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宝的设计理念》,摆在书店最显眼的位置,踏进书店就能看到。
书封用了低调的灰色,整面的配色不超过三种:黑、白、灰。大片的灰色混杂着白黑,与耀灿的珠宝对比强烈。略过书名看着倒像一本悬疑小说——吉野北人在这方面的审美一如既往的烂啊。川村壱马想,随后放下那本书,往书店深处去了。
成为作家是川村壱马中学时的愿望,这个愿望现在实现了,并且他还开了一家自己的书店。书店不大,装修都很温馨,开在不太繁华的街道尽头。
一年大概会有三本书出版,赚来的钱就用来维持书店的开销。与其说是给顾客提供一个买书的地方,倒不如说是自己用来藏书的小阁。没有灵感的时候川村壱马就会待在书店里,一本一本地翻阅。有时会有人和他一起看到黄昏,带走书时付给他钱。
川村壱马不喜欢接受采访,不喜欢被人窥探私生活,所以也没有人知道这个笔名“きた”的具体身份。因为这一层关系,他的日常生活没有什么变化。
照旧是日常待在书店里。
照旧是有人和他一起待到黄昏。
直到川村壱马意识到该关店门回家了,那人还是捧着书在看,他其实不太想打扰到沉浸在书本里的人,所以只是半掩上门,拉开了灯。
“啊抱歉我忘了时间了。”直到那人出声打破店里的沉静,又把书递给川村壱马,“这本我买下来。”
“欢迎下次再来。”
川村壱马听到那人出门后感慨了句“原来这么晚了啊看来今天得打车回家了。”
他是后来才知道那人是有名的珠宝设计师,叫吉野北人,经常上电视节目。
所以后来再次和他一起待到关店后他问了吉野北人:“你是珠宝设计师?”
吉野北人很坦诚地就承认了,并且还很自信的说:“你就是那个笔名きた的作家。”看到川村壱马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吉野北人继续说“最里面那排书架上没有其他作者的书,只有一个名为きた的作家的书,旁边还放着几本笔记,抱歉我没忍住翻了一下。”
吉野北人有些讪讪地朝他低低头,双颊也变得有些红,川村壱马连忙回应说“没事”。
害怕再不出声打断他的惭愧,那张美艳的脸怕是要烧透了。
短暂地对话后川村壱马才得以能认真地打量眼前这个顾客。
吉野北人生的很贵气,脖子上的项链和耳垂的链珠耳环都衬得他无比精致。也许是川村壱马的打量太认真了,吉野北人指指胸前的项链又朝他“嗯”了一声,川村壱马才从对他的评判中清醒出来。
“抱歉。”这回换川村壱马致上歉意了。
“你觉得合适吗?”吉野北人问他。
珠宝是美的,人也是美的,但意外的不相适。
“人太美了。”
“嗯?”
“噢我是说珠宝很美,人也很美,但两者之间没有建立起联系,或者说珠宝没有呼吸。”
“呼吸?”
“珠宝的可替代性是很高的,如果不能和佩戴者建立起联系,那么佩戴者的厌倦会来得很快,就像一本书的内容如果不能引起阅读者的共鸣,那么这本书就毫无意义。”吉野北人其实不大赞同川村壱马的最后一句话,一本书再有意义也无法做到让每一个读者共鸣,所以是读者们选择书籍,既然如此就不存在无意义的书。他反驳道:书籍有没有意义是读者的选择,作者难道要因为有一个人无法得到共鸣就要停下写作的手吗?
“是的。”他听到川村壱马说是的,瞬间哑口无言,他意识到自己并不能和川村壱马在这件事上达成共鸣,他已经有些生气了,在与人争论这件事上,吉野北人一直是占上风的,但川村壱马太过决断和平淡,就像力量使在棉花上,毫无攻击性可言。
但他本意并不是和川村壱马吵架。
“是书籍选择读者,同样也是珠宝选择佩戴者。”
很长一段时间里吉野北人都没有理解这句话。这段时间长到他已经取消了川村壱马的置顶,自以为已经可以完全放下这段感情重新开始。然后在某个温暖的午后,他看到了书桌旁躺了很久的《四季呼吸》,那是他出版的第一本书,书名是和川村壱马讨论后决定的。
他问川村壱马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川村壱马说珠宝的寿命很长,能陪伴每一个佩戴它的人度过有限的四季是它唯一的任务。
“但为什么叫呼吸?”
