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光灯咔咔地在眼前爆发,是以前十分熟悉的场景。然而大概是许久没拍杂志的原因,川村壱马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些不自然,因此成片里的人看起来也是稍显紧绷的状态。
折腾了比记忆里的工作状态更长的时间才选出合适数量的成片,终于结束拍摄状态,川村壱马长舒一口气,面对镜头的拍摄在以前几乎是比吃饭更熟悉的事,但对于近几年已经算是逐渐游离娱乐圈中心的他来说依然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偶尔翻阅时尚杂志的时候能清晰地感受到如今时尚圈的喜好,比起自己还活跃的时期更加别具一格,也更难以驾驭,不过他拍摄的系列算是较为稳重的风格,身上的深色皮衣还有些崭新皮革的味道。
和摄影师、道具师一一道谢、道别,在影棚门口接过经纪人递过来的衣物,一边走一边笑着说:“我没骗你吧,真的苦手镜头了。”
“你能出来拍我还要感谢你呢。”对接他这份工作的是出道的元经纪人松本,工作身份之外也是久未见面的老同事老朋友,此时比起商务工作的相处状态,更像是熟人之间的难得叙旧。
“这几年一直带新人吗?啊…他们也不能算新人了吧,出道多少年了?”
“下个月满五年,结成也七年了。”松本说,“真的快啊,他们末子要比你小了快十岁呢。”
“出名趁早,挺好的。”
话是这么说,川村壱马清楚娱乐圈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过小的时候就进入娱乐圈,其中的痛苦和泪水只有自己知道,他在17岁的年纪踏入此地已经算是合适的时机,出道后的无数年月里也是经历了从无到有,耳朵里的声音从小场地的杂乱应援到巨型会场的万人欢呼,也遇到过尽力奔跑的时候被无形的锁链被迫减慢前进的速度,有过柳暗花明,也有过尽听天命。
大染缸里的颜色总是纷杂多样,任何人来来走走都不是新鲜事,吃不了的苦总有别人愿意替你吃,也有人扛着压力吃了十几年的苦,事业有成但还未到顶级便自动放缓脚步,比如川村壱马。
“最近没接新的活吗?上次看你出现都是去年了,那部片子挺成功的吧,也没见你跟上后续作品呢。”
“可能是以前跑得…太快了吧,好胜心强的时候过去了,年纪上来反而对名气没那么高的执念,做艺人我也不能算不成功,只是一想到像过去一样高强度打戏我就犯怵,挑些送上门的喜欢的本子接就好了。”
“还记得自己以前拍过打戏啊?也是,你就算彻底归隐了也不会忘了这个的,就是最近作品一个个文艺得要么品酒要么拉琴。”松本有些嗔怪地说。
“是表面琴师背后是杀手,”川村壱马纠正他,“文艺悬疑电影,剧情很有趣的,一听你就没看完。”
“好好好,川村君想做的都是对的,这么久不对接你的工作了,拍个宣传杂志都呛我两句!”
“赔罪。老地方请你喝咖啡。”
有段时间没有频繁摄入咖啡的胃对突然灌入的提神水还有些不适应,川村壱马不受控地抖了一下,表情有些痛苦。
但冰美式就是这样,极端地刺激味觉又容易让人上瘾,川村壱马也不例外,以前高压工作的时期几乎是当水喝,被各种爆炸信息充斥大脑的时候被极端的苦感刺激,会有种诡异的快感。川村壱马还能想起以前一口闷一杯之后大脑就像立刻被加速了开机速度,整个人逐渐进入异常兴奋的状态的感觉。
松本年纪大了,喝不了太刺激的东西,温和的拿铁更适合他。两个人聊着各自的现状和近期的一些事,说着说着就提到队友们。
“签走的几个孩子我了解得相对少点,但总体来说,大家还都不错。你们当年都是听话努力的孩子,做什么都会好的。”松本慢悠悠地说,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回想起当初带着超大型团从出道以来的日子。
他全面负责的第一个团体,即便已经过去十几年之久,看着成长起来的每个人和整体团队的起伏依然是感慨万千。
话题的亲历者总是有很多话说的,两个人一句两句地聊,聊比赛时,聊刚出道,聊第一次演唱会,聊台前幕后,聊所有队友们的现状。总得来说确实不错,大家都是怀抱着一样的梦想走上这条路的,如今虽不能说全都是摸到事业巅峰级别的功成名就,也够对得起当初日日夜夜流的汗水,社交平台和私下或多或少的交流里能感受到大家基本都是在随着自己的心意做事和生活,听过松本的话也算是对老同事们都更放心些了。
离开咖啡店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暮秋的傍晚有些凉意,和松本道别后川村壱马打了一辆计程车,他有段时间没有回来了,一直在大阪老家打理自己的小产业,对京都的热闹倒是并不陌生。
在后座看着依然灯火阑珊的京都夜景,快速行驶的汽车使他无法仔细看什么,只能在黑夜的底色里感受到远处近处各色的霓虹灯从眼前划过,留下拖拽的光影,像把一瞬的花火变得绵长,如流星般被尽收眼底。
