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山】独居、然后捡到菠萝菠萝极道

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带着训练疲惫走在回家路上的武知海青，比起天空之类的周边环境，可能更加在意手中的加餐点心或者是打包回家的晚饭。

除了那个傍晚——在回忆高中往事时会清晰地跳出、像是带着复杂花纹的烙铁一般浸满了天边晚霞的鲜艳红色，生生地在平静的日常中留下了厚重的痕迹。

在听到那个幽暗小巷中传来的招呼声之前，那只是刚刚升上高中三年级的男子高中生武知海青平凡的一天；甚至可以总结性地说，在那之前他的生活都是宁静而正常：纵使出众的运动神经让他在社团活动和学校生活中很难用“普通”概括，加之从上个学期开始的独居生活也常常被友人揶揄“简直像轻小说男主角一样”，但归根结底连缀成每一天的“事件”都还是那么地平和，安安稳稳地落进每一个守法公民对生活的常识认知。

“喂，那边的小哥。”

没来得及亮起照明的狭窄小巷、不太正派的遣词造句以及与之相称的语气，无一不令人只想直接装作没听到地加速走开。但那混着痛苦的虚弱腔调还是让武知海青的脚步下意识地一怔，不自觉地向声音源头看去。

堆放着的袋装可燃垃圾堆边正半躺半坐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昏暗的建筑间隙让人看不清男人具体的容貌，只能通过大概的轮廓和并不清晰的颜色接收到了模糊的“正装男子”的印象。微风裹挟来一股明显的血腥味，从多个观感接受到明显不妙的信息，武知海青下意识地向书包里掏起了手机——虽然他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应该先报警还是先叫急救车。

“……报警、咳咳咳……或者是别的，没用的。”男人的声音明显比刚刚招呼声虚弱了好几分，可能仅仅是发出一句能让路人听闻到的声音已经耗光了全力，“那边的手机……用那个……”

接着便是一串咳嗽声和粘稠液体在喉咙中混杂的声音。武知海青顺着对方的手指看去，果然在垃圾堆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款式颇旧的老式手机。但老实说，即使他由于对体格和身体能力的自信，加上日常的正义感和责任心，在遇到很多突发事件是一个敢于伸出援手或是帮助他人的人——在当下这样过于超出认知的场景下，还是不可避免地迟疑起来。

虽然并不认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但是这个怎么看都和“很不妙“的世界关联上的情况……

愈发瘫坐着的男人好像感受到了武知海青的犹豫。姑且平顺了一下呼吸之后他重新指了指那个方向，突然像是挤出最后一点力气地报出了一串数字。

压着话尾裹着肺部轰鸣狠狠喘息了几秒之后，他艰难地补充：“告诉他这里的地址……然后赶快走。不然我们都会没命的。“

被最后一句话震了一下的武知海青重新看向男子，发现他已经头歪向一侧地昏了过去。

……或者……武知海青不敢再具体地假设下去，捡起手机回忆着刚刚的一串数字操作起来。布满裂痕的机身估计是刚刚被报废式处理过，不过万幸好像还能使用。从未如此庆幸自己有着对数字天生敏感度的他此刻也没有太多犹豫的余地，使出了最快速度输入刚刚被报出的号码。扬声器传来的规律拨通音反而让武知海青听到了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在他觉得即将要被自己的心脏敲破鼓膜的瞬间，电话接通了。

“喂？”单单吐出一个字，完全没有自报家门意思的电话另一端让武知海青的喉咙迟疑了半秒没有发出声音。咽下一口口水后，他带着自己都有点惊讶的打颤声音报出了当下的地址。对于电话号码正误的担忧很快伴随着地址描述的过程出现，但所幸在沉默了两秒后，对方轻轻发出了一声感觉不出情感偏向的冷哼，“知道了，马上过去。”

清晰的挂断声后，武知海青把手机姑且放回了原位——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手在不停地颤抖。倒在垃圾堆上的男人仍是没有清醒的倾向，迟疑了瞬间的武知海青想起对方说的最后一句话，还是快步地从幽暗的小巷退了出来。

在接下来只有几步之遥的回家路上他不禁反复地确认周边是否有可疑的人员。疑神疑鬼地快速打开独居公寓的房门，在快速侧身钻进去并把房门反锁后，他才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

之后的一晚倒是平稳地无事发生。在第二天上学途中，武知海青尽量行迹自然地确认了一下那条小巷，确实是同一处垃圾堆的附近，既没有人影也似乎没有清晰可见的血迹。

如果不是换下来衣服残留的一丝血腥味，过于冲击的回忆及其导致的虚幻感很让他难不怀疑起记忆的真实性。当下冷静下来想想，那个男人最后一句话可能仅仅是濒死前的恐吓和威胁。

但针对当时的情况，就算他之后默默在心里重演过数次，仍是没能得出该怎样做的结论。如果只从目前为止的发展来看，自己并没有被什么奇怪的人找上麻烦，新闻报道好像也并没有附近发现恶性事件或者尸体的相关报道。

当初伸出援手应该不能算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吧。

话虽如此，一个月后出现在家里的不速之客很残酷地否定了他这个天真的想法。

从那天开始，武知海青被卷入“事件”的生活，就此正式地展开。

TBC.

