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姑娘阿北的爸爸是小林当地顶顶时髦的英俊青年,她记事起爸爸的手机铃声就是YMO,家里总是飘着咖啡的香气,黑胶机放着坂本龙一和尾崎丰。她人生中听过的第一版野蔷薇是跟细野晴臣关系密切的越美晴唱的。15岁的时候她背着家人逃课去宫崎市里才看到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的重映,回家以后她从柜子里翻出爸爸那件中古机车夹克,配桃粉色的短裤,去小镇上的量贩ktv一个人唱歌。
“爸爸,这件夹克是你年轻时候在下北泽买的吧?下北泽什么样?”
“爸爸,我去东京可以见到户川纯么?”
出发前一晚家里做了南蛮炸鸡来,她不做声地吃了,又去连廊吃西瓜,看着星星发呆。爸爸在背后敲敲她的背,疯长的少女背部骨骼嶙峋。“你的吉他太旧了,给你买了把新的。”她听着“十七岁的地图”上了路——她甚至还没有17岁,顶着一张圆润娃娃脸。
她提前联系了一家浅草的青旅,只要打扫房间就可以解决食宿,结果从东京站下来就一路被人搭讪。
小妹妹有兴趣做模特吗?对来钱快的职业感兴趣吗?我保证你一天可以赚四万哦。
人比老家的星星还多,且都仿佛有明确的目的地般行色匆匆,所有东西都很难吃,原来这就是东京啊。她去便宜发廊把头发剪短染成红色,希望看起来凶一点,漂色剂很劣质,染出来像塑料。午夜在上野站转乘的时候看到有小乐队在街边演出,长相艳丽的吉他手,音色清亮的键盘手兼主唱,只有条件设置简易电子爵士鼓Set还要转着鼓棒吐舌头耍帅的鼓手,戴着帽子叼着棒棒糖的小个子贝斯手。他们的音乐很不错,她忍不住站在街边手打起节拍。
“Come on! 背吉他的小姐姐,这是即兴广场,加入我们吧,就是玩儿!”主唱热情地招呼。
“可是我只是初心者,没玩过什么即兴。”
“可以点歌哦。”主唱潇洒地弹出一个和弦,“选一首决胜曲吧。”
“没关系的,来玩吧。”贝斯手也对她笑。
“那……尾崎丰的‘I LOVE YOU’可以吗?”
“渋い!”主唱无神经地大喊,但还是弹出一个和音定调,乐队紧接着跟奏起来。吉野北人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略显局促地开口,紧皱着眉头好像身体不舒服一样。她瑟缩着弹奏完第一段,“下面是吉他即兴!”鼓手喊道,这下阿北傻了眼,这时全程没有说过话的吉他手凑过来小声说,“呐,我弹一段,你把旋律模仿出来是做得到的吧?”“啊,做得到。”离得太近啦,睫毛看得清清楚楚,她忍不住缩了下脖子。吉他手于是奏出一段,她原封不动模仿出来的时候对方竟然顺势加了一段和声跟她配合,仿佛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仿佛他们是排练过的。贝斯手跟鼓手也相视一笑,加上了节奏组。“啊哈!就是玩儿!就是这样!”键盘开心地一跳一跳。
“你声音很好听。”吉他手一边收琴盒一边说,没有看她。
“长得也很美。”鼓手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可爱地伸出手,“给个电话~”
“别这样啦吓着别人了。”贝斯手一把拦住他回过头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他见到美女就是会这样的不是什么坏人的……”
“这是我们乐队的名片我们叫bandage上面有脸书Ig油管频道等等请务必一键三连然后我们下周在高円寺有个拼盘live是无料的交500块drink代就好。”主唱双手递上小卡片满脸推销员的真诚。
“差不多了,走了。”吉他手背上吉他盒提起音箱回过头,“下次欢迎再来这里一起玩。”
回到青旅的时候已经接近深夜,前台川村小姐接待了她,在简单交代了工作内容和室内案内后就回去值班了。阿北换上红色的卫衣和条纹睡裤趴在窗台上听到川村小姐跟刚从酒吧回来的外国人谈笑风生,一种大都市感。她辗转反侧,拿公共区域的电脑打开了Bandage的sns页面:Shohei, Kamiken, Rui,和Itsuki四人制,又戴上耳机打开他们的油管频道。
“在听什么?”川村小姐从楼下走上来,亲昵地坐在阿北身边拿走一只耳机,两人一起听起来。“还不错,”她淡淡地评价,“不过也就是平均水平吧。”
“阿北喜欢音乐吗?下次一起去ktv吧,我男朋友是音痴,我唱什么都说好听,想听一些客观评价。”在阿北震惊的表情中,她狡黠地眨眨眼,笑出两颗酒窝。
川村小姐是音乐专门学校的学生,她们后来结伴去一些大小公司的艺人甄选活动,落选后去ktv大唱特唱。“没办法,东京长得漂亮又有才能的孩子实在是太多了,不过阿北漂亮得很突出,还是有希望的。”川村俨然一副老油条的样子,阿北茫然地摸摸自己的脸,这跟脸有什么关系?一语成谶,在一次甄选中她合格了,川村却落选了。
“可是川村现在比我唱歌好很多……”
“你也说了是‘现在’啦,”川村把她皱巴巴的衣服扯展,“你以后也可以的。”
进公司以后阿北一直在努力提升唱歌技巧,但是却一直没有出道机会,反而要经常陪唱片公司高层吃饭,不但是因为讨厌跟大人打交道,有时还会被动手动脚,她内心苦闷非常,也一直没有跟川村联络过,她总觉得愧对她。“阿北唱歌当然是很好的,原石啊,进步很大可塑性又强。”大人物手覆在她的手上,“可是唱片也不是说出就出的,这里面很多讲究。”
“不好意思,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她狼狈地逃出会员制饭店,街边的霓虹灯像利刃划过她的脸,也有拦住她说你一晚可以赚四万的人,她好像已经习惯了,声音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混在一起造成强烈地呕吐感。她最终半昏在垃圾袋当中,东京光污染的天空看不到星星。
手机震动,是川村发来的line.
“阿北,好久没收到你的消息,一切还好吗?”
她不懂川村为何好像她肚子里的蛔虫总是赶巧,又很难说恰巧在她倒在垃圾堆的时候问候她“好不好?”是否称得上雪中送炭:人在委屈的时候最是吃不消温柔和贴心的。
“我不好,一点也不。”她鼻涕眼泪一起下来。
川村没有再发消息,而是一个电话打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