“因为珠宝也是有生命的。”
看,川村壱马总是喜欢说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吉野北人笑着说你们作家说话都喜欢这么兜兜绕绕的吗?川村壱马拍他脑袋说你们设计师都喜欢在说话的时候乱摸吗,然后背过手去抓住吉野北人乱动的手。他的手从川村壱马的后背游走至前胸的乳肉处,然后有意无意地刮蹭。川村壱马摁倒他,舔上他的耳垂,而后咬下他的耳环,他听到吉野北人吃痛的“嘶”声,于是他堵住吉野北人的唇,鲜血顺着脖颈流至胸膛处,两人的上衣早被压在身下,胸前充盈的软肉染着吉野北人的血,看着诡异的和谐。
“像案发现场。”吉野北人说。
川村壱马看着被他咬坏的耳垂,慢慢地凑上去舔舐,血供本就不丰富,加之两人之前也耽误了一段时间,血液其实很快就凝固了。但川村壱马还是固执地舔他的耳朵,从右耳舔至眉眼,然后是左耳,嘴唇,脖颈,胸膛,最后褪下了他的长裤。
“我来处理。”
然后他含住了,舌头不停地打圈,感受它逐渐地充盈变硬。
吉野北人早就受不住了,他迫切地想要进入川村壱马或者被进入,谁来都无所谓了,但川村壱马像在故意折磨他一样,愉悦感快要压制不住欲望了,他不舒服地挺了挺腰身,撤出川村壱马的口腔,然后背对着他。
在这方面格外默契的两人没有过多的言语,川村壱马进入了这具身体,他在和吉野北人做爱,清醒地做爱。
再后来吉野北人醒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温暖的午后。气温是很适合睡回笼觉,阳光也温柔地照拂着两人,川村壱马的头发笼着金色,平时总是严肃的眉眼也很自然的舒展开,耳垂被晒得红红的。吉野北人看着躺在身旁的川村壱马,没由来的失落感攀上他的心,很快便迅速占领了他所有的情绪。
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虚。
什么时候和川村壱马的关系变成了现在这样子呢,吉野北人自己也弄不清楚。最初只是偶尔来店里待一个下午,却意外地发现川村壱马喜欢看少女漫,渐渐来店里的频率越来越高,有时一周能待上四天。关系逐渐熟络起来之后川村壱马还会带他去书店后房,那里是川村壱马创作时待的房间,开了书店后他就很少回自己家,所以这个房间算半个家了。
吉野北人会在后房里待上一个下午,他不再是埋在书店深处,而是侵入了川村壱马的空间。柔软又强势。后来他们在那里做爱了。
川村壱马起初是拒绝的,他对于性事这方面没有诉求,但吉野北人不干,他喜欢新鲜,所以他说让你上我,你应该也没有体验过上男人的感觉吧。然后他就把自己送出去了。
川村壱马不知道为什么吉野北人能说的这么轻松,好像被压在身下的不是他自己一样。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和吉野北人做爱的感觉,的确不一样。
所以他们成了某种程度上的炮友。
“是炮友吗?”
吉野北人问自己,他也想问问川村壱马。
川村壱马会怎么回答呢?
他给我确定的是什么关系呢?