川村壱马无言地看着窗外,脑海里翻腾着今天和老同事漫长的交谈。他们聊了几个小时,让他翻来覆去想的只是其中一个信息。
“吉野北人要结婚了,下个月的事。”
他和吉野北人关系一直算不上亲密,近些年除了工作上偶尔有重叠的部分,私下的交流接触除了难得的几次团队聚餐,就是逢年过节或者谁生日在社交软件上的几句问候近况。
也不能说一无所知,互相接了什么新工作都是知道的,从报道上,从接触到的传媒团队里,从圈外好友嘴里。
圈子里没有秘密,何况是曾经共事了那么多年共同好友光是成员就十几个的人,去年的电影反响不错,吉野北人自然是知道的,也发了消息庆祝。
但也就是会说句恭喜,寒暄两句近况的程度,共享的信息少到几乎没有闲聊的可能。川村壱马只是模糊地记得吉野北人好像有了交往对象,信息来源也记不清了,而现在婚礼日期都已经定下来了,他才从过去的老同事那里知道这件事。
对于老相方的喜事川村壱马内心绝对是恭喜的,但他还是有些生气,这样重要的事,吉野北人无论如何也应该亲自和他说吧。
回到在京都的住所便拨通了许久未联系的电话,通讯信息显示上次联系是八个月之前,成员的生日为契机的难得聚会,十来秒的对话,是他找不到饭店的包间时吉野北人打来的。
很快就接通,还是熟悉的声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是壱马吗?
没想到开场是这样,川村壱马便说是我。对面似乎还是有些不确定,又问真的是吗?
川村壱马有些想笑,问吉野先生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听到对面也传来声低笑后总算是可以正常对话了。
吉野北人问他突然打来有什么事,川村壱马拐弯抹角地提了最近自己的新工作,拍了新的宣传杂志,和经纪人见面了,等等,在对方一句句“嗯”下,最终还是直白地表达了这通电话的目的。
“北人,要结婚的事情,为什么不亲自和我说?”他的喉结上下活动了一下,“是从松本先生那里才知道的。”
对面安静了几秒钟,吉野北人略带歉意的声音传来:“抱歉啊,壱马,我想要邀请你的,只是婚前准备的事情太多。”
一阵停顿,似乎是在整理语言,川村壱马也没有催促。
“太忙了。本来这几天大概就要通知所有朋友们,没想到你提前知道了。你也明白,圈子里关系复杂,我怕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人,才先告诉了松本先生,他比我们…比我,要灵活得多。”
挑不出毛病的理由,川村壱马也不愿再揣测其他,这样的电话也快速挂掉的话显然不太合适。想挑些轻松的话题来说又一时间找不到能聊的点,思来想去间安静了好几秒,倒是对面先传来了声音。
“我的婚礼一定会邀请你的。”
“嗯,我没有怪罪北人的意思。”
对话的氛围有些尴尬,川村壱马依然不知道怎么接下一句,但是感觉到吉野北人好像走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
“你可是川村壱马。”
吉野北人的婚礼上,川村壱马是一定会出现的。这件事甚至比吉野北人在典礼上会穿哪件西服更有确定性。
在作为艺人的长久的活动期里,外界对于他们好像逐渐达成了一种奇怪的共识,无论是媒体报道还是大众舆论,还是相方的时候自然是永远一起出现,近些年个人活动开展起来,通稿或是相关消息上也逐渐不再频繁地出现前缀和另一个人名,可大家依然记得以前的日子。
大部分人会说,他们像是天生的搭档,两个人相性高,声音搭,舞台上真的很完美,然后大概率就会意难平地说可惜这几年没什么机会听到了。一些账号还喜欢搞一些最想看到什么组合再合作一次之类的无用投票,没任何意义,但多数时候他们俩是会上榜的。
当事人自然也清楚,团队出身的人事业是在一起成就出来的,在相当长的年月里和十几个人一起尽力地奔跑,去试图触碰到遥不可及的星,尽管过程似乎不是那么尽如人意。
和所有成员一样,川村壱马也敬畏而珍惜着共事的所有时光,团队的一体感相当强,而他和吉野北人作为相同的工种,多年下来在无数次表演里磨合出的合作模式更是极为重要的。
如果说选择他们作为优胜者的老板是给了一块做艺人最初的敲门砖,那吉野北人可以说是在走到今天三十多年的人生里,和他最称得上一句互相成就的人。录歌曲,上舞台,拍电影,老相方一直站在他身边最近的位置。
所以吉野北人的婚礼,他是一定会出现的。
他提议要不要办单身派对,圈外的朋友在京都办过,他知晓一些经验,吉野北人思考了一下说当然可以,但是担心成员聚不齐。
“确实啊……”大家都有自己的事忙,川村壱马也没再多说,简单聊了两句便结束了通话,最后一句话是“北人,新婚快乐。”
感受到断线的轻微震动后才把手机从脸旁移开,微热的电子设备紧贴着皮肤,有些不舒服。
