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黑茫茫一片,男人站在原地不曾走動,閉著眼試著適應突變的環境。低下頭緩緩睜開,地上有些白色粉末。他蹲下看,試著用手拈起些,只覺指尖泛著些涼意。明明覺得身在初秋,地上的竟是雪花。他重新站好,看著地上喃喃自語。……真奇怪,他想。這裡這麼黑,我又怎麼知道這是初秋呢。
身邊的景象漸漸展露出來,像是平時從電視上才能見到的森林。樹葉嘩嘩作響,赫然從頂端飛出一群鳥,尖嘯著向上空飛去。灰褐色的羽毛抖著慢慢飄下來,散在地上蓋住了零落的雪。隨著羽毛一起落下的、沾在了肩側的衣服上。臉側發癢,他下意識抬手抹去,黏膩的觸感帶著不知名的香氣,味道順著輕風進到鼻腔。熟悉感和怪異感一齊竄進腦內,瞳孔緊縮,像是只存在於幼時的記憶被生拉硬拽,變成了一張捕獵的網。這張網被拉扯到極致,網線勒進血肉又長合,施力的手都發白泛青。肌肉上的青筋血管噴張,是活生生的、清脆的生命力。
地上的雪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慢慢融化,泥土滲出淺青的液體,羽毛被包裹其中,一點一點地走向溶解。於是那淺青中又泛起一絲紅,環境整體的黑襯著愈發刺眼的光怪陸離。本能告訴他離開是最好的選擇,但那股引力像是困住雄獅的鐵鍊。瞳孔渙散地站在原地,身形不受控制地輕晃,那片羽毛從他略長的發尾落下,也被納為水中的一滴水。
突然被手臂上的灼燒感喚回神志,是不知為何被濺上的一滴綠色液體。遠處多個了石塊,沒被在意。恐懼感被強行壓下,他甩甩頭,掌心拍在臉側想讓自己更清醒一點。環顧四周又抬頭看了一眼,他沿著路往前走了過去。
宛若身處於迷霧,無法看清更遠處的東西。他不想處於這種對前方全然未知的狀態,凝神看去,收穫的只有腦內的刺痛。是在做夢吧,只有想看清夢里的東西時才會有這種感覺。武知習慣性歪著頭笑了笑,牽著嘴角,一句髒話滾了又滾,險些從嘴裡冒出來。但是痛感不是假,怎麼說也該好好對待。他繼續往前走去,為了不讓體力在途中耗盡,保持著一定的步伐節奏。
他注意著腳下,幾乎已經從那片青色中脫離。而眩暈感又纏上來,胃酸一股股反噬到喉口,他瞪大眼睛俯下身撐著膝蓋,又因為發酸半眯起來。刺激出的生理鹽水在眼眶蓄著,輕輕一眨便沾上眼睫。大口喘著氣緩和,身體不自覺打了個冷顫才感覺出近在咫尺的地方彷彿有什麼在注視著自己。他覺得不該抬頭去看,但也明白僵持不是辦法。只好憑著對自身肌肉傑出的控制能力小幅度將頭轉過一點,卻什麼都沒見到,但那種被緊盯的感覺也不是假。一滴冷汗從額角落下,卻消失在半空。他明白了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卻沒那個抬頭去看的膽子。所幸現在正朝的位置便是要去的方向,武知咬了咬牙,膝上的拳頭攥得更緊,預估了方向路線便拼盡全力向前跑去。他只覺得渾身的肌肉都因太過緊繃而顫抖。緊張刺激著激素分泌產生的興奮感漸漸取代了恐懼,他就一直跑下去,腦子里只剩這一種感覺,雙腿雙臂不斷運作著,直到幾乎力竭。他任由自己被慣性摔在地上,伸長了雙腿,雙臂隨意敞開,武知就這麼仰著頭躺在地上,笑意止不住浮上。不是剛才那種心情,帶著些許劫後餘生(即使只是暫時)的喜悅感,還有肆意奔跑的盡興。天空都比剛才澄澈。月色剛好,月華隱隱籠在其周宛如蟬翼。
原來真的是晚上啊……
武知抬起手臂搭在額上笑出聲,斷斷續續帶著些啞。渾身發酸,還有驟停跌在土地上的痛感。冷靜下來他只覺得累,喃喃著如果只是夢放了我又能怎樣呢。他好像已經找不到通往明天的路,同明天的聯結紐帶就這麼不聲不響地消失殆盡。無論怎麼跑,都只是在這片碩大虛無的森林。他的眼皮重得快要睜不開,渾渾噩噩間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武知…海青…」
那根弦又緊繃起來,驟然睜開眼,那輪月亮已經被雲遮了一半。繼續跑吧。那個聲音說。全力奔跑吧,不為了任何人。即使這是我和你的旅行。武知按著太陽穴坐起身,找不到聲音的來源。但比起威脅,那聲音更行是一種引領,是穿過雲的漫天星輝。未曾進食,水也沒有。使用過頭的肌肉還有些發顫,他抬起手試著握了下拳又放開,劉海被汗粘在前額,他隨手往後捋,怎麼也想不明白所謂「我和你的旅行」是什麼意思。但對方無疑比他知道的更多。看來只有繼續跑下去。他想著,月亮已經只剩下一角細刃。
於是他重新站起來,在月亮完全消失之前。水滴聲隱約響起,他又邁開了步子。 下意識回頭去看,一抹綠影轉瞬而逝,像是被砸毀的七十世紀老舊電視,僅剩一根淺紅的羽毛在一棵不起眼的樹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