“我好像有点习惯你了。”但他开口说的却是这一句。
川村壱马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还有点不适应的闭了闭眼睛,他用手遮住窗外射进来的阳光,脸上的绒毛在亮光下根根分明。
待到完全清醒过来,川村壱马才应答吉野北人。他翻找衣柜里的衣服,才在埋在深层的衣服里面找到一件还算合适的衬衣给吉野北人穿上。他的嘴唇蹭过吉野北人的耳垂,替他整理好衣领。
“你不喜欢吗?”他一颗一颗地扣着扣子,手指若即若离的碰触着吉野北人的胸膛,“我以为你应该早就习惯了。”
“我只和你一个人做过!”像是感觉到不被川村壱马重视,吉野北人蹭的一下站起来,又因为衣摆最下端的扣子还在川村壱马手里,最终还是因为重心不稳摔倒在了他的怀里。
吉野北人真的好容易脸红,即便他强装镇静,但红透的脸还是出卖了他心里的紧张。
“嗯。”川村壱马摩挲着被咬伤的耳垂,继续说道,“习惯就好。”
“什么嘛!”前后毫无关联的对话,吉野北人用颅顶顶撞他的下巴,仰头看着他。他以一种尤似猎物的姿势跪坐在川村壱马怀里,手掌反撑在地,这不是一个舒服的姿势,但川村壱马圈得太紧了,他只能用自己的脑袋来反抗。
仰着头的,穿着自己衬衣的,脖子上还留着红痕的吉野北人,每一项都诉说着属于川村壱马的誓语。
但这是混乱的,他们稀里糊涂地上床,甚至没有一句承诺,没有人知道今天过后会是什么样,也许根本没有人去思考过明天,两个赤裸裸的身体在欲望的驱使下交叠,不计后果。
吉野北人终于从回忆中抽离出来了,本来是神经大条的人,在与川村壱马相处后变得出奇的多虑,给每件事都想好了退路想好了借口,唯独把自己送出去这件事,他既没准备好理由,也没编织好借口。
做爱是一时兴起,但爱不是。
和川村壱马偷偷待过的那些午后时光,他没少观察他。作为珠宝设计师,他谨记着自己的身份,于是得空就观察人类,在不同人类身上得出不同的灵感,然后给出不同的设计稿,这也是为什么他能从一众设计师中脱颖而出的原因。从来就不是珠宝去配合人类,而是人类来配合珠宝。这也恰恰是吉野北人设计款的独特之处。
思及此,他突然想到川村壱马说的那句“是书籍选择读者”。
——所以本质上他们是同类人。
不论书籍还是珠宝,在诞生出来的那刻起,就已经选好了受众,大家以为主动权在自己手里,但其实只是因为你在所选中的领域里,所以你才会喜欢这本书亦或喜欢这件配饰,仅仅只因为你是它的受众。
那么谈到爱,吉野北人则完完全全成为被动的一方了。
这段关系的开展糊里糊涂,是他自己贪求新鲜却又妄图在川村壱马那里求一个名分。但认认真真想过这段关系之后进展的他,在川村壱马面前没有任何主动权。
试图用性爱留住川村壱马,所以每次都是他提起。川村壱马也不拒绝,他考虑吉野北人是否舒服,考虑哪种姿势他会更享受,考虑到事前事后了,唯独不考虑吉野北人的意图。
等到事情终于到不得不摊开说的那天。
那天比预想中来的要早。
近来的一周吉野北人都埋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将图纸上的设计赋予成形,从平面到立体,感受一个承载着设计师思想的物品诞生。
——就像迎接新生命的诞生。
川村壱马说对了,没有死物,珠宝是有生命的。
他又想起了川村壱马,即便已经在努力地压制这股思念浪潮,最终也不得不败下阵来任其疯长。
周末去见他。吉野北人给自己定下日程,然后收起了摊作一团的图纸。已经收获了果实,这些便成为了废纸,所以吉野北人手下的设计款永远不会有相同的第二件。
这是一个新锐设计师大胆的举动,更像是赌博,以自己的才华来赌伯乐的赏识。所幸经赌之事从未失败过。
等待的时间在新品发布会的准备中悄无声息地溜走了,等到所有的议程都商量安排好了,离既定日程的时间只剩下一天了。吉野北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赶往书店。
书店的灯光并没有因为顾客少而改变,仍旧温馨的照拂着。店里依旧是没有看到川村壱马,"那一定在后房了。"吉野北人兴冲冲地推开后房的门,意外地,房间不是安静的,两双眼睛齐齐地抬头看着他。
现在安静了。
面面相觑。
算来应该是吉野北人冒失了,所以安安分分地道了声抱歉,然后轻声地关上了门。
一个不认识的人。
"kazuma这位是——"那人率先开口了。
"朋友。"
听到回答后的吉野北人转而看向提问者。
确信自己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也没见过这人出现在川村壱马身边,所以现在是怎样的情况,一周的时间,川村壱马新交的炮友吗。
让思绪混乱的吉野北人理清现场的情况大概是不可能的了。川村壱马于是起身拉过吉野北人,房间里只有两张椅子,所以只能暂时坐在床上。吉野北人盯着那张曾经属于自己的椅子,现在被一个莫名窜出来的人霸占了,并且那人丝毫没有起身的样子,眼里不免有些敌意。
敌意有些流露过头了,于是他听见那人说:"kazuma你这位朋友……好像对我有些敌意?"
"你什么人啊,怎么在这里?"
