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长谷川慎拎着塑料袋从超市走出来，正准备拐进回家那条小道，就看见一个人蹲在路边双眼望天。
不，或许必须加一个定词，是一个“非常漂亮”的人蹲在路边。
男人头发蓬松，睫毛浓密，五官精致，四肢纤细，看起来最多二十岁，不只慎，经过的人就没有不多看他两眼的。只是天气已经入秋，他还穿着单薄的衣服，令人怀疑风一吹是不是就要倒下。
吉野北人，25岁，无业，目前正蹲在路边大脑放空。自家公司安排的岗位实在是太不合心意，然而到底想做什么也没想好，索性直说自己要出去散心几个月，家里人倒也没拦他，这就算是一拍即合了。
美中不足的是短短两周就转遍了感兴趣的地方，为了避免在周围闲逛太多圈被当成可疑分子，北人暂且挑了一个不碍事的地方发呆。
“你好……你怎么蹲在这儿啊？”
一个高挑的人影突然杵在他面前把光挡得一干二净。“人影”穿着西服套装，样貌端正、鼻梁高挺，只是脸上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符。
上班族吗？真不容易啊。
北人实在没有想到会有人搭话，愣了一下，“因为，现在没有事情做吧……”
“那你平常都做什么工作啊？”
“就是……额，到别人家里提供服务？类似这种的？”
居然是搞家政服务的，慎心想实在是不能以貌取人，是经济下行的原因吗？这么年轻就到了失业的地步，看来各行各业都不容易啊。
“你还没吃饭吗？”
“没啊。”下午到电影院打发时间吃了一肚子爆米花晚上完全吃不下而已。
慎掏出手机看看时间，越发感到他情况有些困难，说着稍等一下，就跑回便利店。
等到慎出来，就看到他老老实实站在店门口等着，路灯照得他的脸越发苍白，慎急忙把袋子打开，一个个解释着，这是速食食品、这是面包、这是零食……
男人忙不迭说着谢谢，接过袋子的动作却有些僵硬，看他冻成这样，慎又掏出自己袋子里的热饮，塞到他手里“给，热乎的，你暖暖手。”
看着上班族快乐离开的背影，吉野北人看看吃的，看看天，挑了一袋零食扯开塞到嘴里咯吱咯吱嚼开了。
2.
本来这件事可以算是轻轻揭过了，谁想到自从那天给他买吃的之后，北人似乎就常常出现在他周围，久而久之，甚至慎也开始期待起和他见面。
第三次在下班路上碰到北人后，二人终于互通了姓名——虽然北人只说了名字。
他指着星光不太明显的天空说，我的名字是星星的意思呢，可惜现在看不到啊。
突然，北人停下脚步朝他挥了挥手，原来转眼已经到了慎租住的公寓，下次见喽，他笑着说。
中午坐在咖啡厅正吃着三明治，慎面前的玻璃“咚咚”响了两声，抬头一看，北人富有冲击力的漂亮面庞一下撞入眼里。北人用口型一字一顿地说，我，进，去，一，下，好，吗？
慎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奋力嚼着向他招了招手，北人笑得眼睛都没了，回了个收到的手势，不一会便坐到了他旁边。
慎把餐盘推向他，北人摇摇头说不饿，只拿了几根套餐里的薯条吃。
虽然现在逐渐习惯，但慎还是常常怀疑北人是真的不用吃饭的吗？
两人就这样无言地吃着东西，慎却感觉到一种奇妙的温暖。
长谷川慎下班路上又看到北人，他坐在便利店外面的椅子上翘着腿翻杂志，衣服还是薄薄两件。
眼见着天上乌云翻滚一副要下暴雨的样子，慎不由得走上前去：
“怎么又坐在这里啊，北人？”
“因为没事干啊？”
“你还没找到下一家吗？家政服务？”见北人这么久还是没找到工作，他急得连说带比划的，男人却一脸惊讶地抬起头，仿佛听不懂他在讲什么，盯着他半晌才说：“……你好像误会了，不是那种性质的，怎么说呢，更加私人化吧？”你看着我像做家政的吗？北人合上杂志反问他，大眼睛眨了眨。
看他的外貌和穿着，长谷川慎也有怀疑过北人是不是当牛郎的，此话一出，配合他眼角惹人注目的泪痣（毫无理由），北人的脸上仿佛已经咔咔咔排出来五个大字——专职小白脸。
一道霹雳没从乌云里倒是从慎的头顶劈出来，天哪！自己不会是上套了吧？！顿时之前的各种“偶遇”都变得诡异起来。
还没等震惊完，豆大的雨点猛地砸到额头上，随即柏油路上大大小小的水迹不断增多连成一片，瞬间哗哗的雨声响了起来，慎顾不得那么多了抓着北人的手就往家里冲去。
3.