时间还比较早,川村壱马坐了一会,起身走进卧室换上了睡衣,去到厨房习惯性想热杯牛奶喝,意识到四处都很空荡才想起来这是久未居住的京都,昨天风尘仆仆地回来,什么都没有准备,连电水壶的内胆都有些干涩。
于是又做了简单的家务,好歹是扫去了些漂浮在空气里的尘土感。整理好后坐回桌前,房间里并不热,但轻微的运动还是让他出了一点薄汗。
身体表层在散发着热度,川村壱马安静地坐着,感觉大脑有点空又有点乱。近几年越发感觉思考的时候好像不再和以前一样灵活了,就像现在被莫名涌上来的茫然感包围,而他有些不知所措。
联系吉野北人是礼数周全的表现之一,尽管确实不解为什么他会是从别人口中得知消息的那个,最终的目的也依然是表达祝福,或者说除此之外他其实也没有什么表达别的想法的立场。
挂了电话后川村壱马才开始后知后觉,吉野北人要结婚了。
不是什么别的事,是要去组建一个法律意义上的家庭。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词,可能是从未把自己和这方面的事放在一起想,同龄的相方结婚,三个因素组合在一起,咀嚼了含义后,后劲儿上来才觉得是有些冲击的事实。
要见证老相方的人生大事了啊。
而立之年已过,遇到合适的人便选择组建家庭,往后相伴一生,是郑重而认真的转折点。作为吉野北人的同事和朋友他当然不允许自己错过见证的机会。
典礼上吉野北人大概率会让他说点什么,能够被成员或经纪人发到公开平台上的合照里他也一定是站在新郎身旁的,因为他是川村壱马。
新娘应该是圈外人,否则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但他不免有些好奇和吉野北人互相选择共度余生的伴侣,会是怎么样的一位女性。
试图猜测发现毫无头绪,十几年的交往也并没深到能互相了解理想型的程度。他还是比较适合作为曾经的合作者和共事人,去旁观对方马上要完成的非常重要的身份转变。
相方对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
这样的问题早就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偏偏媒体和大众们永远乐此不疲,人类向来乐于揣测他人的情感,所以在镜头前说出、做出迎合观众期盼的言行也艺人的职责之一。
川村壱马会说,和北人君从一开始就在一起,一直以来在最重要的工作上都只是和彼此合作,几乎没有试过其他的了,未来有机会的话,可能和一些新伙伴会有新奇的合作体验,但我觉得很难遇到和北人君一样合适的拍档了。
吉野北人也会说,我们好像是为了相遇而相遇的。
每次都是变着花样地回答,说得倒也都是真话,不能算不诚恳。确实是彼此最合得来,在长久的职业生涯里早就形成了习惯,以团队出现在大众视野里时,他们俩对彼此的重要程度就像川村壱马常年佩戴的隐形眼镜一样不可或缺。
饭要吃不同口味的才有新鲜感,歌曲也要一起唱才更有层次感,更吸引人,配合舞者们出神入化的表现力和肢体语言,给观众们呈现满汉全席。十几年来,观众们对他们提供的成品总归是夸赞多于不满的。
但生活毕竟不是顿顿满汉全席,当艺人的更不用想,吃面包就白水都会被说摄入了额外的碳水。和吉野北人的其余交流就如同他们苍白的饭食一样,一定是有的,也就仅仅是有而已。
舞台之外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本来就是负责唱跳的歌手,没有义务被迫履行演员的义务,尽管他们都知道观众乐于见到两个人之间的各种互动,但很多事情过犹不及。
业务实力才是赚钱吃饭的根本所在,除此之外什么都是过眼云烟,流星一样转瞬即逝的。已经够忙碌的行程里早没了抬头观赏星月的心思,年轻的时候有考虑浪漫的功夫川村壱马更愿意多泡健身房,按照针对性极强的计划去训练自己。
他和吉野北人还在一起拍戏,事务所的铁板剧集,接下来的时候身上就被压了分量极重的期许,他们用尽心思去揣摩,剧情和人设是不难理解的,断断续续地拍了很多部,流氓学校的一二把手倒是一直没变。
因为角色的原因和吉野北人也有亲近的机会,虽然往往拍完了就又回到以前的状态,还好他们很好地展示了编剧想要表达的角色之间的关系。
其实演绎压力不小,本来就是非科班出身,剧情要求还需要表现打斗场面,其中不乏危险的,没有经验不是借口,拍完永远是肌肉酸痛一身伤,大家都一样,前辈们拍摄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
松本先生说的“不会忘了自己拍过打戏”指的便是这些。原本都不是擅长打架的人,为了工作都当了好多年的不良少年。
他和吉野北人有一场雨中打斗的场面,雨是人工的,在泥潭里滚来滚去地拍了好久,地面又滑又湿,在夏天的拍摄拍到冻得嘴唇都打哆嗦,才随着高城司倒在枫士雄的肩膀上听见了一声“cut!结束!”