大概是没想到吉野北人语气会这么冲,那人也耐不住脾气了,直直地站起来逼近吉野北人。
"你不敲门就直接闯进来,这么理直气壮地质问我,没有人教过你礼貌吗?"
年轻的设计师哪吃过这种瘪,眼看着狭小的房间即将成为战场,川村壱马只好拉过吉野北人,轻抚他的后背给他介绍:"我一个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今天他正好有空所以叫过来聚聚。"川村壱马不擅长劝架,再长篇的解释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挑点重点给吉野北人讲。企图捋顺这只炸毛小狮子的毛。
"在这个地方聚?"现在不理解的人从一个变成两个了,川村壱马也不理解吉野北人这股无名的火是哪里冒起来的了。
吉野北人环顾了一周,最后视线停留在川村壱马身上。
川村壱马当然不会懂了。他和川村壱马所有关系的建立都来于此,也许能算作是自己的秘密基地,是不需要提前约定就能进入的地方,只要待的能久一点,或许就能离川村壱马的心更近一步。但川村壱马可以随便就带朋友来这里聚,可以轻轻松松地打破他心里的平衡——脆弱的不堪一击。
"什么朋友,是他的炮友。"
没了礼貌确实可以很轻松,就像现在,吉野北人不用去思考用力甩上门后房间里两人的反应。
他觉得自己是个笑话。一个从头到尾主角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笑话。毕竟川村壱马从未承诺过他什么。
想起来认识的这段时间里,两人少有的交流也都是些事后无关痛痒的话。他想开口说的话,总是被害怕失去这种担忧吞没掉。川村壱马确实没有承诺过他什么。所以没有身份,只是炮友罢了。
自那次分别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都没有再联系。起初吉野北人还试图联系一下他,但发觉两人根本就没有加上联系方式。想见的时候自然就去见了,根本不需要提前告知这一程序。太过随意的关系在此刻显露了弊端——以往的每次联系都是面对面的,以后若是再想要联系也只能如此,那么任意一方只要拒绝见面,这段关系就开始走向断绝。
吉野北人不是这么无情的人,那么只能是川村壱马了。
但吉野北人不敢赌川村壱马的心思,也许他真的就这么无情,真的可以随意丢弃一段关系。
但想要吉野北人的联系方式,却是易如反掌,毕竟知名的设计师,网络上总会挂着各类联系方式。川村壱马找了个头衔最靠谱的号码存了下来,但他并不打算就此联系吉野北人,至少在弄明白吉野北人生气的原因之前。
平淡的时间里泛不起涟漪,川村壱马记录着他的新书。外界的干扰信息太多,对作家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但不凑巧,吉野北人新品发布会的信息在网络上一股水地溃散开来,年轻的设计师有着不负盛名的才华,每一次的设计总能掀起一股风潮,称赞的,批判的,中立的,长篇大论滔滔不绝的,三言两语全盘否定的……这些充斥着网络热闹无比的信息,一个没漏的进入了川村壱马的信息篓。
川村壱马低估了吉野北人在他生命里的份量——很久之后他才意识到这点。
磨蹭着到了新品发布会当天,场馆里没停过的快门声此起彼伏,整个世界的吵闹好像都聚集在此。各路媒体报社抢占着最佳位置以便能拿到一手的独家报道。
发布会的主人公被摆放在透明橱窗里推了上来,由碎钻搭嵌成的圆弧,其间点缀着宝蓝色的珠石,闭合处打开了一个缺口。环上嵌着一朵白金色的小花,五瓣的中心做了点状的花蕊样,搭配一条素链。在灯光下温柔地泛着光。
