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会准时来店里拜访的漂亮客人。从街那头走过来，在爬山虎的拐角往上转，二楼，不用敲门，推开玻璃就能看到长谷川慎。
长谷川往往趴在摇晃的玻璃窗边上等他，看起来摇摇欲坠的一片窗，仿佛抬手就能摘下，像他从边上墙壁择一叶爬山虎转身，三分五十八秒，从路尽头到店里风铃摇晃，他想将叶子递给他，最后扔进养龟的缸。
夏天有一种热气腾腾的寂寞。
刺青店有不算太干净的镜子，长谷川不是会每天把它擦得锃亮的人。自从吉野来过一次之后，长谷川站在落地镜前久久审视着自己脖颈一点淤红，指尖顶住镜面，像他顶住吉野身体。瘀血的颜色不明亮，他想着想着开始笑，想到明明吉野北人是走进店里来刺青的客人，结果最后怎么是自己身上落下痕迹。
长谷川慎第一次见到吉野北人那天，吉野穿着一条卡其色的五分裤。面料挺括却又矛盾地质地柔软。
长谷川当时刚刚送走一位客人，还在收拾带血的残局。一边收一边照惯例问询想纹个什么图案，想纹在哪里，想要什么风格，彩色还是黑白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
吉野一概不知，除了跟长谷川慎说，想要在大腿内侧留下些什么。
然后躺下了，裤腿一折一折往上挽，长谷川蹲在他腿边，看到他膝弯上的痣，想这已经足够漂亮。
不做冲动的图，但可以做冲动的事。至少吉野脱下裤子的时候长谷川是这样想的。
在客户无法决定图案只是心血来潮时，长谷川慎都会秉承着要对人负责的心情劝他考虑清楚再来喔，我什么时候都在的啦，等你想好了再纹也不迟嘛。有纪念意义的，或者只是单纯觉得好看，总要有个理由嘛…虽然以后我也可以给你洗掉，洗纹身很痛哦，比纹的时候痛了十倍不止诶！然后就这么把人劝回去，直到下次见面再带着笑眼将人迎进来。
长谷川盯着吉野腿间的白思考到底什么样的图才配停留在上面，最后觉得这个人是一种天然的和谐，不要破坏了，想到觉得生意也没有必要做。
他想跟说吉野北人你可以想好了再来纹，又害怕他想不好于是再也不来。有点殷勤给他倒杯冰水。摘掉手套拆一次性用具的动作很慢，半对着吉野，说你坐坐，再想想看。或者你可以看看别人的图嘛，说不定有灵感，但是那样的话我要有时间给你画图哦，你要提前跟我预约下一次……
长谷川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话，只记得他收拾完深呼吸转身，望到吉野笑盈盈盯着他。
长谷川只好在他对面坐下，吉野说那我跟你约下一次吧好吗？
长谷川懊恼地回好，接着听到吉野继续讲，但我可以在这里坐坐吗？
当然可以啦，正好等一下也没有预约了。瞬间雀跃起来的语气。
吉野仔细打量了一下长谷川，这男孩儿露出来的手臂和脖颈肌肤都干净，于是吉野问他自己有纹身吗？长谷川慎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说只有一个、很小的。
是什么呢？
是…长谷川其实想直接给他看，可实在是露出来不太方便，只好简单描述说是一颗星球。
吉野礼貌地感叹想看看呐，长谷川先生的星球纹在哪里了？
倒不是什么很隐私的地方，只是恰好在肩头和后背交界骨的突起。在这里，他隔着衣服指了指，后来那里成为被吉野吻最多次一寸。能被他吻到从寸草荒芜直到绕上星环的花团锦簇。
那天吉野在店里坐了好久。大概做了更久。回忆吻的起源有些困难，但如果是夏日午后高热的皮肤在冷气中收缩便情有可原。想来的确少了点动机，但注视在夏季的无边沉默里，蔓延成缺少一个吻便不足以为诗的注释。
手从吉野的腿缝伸进去，摸到他腿间软肉仿佛在无边际的柔软里流动，触感像天鹅绒。如果非要追究蓄谋已久的红是从何时开始，一定是他指尖点到那片肌肤的时刻。
在吉野撩起长谷川的T恤脱掉之后，吉野终于见到男孩儿漂亮的背脊尖端一颗水蓝色的星球，很小，真的很小，甚至这样的图案出现在一个刺青师身上会有种格格不入的反差感。
吉野攀着长谷川的身子认真看了几秒，说很可爱，很适合你。指腹小心翼翼地蹭上去，长谷川笑他，说摸不出什么感觉的。不是很神奇吗，明明是在身体刻下原不属于自己的印记，最后却和肉长在一起成为皮肤的一部分。吉野问他痛不痛啊，长谷川想了想，说可以忍受。