虽说这么稀里糊涂把人带回来了，慎也还没想好要怎么办。直接问你是当小白脸的吗？似乎有点不太礼貌。不问吧，自己似乎有点危险？
留他在家里住吧，好像俩人也没熟到这种程度，但是让他出去淋雨，即使北人愿意自己也不舍得。
“鞋放这里就可以吗？”北人小心又大胆地拎着鞋子往里走了几步。
“啊对我帮你放吧”好歹两人都淋了雨，不管怎样还是先进屋拿毛巾擦了头再作计较。
慎租住的公寓打扫得很干净，面积虽不大但灶台冰箱卫生间该有的都不缺，床倒是只有一张，但占大头的是巨大的衣柜和玻璃展示柜——放满了衣服鞋子——中间还要多摆个吃饭桌子，一下显得整个空间紧紧巴巴。
等到收拾妥当，外面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瓢泼的雨不停下着，慎和北人并排坐在床上，谁也没开口，但肚子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喊打破了寂静。
慎一下满脸通红捂着嘴，不知道在解释什么：“这个……就是，那个……”
北人噗嗤一声笑起来：“你家就没什么可吃的了吗？”
虽然北人的料理水平似乎也不是很好，但至少比切菜速度奇慢的自己强上点，北人切了点土豆萝卜，再加进去两袋速食咖喱煮着，俨然有点专业的样子。
不一会，米饭也蒸好了，两人各盛了满满一碗，淋上煮好的咖喱，顿时香气扑鼻。
端到饭桌上面对面坐下，说过我开动了，慎迫不及待地开吃。
虽然原料相差无几，但这盘咖喱比自己一个人凑活做的好吃太多，热乎乎的一勺吃下去，不只是口腔，温暖似乎下行流过心脏，流过胃，传向四肢和末梢。
慎上班没几年，社畜的辛苦倒是尝了个遍，见到家人的日子只有年节，平日可以和别人一起做饭吃饭都是奢望。但这种奢望现在却简简单单实现了。
慎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在咖喱被消灭殆尽的时候，慎以视死如归的心态开口：
“如果想买你的话，大概多少钱呢？”
（未完）
4.
吉野北人，25岁，被比自己小的男人说想买。
北人本来想说客人我们这里不提供这种服务的，看着他紧张的眼神突然明白过劲，恐怕被当成什么特殊职业。好吧！说话含糊不清的自己也有问题，不如趁机逗他玩玩。
北人伸出手，比了一个三。
“三万（日元）？”
慎面露喜色。北人摇摇头。
“三十……万？”
声音微微颤抖。
“三千。”
“三千？你这种小白脸只要三千？？？”
对面的男人腾地站了起来，差点掀翻桌子，又猛地坐了下来，凑近了问。
“三千，是一天三千吗？”似乎在说服自己这样才合理的样子。
“当然是一个月三千啊？这叫什么，零花？其他生活支出还是要给我钱的哦？”
北人看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尽量以一个“小白脸”的语气说完，说不定自己还挺有演艺天赋的。
不知从哪里变出了钱包，慎恭恭敬敬低头奉上三千日元。
北人的笑容僵硬一下，没想到慎是认真要买他。
无论怎么看，慎都是个心地善良的好青年，居然还有包养小白脸的嗜好？
外面的雨还是气势不减，噪声回荡在沉默的室内，北人忽然感觉这个人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有趣。
手上一轻，慎终于敢抬起头，北人数了数本就没几张的钱，托着腮饶有兴趣：
“成交。话说我要睡哪里啊？”
“……如果不介意的话就先睡我床上吧？我再去收拾一套被褥。”
“为什么？这不是你家吗？包了小白脸居然不睡在一起？”
“一起？！”
然而他说的话似乎颇有道理，一时没有反驳的理由。
“安心吧，我又不会吃了你，小白脸也是有职业道德的，至少不会偷你的钱。”
“？”
北人吃下最后一口咖喱，用勺子指着他如此宣告。
吉野北人，25岁，专职小白脸（暂定），住进了雇主长谷川慎的家里。
目标是探究雇主更多有趣之处。
5.