转动门锁钥匙的前一秒，武知海青感受到一丝莫名的违和感。

虽然有着从外观来看已经可以被称为高壮男性的体型，但归根结底他还是一个独居的未成年人。双亲在固定的电话联络时也常常强调一些基本的防范意识。

可确实也没什么明显的异样，他还是在停顿了一瞬之后推开房门。

黑漆漆的1LDK里没有什么明显的异状，武知海青心中默默想着“错觉吗”，打开了玄关和起居室的灯。

不对，有人的活动的声音。

正准备脱鞋的手不由得一滞，窸窸窣窣的声音倒是毫不介意地继续从卧室方向传来。他连忙在玄关寻找起临时的防身武器——虽然很想告诉自己也有可能是老鼠或者是溜进来的流浪猫之类的小动物，但开始在脑内翻滚起来的一个月前的记忆，还是让他很难大喇喇地空手前去查看。

可恶……怎么什么都没有！游泳实在是什么能用上的道具都没有啊！回忆起棒球部的友人曾经跟自己讨论过的球棍杀伤力话题，他在思考了一瞬之后还是放弃了在书包里翻找的打算，抓起玄关架子上的花瓶谨慎地开始向卧室走去。

越发接近声音源头，武知海青心中的犹豫逐渐升起。……或许在这个情况可能是报警更为妥当？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对室内可疑的动静不去查看直接报警怎么这都有些大题小做。加之如果只是虚惊一场让警察空跑一趟的话，在尴尬之余好像也很容易被问出之前遇到的那个男子的话题。

……至少动静听起来不是什么团伙潜伏在黑暗里。为自己壮了壮胆的武知海青继续向卧室走去。单手推开卧室的门，投进室内的起居室灯光照出了床上躺着的人影。

“哟！好久不见。”

在他还没来得及出声质问对方身份和为什么在这里，在黑暗中躺着的人影非常普通地打起了招呼。被突然的声音明显惊了一下，武知海青差点让手里的花瓶失手滑落。人影倒是只是偏过头来，非常闲适地看着大个子男子手忙脚乱地在低空中挽救花瓶。

“你是谁？”还有为什么会进到我家来？躺在我的床上？过多的疑问让他没法立刻一一地展开质问，不过很快他发现眼前这个人影的声音似乎曾经在哪里听过。

“嘛……”

似乎思索着什么的男子看向了天花板，“上个月那个在垃圾堆里被开膛破肚的男的，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就是了。”

对方的话语提供了一些并不需要的多余情报，不过在被提及的瞬间过分清晰的回忆就随着话语从脑中弹了出来。虽然还有很多需要确认的问题，但是他姑且在对方“还没有好好感谢你呢救命恩人”的念叨里先把房间的灯打开了。

躺在自己床上、侧过头看向自己的男人比预想中要更小一些。不仅仅是体型上的偏小，有些惨白的倦态面容不知为何让武知海青想起了国中生年龄的小孩。乱糟糟的浅黄色头发非常随意地枕在他最爱用的枕头上，整体展现出的过于自作主张的悠闲躺姿有些让人火大。

不过确实地感知到一些沟通的可能性后，武知海青也先停下进一步的正当自卫行为，站在原地准备等待对方的解释。

“说是这么说，当然现在这个身体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事就是。”有气无力地抬起一侧的小臂，男子努力地展现了一下此刻自己的身体情况，“解释起来确实有点麻烦……总而言之，就是被呆的诊所赶出来了，嗯就是上次你打电话叫的那个。”

突然他的神情认真了起来：“一会儿我会详细解释的，只是现在能不能帮把手。”

“带我去上个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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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知海青一脸黑线地推开厕所门，将坐在马桶上、姑且还是自己把裤子穿好了的男子半搀半抱了起来。虽然隐约察觉到对方好像没有洗手的时机，但是维持当下这个姿势对他来说也算不得轻松，只得装作从来没有想到过一般地忽视了过去。