长谷川其实有那么一点期待吉野问他为什么，但吉野没有问。后来熟稔了，长谷川就说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作为一个刺青师，只有一个小图案吗？
吉野冲他眨着眼睛笑，说不好奇啊，像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出现一样。
“好吧，但我还是好奇的。”长谷川讲。
“我是，”吉野戳了戳长谷川的肩头，“Mako星的原住民。”
“受命来把我抓回母星的吗？”
“是啊。”吉野往他怀里蹭了蹭，“但我决定叛逃和你一起留在地球了。”
这次有认真交换姓名。
吉野北人给长谷川慎解释自己名字的意义，他一边说长谷川一边循着他每一颗痣从眉尾吻到眼角鼻梁，几句叙事被吻打断太多次了，最后在唇与齿的缠绵里长谷川回答吉野说是的，是的，这都是属于你的星星。
送一颗给我吧。
好。想要什么样的？
想要……初生的恒星。
你这要求好无理哦。
那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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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吉野会带着花来拜访，不太多，有几回是雏菊有几回是扶郎，一次吉野包了几支红玫瑰，插进长谷川用来喝水的玻璃杯。
然后长谷川坐在他边上择花瓣，一片数吉野会来，一片数吉野不会来。
吉野面带笑意看他拆，说小孩儿才这样，长谷川慎说我怕你不来，从你来的第一天起就这样想。
后来那些花瓣撒得到处都是，指甲在上面掐出一道道黑色辙痕。吉野叼着一片玫瑰，高潮来得又密又急像热气旋下的阵雨，长谷川俯身吻他，吃掉吉野的呼吸，吻回一嘴苦与嫣红。
然后吉野躺在工作台上抽气，他跟长谷川讲每次和你在这里做爱都像被架在手术台。是做得太猛烈，玫瑰碾出的红擦在身上有种浪漫的血腥。吉野感觉到自己小腹的跳动像被长谷川开膛破肚，腿根也依然在打颤，每一个细胞都还不曾从过分强烈的刺激中缓过神来。他有点看不清，仿佛视网膜被雾化，但听见外面好像开始下雨。工作间的冷气开得再响也抵不过潮热从四面八方涌来。
长谷川也闭着眼睛，说下雨了。
最好的那些日子他们是不做爱的。
长谷川躺在工作台睡觉，吉野倒在窗边的摇椅里翘着腿坐，翻一些过分无聊的杂志报纸，在午后随着长谷川渐重的呼吸也变得昏昏欲睡。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的睡着，再醒来发现长谷川还没醒。他起身站在他身边盯了一会儿，干脆叉开腿坐住圆的工作椅。等长谷川迷迷糊糊地醒来用手臂遮住眼睛，吉野起身闹他，然后被吉野抱住了躺在身上。听彼此心跳。
听午后烈日下地锦龟裂的声响。听一段接着一段的沉默。
吉野有日突然跟他说，你店里好像永远只有我一个客人。你不算客人，想了一会儿，长谷川还是告诉他，因为周三下午我不接预约。
为了我吗？吉野问。
长谷川很诚恳，解释因为你每周三都会来。
那要是有天我不来了呢？
那我店就开不下去啦。
净说傻话。
就好像，当你习惯了一件事情的发生，它有一天不再发生了，你就会不习惯。
那怎么办。
那你把我抓走吧。好像是请求。
然后就笑倒在彼此怀中。
吉野问他为什么养一只小龟在店里，长谷川答我说它自己爬过来的你信吗？
吉野说我不信啊。
长谷川慎说好吧，我也不知道，可能因为念中学时照顾小动物习惯了，就想养点什么，但别的都太吵，只有乌龟最合适。
吉野手伸进去给那只很小的麝香龟喂花瓣，长谷川说你别害它死掉。吉野说不会的，它会比我们都活得久，然后继承你的衣钵成为——
它会咬你的。长谷川温柔地讲，不要用手逗它，乌龟是猛兽知不知道？
知道了。然后手从玻璃缸上方抽出来，伸出穿过长谷川的指间，长谷川合起手掌，吉野的手指被圈在里面虚无地握住。他们都没有看对方，只是低头看着对方的手指。指节变化像屈折的语言，像行为的解构。长谷川用指尖浅浅地在吉野手心写字或者画圈，有一些暧昧的痒。他掠过吉野的每一根掌纹，吉野反过来盖住他手背，静脉的突起让吉野想到叶、想到爬山虎。最后不知道是谁终于大开大合地握住了对方，死死地掐在一起，他们终于能够望向彼此了。
最好的那些日子是不需要做爱的。
漂亮女客人的赭红色指甲油遗落在长谷川店里，黑色的刷子一点点涂在吉野修剪干净的指甲。吉野问长谷川好看吗，长谷川笑着答很适合你，hokuto很适合红色。