设计品安静地呆在橱窗里,记者们的快门声却慢慢地停了下来,人群中有人喊了声"吉野先生呢",随后所有的记者都闹腾着要见吉野先生。发布会事项的负责人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而后在张口与闭口间犹豫不决,与身旁的工作人员短暂地交换了视线后,最终清了清嗓开口道:"吉野先生今天特意嘱托过我,如若大家问起他的去处,由我代为传达。吉野先生希望大家能将此次发布会的重点放在设计品上而不是设计师身上。对于设计师而言,独占风头是对自己设计品的不尊重,因此,吉野先生将不会出席本次发布会。如若大家有任何问题需要采访,可以留下联系方式,吉野先生会回拨各位并与各位商讨采访相关事宜。"
大胆且不计后果的操作。
而风波中心的吉野北人,此刻正安静地呆在那家街头书店里。他没有进到后房,却是坐在第一次与川村壱马见面的位置上,最里面那排书架上依旧没有其他作者的书,但这次也少了"きた"的书,只有几本空空的笔记本躺在上面。临近的书架上也没有,于是他想去对面的书架看看。而此时川村壱马刚好打开房门,他们在书架与房门逼仄的空间里贴身而站,吉野北人贴紧了书架还是堪堪蹭到了川村壱马的头发。
川村壱马先一步解除了尴尬,他在那排空空的书架上放下手里拿着的书,而后转身再次逼近吉野北人。时间的流速突然变慢,空间开始凝固,所有呼吸在此刻停滞。吉野北人甚至能清晰看到川村壱马瞳孔里的自己,以及他眨眼时轻扫的睫毛。鬼使神差的,他凑了上去,贴上了熟悉的唇瓣。
很久以前他们也是这样做的,多久呢,也许是三周也许是三个月,他们在房间里吻得天昏地暗,哪怕世界在此刻崩塌,能偷得倏忽间的欢愉也是种恩赐。
后房的门不知被谁的手推开,阔别已久的熟悉感再次侵袭而来,电视里播放着实时的新闻,随后又跳转到发布会的直播。
嘈杂的现场背景音在房间里跳脱,躁动人群中缺失的主人公,背着热闹的世界,进行着无人知晓的恋爱。
如果性爱算的话。
闹哄哄的世界,最安静的,是他们做爱的时间。
时针停摆了多久又重新启动。
川村壱马摩挲着吉野北人留疤的耳垂,扶着他的肩膀,注视着这个眼里含着氤氲的设计师。然后抱着他,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
就这样紧紧相拥吧,感受我的心意。
"我也开始习惯你了。"他听到川村壱马这样说。
"身体上的习惯吗?"吉野北人把头埋在他的颈窝处,声音闷闷地问道,"习惯了就不会有新鲜感了,我会被丢弃吧。"
像只可怜的小猫,缩着脑袋等着主人的宣判。
“你知道きた是北方的北,如果愿意,也可以变成北人的北。”川村壱马总是平淡地说着任何话,从吉野北人认识那天起,就没有听到语调里有其他的起伏。他曾经真实地怀疑过也许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能让川村壱马颤动的事情。
但现在他确信见到了鲜活的川村壱马,那句话里带着的迟疑,有着细微颤抖与试探的声音,是从川村壱马嘴里发出来的。
"没有比接吻更好的回答了。"吉野北人说。
在闹别扭的小房子里把委屈揉散,然后研磨成星星藏进头发里,这样你的发丝里闪着的每片炫光,都可以看到我的眼睛。
发布会上欠下的采访,满满当当地占据了吉野北人快一周的时间,每天对着各不相同的媒体回答着相似的问题。但很圆滑的,吉野北人给不同的杂志都透露了不一样的彩蛋。而后出版的每家杂志,都惦念着对方的独家报道。始作俑者倒是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切,然后不时地和川村壱马发line吐槽——是的,他们终于加上联系方式了。
在得知川村壱马保存了网络上流传的号码后,吉野北人狠狠地嘲笑了他一番,笑话他怎么这么明显的假的都会信。结果川村壱马二话不说就把手机扔给了他,也不说话,就愣愣地看着他,然后在纸上记下一笔。
吉野北人当然还是乖乖地把自己的号码输了进去,末了还不忘在姓名后面添加一个可爱的小猪符号。
"要是哪天突然打不通了记得找我更新号码。"吉野北人搬过椅子坐在书桌旁,手指盘弄着川村壱马的头发,"也不知道怎么的,私人号码总是莫名其妙就被泄露了然后被迫接受讯息轰炸。我已经换过三个手机号了!"