这是刚开始的记忆了,纵观后面的其他拍摄经历,更苦的也有,但这场样子实在是过于狼狈,两个好面子的人看着对方糊着一脸的沾着泥浆雨水的头发,结束之后在休息的酒店里聊到了深夜,抱怨花了多少时间才冲洗干净一身的污渍。川村壱马问他,你觉得阿司为什么不远万里非要找枫士雄打这场架。
吉野北人说,他像是给自己的困顿找一个合适的出口。
思考了一会又说,也许对司来说,枫士雄的存在令他是个更完整的人。自己在鬼邪高也可以自成一派但那不是他想要的,他是去解决问题。
“最终也解决了,枫士雄回来了嘛。”
人物性格动机在这样题材的剧里其实不算重要,聊天的话题很快也转向了过两天的打斗场面应该如何拍摄,这几天该怎么锻炼肌肉达到最好看的上镜效果云云。杀青的时候每个人都一脸战损,嘴角流血还是额角破了,川村壱马用尽了全力去表现,还好正片的效果和他打出拳头时的力度正比,甚至出现了“自己原来还挺会打架的”这样的念头。
杀青宴是一定有的,杯子里难得装的是酒精饮品,彼时的川村壱马对自己的控制到了近乎严苛的地步,不知道多久没碰过酒精,结果就是稍微一喝就有点晕乎,最后盯着杯子里装了好多轮还是喝不完的液体表面,里面倒映着房顶明亮的灯光,随着容器的轻微颤动如同湖水倒映的月亮一样有些破碎。
晕乎的大脑变得有些感性,耳朵里回想着刚才听到的或夸奖或勉励,盯着杯中出神,觉得自己是不是离想要触及的东西更近了一步。
杯中液体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光亮的倒影消失在眼前,一只手伸过来拍拍他,是身边脸同样有些红的吉野北人,经纪人也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应该再敬导演一杯。
和相方站起来再喝一杯,一杯又一杯,逐渐昏沉的思维里开始充斥对未来的想象,喝醉的人想象的画面也是不成型的,有成员的脸有刺眼的镁光灯有休息室的镜子有颁奖台,有圈外的亲人朋友,有身边站着的吉野北人。
枫士雄和司是好搭档,他和吉野北人也是。戏里戏外都一样更让他们的关系在粉丝口中多了许多值得探讨的地方。
后面又拍了很多部,继续当不良少年,梳着背头和金黄色炸毛头四处干架,事务所之外的演员同僚来来往往,但是直到项目叫停的时候他们两个主要角色都还没有毕业。川村壱马对枫士雄有些不舍,但是剧组之外,团体所走的道路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随着各种各样的工作开展就更加忙碌。现在想起来才觉得,虽然第一次拍摄激烈打斗戏的记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但是鬼邪高,枫士雄和阿司,等等等等,和被束之高阁的东西会落灰一样,记忆在逐渐尘封后也有些褪色了。
川村壱马准备在婚礼上给吉野北人整点煽情,从十六七岁刚相识到现在,光是台前幕后就太多只有成员内部能懂的事,凑个几百字还是绰绰有余。冲着让他掉点眼泪去的,结果复盘着过去又把自己也弄得有点感性。想着要不要也和参与过圈外朋友的婚礼一样说点朴素的祝福就好,这样的想法刚出现就被否决掉了,理由和对方说一定会邀请自己因为他是川村壱马一样。
他是吉野北人,吉野北人的婚礼是不可以随意的。
吉野北人对自己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川村壱马也说不清。说朋友还是普通同事都是合理的,但好像哪个定义都不够准确描述,做朋友实在是不够亲密,可快二十年的交往仅仅称为同事又太有距离。后背可以坦然地留给对方,面对面又会尴尬,好像唯有一句老相方才最合适。
最近川村壱马依然活在不那么密集的规划里,今天拍完了杂志就要回到大阪老家了,他和朋友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店,刚起步的状态离不开人,打理小产业虽然是初次的经验但他很享受其中,短期内没接什么在京都的工作。吉野北人结婚的消息是意料之外,时间上来看就不到两个礼拜了,心态慢下来之后,和年轻时跑行程两天飞三趟航班的时候比起来,现在往返一趟都觉得有些折腾。