然后长谷川捏着他的右手给他涂另一只，结果呲出甲床，长谷川说啊糟糕，吉野低头去看，浅薄的刘海和睫毛缠在一起。他笑，说大刺青师，你给人纹身也这么手抖怎么办嘛。
就开始无理取闹，长谷川说吉野先生太漂亮惹我分心，什么道理都不讲，工作椅的滚轮往前滑二十厘米，这样双臂大张着扑进吉野怀里。措手不及地，还没干的红色甲油蹭到长谷川的浅色衬衫。为了不造成更大破坏，吉野只好小心地张开了手掌贴在长谷川的背脊，完成一个贴合的拥抱。洗不干净。
然后吉野北人玩闹似的抓住长谷川的手，给他的指甲涂上赭红。长谷川一副任他摆布的样子，还说你专心一点不要看我小心涂出去。吉野一边说我是要报复你的，但手意外很稳。长谷川对着窗户张开手指，说很像红色的砖墙，和外面绿的爬山虎很配。
他们的手都很漂亮。十根涂了红色甲油的手指扣在一起会像同一个人的双手紧握。长谷川总是会产生这样的一些想法，说不上太奇怪，又有点离经叛道。
吉野走了他也没有把它卸掉，当然首要原因是长谷川怎么可能会有卸甲水这种东西，总不能指望再有哪位客人恰好又掉在这里。
他给人刺青时也会分神一秒，想到黑色一次性塑胶手套下面的那双手，指甲上已经逐渐斑驳的红色甲油，会觉得性感，如同掌握一些秘密般的性感。这是关于性爱的感知，像他想起吉野北人的痣，藏在胸口和膝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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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扎点什么。真的。今天。
舍不得呐。
没关系。
怕疼吗？
怕的。
吉野北人躺在刺青室的工作台，双腿大张地面对着长谷川慎。毫无防备的姿势，内裤挂在脚踝与脚背的转折，如果抵达高潮的僵直，它就会落在地面成为一只溘死的白蝴蝶。
长谷川从他的膝弯摸上去，又好像是为了施力摁住吉野使其不得动弹。一直摸到腿根，大腿的软肉是嫩的，白的，豆腐一样干净和易感知疼痛的。
纹身针接通电源的噪音有些吓人，像处刑的凶器，吉野北人笑着跟他说听到这个声音感觉下半辈子都要半身不遂。长谷川也笑，讲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吉野抿着唇摇摇头，说应当留下点什么。
留下点什么好呢。
射在穴里的精液，吮在乳间的红痕，肩膀上的齿印，全都迟早要消失。吉野并非喜好疼痛的人，回去自己房间脱掉衣服对坐镜前数跟长谷川做出的斑驳好像他每一个拜访午后树叶在地面的投影。他会想念他的。
闭上眼睛吧。闭上眼。长谷川慎这样说。修长的手指并起覆盖住吉野的眼睛，吉野自然不会乖乖听话，睫毛刷在长谷川慎手心。
长谷川无奈松手，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吉野还是因为针扎上肌肤的一瞬的刺痛紧闭住眼。
然后整个世界很快又归附平静。长谷川在收东西，黑色的塑胶手套被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抽出，露出长谷川漂亮的手骨和指节。吉野说好快，像被打全身麻醉，一睁眼已经过去好几个时间。
纹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长谷川答，下不了手。
吉野真的坐起身子来看，确然什么都没有见到。他笑长谷川慎，说你从业这么多年还有下不了手的恻隐之心吗？
长谷川慎说这是刺青师的职业素养，不做未成年人生意，不纹情侣的名字，不用麻药，不做其他纹身师的图。
吉野问那我算哪一种？
手套终于被摘下来扔进垃圾桶里了，长谷川转过身看着吉野，开一些故作轻松的糟糕玩笑说我其实想在你大腿内侧纹我的名字。M或者K，O也无所谓。
吉野笑着说好土哦，将长谷川搂过来，摁住他躺在自己的工作台，下半身一丝不挂地蹭到人硬，双腿夹住长谷川的性器前后挪动。
然后他拉着他的手摸到腿间，跟他说但是可以射在这里。
被长谷川慎搬着大腿的冲撞像一种被反复引用的绝望。吉野坚硬的欲望和情绪由于无法消融所以一起被撞成毁坏性的支离破碎。最后他觉得自己快要散架，攀着长谷川的肩断续着说好累…makoto，好累。连呼吸都变得不再是存续生命的必须活动，在他身下被操生操死时结构起疼痛与舒服的关联。