男子倒是心情很不错地表示感谢："帮大忙了——如果要是再晚回来一点床可能就要遭殃了。”被皱着眉的武知海青看了一眼后他随即表示只是开个玩笑，然后没做过多客套地指挥着临时拐杖重新把自己放回了床上。

“从哪里说起呢……”

男子摆出了思索的神情，随后平躺在床上开始了讲述。

虽然在目前的短暂相处之中只给武知海青留下了轻佻的印象，但是男子叙述起来意外地非常清晰和易懂。坐在书桌旁的武知海青默默听了几分钟，终于对他当下的情况有了一个模糊的了解。

山本彰吾。这是眼前这个还完全没法生活自理的男人的名字。造成上次相遇时惨状的原因大概是一次黑道内部肃清，而差点被从人世间抹去的他则是几年前警方安插在黑帮组织里的卧底。因为一些不便与自己解释的问题，他此刻正处于一个受到警方保护、但不能被正常的医疗系统或者安保资源接收的状态。

“简单来说，就是那个破诊所看我一时半会死不了了，就直接把我拉到这个地方来了。毕竟也没有任何其他地方能踢走我这个皮球……”看着眨着眼睛总结起情况的山本彰吾，武知海青突然发觉了一点违和感。

“可是我们当时是在公寓边上的小巷子遇到的……”

山本彰吾继续眨了眨眼睛，露出了假惺惺的微笑。

“武知、海青君……对吧？今年十七岁，就读于○○高中，初中是在邻县老家的学校。现在这样一个人独居，应该是因为你父亲今年二月份的工作变动？住着的这个公寓是一个远房亲戚名下的不动产……”

露出明显写着“你怎么知道”的震惊表情，武知海青僵在了原地。

“所以说了……我是警察，这样有没有更相信一点？”山本彰吾叹了口气摆出了一点无奈的神色，如果不是现在无法灵活活动身体的情况可能还要耸耸肩。

逐渐被说服的武知海青明显陷入了困惑，山本彰吾也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进一步地紧接着补充道：“虽然各种意义上来说不该这样，也真的很对不起武知君这样的无辜路人……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我可能需要在你这边直到伤养好之后才能离开了。”

“……明明是警察？”虽然态度已经比刚进门时缓和了很多，但武知海青还是一时间难以理解自己的住所要凭空冒出一个重伤男人的合理性。

“——因为是警察。”山本彰吾艰难地抬起手用食指比划了一下，“所以就算我现在还是尴尬的局面，但是作为被牵连的未成年人，武知君你已经被列进行动的特别保护名单上了。我的那些'同僚'们，姑且还是会尽最大的努力保证你还有身边人的安全。毕竟一般市民的安全永远还是我们不能忽略的东西。”

“那天说的‘我们都会没命’，可不是什么玩笑话哦。”

虽然对于造成现状的诱因还是一知半解，但在对方的解释下武知海青终于明白了这个男人此时此刻被运送到这里的理由。据他而言，由于自己被卷入这场危险的行动中，所以已经无可避免地沾染上了风险，因此比起再寻找一个合适的寄居家庭这样增加牵涉人数，最后还是选择了将风险集中，这也更方便统一调度保护的人力。

“就是没想到你是一个人住……虽然牵扯到的人肯定是越少越好。”

和说出内容相反地，山本彰吾露出了些许担忧的神色：“算是身体情况稳定了很多才把我拖到这里来的……我说，你平时三餐是怎么解决的？”

“一般训练都到傍晚，所以基本上是靠学校附近的餐馆和小吃摊？”如实回答后的武知海青看到脸色好像更加惨白了一点的对方，挠了挠头又补充道，“啊，不过我有在健身。所以为了大赛或者别的控制饮食的时候会买食材自己做。”

山本彰吾眯起眼睛很头疼地思考了起来：“我是会做饭，但是现在这个情况老实说活动还很困难。”

一直去点健康的外食高中生的生活费真的撑得住吗……碎碎念起来的山本彰吾最终还是做出了些决定一般地抬头：“作为寄宿的人来说有点那个，不过不知道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能不能有、就是那种比较有营养的食物……最低限度的就可以！”缩着脖子摆出了示弱姿态的表情，山本彰吾随后在几秒后还是破功地笑了起来。

“一个月，一个月就好。医生都说我恢复得比想象中快上很多呢。”