但他还是按照原计划飞回了家乡,留在京都他不保证自己能忍住不约吉野北人出来喝点就当是结婚前最后的单身纪念,但是对方现在应该特别忙,万一喝多了耽误事自己也承担不起。
虽然有些好奇这些年以来吉野北人的酒量有没有改变,不过也不急这几天,典礼当天应该就知道了。万一喝多了还得他来搭手扶着新郎出去,这么一想还是别提前让他摄入酒精了。
回到家乡后继续按部就班地生活工作,顺便等待着典礼日子的到来,偶尔闲下来川村壱马也会猜测相方在干什么,在联系亲朋好友还是排演婚礼流程。
排练……这可是他们十来年最不陌生的环节了,最早的时候吉野北人还是毫无经验的素人,预备上台前总是紧张地眼睛里都发慌,后面随着修行、出道年限增长逐渐有了经验,公演慢慢地应付自如了,舞台上的他像北极星一样耀眼,清瘦,干净,声音却十分有力。
但婚礼可不是公演,仅此一次也没有演练的机会,川村壱马不禁有些好奇当天会看到一个什么样的吉野北人。紧张,幸福,无措,充满期待?以他参加婚礼的旁观经验来看,大概就是这些情绪主导。
临近川村壱马飞回京都的日子时,主流媒体上通告了吉野北人要结婚的消息,意料之中地引发了不小的讨论潮,川村壱马粗略地看了些,言语倒是还算温和,大多只是表达了冲击,确实,连他都是突然知道的消息,更别提圈外的看客们。
当年追随的粉丝群体大多都过了狂热的年纪,他们的讨论度也早就不比当年,但是热情会减,情怀却不易老,川村壱马翻着沉寂多年终于借机又活跃起来的论坛,许多久远的视频被贴出来,大家怀念当初意气风发的时刻,说艺人在舞台上燃烧,热情便传递给我们这些追随者,曾经奋力追随过的光亮本身现在也要去赶赴人生的新阶段了。
也有一些因为回帖少所以被压下去的声音,但是被川村壱马刷到,依然带着当年的执念问,他们真的一刻都没有动过情吗?
川村壱马有些不解为什么这样的话题依然有人在意,他和吉野北人一直算得上坦荡,何况营业是艺人工作里的重要部分,镜头前每个人都称得上一句雨露均沾。他和吉野北人合作最多,因为工作的需要,市场的需求,演戏的原因,角色的关系,自然会在表演时全情投入,而落幕后便抽离,对角色尊重,也对自己负责。
川村壱马自认为是个聪明人,他对吉野北人也有同样的信心。
典礼的前一天川村壱马哪里也没去,窝在京都的居所里,翻出了high low的收藏级光碟重新看了一遍,就当他单方面重温一遍和吉野北人最难忘的拍摄经历。
十几年前的剧作在现在看来有些普通了,但自己担当主演的剧集无论过多久依然会存有些私心,20代的前半段,正是朝气蓬勃的年龄,枫士雄是永远充满正义感的角色,川村壱马在揣摩角色的时候觉得他是自己其中一部分人格的扩大具象化,是在鬼邪高这样的流氓学校地区也会受欢迎的类型,在短暂的拍摄时间内能体会到另类的人生,这也是他觉得演戏是有趣的工作的原因之一。
也不是完全有趣的,暴力题材下拍摄有一定的危险程度。比泥潭打斗更危险的也不少。川村壱马还记得某个镜头是枫士雄飞扑过去接住被吊起来的高城司,即使是万全的拍摄准备他还是前所未有的紧张,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表演,对他俩都是不小的考验。好在拍摄顺利,吉野北人落在身上的那一刻他的心脏猛跳了几下,随着一声“cut”,身上压着的重量一下子减轻,相方气喘着从他身上爬起来,绳子解下后被吊着的地方有些发红。随着工作人员蜂拥而上川村壱马才感受到剧烈运动导致的心跳加速。
时间太久,连川村壱马此时也回想不到那一下突如其来的心跳原因究竟是什么,大概是彼时他拍戏还有些体验派,他也体验到了枫士雄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救下挚友时的心情吧。
时隔多年再看,连主演自己都有些被感动到,他们被揍得灰头土脸,也一拳拳给自己打开了更明晰的未来。
戏里一起表演,戏外又是团队里最重要的相方,他和吉野北人以队友情、合作者、相方关系为奠基,一起在娱乐圈的镜头下度过了长达十几年的舞台人生。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忙碌的工作也没有留给他们冷静分析的时间,许多话早已记不清说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了,能做到坦然已经不容易,至少现在吉野北人结婚,自己是邀请名单上的必选。
