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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北人在学校超商接过递来的燕麦粥。冬天对他来说只是个乏善可陈的季节符号,但对于要赶早课的冬天……“果然还是会对温热的东西心生向往啊“。
“学长好。”和走来点单的长谷川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他马上认出了新学年在学生会第一个记住也是唯一记住的新面孔。毕竟顶着一张连北人都会留意的一张过分张扬的脸,又踏实肯干地参与工作,很难不被记得吧。
“燕麦粥售空了。”随即听到店员不好意思的话音。
限量的早餐很抢手,与其说感到幸运,不如说正好碰上因为自己而跑空的长谷川更让北人觉得有意思。“不好意思啦,最后一杯刚刚被我买走了。”北人莫名来了兴致,打趣得歪头提起手中的袋子,视线直勾勾地盯着眼前正期待会做出什么表情的人。由于挑高地眉毛和微收的下巴,即使用上目线看人依然没有埋没两条好看的双眼皮褶皱。仗着同部门的学弟不熟悉自己做出一些异于平常的活泼举动,确实像是北人会做的事。
但对方只是呆滞了一瞬,礼貌性的干笑后是注意力的全部转移到手机屏幕。“啊,我给他发讯息问问还有别的想要的。”
半是说给自己的嘟囔声。有种疏于奉承的自然与安定感。
北人是喜欢这样的特质的,但是听到“他”字的那一刻就很快反应出了另一个名字。
可能太喜欢的东西就是要藏着掖着的,但吉野北人唯一藏过的是对川村壱马难说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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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下去,真的只会徒增厌恶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越来越相对无言,明明是从高中同桌一路考到同一所大学的同伴,可是由于资质的相似产生的被动的同行不是陪伴,它不会累积,更不会和亲密关系成正相关。第二个学年也快要结束,两人再次挤进同一条竞争会长的准赛道,明明没有刻意竞争过,却在擦肩而过时彼此别开了头。被比较太多次,实在会变得心照不宣。无意挤开对方,但都想要赢得目标。一开始两个人还会走在一起,无奈地笑彼此“果然还是都很要强呢。”可是这所大学就那么大,大到只有一间卖早餐甜品的超商,大到两人再一次毫无防备地在无形中竞争——连一杯燕麦饮都要掺入其中。
招手离开后,北人走在路上对着一杯燕麦粥出神。笑两人即使已经刻意闪避也难逃的竞争命运,笑那还是曾经尚可倚着对方的肩说笑时给对方安利的东西。果然有些关系不能强求,有些喜爱也不能公之于众呢。
“我们两个啊,可是高中就坐彼此旁边呢。”刚入学生会时,北人也曾这样勾着壱马的脖子,和别人介绍两个人的关系,虽然能做出这样的举动主要为的是活络那时大家还不太熟悉的气氛,随口的一句却被大家都记住了。两人都是人群里耀眼的存在,大家知道后总会发出“就该如此啊”之类的感叹,从成绩到外形,没人觉得他们是不相配的。
正如大家臆想的,他们确实曾互相鼓励,度过一段比较艰难的时光。两个人一起出早功练习,在天台分享同一盒午饭,虽然依然是能力相似同样被看好的存在,但彼此鼓励搭伙总好过独自度过一段比较艰难的时光,这是互相利用吗,北人也不知道。只知道不管有多少真情或掺假,他经过多久都还是怀念两个人一起撑着胳膊仰望星空的夜晚,只是,他到底怀念的是那个少年,还是换成谁也一样的陪同。他们遥想未来,希望各自都梦想实现。谁都没想到真的会再次考入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罢了。
可能山顶的面积太小,去山顶的途中两人尚且可以并肩前行,被植被刮伤时互相舔舐伤口,但一旦山顶显现,两个人视线在顶峰交集的那一刻,就有什么东西越来越变质了。变质了的东西怎么可能再复原呢。
它甚至变得丑陋,散发难堪的气味。令人们闪避不及。
所以生人眼里太适合的组合其实往往最不契合,同等的优秀必然将两人往同一甬道推进,打破安全距离,一旦步入同一座山,除非山体崩塌,碎成千片,两人跌落回地面,才可能回归不带任何杂质的目光望向彼此眼中。可是山何时可碎,两个人之间的东西变质,闪避的目光才来的恰到及时。
太喜欢的东西还是藏着掖着才好啊,变成两个人共同喜欢的东西,就多了被抢走的机会。北人还没有喜欢川村到这个地步,但他还是藏了。藏着藏着,就藏到自己都快忘了,只剩下讯息框里打出的一句“真的不好意思,早餐我就拿走享用咯。”然后一个个删除。
两人竞争的清单好像可以一直列,只要继续在同一领域,清单便会增长不止。毕竟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一式两份,或者说正是因为那是独有的,才有了被争取的的价值,而被摆在两人面前。
走着走着,突然冬日放晴,偏偏一杯早餐都成为两个人你有我无的筹码,北人便好像忽略了,可能那天列入清单的,还有一并出现的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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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是用跑的再出现在北人面前的。
“前辈!……学长!”北人闻言回过头,长古川慎才勉强双臂驻着膝盖停下,吉野北人一瞬间的晃神里,差点错把他认成记忆里的人。长长的林荫路播撒了点阳光在那个少年起伏的脊背上……“Hokuto!你就不能跑慢点吗?”