……

客观地说，就算是向来被评价为热心肠的武知海青，也很难不对于这一连串的要求心生不满。

但他最近的日常安排却很不凑巧地没能提供任何的回绝借口。刚刚结束的大赛加之指导老师建议的多花些时间在课业学习上，让他正准备接下来直到期末考试之前都早些回家用功读一下书。直性子的他又一时扯不出谎言，对方的强势请求也没留下可以周旋的余地，最后武知海青只得叹着气答应了对方。

“多谢啦。”心情明显转好的山本彰吾语气也轻快了起来，“海青君看着有点可怕，不过完全就是个好孩子嘛。刚刚在床上可一直担心你回来要是直接把我胖揍一顿可怎么办呢……”

“绝对会没命的吧！”露出了似乎是今天第一个带着些真诚的笑容，他很平和地看向武知海青，“那可就惨了。海青君救回来的这条命，我还是很珍惜的。”

对上那张不知该说微笑还是在庆祝如愿以偿的笑脸，武知海青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未来的日常生活，似乎已经彻底地被卷入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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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解释说明消耗了他太多体力，在武知海青的帮助下，快速吃掉了此刻家中唯一的食物之后的山本彰吾，躺在床上带着困意地看着一旁地上铺着被褥的房间主人。

“刚才那个炒面蛮不错。是哪里的店？这周边原来我没太来过……“笑眯眯的视线伴随着搭话投来时，武知海青也终于整理好了接下来一段时间自己睡觉的地方。

偏小的起居室很难找到合适的空档再铺上一床被子，尝试了一下沙发但最终还是因为过于狭窄而放弃。隐约感觉有点饿的武知海青又重重叹了口气，本来准备好的加餐刚刚已经全进了对方的肚子，心情开始不好的他敷衍地回复了一句“学校附近”然后走出房间。

感受到了对方的低气压，在他结束完洗漱回到房间之后，山本彰吾也很懂空气地没有继续强行熟络的寒暄。

发现山本彰吾正在意味不明地看向自己，武知海青有点不明就里，但还是走向如今躺着别人的自己的床边准备关灯。

“虽然半死不活的人说这种话也没什么意义。”

突然开口的对方摆出了好像很严肃的神情。

“不过只要能活下去，我一定会好好回报的。原黑道的报恩？的感觉。”

武知海青对上不知该说认真还是有点恐怖的莫名发言一时语塞，但是心中的不满迷之得到了些许抚慰：“……哦。”

“那我关灯了。”

“嗯嗯。”

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点了点头，像是听到“现在是睡觉时间了”的幼儿一般乖乖地闭上了眼：“晚安。”

TBC.

啊……已经这个点了……还得去超市来着。

匆匆和新上任的后辈队长打了声招呼，从泳池里上岸后武知海青急忙地冲进更衣室。没有和平时一样好好冲洗一下身体的时间了，他只能草草结束淋浴换完衣服离开体育馆。

唯一感到幸运的是回家路上正好有一家小型卖场，至少不需要特意去绕远路。虽然和过去自制健身餐的目的有些不同，不过至少对于蔬果和生鲜区还是光顾过几次，这让他一边思考着自己会做的菜谱清单一边寻找起食材。

印象中他主要的伤是腹部的刀伤和内脏受伤，还有一边的小腿骨折、手臂的扭伤和脱臼……虽然对于食物营养有着超出一般高中生的关注，但是针对这种康复期的伤患营养补充需求实在是缺乏知识储备。姑且先按着大致的印象买了些高蛋白的肉类和“很健康”感觉的蔬菜，付完钱看着购物小票的武知海青，隐隐开始担心起来自己的存款是否足以支撑两个人的生活开支。

终于采购完毕，武知海青拎上满当当的书包往家中赶。在一如既往地路过一家咖啡厅的室外餐位时，一边坐在座椅上好像在等人的中年男子突然出声向他搭话:“哟，那边的小哥。”

怎么看都有些既视感的情况让他很想装作没听到一样地继续前进，不过男子好像预料到如此的反应，快速地抽出放在一边的医疗用拐杖挡住了他的去路。

“有警惕性不是什么坏事。”三下五除二地把武知海青拎进了咖啡店，中年男子在落座后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高中生，“之前还想说把无关的未成年人卷进来上面是不是脑袋坏了，不过你看起来还挺不错的。”男子顺便举起拳头比划了两下，“打架很厉害吧？”

看着连忙摇头的武知海青，男子也咧嘴笑了起来：“玩笑玩笑。”

“不过嘛……说起这个，对打架之类的事情你也得做好心理准备……现在当然应该还没什么问题。”

听到明显带上不妙气息的提醒，武知海青不自觉皱起了眉：“可是山本桑说的是……”