他们的人生够精彩了,川村壱马想。
典礼当天他早早便赶去,以为会是第一个见到新郎的,然而在休息室见到了久未聚齐的成员们才发现他甚至算是姗姗来迟。大家都西装革履,聊天的语气里都透着兴奋,十几个男性的空间必然不会安静,大家吵吵闹闹的,直到吉野北人出现在门口。
精致到头发丝的新郎激发了所有人的默契,带来了一瞬间的安静,然后又爆发分贝更高的声音。男性总是在奇怪的地方实现行为的统一,以这样的由头实现了久违的聚齐,大家都兴致很高,一如回到刚结成时的高中生年纪,房间里更热闹了。
川村壱马有快一年的时间没有见过他了,吉野北人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依然是很好看的,和他久未见面的成员不止自己,但叙旧交流也不尴尬。川村壱马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过去十几年很多不一样的他,刚认识的时候,刚出道的时候,每次登上了更大的舞台的时候,岁月的沉淀会加重每个人性格里稳重的部分,吉野北人也不例外。
现在看上去是前所未有的意气风发,毕竟是人生大事,眼睛里的喜悦的光根本藏不住。热情的成员们拉着他说话,问候近况,好奇新娘,川村壱马没有凑上前,今天的西服很久没穿过了,虽然提前试了,穿久了才发现领口有些紧,有些呼吸不畅。
忙碌的新郎没有在休息室停留太久,妥善地安置下酒水服务便准备离开了,走到门口又突然转身,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川村壱马身上。
“壱马!”吉野北人提高了音量喊他,成员们也纷纷看向他,川村壱马被突然点名,抬起头对上十几双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是从大阪赶来的吗?”
川村壱马点了点头。
“那辛苦了!”
礼数周到的问候,说完便离开了。川村壱马有点想跟上去,他也有些话想和老相方说,比如还在京都的时候想约他出来喝酒,对新娘也是同样有些好奇的,无奈吉野北人今天应该很忙,典礼前能来关照一下前来的宾客已经难得,没有额外的时间分给他吧。
“状态真好啊!只是没有想到北人会是结婚早的。”阵感叹道,然后又自己补充:“不过大家也都到年纪了。”
“他保密工作做得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川村壱马笑着说。
主人没有选择太铺张高调,作为宾客的感受和川村壱马参加过的圈外朋友的婚礼时没什么差别。宾客果然是不少,圈子里的熟面孔也见到很多,松本先生抽出空来和他们打照面,特意把成员们都安排了一张大桌子上。
也有些以前共事过还算熟悉的幕后工作者前来找川村壱马攀谈,他礼貌地应对后基本都婉拒了对方想谈新工作的请求,目前他的生活重心没有放在娱乐圈里了,何况只是来参加老相方的婚礼的,没有借此去推销自己的理由。
有些嘈杂的礼堂终于随着司仪的引导逐渐安静下来,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目前还是空荡荡的典礼台,负责录制的摄像机架在红毯的正中央,硕大的镜头和几十双眼睛一起盯着同一个地方。川村壱马目不转睛,跟随着司仪的话和所有人一起等着老朋友的出现。也许是太过全神贯注,在阵拍拍他后背说“壱马很紧张吗?”的善意询问下才发现自己的呼吸频率有些混乱。深呼吸了一下后换了个舒展些的坐姿,川村壱马在心里反问自己,北人结婚,你这么紧绷干什么。
吉野北人终于出现的时候不意外地引来了他们这桌的巨大动静,敲酒杯的,喝彩的,有几个甚至脱了西装外套开始准备尽情为朋友开启新人生的仪式欢呼。吉野北人肉眼可见地紧张,连吻新娘的时候都有些拘谨,也没分出精力回应一下他们这边的热闹。新娘在掌声和欢呼声中露出有些羞涩的笑容,逶迤的裙摆小幅度地起伏,带动着地上的花瓣,是相当美的场面。吉野北人一直挺着脊背,眼睛里是比以往都要更明亮的光,自然流露的真情总是很有感染力的,愉悦的表情也传递到了宾客们的脸上。