当晚，慎带着北人简单参观了一下他未来的“工作场所”。北人敲敲展示柜，对他满柜子的帽子鞋表示惊讶。
“这些是我的收藏品。”
“不错的爱好。”北人退后几步上下扫视，发出了赞叹，“厉害，要收集这些可不容易。”
事实也正如他所说，平日里慎为了随时能买下看中的时尚单品，说是节俭到吝啬也不为过，总也算是疲惫社畜生活中的一些精神寄托。
“衣柜里也有这些……”半分不好意思半分自豪，慎反手打开了旁边的衣柜。
“我可以摸吗？”“稍微的话，可以。”
小心翻动着颇有质感的衣物们，很快北人就看中了一件夹克外套。
“这件好帅！”
“啊！这是我最初从二手商店买的一件，超级酷吧，现在应该已经很难找到了……”话头一起慎就停不下来，一件件讲述起都是怎么与它们相遇的，讲到兴头上还连说带比划，直到觉察室内格外安静，只有慎的声音在回荡。
雨似乎停下了，没有任何杂音，时而附和两句的北人也彻底沉默下来。慎只有说到感兴趣的东西才会变成话痨，连志同道合的朋友也招架不来，更别提并不十分了解这类时尚的北人。
搞砸了——虽然严格说来北人是他雇来的小白脸，没有不听他说话的道理。
“刚才你说这个牌子的起源是什么来着？我还想继续听呢。”北人似乎并没有听倦，顺着话题轻轻拿起帽子察看。“啊，不好意思，忍不住拿起来了。”
“没有觉得很无聊吗？”
“因为慎讲得很清楚啊？不过慎之前的样子完全是个普通上班族嘛。啊，气场？气质？还是稍微不太一样。”
虽然很感谢北人的找补，慎倒也知道刚下班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还是学生时，慎从不愿意老实穿任何一套制服。可惜毕业后，慎入职了一家十分普通甚至可说老派的公司，个性过于外露反而会惹麻烦。
北人突然插话进来。
“……明天有什么计划吗？”“不，没什么？”
能带我去慎喜欢的店吗？北人如是说，手亲密地搭上了肩头。
隔天正碰上周末，慎给北人搭配了衣服，满足了潮人双双出街的愿望。逛了几家店，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北人总能在恰当的时机提出问题，二十四年来，慎从没有如此尽兴地讲述过自己热爱的事物，直到躺在床上还有些意犹未尽。
两人睡在一张床上本以为会是大问题，结果却意外和谐。旁边多了一个人多少会有些拥挤别扭，不知是北人身材纤细还是滤镜加成，慎反而觉得睡着更加舒适暖和。
正如他此前设想的，北人完美解决了陪伴这个需求，反而显得不像个小白脸了。
——除了早上。
北人即使听到闹铃响了也丝毫没有起床的意思，翻个身便缩回了被子里，等慎做好早饭要出门了才睡眼惺忪地跑到门口送别。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上家抛弃的吧！
“早上好~”北人哈欠连天，奋力想睁开眼睛。
“早上好，虽然已经不早了……别忘了吃饭。”
没时间等他把上下眼皮分开了，慎腹诽着推开门。
“我出门了。”
北人挥了挥手，又笑着勾了勾手指，慎不解其意，刚凑近身子就被抱住了。
没有什么多余的味道，仅仅是洗发水的香味——和慎用的是同一瓶，刺激着鼻腔。
“路上小心。”
北人若无其事地松开胳膊，再次挥了挥手。
等地铁的途中，慎忍不住开始搜索：小白脸一般都做什么。
一搜才发现，有不少人发帖分享包养小白脸的日常，有住在家里的，也有偶尔约会的，有做到情侣关系以上的，也有单纯陪着吃饭的，甚至也不是都长得帅气逼人。
一个匿名用户在帖子末尾发出忠告——不要把自己当成唯一。也不要把他当成唯一。并毫不意外收到了‘这种道理谁都知道啊www’的无情回复。
广播响起，地铁进站。早高峰的威力不可小觑，慎急忙把手机塞进包里。
6.