“嗯？他说了什么。啊，是关于暗中的安保人员之类的事？那倒是没说错啦。”挑起一边眉毛的男子用指节敲了敲桌板，故弄玄虚地压低了嗓音，“我说的需要有点准备的，是对他啊。”

“现在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倒是确实没什么威胁。等再过一段时间他的状态恢复了之后，我建议你不可能对他放松警惕哟。”

过多的疑惑随着对方的发言从武知海青的头中冒了出来。沉默了半晌，他努力厘清思路问出了当下最重要的问题：“他告诉我他是警察。”

“这倒是没错。”中年男子思考着什么地从衣服口袋中掏出烟盒，又看到桌板上的禁烟标志惺惺地把烟放了回去，“让我想想大概能和你说到什么程度。”

“粗略地说一下吧。他是那种，双面间谍。电影里，或者那种什么漫画里应该有看到过吧？对，就是那种。”

“两边的叛徒。”

“这家伙狡猾得很，知道留着重要的情报不吐出来的话，警方也只能努力保住他的小命……而且要只是普通的线人，抓回来做污点证人也好顺便保证他不会被老东家的残党干掉。只是他现在已经在通缉令上了。”男子摸了摸下巴，明显犹豫接下来的话是否合适，最后还是压低了声音凑近早已一脸震惊的武知海青，“反正我马上要调走了所以派我来做这个事……而且小哥你莫名其妙被卷进这种事情也很可怜，所以我还是多告诉你一点吧。这个人不是地方的警察，是从东京派下来的，背后有人呐。被正式逮捕的话，怕是会变成影响他背后人的污点，所以我们这些当地的警察也只能这么远远地护着不敢插手咯。常理来说他也不至于会对你做什么，不过毕竟是为了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危险分子……当然，我们的人会时刻监控你的屋子，只能说最大限度地去对他进行一点威慑了。”

“当时要不是小哥你去帮他打了电话，被推出去收拾这个烂摊子的人估计也就是我了。所以说还是得好好感谢你一下。今天我请你吃点什么怎么样？”

“啊，我可能得先回家去……”想到刚刚的话题和自己正要赶着回去照顾的人，武知海青一时语塞。不过男子也毫不挽留地和他一起走出店门，从刚刚的室外座椅的一侧拿起了一个大袋子。

从袋子上方支出一半的是两个拐杖，接过来的重量也和袋子的体积十分相配。武知海青瞟了一眼，发现里面还收着一个折叠起来的轮椅。“我们这边姑且是给他配了这个，应该也差不多够用了？”

就说刚刚他怎么拿了个拐杖但是腿又完全没问题的样子……一手拎着装满食材的书包，另一只手拎着轮椅和拐杖，武知海青带着点恼火地负重爬上楼梯。

放下右手的书包，他掏出口袋里的钥匙打开了门。把书包和沉甸甸的残障用具拎进屋内，打开灯后武知海青发现山本彰吾正躺在沙发上，可怜兮兮地盖着自己之前换下来放在沙发靠背上的T恤。

“嗯……？你回来了。”应该是在熟睡的山本彰吾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眯着眼睛把脸转向沙发靠背躲避着突然亮起的头顶照明。

“ 啊，为什么去沙发上……“有些疑惑的武知海青还是先蹲下身把袋子中的轮椅和拐杖拿了出来，并开始尝试组装起轮子和主体座位。

山本彰吾缓缓把头转了过来，看起来还完全没有清醒地慢吞吞回答：”嗯……？啊。上午去上厕所……回床上的时候走不动了，沙发倒是离厕所和厨房都很近……“

盖着的衣服是因为觉得冷吗……初夏的气温基本上不会到让健康人感觉寒冷的水平，不过可能对于康复期的伤患来说还是不一样的。想了一瞬间自己的t恤会不会有太明显的汗臭味，又想起对方昨天既没有洗澡也没有换衣服，感受到一丝半斤八两的平衡之后武知海青继续组装起轮椅。

“这个不错。”非常艰难地用左臂把上半身支起来一些，最终还是没能坐起来只得将头靠在沙发扶手上，山本彰吾倒是很满意地盯着自己未来的代步工具，“那些家伙还是能派得上些用场的。”

把组装好的轮椅推向沙发的武知海青听到这句话想起了刚刚遇到的中年男子和他的忠告。虽然不论哪方都是在不清不楚地披露着情报，但是由于语言而建立起的不信任感和隔阂还是没法说忽视就忽视的。