典礼台的光有些刺眼,一大桌子成员都在离得很近的位置,川村壱马没看一会就被强烈的光线刺得眼睛有些发酸,不得不背过身去闭上缓缓。没几秒钟听到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呀,我们有位宾客好像哭了。”
结婚还不忘拿他打趣,吉野北人怎么会不知道他才不是那么感性的人,也许他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或者顺势cue到他们来说祝词,川村壱马便转过身准备接下相方抛给他的话头。
勉强适应了光线,川村壱马从司仪手里拿过麦克风,这是他最不陌生的东西了。以前和吉野北人在同台收录无数次互相配合圆场的时候,也经常这样寻个话题把话头抛给另一个人来继续,其实都不是擅长综艺思维的人,久而久之也适应这种模式了。
没想到许久未见之后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再开启熟悉的模式,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从身边变成了台上和台下。
录制的摄像机转向他,川村壱马一本正经地澄清自己并没有哭,在宾客们的笑声里酝酿了一下,开始说准备好的长篇祝词。
依然是很有他风格的那种文字,以前做采访的时候经常被采编人员感叹他回答得角度又多内容又丰满,那都是他认真思考的结果,今天也一样,等川村壱马落下最后一个音,礼堂里甚至响起了掌声,感性的成员们还掉了眼泪,阵吸着鼻子站起来抽了几张纸分给他们,拍了拍川村壱马的肩膀说,真有你的,我们都只准备了两三句呢。
在祝词里用平淡的措辞提及了过去的吉野北人是怎样的品貌非凡,是多么引人注目的一位艺人,也认真地回忆了从相识到现在所有共事的岁月,最后作为同事和队友送上了他的祝福,希望吉野北人一直做自己前路的太阳,在镜头外的人生也顺利、平安。
说到结尾他的喉咙也有些发紧,最后的“新婚快乐”差不多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果然当艺人的时候对镜头再游刃有余也是工作经验,话是说给观众听的,对他们来说算是陌生人,言辞深思熟虑得体就好。而今天他的祝福只说给吉野北人,而且是在此生大概仅一次的情景下,看着相方再熟悉不过的脸川村壱马反而开始紧张。
能把想表达的东西传递给他就好,即便此时的新郎不再能和他感同身受。
从台下望见吉野北人,他眼睛大,川村壱马一直觉得他的眼眶里能含着比常人更多的泪水也不会掉出来,估计也没想到自己会讲这么长一篇发自肺腑的话,应该会给他留下挺深的印象吧。
眼尖的司仪助理递过来纸巾,吉野北人擦拭了一下眼角,挤出一个笑说:“不愧是壱马,知道怎么让我感动呢。”
灯光很快从他身上移走,十几个成员接连说祝词,多少都带点哽咽的感动颤音,随着司仪的热烈庆祝,满堂的欢呼四起,无数花瓣和彩带飘在空中,也有不少落在了川村壱马的肩头。
RIKU看上去很想趁着热闹上去一起把吉野北人抛起来,被阵按住说今天是北人的大日子,想打闹的也要出了主礼堂再说。RIKU有些失望地点点头,川村壱马看着他好像尾巴耷拉在地上的背影,没忍住笑了出来。
礼堂里欢呼四起,闷热嘈杂感也随之而至。川村壱马感觉呼吸有些不畅,拽了几下领口也没有什么用,紧绷感好像更加明显了。跟阵打过招呼后短暂离开了礼堂,在露天的小阳台吹风。
没有人的地方不必再保证体面,川村壱马才把领带解开畅快呼吸,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天气已经有些冷了,一呼一吸间凉风吹入领口,他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隐约还能听见礼堂里热闹的声音,安静的小阳台仿佛两个世界,今天天气很好,川村壱马出神地盯着月亮,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哎,你也在这啊。”听见熟悉的声音回过头,新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溜号出来了。
“有多余的吗,给我来一根。”指的是他手里的烟。
“里面没问题吗?”