大概我也没救了——
短短几周，慎自觉出现了依赖心理，只要和北人呆在一起，就莫名感到心情舒畅。
“真想一下班就见到北人啊。”
“呵呵，说不定真的能实现哦。”
北人夹起菜试试味道，嚼了嚼便吐出舌头。看来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雇北人的钱虽然很少，但生活的开销才是真的大，眼见着冬天到了，本着既然养了小白脸就要养好的宗旨，慎给他买了不少衣服，还添了些床上用品。
北人的确有抵得上这些的价值，花起钱来不算心疼，只是要更加节约了。掰着手指头算算，离发薪日只剩几天，尽量不外食可以不动用存款。
北人自告奋勇地申请担起做饭的重任。他本来厨艺平平，最近似乎在照着食谱学做饭，渐渐有模有样起来。
“或许我也有当厨师的天赋也说不定。”
“嗯？”
“没什么，给。”
捣鼓了几天，他还真的做了便当给慎。
挨到午饭时间，慎掏出袋子拿出来之不易的便当，一条便签掉了出来。
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午安~别忘了吃饭，晚上有惊喜❤
“咦，长谷川，你居然自己带了饭！难道是爱妻便当？”
“我就说这种帅哥不可能没女朋友！”
听到这两道声音，慎就一阵头疼。来者是称为公司的麻烦之一也不为过的二人组，慎并非对他们有意见，只是实在聊不投机，一直单方面秉持互不打扰的原则罢了。
即便如此，也常常被找上门来。
“不是女朋友，”慎不想让他们指手画脚，但总不能直说自己养了个小白脸。
“你自己做的？”
“……是我朋友做的，他最近经济比较困难，住在我家帮我做做饭什么的。”
他们半信半疑地窥探北人的便签，慎索性把它揉了揉扔进废纸篓。
二人组自讨没趣，不再理会他。
唉，真是麻烦。
看他们走远，慎伸手把那一团捡回来展平，找了本不常用的参考册，把皱皱巴巴的纸片夹了进去，祈祷能早日压平它。
打开便当盒，角落里的章鱼香肠格外显眼，不知道是图省事还是怎样，北人强行把它们塞在一个格子里，有两个切得歪七扭八，不过剩下的就规整起来。为什么要学这种？慎夹起一个放进嘴里。
嗯，普通的很好吃。
此后便是昏天黑地的工作。临近年底，各类总结性事务不在少数，慎本意是想赚点加班费，在人人加班的现状下也不敢再提。
再看表已经超出下班时间半个小时，一条未读消息显眼地显示在屏幕上。
——我来接你回家吧？
刚想回不用了，定睛一看已经是一个小时前发的了，随即就像有心灵感应般又蹦出一条：
——我已经在楼下了，忙完了吗？
——马上就下楼了，稍等！
慎赶紧把文件随便理了理，在电梯下楼的前一秒挤进去。好巧不巧，本来还想尽量避开，反倒和难缠二人组站在了一起。
熬到电梯开门，慎迈开步子，在不跑起来的前提下飞速前进。
“慎！”
北人站在楼梯下，穿着慎搭配的服装，与他自己随性的风格不同，颇有几分灼眼的帅气。本是随口说说，谁知北人记在心里真来接他，这感觉意外开心。
情绪一下高涨起来，还没等他回话，背后横插进个人来。
“长谷川，这就是你的那个朋友吗？”
“啊，是的……”
“你好，我是北人，平常请多多关照我家慎，可不要欺负他啊？”
或许是他太理直气壮，也或许是笑容太过闪亮，麻烦同事反而草草握了下手就急忙扭头走了。
“不好意思，我随便编了个理由，说你是我朋友。”
“这又怎么了，难道还能直接说我是小白脸吗？”
慎觉得有些抬不起头，北人毫不在意，胳膊挽了上来，亲昵地把头靠近。无论怎么个性张扬，混进熙攘的人群中便没人在意他们到底是朋友、情侣，还是小白脸和雇主。