唉……这都是什么事啊！

放弃了思考哪边更加值得相信，武知海青带着点自暴自弃地翻出食材走进厨房。轮椅的滚轮声在起居室和卧室之间一直嘎吱嘎吱地循环播放着，在进行着厨房作业的同时被邻居投诉的担忧开始冒出来。受制于技术反而缩短了料理流程，姑且算是做出了可以称之为正常晚饭的菜品，武知海青端着两碗盖饭走向餐桌。

好像在展示练习成果一般，山本彰吾流畅地从沙发和杂物堆出来的死角开始一路退到餐桌旁。

“这个声音好像越快越大啊……楼下有住人吗？”普通地将轮椅停靠在没有椅子的桌边，确认了眼两侧轮子的山本彰吾微笑着看了看摆到面前的碗，“谢谢！我开动了。"

最近一次自炊是两个月前……带着些许不安地夹了一筷子，基本上和过去水平持平的味道从味蕾传来。很难进行自我肯定的水准反而让他不安起来，一边默默嚼着一边确认着反馈地看向对方。

山本彰吾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不过对上视线之后非常认真地点头：“很好吃的。”

“怎么感觉——海青君意外地有照顾人的才能啊。”虽然还是只能靠在椅背上非常缓慢地移动筷子，不过山本彰吾嘴上夸人的语句倒是一刻没闲下来。

哎？真的吗？被意料之外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武知海青又赶忙再确认了一口味道。难道是自己这种粗糙的做法，最大程度保留了食材原本的味道，所以很合病人的口味也说不定……？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在料理上天赋的武知海青陷入了些许沉思，但很快又被摆弄着轮椅扶手的对方打断了：“啊，有折叠桌板耶。能帮忙把这个拿出来然后把饭放到上面吗——”

麻烦你了但是一直抬小臂太累了……这样念叨着的对方，在碗筷摆到桌板之后明显进食顺畅了很多。

这种器械的构造都设计得很到位啊。思路渐渐被拐到照料者方向上的武知海青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甚至准备在收拾完碗筷后继续研究下轮椅的多功能构造。

花了快二十多分钟才结束了善后工作的武知海青走出厨房，就看到坐到沙发上的山本彰吾拿着自己的t恤好像在思考什么。

感到一丝尴尬的视线，山本彰吾抬头后发现对方投来的有些疑惑的神情，理解了情况一般地解释起来：“啊，我是在想你的衣服都好大。”

“就是……那个……我现在是什么都没有的状态。”指了指自己身上宽松病号服，山本彰吾叹了口气继续补充，“换洗的衣服也没有……当然，钱也没有。“

“是需要我去买一些衣服吗？”仍然带着点困惑的武知海青尝试确认对方话语的目的。虽然是这么回答，但是莫名又多出来一份的开支很明显让他不自觉地面露难色。

察觉到了对方神情的山本彰吾摆轻轻了摆手——他今天的上肢明显已经比昨天灵活了一些——重新拿起放在膝盖上的T恤：”不用不用。没必要再让你为这种事花钱了。只是想问一下你有没有小一点的衣服……就是没长到现在这么大只之前穿的那种。“

武知海青努力回忆了一番后，终于想起了走之前母亲帮忙整理出来的一堆旧衣物。记得应该是在那边的杂物柜里……在起居室的物品堆积处翻找起来，在找到那个打好包准备捐出去的大包裹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说到换洗衣服。现在山，山本桑洗澡要怎么办？那种伤口应该不好碰水吧。“

“叫山彰就行。”看他犹豫了一下称呼的山本彰吾非常快地应答，“呃……虽然有点对不住。不过现在完全是没有洗的状态……有味道吗？”

看到对方的大幅度摇头他好像稍微松了口气：“目前应该只能是用湿毛巾擦身体这种程度的清洁。反正我在病房里的时候，护士姐姐就是这么帮我，刷刷刷地一面擦完再擦反面这样。”

武知海青埋头从打包的衣服堆里抽出件t恤和睡裤，起身走到沙发前递给等着的对方：“那，需要帮忙吗。”

“哎？”山本彰吾好像稍微被惊到了一下，拿过衣服的手一震。“会不会太麻烦你了！一回来就又是做菜又收拾东西的。我这边大概再过一天也没问题……大概。”

“嗯……反正之后这种事也避免不了的吧。”挠了挠头的武知海青在杂物柜里重新找起替换洗浴用品，不过最终无果地抬头，“就先用我的毛巾吧。”

与其说是突然爱心泛滥地想照顾人，武知海青其实只是想再多和对方交流一下。不然听过那样的话怎么在一个房间能安心地睡着……虽然这样想着，但是短时间内的接触又让他在是否要怀疑对方中开始摇摆。向来待人真诚的他只得想着再多了解一下之后再定论。

“我都没问题——”拖长尾音的山本彰吾从善如流，在武知海青去浴室取毛巾的同时努力地将两只胳膊收进了衣身。

TBC.