“学长!你的学生卡……”
北人回过神。糟糕,可是马上就要迟到了。“呐,Mako,”北人回望一眼上课的路,再次恢复自己招牌的笑容冲慎仰头,修长的食指点在左手表盘上,“马上要迟到了!就麻烦你先帮我保管啦,晚上见!”顺着北人最后食指指向的方向,长谷川缓缓挺直背脊,光斑从尾骨爬上肩稍,甚至在鼻头上也落了一点,被额前长长的碎发轻扫。“晚…晚上见。”
然后云层飘过,又恢复了寂冷的冬日。Mako走回值班室,见到一脸疑惑的川村。
但那晚北人没有如line上约好的那样出现在慎的眼前。稳重而认真的……倒在床上的北人手臂挡住刺入眼里的来自天花板的光,回想白天两个身影的意外重合,他决定暂时保留与mako再见的机会。
无聊的冬日,就是要无赖地延长一些难得的好奇与期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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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望当然是用来落空的。
“因为想到或许和北人学长很快会在超商之类的地方偶遇,就一直把卡带在身上了。”慎拨开特地多买了一罐的汽水拉环,从容地伸直胳膊递到北人眼前,“果然应验了。”
两人坐在石阶上,慎陈述不惊的语气和动作就像两人是同级生一样。
北人挂上程式性的向上的嘴角望向眼前来往的人群。倒不是因为错失了可以和长谷川特地约见的机会,说到底也只是一时兴起吧。主要是还是笑自己多此一举,算上那次刻意举着燕麦粥逗弄对方的上目线,mako可真是个……容易让我“多此一举”的人呢。
“Kazuma也很爱吃零食,真是意外的可爱吧?”撇到慎袋子里的薯片,北人便脱口说了。想起这一年社交软件上mako和kazu越发熟稔的互动,感觉和眼前的人中间总要隔一个川村壱马,就好像那次买早餐一样。
几天前在教学楼和kazuma碰面。“那天慎回去和我说了……他真的是个可靠又认真的后辈呢,不是吗。”是啊,两个认真怪。北人暗自腹语。
北人并不知道kazuma有没有和慎提起过他们二人的关系,话说出口又后悔是不是不该说些欲盖弥彰嫌疑的话。
慎不紧不慢地开口,说的内容却明显偏题,语气像自言自语。“因为实在是太心虚,心虚自己没有直接托付川村学长转交给你,心虚知道你晚上临时加课不能给你的时候第一个念头是可惜见不到你,明明应该因为给你添麻烦感到抱歉才是吧。”也许真的很愧疚吧,一段话说完眼睛都只敢直盯着双手握住的汽水,亦或是那脚上的球鞋。
突如其来的直球把吉野北人老年人般的反射弧打得措手不及,没等到对方反应的长古川慎又急忙收回话茬一样补充回复北人上一个问题,但说的依然是北人:
“hoku桑的长相,就也很意外的可爱啊,不是吗?不好意思,就这样擅自称呼和居高临下地说了。”
该生气吗。明明对于被说可爱一类的词汇已经麻木,也和不少人半打趣地提过不要这样形容自己。可他就是一点都生不起气来,不然怎么会此时已经尝到了对方嘴里刚喝过的橘子汽水味。不对,明明自己也喝了对方递来的,可恶,究竟事实是怎样。吉野北人慢慢也不在意了。
石阶在超商门口拐角的公园处,冬天躲藏的阳光,又趁此时钻过了常绿树的缝隙。这是吉野北人和长古川慎的第二次私会,和第三次为他做出的“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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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遇到慎之前,吉野北人一直认为自己是充分成熟的,不过说笑一点也不少,也不愿在自我挖掘上进一步细想,这样的性格与kazuma相比多了几分放自己一马的轻松,但依然会散步。