"那你应该记住我的号码,毕竟你不说出去,就没人会知道。"川村壱马也不停下笔,任由他玩弄头发。
"说什么呀,说青年作家きた其实喜欢男人?又或者是说,还在和当下珠宝界赫赫有名的新星设计师谈地下恋爱?"吉野北人又附上川村壱马的肩膀,朝他的耳朵吹气,做着幼稚鬼的行为。
川村壱马不否认也不制止他的行为,也不管他说的那些挑逗的话。吉野北人粘人,两天时间他就看出来了。
明明忙到要死的行程,一天接受五家媒体的采访,结束后还能兴致勃勃地和他打趣,闹着要去买小蛋糕。拿到手的蛋糕又每次都用手指勾一点奶油蹭到他嘴角,然后凑上来舔掉。
"甜的。"
这是什么新型口味评定方式吗。川村壱马每次都要吐槽,但吉野北人还是每次都这样做。
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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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纪念日随着落雪来了。
即便是圣诞前夕,浓浓的圣诞氛围还是很快蔓延了整条街。
吉野北人做完收尾工作抬头朝外看时,地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雪,看样子还有变大的趋势。
工作室的暖气隔绝了外界的温度,以至于他推开门时被逼近的冷气灌了一脖子凉意。
因为也没有在工作室留宿的习惯,就没有准备其他的厚衣物,骤降的温度身上的单衣一定是扛不住的。
"又要打车回家了。"吉野北人想着,点开了打车程序。
远远处有人朝这边走来,撑着伞,看不清伞下的样貌。
等到走近了吉野北人才发现来人是川村壱马,红色的围巾松垮垮地围在脖子上,卡其色的大衣和室内暖黄的灯光相辉映。手里拎着一个袋子,走到跟前后递给了他。
是一件大衣,和川村壱马身上穿的同一个款式,区别只是这件是白色。
"下雪了。"
显而易见的,吉野北人就站在工作室门口,飘飞的雪花还会落在自己额前的头发上,不用川村壱马说他也知道。
衣服刚好合身,吉野北人低头扣扣子的间隙两人之间的距离突然缩短——川村壱马取下了围巾给他带上。他的手还保持着扣扣子的动作,但抬头就能清楚地感受到川村壱马的呼吸。不同于套在自己脖子上的松松垮垮,川村壱马给他裹得很严实,任何一丝冷意都绝不会钻进去。
喜欢藏不住了,吉野北人凑近他的嘴角给了一个一触即离的吻,然后先一步走出了工作室。
"雪下大了。"还停在工作室的川村壱马听到吉野北人这样说。
然后他撑开伞跟了上去,划出了一个属于两个人的世界。
"你怎么知道地址的?我告诉过你吗?"吉野北人问他。
"想知道自然就会知道。"
"嗯~符合你的人设。"吉野北人朝他笑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脸,"想吃冰激凌。"
于是在一个下着雪的低气温的圣诞节,便利店迎来了一对买冰激凌的客户。不过在见到店里售卖的小鹿头饰后,客户又多留了一段时间,逛完饰品区后最后拿着小鹿头饰和冰激凌离开了店铺。
川村壱马看着吉野北人冻得红红的鼻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冷的天还要惩罚自己的舌头,他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温度下吃任何冷食的。
——然后就被吉野北人喂了一勺冰激凌。
"甜的。"川村壱马下意识就说了出来。
"当然是甜的了,和小蛋糕一样的甜味。"
和蹭在他嘴角的奶油味道一样,甜的。
于是在吉野北人一勺一勺的投喂下,两人很快解决掉了一桶冰激凌。嘴里的寒气迟迟散不掉,吉野北人不停地哈气试图能回温,手掌摩擦的热量并不能传达到口腔。而后微张的嘴唇被另一双嘴唇贴上,他下意识地伸出舌头探寻温暖。但在冰激凌的洗礼下,两人的口腔都没能留住暖意。川村壱马压住吉野北人乱窜的舌头,混着冰激凌的甜味,两人在雪地里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直到吉野北人快要喘不过气来,涨红的脸在哈出的白气下朦胧显现,头上的小鹿头饰,在两人之间增添了一丝圣诞气息。
"第一个圣诞节,要一起约会吗?"然后吉野北人向川村壱马发出邀约。
"圣诞快乐,Hoku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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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村壱马没有过过圣诞节,对于圣诞老人的说法也是不信的。所以在接受了吉野北人的邀约后,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会,在圣诞节当天应该做些什么?也许需要订一个餐厅,像电视剧里一样,之后再送上礼物,送什么礼物呢?