武知海青看向山本彰吾：现在他只剩下从领口探出的毛茸茸头顶；思考了一下了然地地拎住病号服的两肩将其脱下。

突然出现在灯光下的雪白皮肤仿佛会发光一样地和黑色沙发一时间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不过缠绕在腹部的厚厚纱布和延伸至其外的新鲜疤痕同样让武知海青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还好还好，没有渗血出来应该就是没开线。”山本彰吾倒是神色自然地确认了一眼，随后尽可能迅速地平躺了下来，“一会儿反面的时候趴不下去，不过正面应该还是这么擦比较快。”

“绷带下面的部分也需要我做什么吗？”接收到一定程度上的视觉冲击，武知海青小心翼翼地拿起热水打湿的毛巾擦拭起来。

“没事，那部分就不用管了。我每周应该还是会被那边接回去做一些基本的处治的。“

武知海青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但毕竟作为健身爱好者，他在擦拭到肌肉时还是忍不住感叹。“……胸肌，好厉害啊。”

山本彰吾虽然身材偏小，并且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受伤静养而肤色十分的惨白，但是躯干上的肌肉倒是发达得另武知海青着实有些意外。虽然不知道该说是不愧是警察还是不愧是黑道，厚实的胸肌和肩颈让他下意识地推测起盖在层层纱布下的腹部肌肉起来。

“啊？说什么呢。”毕竟对方正在贴心地帮忙擦拭自己的身体，所以一脸想吐槽表情的山本彰吾倒没有说得太强势，“干嘛说突然这种像是在招揽顾客一样的客套话。“

看到武知海青露出的明显不知所云的神情，山本彰吾愣了一愣后皱着眉闭上眼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偶尔忘了你是未成年人，我的问题。果然在那样的环境里呆上几年之后，随口说点什么都容易提到那些东西。”

“当我刚刚什么都没说就行……”注视着武知海青也非常顺畅地把除了绷带和石膏覆盖的皮肤之外的双腿也好好擦拭完，山本彰吾恢复了刚刚懒洋洋的神色对上对方确认的视线，“海青君你不也是吗。隔着衣服就能看出来，肌肉相当厉害啊。”

“我是有在特意练，然后我也是游泳部的。”武知海青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拍了拍自己的肱二头肌。“之前以为山彰桑是比较瘦弱的那种……所以有点惊讶。”

“喂喂喂你是通过身高在判断吧！我姑且在组织里也是武斗派呢……”叹了口气的山本彰吾突然正了正神色，看向拿着毛巾待机中的武知海青。

“虽然觉得海青君可能也不会……现在姑且还是有纹身在上面的，怕突然看到会吓到你所以特意没先擦背那边。”

“没关系。”默默想着那样血腥的场合都看到后，自己怎么也该对这样的危险人物有着文身一事接受良好才对，武知海青继续思索着擦身方式。

“背这边的话我要不转个方向……你把我搬到沙发扶手上这样？”山本彰吾轻轻比划着，似乎也是对非专业人士的护理有着一点头疼。

把毛巾暂且放在对方肩上后，武知海青听话地将对方扶到一边高起的扶手上。被那样预警了后虽然有了些心理准备，但在他在绕到山本彰吾背后的瞬间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非常精巧，同时又生动得狰狞的满背纹身。虽然他对于黑道的相关认知可以说是完全的浅尝辄止，但是这些无法读出蕴含意味的图案与形象非常直接地在雪白的皮肤上透出了暴虐和血的气息。惨白的背就像画布一样，让色彩浓重的花纹清晰到宛如从中能渗出墨血。

武知海青感觉看着自己的背部就一阵幻痛：“纹的时候一定很痛吧。”

后背传来敷上温热毛巾的触感，山本彰吾对于后脑勺传来的感叹稍微感到一丝意外：“说实话记不清了。也不是一次性完成的，而且当时算是刚刚潜入的时期，留下的印象中好像只顾得紧张了。”

武知海青稍微想象了一下，一些看过的美国谍战片画面出现在脑海。不对……在这个小地方，应该就算是黑帮也不会有那么多高科技设备才对。摇了摇头甩掉迷之画面，他在擦完后背之后最后分别抹了下身体两侧作为收尾。

