勉强能从厚重的帘子里透出些。身边的人已经起身了,外面隐隐约约有开火煮东西的声音。吉野北人睡得没那么熟,他已经很久没有一觉熟睡到中午了,最近一年来大多数时候都是岩谷翔吾一起身他就迷迷糊糊醒了,醒了也懒得动,等着点去上班打卡。
他以前没什么吃早餐的习惯,是硬生生在和岩谷翔吾结婚的五年里被养出来的,但是后来一段时间因为工作太忙聚少离多,吃得又随便起来。但他在的每个周末,岩谷翔吾还是会每天给他备好早饭,说不清他们有多久没有一起进过厨房了。好像可能也为此有过无关紧要的争吵,但是谁都没有错,他们也不是会揪着不放的人,渐渐都不了了之。
明明刚睡醒可是却好疲惫,吉野北人把手伸到岩谷翔吾躺过的被窝里,还是温暖的。他不愿意起来,抱住了那团被子把头溺在里面,好像还有岩谷翔吾的味道。
不是以前的柠檬味了,有点发腻,是一股甜甜的水蜜桃味。什么时候换的沐浴露,还是说换了香水,吉野北人不知道,好像很久以前连这个也变了。也许是哪次回家的时候他身上应酬的酒气里拌了些脂粉味叫人闻见了便赌气换了家里的香水或沐浴露。岩谷翔吾好像有和他提过一嘴,想不起来了。这种事发生的有点多了,也没那么重要了。
岩谷翔吾煮好了面也没叫人起床,一个人对着空桌吃完了。味道很好,他还给自己多煎了一个鸡蛋。吃完饭可以去散步,吉野北人很喜欢散步,两个人走走聊聊,总是可以晃荡很远。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他们会指着橱窗里展示的模特嘲笑他的假发,开一些笨蛋玩笑。也会在十字路口的天桥上兜圈,忘记自己是从哪上的,该往哪下。有时候还会遇上下雨,雨大的话他们就在咖啡馆坐一坐,听着雨声在报纸的遮掩下偷偷接一个吻。如果雨小,那可以踩着小水坑往前一路跑到便利店买一把伞,依偎着彼此慢慢地走回家。
也是下雨天,吉野北人背过他一次,可能因为不好意思,也可能是因为贴在吉野北人的背上数清了心跳,所以过了那么久还能记得那么牢。那时候才开始恋爱,他们的工作很忙,如果不是需要和粉丝营业,谁也想不起来情人节。他们过得有点糟糕,从早上六点起来录节目拍杂志就开始下雨,十一点多下班时也还有淅淅沥沥的小雨。想到这个,他第一反应居然是庆幸那天好巧,他穿了双平底的帆布鞋。
地面上的积水反射出流动的灯光,小小的水坑一个连一个像一条蜿蜒辗转的河。吉野北人想吓唬他,从黑暗的地方冒出来一脚溅起一片晶莹的水花落在他的鞋和裤脚。
像后来他们一起去看过的宫崎的星星。
岩谷翔吾被吓得缩在角落,他知道是北人,所以没有生气也没有讨厌,只是有点不开心。但是吉野北人知道自己很可爱,蹲下来把一张干净漂亮的脸凑上来,笑盈盈地望着他,让人很想亲。
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笑容了。好像变成那么多年的爱人之后,他变得也没那么漂亮了。
好在他们那时爱得太多,到现在又爱得太久,所以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对不起呀,弄湿了你的鞋,我可以背你走哦。”吉野北人亲了亲他的脸,背过身去。
没有拒绝的理由,根本是求之不得。
大街上没有人,只有昏暗的灯下,细细密密的雨如一道道银线杂乱无章的交织。
“情人节快乐。”吉野北人说。
“嗯?”
“背你回家,情人节礼物。”吉野北人偏头想看他一眼,努了努嘴,示意亲一下他,“该你回赠啦!”
岩谷翔吾把心跳数乱了,迷迷糊糊亲到了他的嘴角。
和他们以前闲下来会看的电视剧一样,好俗套但又算得上甜蜜的爱情。
吉野北人听到外面传来关门的声音才慢吞吞地爬起床洗漱。明知道两个人已经习惯这样无话可说了,但还是不想面对彼此。他们都是很温柔的人,即便把那些温存都消磨得面目全非了,也没能做到对彼此恶言相向。
桌上的面已经糊得不成样子了,岩谷翔吾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一个人吃完?有没有在刻意等他起来,如果等了,说明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呢。吉野北人皱着眉把那碗面倒进了垃圾桶,打开了电视,他在等。就像这两年他拍戏拍杂志忙前忙后回来时的岩谷翔吾一样,原来等人回家是这样的。
他都快忘了以前两个人等彼此下班收拾东西一起回家的感觉了。
应该快要走到头了吧。
他们忽然不约而同感到了寂寞。
“去找他吧。”
这样想着却没有人有所行动。吉野北人也不知道电视里放的是什么,他很久没点开了,平时都是岩谷翔吾在家里看,如果他愿意去了解,现在就应该点开电视里的播放记录。但是他伴着电视的背景音,懒散地在沙发上合上了眼,没有睡着,但也什么也没想。
没有冷战,过得也算不上平淡,只是很匆忙。匆忙得不再有早安吻,也没空去听些无关紧要的抱怨,也不会再有空去准备节日前的惊喜。两个人之间最后一句关心变成了最后一次争吵,便什么也不剩了。
最后一次争吵也是一年多之前了,也可能是他们最近最后一次一起散步。他们在路边看到了一只流浪小狗在纸箱子里,上面有个牌子“请收留我”。
在看到小狗的一瞬间,吉野北人眼睛亮了亮,岩谷翔吾看见了便顺口问道:“很可爱吧!”