“下午在家做什么呢？”
“睡觉，早起给慎做饭实在是太困了，”北人边说边打了个大哈欠，“要怎么奖励我？”北人抬眼看他，被这样年纪小（？）的人拜托，慎也招架不住。
不过真的应允下来，北人又说没有想好，就这样径直回了家。
睡前，北人一反常态看起了书，准确来说是时尚杂志的特辑版，着重介绍了流行搭配和机能风服饰。慎应该会喜欢这种的吧。北人时不时用手指点着书页，虽不是每一种都合慎的胃口，但也中了十之八九。
“以后我也可以自称专家了，研究慎方面的。”
抬眼窥视，他的侧脸线条优美清晰，发尾蓬松地垂在脖子上。想起他的关心都是与钱挂钩的，慎稍微有些郁闷。不过这也怪不得他，干这一行的是北人，雇他的也正是自己，选择了以金钱交易开始就不能奢求太多，至少他的陪伴切实存在着。
注意到他的眼神，北人轻轻抚摸慎的头发。
“晚安，睡吧。”
听话钻进被子里只露两只眼睛，慎试探性地说：
“如果我说……不想北人再干下去了，你要怎么办？”
“慎要赶我走吗？”
“不，只是如果北人想走呢？”
噗嗤，北人笑出了声，把书放到一旁，“慎是不会主动说想要的类型呢。”
你想要我留在这里吗，北人歪着头凑近，在耳边喃喃道。
温暖的气息喷吐上来，慎一时说不出话。
不想说吗？不过也没关系，北人无比肯定地用了陈述句。
“我想好了，作为奖励，我们去游乐园约会吧。”
7.
游乐园约会是个颇为正统派的选择，更狠辣一点评价就是老土。
顺势提出要求，没想到慎会如此爽快答应。
熬过几天到了发薪日，两人商量下把日期定在了周六，尽量保证从开园玩到闭园。慎这种长期加班的状态实在是不太健康，好在他完全没丧失玩乐的热情，北人暗暗松了口气。
游乐园巨大的招牌虽更新过，但还能看出过去的影子。北人上一次来还是中学时和爸妈一起，正撞上人流量最多的时候，大半时间都用来排队。不知道慎又是和谁来的呢？
目前算是旅游淡季，临近年末，气温又转冷，既不是节日，也没有什么活动。尽管如此，售票处还是需要排队。慎沉默着等待，不说话时，他颇有一股冷淡的气场，配合英挺的五官，足以让一般人退避三舍，这样看来平淡的公司生活似乎不适合他。和北人一起时，这种锐气稍有减弱，注意到他的视线，慎开口了。
“怎么了？”
“不说话吗？”
“就是，这样站着稍微有点冷……”
出门时耍帅叠起的领子立了起来，慎缩着脖子讲话慢吞吞。北人笑得停不下来，扯下（慎买的）围巾一圈圈给他绕上。
果然越是和他相处，越能发现更多有趣的地方。
仅仅过了一道大门，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捏着打过孔的票环视一圈，除了树光秃秃有些可怜，其他一切如初。憨态可掬的吉祥物正晃动着身体和人拍照。
“我们也去拍吧？”
北人还算好，慎这一身防风夹克配靴子颜色灰暗，正好是吉祥物的反面。可他却把身子放低，凑近比了个“v”字，有点不搭，也有点可爱。
照片几分钟就洗了出来，实际效果不尽人意，慎倒蛮喜欢，小心收进包里。
“不坐坐过山车吗？”
过山车算北人少数有经验的设施，一看到就兴致勃勃走过去。
“这个有点……”“不能坐吗？”“能是能……”
慎又看了看宣传语，这座过山车的卖点是高度更高，同时有更多的螺旋。
到底还是上去玩了，慎坐在座位上喜怕参半，随着车厢慢慢爬上，逐渐绷紧了脸。
让北人看到害怕的样子实在有点丢人，正准备闭眼迎接冲击时，旁边的喊声把他吓了一跳。
“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呜呼~”