躯干真的……很厚实。

“说起来……海青君，有没有打过架？为了保护别人的也算的话。”山本彰吾突然地抛出一句。攥着毛巾正准备说一声“结束了！”然后去清洗一下的武知海青一愣，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很小的时候有过。上了国中后应该就没有了……如果朋友被学校里的小混混缠上的话，只用把我叫过去他们就会离开了。”

“当然，如果需要的话……”武知海青拿着毛巾的手握紧拳头，“我一定会出手保护要保护的人的。就算要使用暴力。”

“真是好孩子啊。”山本彰吾突然露出和话语相反的一点悲伤神色，缓缓靠上沙发背靠，立刻似乎被皮质沙发或是自身皮肤的低温而凉到了一下，“就当是退役黑道的社会不适应性吧。突然问了奇怪的问题不好意思。”

看着对方就清晰地感觉到很冷，武知海青连忙拿起放在另一边扶手的换洗T恤开始从袖子帮对方穿上。

大概是为了方便对方的辅助，山本彰吾低着头把小臂尽力平举到胸肋高度，稍微凌乱的刘海头发盖住了从上方而来的武知海青的视线。

“真的是太久违了，能好好讲道理，又懂得关心人的好孩子……”低着头只能看到发旋的山本彰吾声音有些发闷。

“虽然外表看起来完全像是能一个打十个的样子就是了。啊，没有说看起来很凶的意思。从气氛上就能看得出来的，是正直又善良的好孩子。”

突如其来的表扬虽然让武知海青有些不明就里，但是心里还是颇为受用。如果只是作为帮忙照顾的奉承，现在的时机总是多少有点奇怪，少不了如是疑惑的他偏了偏头继续看向垂下头的对方。

山本彰吾依旧垂着头一言不发，但从发丝能察觉出他在轻微地颤抖着。好像在努力自然地抬起的手因为伤痛限制，也有点徒劳地在他的脸前比划着。最后带着点放弃气息的山本彰吾终于侧过去脸：“抱歉，这个大概是感动的泪水。”

这个男人……在哭。

有点不知所措的武知海青看到了对方垂下的双拳现在正紧紧地攥紧。他并不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为什么哭泣，不过他隐隐能感受到，这并不是如对方所说的感动泪水，大概也不是劫后余生庆幸的激动。他很悲伤……很愤怒，也很无措。

“……能帮忙拿下纸巾吗。好不容易换好的衣服被这样弄脏了就麻烦了。”山本彰吾深吸一口气后平复了呼吸，抬起脸防止眼泪直接地掉到衣服上。武知海青得到请求也连忙转向茶几上的抽纸盒。

“啪！地扔到我脸上就好。莫名其妙哭起来的大叔真是……没脸见人……“眼睛明显红肿起来的山本彰吾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脸，开玩笑一般地还摆出了用脸来接的架势。

考虑到对方的病患身份，武知海青没有理会对方的要求，只是蹲下身拿起纸巾帮忙擦拭起涨红脸颊上的泪水。山本彰吾也立刻露出一瞬间惊讶的神色，随后隔着纸巾武知海青感受到了又一股热泪。

“……我说，难道海青君是那种？超级滥好人的类型？”终于控制住了一些情绪，山本彰吾带上些无奈的表情看向眼前的脸。

突然被评价的武知海青有点不爽，但还是再抽了张纸帮对方擤了擤鼻水：“山彰桑的手不是都抬不到面前嘛。而且对在哭的人扔纸巾之类的事情，我可做不到。”

毕竟刚刚也帮忙擦了一遍身子，越来越适应护理作业的武知海青发现自己好像也不太排斥。

“明明你也没有弟弟妹妹，应该是只有两个姐姐才对啊……”嘟囔起已有情报的山本彰吾又垂下头，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神色地重新抬起了头，“对于男子高中生来说也太擅长照顾人了。不过多谢啦。”

竟然连这个都知道吗！不由得在心中再次一惊的武知海青顿了一顿，还是帮对方继续穿好了衣服，小心地搀扶到床上。

山本彰吾投来的目光有些复杂，不过最后被安全放到床上后他还是笑盈盈地继续了道谢。

发觉自己越发熟练起来的武知海青，也在走出房门时下意识替对方关上灯之后，狠狠为自己明显有所提升的看护式贴心抓了抓头顶。

明明我只是准备去洗澡才走出来……而且那可是我的房间！

但是迷之从头脑中闪过的、男人哭泣的脸又让他心中隐隐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联想起傍晚所受到的忠告，武知海青再次感受到一种面对未知的无力感，摇摇头决定不再去思考这些问题。

普通的男子高中生，武知海青，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开始了和原黑道受伤男人的莫名同居生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