刚来学院的第一年,他经常叫川村壱马出来一起散步。“别打游戏了,不如出来走走。”回想第一年,他和川村壱马也没有多有话可聊,唯独这句话说了千遍罢了。越是发觉自己不爱社交,就越有点报复式的念旧,而川村壱马就是那根过去的线,吉野北人总以为只要牢牢抓住这根线,将他穿过记忆的针,就能缝补好自己内心的空洞,也好修补两人在重合赛道上磨损的感情。
看似什么都不在意的人,恰恰是因为什么都太过在意。
错过就是错过。川村壱马摘下耳机看到手机过时的消息时,吉野北人已经把校内校外,两人走过的没走过的路都走了一遍,包括记忆里的路也是。然后对着一碗孤零零的拉面发呆,得出结论不能再执着那根看不见的线了。从宫崎到东京,一个人要走太远太久就势必失去点什么。比如善于做梦,比如川村壱马。
正当吉野北人笑自己要孤独度过余生的时候,长古川慎来了,两个人带着各自的成熟和同样的会被对方激起的“多此一举”的幼稚相遇,在想被认真对待的渴望中,在刚好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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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生日,川村壱马送给北人一台相机。
“经常有搞摄影的前后辈来向我打听你想不想作模特,知道你没兴趣每次都帮你婉拒了。但是这么漂亮的一张脸,是不是有了你自己专属的相机,就能多留下一些镜头里的hoku了呢。”卡片上这样写着。
零点祝福和按时的礼物,已经很多年都没变过了。把对方当作重新认识的人相处,便好像抓住了一个平衡的点。放下曾经理所当然邀请散步的起点,反而逐渐回归了可以一起散步的热络。和春天一起。
漫长的冬天,也就这样过去了。“如果hoku再晚出生一个月,就刚好是开学季,有樱花、自行车、大雨和伞。”出租屋的沙发上,长谷川在毯子下把吉野北人搂在怀里,一边伸手在一旁的小桌上摸岩井俊二《四月物语》的光碟。“也是我见到你的日子。”
而北人正靠在慎的怀里把相机对着屋子一通乱拍,捉摸着每个按键的功用,时不时凑近看,像个第一次接触智能设备的老人。“欸?我记得你们这届的迎新会上我见到你,是开学很久之后的事。”
慎起身去装电影的碟片,北人咔嚓又是一张,等他转过身,看见北人仔细凑近端详自己的大作,无意识地歪了下头。“噗,”慎停下来站在原地看着北人笑,“大概hoku太好看了,刚才的动作竟然像在接吻……我竟然会嫉妒一台相机啊。”
北人也被逗笑了,扭过相机给mako看自己拍的照片,原来就是刚才对方起身的背影,可以看到一点模糊的侧脸,很明显被北人拍糊了。“嘛,不如说是嫉妒你自己嘛。”
从冬天,到这个春夜,在石阶上的那个吻化作每个夜里细碎的吻被时光细细碾磨,好像从未说过在一起,但又时时刻刻在一起。千千万万个吻,逐渐吻得深切,吻得动情。也就像此时两个人笑着再次搂到一起,侧脸与侧脸重叠,争夺同一片氧气。慎没有回应北人刚才的疑惑,他不说,他便也不问。
因为也没什么好说的,感觉就像一个滥俗的剧本常有的开篇,樱花雨下,他望见他路过的侧颜,然后不自觉的,开启了无声的追逐,偷吻过对方的影子,也在梦里描摹对方的眉眼。那么漂亮又聪明的hokuto,又怎么会猜不到呢。慎骄傲地想。
“笨蛋。”似乎唾液可以传递大脑电波,北人只是笑,在接吻的间隙泄出两个字,就和石阶那天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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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眼睛,再是喉结……吻一个人可以有很多步骤,而慎唯独偏爱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北人薄薄的下巴,抬起一个恰好的角度后落下细碎的吻,就像在爱人的脸上洒下一路星河。其间不忘偷偷吻过眼角的泪痣。