他在书里写过爱情,写一对新人在甲板上感受凌晨三点的海风,没有人理解他们,只有他们自己互相理解。写过浪漫,写一对双双患癌的老夫妻在小村庄里相伴余生,没有邻居,只有他们自己。写过青春,写过苦难,写过酸涩,写过成熟。但从未写过应该如何度过圣诞节。
没有吉野北人,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过圣诞节。
因为吉野北人,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平安夜的冰激凌。
然而真到了圣诞节当天,吉野北人却以"外面冷"的借口在川村壱马家里赖到了下午。能在大雪夜里吃冰激凌的人又能有多怕冷,川村壱马当然知道他在撒谎,但吉野北人似乎咬定了这个借口,无论川村壱马提出了什么建议他都摇头否决。
"陪我睡觉吧kazuma。"在拒绝了川村壱马多个提议后,吉野北人终于开口了,"抱着我睡一会就好。"
气温下降的确实厉害,在碰到吉野北人缩进袖子里冰凉的手时,他收了收肩膀,将吉野北人整个人圈进了自己怀里。也就是在这样的距离下,他才发现吉野北人是有黑眼圈的。
——对啊,他是珠宝界里备受瞩目的设计师之一,画设计图,整理材料,监工制作过程也许都是几个大夜熬下来。也就是他常闹小孩子脾气,以至于川村壱马差点忘了他的这重身份。
他们从来没有像这样安静平和的睡过觉,只是睡觉,一方依偎在另一方怀里。
吉野北人睡的浅,没过多久就醒了,抬头的时候撞到了川村壱马正在看的书的书脊,川村壱马收起书后揉了揉他被撞到的后脑勺,确认他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才开口道:"剩下的时间,去约会吧。"
于是圣诞节的约会,终于在夜幕降临时拉开了序幕。
他们在一个小品味的店里吃晚餐,老板很健谈,拉着他们讲述当初是如何决定了要开这样一个店铺,又细数那面照片墙上留下过照片的客人是怎样有趣,末了还拉着他俩也来了一张合照,等到菜终于上齐了和老板互道祝福后,两人才真正坐下来,然后拍下了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临走时还被老板塞了一手的小礼物,在征求过他们的同意后,将那张三人的合照也贴在了照片墙上。
路两旁的树上挂满了小彩灯,吉野北人的脸在炫彩的灯光下看得不太明晰。川村壱马伸过手去,牵住了他缩在袖子里的手,沿着落雪的小道慢慢走着。小道其实不长,没一会就走到了尽头,看着前面一堵黑漆漆的墙,两人都有些哭笑不得。吉野北人转头准备往回走时,川村壱马拉住了他,递给他一个小盒子,周围环境都是黑黑的,只有小彩灯还在投射着微弱的光线。但吉野北人还是看清楚了,那是他一周前刚刚交出成果的项链,那场他缺席了发布会的新品。说起来那场发布会过后他确实没怎么关注这条项链的去处了,从手里交出的成果最后落到了谁的手里他并不关心,他享受的永远都是制作的过程。
“这是……”但这条由自己亲手打造的项链,最终却被送回到了自己手里。
“艺术品,但我希望它不仅仅是艺术品。我希望你的设计可以佩戴在更多人身上,而不仅仅局限于橱窗里作为展品。”川村壱马眼睛亮亮的,看着他说出这句话,或许是一种被寄予莫大期望和肯定的感动,吉野北人觉得自己的眼眶快要盛不下泪水了,庆幸周围还是黑黑的,不然现在自己这副糗样一定会被看到。
媒体报纸们长久以来对于他才华的夸赞,对于他异人的设计与审美的大篇幅的报道,一度让他迷失在了这种闪光灯堆砌下的光环里,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恍惚了,所谓的设计师到底应该设计出怎样的东西,是否成名以后随便一件设计都可以被吹得天花乱坠。
从没有人像这样真挚地告诉他,告诉他你的设计可以成为更多人私有物,可以走进生活,可以拥有呼吸而不是展厅里冷冰冰的展品。
是川村壱马。
那条遇见他之后设计出来的项链,最后被他送回到了自己的手里。
但他还是强装笑意给了川村壱马胸口一拳:"听起来你好像比我更懂设计。"
"也许吧。"
"什么嘛,怎么还厚着脸皮承认。"吉野北人看着躺在手心里的项链,手指摩挲着上面搭嵌的碎钻,而后抬起头递向川村壱马,"帮我带上。"
借着川村壱马凑近替自己带项链的时机,吉野北人双手环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许了一个愿。
"我喜欢这份礼物。"
-许愿以后都能和kazuma一起过圣诞节。
远处天空被冲上天的烟花照亮,川村壱马如梦初醒般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啊,预约的烟花表演,圣诞特限的,好像错过了。"
"没关系,我看见了。"
然后在黑暗下,吉野北人牵起了川村壱马的手,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