北人大喊大笑着，毫不在意地看过来，颇有叫他一起的意思。
“？等等——啊啊啊啊啊啊啊！”
大螺旋不等人，直接冲破了所有矜持。大声喊出来反而没太怕了，要被抛出去的恐惧和离心力造就的爽快感混合在一起，慎意外地享受其中。
以过山车为起点，抛弃掉所有顾虑，接下来的设施都可以畅快游玩了。
直到路过鬼屋。继先走左边还是先走右边，两人发生了第二次分歧。
“鬼屋不行啊……”
“我以前玩过，感觉也不是很吓人吧。”
“真的吗？我来这里从来不去的。”
“那你就抱紧我好了。”说完就张开双臂扒了上去。
然后吉野北人就成功体会到被挟持是一种什么感受。
午饭时间，北人把餐盘放在桌上，装模作样地捂住喉咙。
“真的差点被勒死咳咳——”
“我也没这么用力吧……”
“骗你的骗你的，和其他人可不要来这里，慎的形象都碎光了。”
“反正和北人一起又不用在意。”
嗯？我没听见？北人故意贴过去，吃饭的慎下巴一动一动，轻巧地躲开了。
北人也叉起一块，伸到他面前。
慎会意地咬下，认真开始咀嚼。投食的乐趣莫过于此吧。
“好吃。”慎笑得有些羞涩，伸手抚了下耳环。
啊！能来游乐园真的太好了！
对面的慎一脸惊讶，好像不小心把心声说出来了。
上午的项目太过刺激，在长椅上休息了一会，两人开始随意闲逛。
北人硬是拽着慎去坐旋转木马，还特意选了一个可以并排坐的双人马车，晃晃悠悠地跟着音乐转圈。下午的阳光斜斜照过来，颇有些舒适。
周围都是小朋友骑在马背上，家长兴致勃勃地给他们拍照。
慎摸出手机，拽拽北人的袖子，这边的摄影师也要开始工作了。结果一次没有拍到满意的照片，慎反而拉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
走走歇歇，又坐了一趟过山车，时间过得很快。夜幕初上，游乐园的彩灯逐渐亮了起来，最耀眼的莫过于矗立在中央的摩天轮。
这座庞大的设施最初是打着“一家人观赏美景”旗号宣传的，近几年好像更换了宣传策略，变成了“情侣浪漫约会”，非但没有关系，反而更符合今天的主题。
和北人在小小的轿厢里二人独处不免有些紧张，细微的衣物摩擦声都惹得人神经紧张。好在内部窗户占比格外高，随着高度不断上升，透过玻璃甚至可以看到远处的广播塔，摩天轮自身的彩灯也在不断变换着色彩，各个方向的有趣风景都足以吸引注意力。
北人突然起身坐到他身旁，厢体瞬间微微晃动起来。
“哇北人，你干什么？”
虽说不算恐高，突然来这一遭，心里还是打起了鼓。
北人扭头望过来，距离近到可以看清他眼角迷人的泪痣。慎心跳还未平息，不知所以地和他对视。静静凝视他几秒，北人恶作剧般笑了起来：“到最高处了呢，你看——”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远处的城堡前放起了烟花，闪光拖着尾巴冲上天空，盛大地在漆黑的夜空中绽放，随即化成点点星芒坠落，而新一朵又耀眼炸开……
游客、设施、彩灯皆是衬托，任由烟花绚丽舞蹈。
轿厢里明暗交错，说不出的情绪涌了起来，像是感动又有所不同。
一阵柔软的触感传来，北人从身后环抱住他，轻轻靠了上来。
“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很漂亮！能和北人一起看真好啊！
可简单几句完全没法表达心情，就在犹豫的几秒，天空归于沉寂。
“真快啊，烟花放完了。”
好可惜。北人的嘴唇微微动着，松开了手。
8.