“又来了。”
“嘘,我在,种星星。”
故弄玄虚的停顿后是两个人终于绷不住笑出声,互相扭打着顺势躺倒在床上。慎当然想把满天星河都送给吉野北人,最好就连在那颗星星似的泪痣,这样北人拥有星河,他也永远借此看向人眼底。
“为什么那天先吻对方的是你,这不公平。”慎开始无赖,其实在北人眼里和撒娇没两样。“所以现在我就要多亲几遍才好。”
“太贪心的话,会被北人学长抛弃哦。”慎习惯性半张脸捂在扯过的枕头下,正侧着看一旁平躺的北人,看他整个人放空似的盯着天花板的吊灯发出魔鬼的低吟。长古川慎怎么会想到,此时此刻北人脑海里正在倒带的,正是他迎新会捧着桌前学长侧脸的影子发呆的蠢样子。
莫名其妙的相吸就是,阳光都帮他把心心念念的送到眼前。
北人四肢大开,躺的高慎一个头的距离,他一侧身,把慎一颗头圈在了手臂间。“而你觉得呢?是否……”
“是否云间的飞鸟是偷跑的星星来窥伺太阳,是否夜晚的醍醐是太阳的余晖在呼唤月亮。”
两个声线合并在一起。校园公演前最后一次彩排,慎靠在礼堂外的廊柱上,透过缝隙盯着舞台调度中的吉野北人异口同声。很多个夜晚陪他过台词的样子变成走马灯,慎发誓他从未将任何行文歌词熟记到这种程度。
抱着北人时,时常觉得是在搂一把沙。人前那样顽皮又疏离的hokuto,两人独处时,却一定要静静坐在慎一旁。“我果然是太无趣了吧。”因为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因为努力向着目标的同时克服对人际社会麻木的冷漠,还要用力感觉被爱着就已经筋疲力尽。
“我以为你是懂我的。”
“Hokuto,没有谁,懂任何人。但是我爱你,所以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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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觉得呢?是否云间的飞鸟是偷跑的星星来窥伺太阳,是否夜晚的醍醐是太阳的余晖在呼唤月亮。起初,我希望编织自己理想中明亮地网。但我发现我错了,谁规定星星一定是月亮的附庸,谁说太阳的爱一定如阳光普照。”
“我努力寻找人与人之间隐藏的公式,来为自己戴上最耀眼却冷漠的面具。”
“你要走了吗?……不,这一次我选择留下。麻烦找一条通直的大路,让我目送你直至地尽头。”
灯光如幕,周遭暗下,吉野北人白皙的面庞在直射灯下如神迹转过。舞台摆满了各式的椅子,将北人挤在舞台中央的一隅。可他只是站着。
“那时候,我还不懂,他的离开其实是予我最大的陪伴。他只是在用一种沉默的语言,告诉我,我从不冷漠。”
这一瞬间,站在侧幕的川村壱马,好像又看到了经年以前,那个刚刚破壳的吉野北人,带着初生者天生的亲和,与不假思索的莽撞。他用食指摩挲着手中他所编写的剧本的末页,上面是属于北人的批注:
[ 所以“他”的引导与离开,其实是成全与陪伴。放下自我压抑后的光辉,才明白一切关系都没有定式,唯一的秩序就是自己的本心,不需要伪装、思虑,他本就是被所有爱着的孩子,也从未缺失爱人的天赋。 ]
[ 谢谢你,壱马。]
再望向台下,定睛坐着的长古川慎,正犹如无言朝圣的信徒。
慎,我终于把一个完整的hokuto,交到你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