“嗯。”吉野北人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眼中的光也收了起来,反问道:“你想养他吗?”
岩谷翔吾蹲下来逗小狗,不回答,他摸不清吉野北人的意思,也不敢鲁莽,但他心里是想要这只小狗的。
那时他们已经同居两年了,除了一些工作,岩谷翔吾基本都能呆在家里,他没有那么红,就没有那么多的活动,裹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安安静静悠闲地生活。他觉得自己可以养一条小狗,他有时间和它玩,能够让他觉得没那么寂寞。
岩谷翔吾嗯了一声,吉野北人不再说话了。
他们还是路过了小狗,他觉得吉野北人就像那只小狗一样在离他越来越远。尽管他们还一起并排往前走,但没敢牵手,怕被认出来。
“你怎么还在回头看,很想要那只小狗吗?”吉野北人的声音很轻,但在他耳中又说不上温柔。
岩谷翔吾那时候还有些欣喜爱人还能注意到这些,也便忽略了那点不温柔,“有点想,我觉得我们可以养啊。”
“可是要给他洗澡喂饭,很麻烦。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最近没有那么忙,就算有事也可以把狗勾带到爸爸妈妈那放一段时间。”
“那么想要那只狗吗?你就那么寂寞吗?”吉野北人莫名地上了火。岩谷翔吾那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北人的心虚,也没反应过来心里压着的委屈,回了一嘴,“我都说了只是有点想,不要也可以啊。都已经路过了,你又在气什么?”
从那以后,他们就无话可说了。
有什么被显而易见地掀开,露出来的是那些漫长岁月里逐渐被侵蚀地碎成一地的回忆,像是玻璃渣子,而他们终于被这几句话推了上去,赤脚踩在上面又不得不往前。
血一直在往回趟,流到过去。
就像现在一样,他们不再无聊地说废话,不再漫无目的地虚度光阴,但是彼此又很清楚双方想要什么,他们都能理解彼此。
还是什么也做不到。
门开了,吉野北人没有睁眼,“回来了?”
“嗯。”岩谷翔吾买了点面包去放到冰箱,瞟了眼垃圾桶里那碗并拢在一起糊成一团的面,什么也没说,走到吉野北人边上坐下,靠在沙发上也闭上了眼。
电视里咿咿呀呀的放到了光怪陆离的广告,他们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又放到了先前的电视剧。
好像应该说些什么,他们不约而同地一起开口。
“这是我前天看过的,你也在看吗?”
“这个你看过了吗,讲了什么?”
好像说到了一起,又像是鸡同鸭讲。
又是死一样的寂静,也没人睁眼。
也许是在缅怀过去,他们都这样想,又想到了一起。
吉野北人先动的手,他的手指搭上岩谷翔吾的手背,慢慢的和他十指相扣。
可能是空调打低了,岩谷翔吾的手没什么温度,手心还是温热的,手指头却有点冰。岩谷翔吾也没有回握北人的手,只是任由北人越攥越紧。他觉得此刻的北人忽然像那只他们曾见过的小狗。他不记得小狗的样子了,但是就像他曾经有点想要那只小狗一样,小狗一定也有点想要被收留,想要一个家。
现在再提起小狗的事情一定不会再吵架了,只会显得他们都莫名其妙,但是对方一定还是懂的。他们是什么个意思,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该到此为止啦。
北人的手心很热,甚至罕见的有点汗水,潮潮的。岩谷翔吾没有把手抽出来,微微用了点力和他回握。
“如果当初养了那只小狗,也许我们比现在还要疲惫。”岩谷翔吾还是提起了小狗,但是他们没有走到最后不应该怪罪于那只小狗,现在的北人也像一只小狗,所以也不能怪北人。
“嗯,是啊。”吉野北人微微叹了口气,偏头看了他一眼。
岩谷翔吾恰好也在看他,这一次正正好亲在了嘴唇上,“给你的回赠。”
吉野北人的眼睛一直湿漉漉的,在这一刻,含不住的眼泪接二连三地滑下来,“啊,那两清了。”
眼泪浸得这个吻都是咸苦的味道。
“最近都有时间吧。可以帮我收拾东西?”
这句话又戳到了北人的痛处,手抓得太紧了还有点疼,两个人的指节都有点发白,但他还是点点头,“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岩谷翔吾抱住他埋在他的肩头把带着一点委屈的哭腔闷在他脖颈说:“我也有错,我们以前明明很开心的。”
“别说了。”吉野北人感觉到脖子那里湿漉漉的,用手胡乱抹了抹岩谷翔吾的眼泪,“没有关系,我们也开心过了。”
“是时间不对。”
“嗯。”
……
那天之后,说要搬走的岩谷翔吾反而留下来了,收拾东西的是吉野北人。这个家里本来呆的时间更多的就是岩谷翔吾,比起北人他更熟悉也更不舍。
真正把东西都收拾干净那一天,他们给了彼此一个拥抱,就像那时说的,作为爱过的最后的一个回赠。
其实那天他们心里还是有一点最初恋爱时,望着对方那种想亲的冲动,但是他们都太累了,只能朝彼此笑一下,时间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