“我让树先帮我应付一会,出来喘口气 抽完这根就回去了。”
吉野北人脸有些红,是喝酒的缘故。川村壱马也没带很多,从仅剩的一部分里抽出来一根塞给吉野北人。新郎身上不会带打火机这种东西的,又顺便给他点上了火。狭小的露天阳台升起两股烟雾,散在漆黑的空气中。
“没想到的。”
找不到可以聊下去的话题,川村壱马便跟他直白地说了自己的想法,在他的认知里,吉野北人选择这么早成家确实是比较意外的。
“没想到是我先结婚吗?其他成员也问过我呢,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就这么突然地决定了。”他顿了一下,“但是已经这个年龄了,遇到合适的人再不抓住,以后想成家就更难了呢,又不像普通人那么自由,到时候我想,怕没有人愿意和我结婚了呢。”
“怎么会没人要你。”
“不比当年啦……喂,你也抓紧吧,祝词说得那么真诚,我差点就绷不住了,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也要说些更长的。”
“而且…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一起,挺好的。”吉野北人吸了一口烟,把胳膊架在栏杆上,金属的凉意隔着礼服也冰到了皮肤。
“是挺好的。”川村壱马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几颗星星,“说起来,前两天又看了一遍我们拍的剧,时隔这么久再看有些情节都出现记忆偏差了,年轻的时候真是现在比不了的热血。可惜项目叫停以后,也不知道枫士雄和司怎么样了呢。”
“可能在HIGH&LOW的世界里一辈子当高中生吧!”
“虽然都是虚拟角色,当初演的时候我其实挺羡慕的。枫士雄和我不一样,遇到事情也不会想太多,但他看上去比我快乐多了。”
“比起来我的阿司就是会思考得多些吧!还记得吗,那个时候,打架的时候。”
“冷得要死!”一句话同时从两个人口中说出。
话匣子好不容易打开了一点,说起过去的时候亲历者总是最有感触的,即使已经是太久远的记忆了,聊起来语气里也带了一丝不自觉的兴奋。
香烟尽头的红色亮点还是不可控地烧到了头,吉野北人用力吸了最后一口,在栏杆上按灭了微弱的火光,吹了风后脸上的红晕下去了些,他拍了拍些许随着风落在礼服上的烟灰,伴着一声长长的,无声的呼吸,丝缕白烟随着胸口的一下起伏,消散在空气中了。
“我回去了…壱马,一会也进去吧,现在天气凉了。”
“好。”川村壱马手中的烟早就烧到头了,但他没有管,就让它逐渐暗下去。
身后响起开关门的轻微声音,川村壱马转过头叫住了要离开的人。
“北人,以后还能一起出来喝酒吗?”
“会吧…但别抱太大希望。”说完吉野北人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我老婆不喜欢酒的味道。上次聚餐的时候我偷偷喝了点,染上的酒味也没逃过呢。”
川村壱马笑着让他快回去。当年在VBA第一次见面还会带着点乡音的圆脸男孩如今都要去承担家庭的责任了,他和吉野北人的交往倒也没发生多大差别,快20年,好像过了又好像没过。
站在阳台的时间有些久了,逐渐被凉意包裹了全身,川村壱马又点了一根烟,没有吸而是举到眼前,寂静的空间能把一切感官都放大,打火机的声音显得空旷,眼前的红色再微弱在黑夜的背景里也比月亮更显眼。
他捏着烟在空中画圈,隐约又听见礼堂随着新郎的回归更热闹了,最明显的那个声音似乎是RIKU,还有一阵阵的起哄,估计他还是联合成员们把吉野北人抛起来了。
“啪!”从口中发出轻微的声响,随着手部动作让亮点晃出残影,就假装是烟花在空中绽放了。川村壱马认真地做着小孩才会感兴趣的事。
礼堂里声音此起彼伏,满堂欢呼,人声雀跃。相方要去赶赴新的生活了,川村壱马的人生也有许多未知在等待他。
把亮着的香烟移到仅能看到的一扇礼堂的窗户前,明亮的灯光从里面透出来,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婚礼宣誓时,吉野北人的眼睛也是亮亮的,闪着无尽温柔的光芒,身边的新娘红着脸,满脸娇羞的幸福。
川村壱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夜晚湿凉的空气顺着鼻腔浸入肺部,很舒服。他缓缓从口中吐气,吹向燃烧的香烟尾部,燃尽的烟灰掉落下来,在空中被吹散,一部分飘到他身上,落在了灰色的礼服上。
快烧到末尾了,川村壱马又把它当成烟花,在窗户前画圈,小小的亮点在漆黑的背景里留下烟火般的拖拽长尾,绵长的光影投进川村壱马的眼底。
“啪!”
烟花绽放了。
“北人,新婚快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