按了下门铃，慎整理了一下发型，等北人慢吞吞来开门。
马上就要到圣诞节了，上班的几年不是和朋友一起聚会，就是一个人在家看电视节目，从没想过要做什么装饰。
估计还要一会，不会北人还忙着穿衣服吧，想象下他手忙脚乱的场面就笑起来，又打开袋子检查了一遍东西，彩灯、圣诞帽、圣诞花环，还有一个圣诞老人玩偶，简简单单但是一样不少。
左等右等也没有人开门，看看手机，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北人难道不在家？
自从开始养北人，他每个晚上都会笑着打开门，三不五时也会去接慎下班。
这种小概率事件真的会发生吗？
慎掏出钥匙打开门，屋内一片漆黑。
“北人？”
睡了吗？也有可能，毕竟他的作息这么不规律。
“北人，别闹了？我回来了啊？”
放下袋子，塑料袋发出了哗啦的响声，依旧无人应答。
“北人……？”
慎逐渐害怕了起来，周身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度，鞋也来不及脱就踏过地面，发出一串急促的沉闷响声。“啪”打开灯，有些炫目。房间格局简单一看到底，没有任何一个缝隙能藏下人，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打开衣柜，衣服微微晃动了一下便重归平静，并没有什么北人笑着钻出来的惊喜。厕所、窗帘后面、床底下自然也是一无所获。
“到底去哪里了！”
慎手抖得厉害，慌张摸索着手机，终于在裤兜里发现，好不容易抽出来还差点掉到地上，在通讯录翻找太麻烦，慎直接拨通了北人的电话。
焦急等待了半分钟，只有嘟嘟的忙音在耳边回响。
北人？真的走了？
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来，走的时候也什么都没带走。
床单被褥整理好，用过的杯子洗干净倒扣在水池，书本按顺序摆放整齐。
过去回家时是怎样，慎突然想不起来，连他走前是否细致打扫都无法确定。
颓然在床沿坐下，往常总嫌小的床此刻却变得空荡起来。
北人的好意来得太猛烈，享受的同时也逐渐懒于改变什么，凡事都简单地作出回应，渐渐忘记维系二人的只有脆弱的金钱关系。
不要把自己当成唯一。也不要把他当成唯一。
简单的道理谁都明白，可是。
如果在摩天轮上回抱他是不是就能传达自己的想法了？
“我想要你留在这里啊……”
9.
吉野北人，25岁，专职小白脸，目前十分焦急。
原因无他，现代社会手机突然没电可以算作第二大惨事。第一也说不定。
翻翻兜，简单算算，身上的钱不够坐出租。北人吐了口气，只能坐地铁了。
为了买食材特意跑到了这个商场，结果变成这种下场，好在还挑了一个圣诞老人玩偶，这就算做歉礼了。
慎应该会高兴吧？
正盘算着，忽然有人叫他：
“北人！”
“呜哇，爸！你怎么在这里！”
刚才就感觉前面的身影有些眼熟，没想到还真是，北人心虚地停下脚步。
“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里闲逛！马上就新年了，还打不打算回家过了！”
糟了，散心几个月也没个回复，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但是北人还不能被揪回去。
“你先别急，我现在住在我朋友家里……总得让我跟人家道个别吧？你看，我菜都买好了——”
北人举起袋子挥了挥，好说歹说会在过年时回家，总算把一脸狐疑的父亲劝走了。
晚间的地铁有些空荡，北人随意坐下，袋子放在旁边。对面的上班族昏昏欲睡，像钟摆一样摇晃着，险些从座位上跌下来。看着她慌乱地坐好，北人想，平时的慎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如果能让他高兴一点，这几个月也不算白费。
对了，摩天轮上慎想要说什么呢？北人本来想说点耍帅的话，靠在他身上却一句都忘了，最后只是无言地看完了烟花，怎么想都很可惜。
折腾了半天总算回到家门口，按下门铃，北人忽然想到，这似乎还是第一次让慎给自己开门，心情又好了起来。
甩着袋子等了半天还没人开门，慎不在家吗？明明在楼下看到房间亮着灯呢。
北人伸手准备按下门铃，门猛然打开，一张哭花的脸露了出来。
“北人！”
慎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把抱住他。
真是太糟了，唯一晚回家的一天却撞上慎心情不好。无论如何尽力安慰应该是最好的选择。只是他抱得太紧，双臂以上完全动弹不得。
“怎么了怎么了慎，这么突然？”
“我想你留在这里！北人!”