长谷川没有听他的话，而是全部，全部地射在吉野的身体里。
他们拥在一起大口喘气，在夏天，阳光越过屋外绿树高墙在屋内投下层峦叠嶂的时分。
水或者什么在流，但没有人想管。白色的医用垫布上白色流淌一片。吉野越过窗户看出去，远处伫立着用途不明的高塔，他往长谷川怀里再靠了靠，长谷川搂他，冷气吹得吉野后背冰凉。他转了个身，背对长谷川慎，贴到人的前胸，长谷川连心跳都快冻结。他嗅着吉野后颈的发茬，深陷进只属于吉野带来的自然里。他好像一藤地锦。
他想记住他，以目光、以气息，不是皮肤上，是想将他刻在身体里。
如果说没有在自己身体涂鸦一般地纹上很多东西是在等一个真的具有纪念意义的时刻，那么现在长谷川遇到了，但骤然开始怀疑起所谓被刻画出来的纪念到底有什么意义？
留不住的。留不住的是留不住的。
下周三…还来吗？
Mako，可是我要被抓回你的星球了。
但那明明是我的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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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后，大概是吉野难得在浴缸睡着又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腿根处一点浅浅的红。
吉野一瞬愣住，他没有看，只后仰着完全地倒进水中，水的力压住耳膜，连人生都变得空旷，只剩下和长谷川最后一次做爱之后那场湿热的大雨，还有之前落在大腿内侧短促而尖锐的刺痛。
几秒钟，一秒钟，好像没有一秒钟。
不是M、不是K，也不是O。
是红。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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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胎记。”
是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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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长谷川清完手头的预约就宣布闭店休假了，他在店里做的最后一个图是在自己肩胛的小小星球周围加了一圈星环。完全没有难度所以即使是扭曲的姿势一个人也能够完成，他对着镜子给自己抹清凉舒缓的药膏，知道不到一周那圈补上的图案就会开始结痂，会痒，然后颜料和肉长在一起。
他给吉野发了条短信，让他报上银河系方位。
吉野回了他个经纬度，说还被困在地球，你来救我。
长谷川折腾了半个日本才抵达吉野所在的城市，再见到吉野的时候他刚刚下班，拎着公文包和他相遇在人潮拥挤的繁华街道，完全不像周三下午去店里那么悠闲自如的模样，反倒有一点被生活折腾的狼狈感。
吉野说hi好久不见。就是这样平淡的重逢。
并肩走了一路吉野就笑问他为什么突然找我？
长谷川问我可以亲你吗？
他吻的吉野鼻梁一侧，说你还欠我一颗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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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本来写了很阴间的一个结局，而且是最开始就写好的，但快填完的时候觉得太惨了，还是让他们谈谈恋爱好了…这么一丁点长断断续续写了一个月，很多情绪和动笔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而且是一点点填进去的所以看起来从结构到剧情和词句都支离破碎…抱歉🫠
就是会把调岗几月去别的城市工作闲逛写成这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