北人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是自己以前说过的话。唉，真是可爱的家伙。
“嗯。我不走。”
“和北人在一起就会很开心，所以留在这里吧……”
“嗯，我知道，我不走，你看，我刚买了菜。”
只是手机没电了钱又不够，回家太晚让你担心了。
也不知慎听懂了没有，只是稍稍放松了一点力气，并没有松手，北人好歹控制他让两人横着进了家，还顺手把门关了。
10.
和北人一起布置好家，房间里顿时充满了节日气息。两个圣诞老人玩偶挤在一起，正好成了一对。竟然买了同样的款式，也是一种别样的缘分吧。
“对了北人，我新年要回老家，你自己在家可以吗？还是说和我一起？你家人……啊，如果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北人这么年轻，有事不求助家里，反而选择当小白脸，可能有别样的难处吧。
就是他温柔的这点才难办！
和他说自己待在这就可以趁机回家——但这样下去迟早会暴露的。北人实在没有勇气、也没有自信去面对那种结果。
明明做小白脸的是我，也不知是谁被谁骗到。
两人对坐在餐桌两边，恰似最初那一天。
“其实我——”
“慎，有一件事我必须和你说。”
声音重叠在一起，等待片刻对面没有回音，北人便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我不是小白脸。”
“？”
慎感到自己的脸变成了一个扭曲的形状。
你不是小白脸还有谁是？
“我的名字是，吉野北人，嘛就是那个吉野家装公司的吉野……”
北人心虚地转移视线。
等等，这个姓氏似乎有些熟悉。
吉野、吉野，吉野！半年前的一桩委托就是来自这家公司，直到现在还不时有合作，好像就是麻烦二人组负责的。陷入泥沼的大脑突然迸发智慧火花。
怪不得一开始就觉得他和平常的小白脸不一样，网上的帖子反而是误导。
“你家是开公司的为什么要骗我？骗我没工作？骗我是小白脸？”
“非常抱歉……”
北人一下子缩小了一圈，凭慎现在的气势可以整个把他吞下去。
无言僵持了一段时间，北人鬼鬼祟祟地举起手。
“慎さん，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讲。”
“讲。”
“其实是你先要买我的。”
本着一个人尴尬不如一起尴尬的原则，北人果断把他拖下了水。
“那是你！太有欺骗性……”
“对不起，都怪我做了顿咖喱就把慎さん骗了！”
“你完全没想道歉吧！”
北人偷摸抓住他的手，眨着大眼睛。
“你想要我留下，我也想留下，这不是一样的吗？”
也没什么损失你说对吧。见他没反抗，北人趁机把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
好像，事实上，其实也，确实没有什么损失。
“唯一的区别就是，不用给钱我也会陪着你。”
虽然是没什么诱惑力的条件，北人还是大着胆子说了出来。
“噗嗤。”
可能是太白的缘故，慎的脸还红通通，配上谜一般的笑声，有些怪。
渐渐憋笑转换为合不拢嘴的大笑，慎的笑声要顶破房顶，笑得要从桌子上摔下去，笑得北人都能数清他的牙齿。
“我说了……很搞笑的话吗？”
北人迷茫地问。
“不是哈哈哈哈哈哈，是，其实你还没领这个月的钱。”
怪不得觉得兜里的钱格外少！
“咳，你有所不知，从这个月开始，月薪就降到了0日元。本人预支了服务，不应该感谢我吗？”
“非常感谢！”慎抹掉笑出的眼泪，毕恭毕敬托起一团空气：“这是您的工资！”
北人毫不犹豫地把手放上去。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