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个明星,还是个炙手可热的大明星。
听我妈说,我爸的火爆程度是哪怕去最大的场子开巡演,都场场爆满,一票难求。
但我觉得我爸是明星的这件事,也没对我的人生产生什么影响,因为我爸不经常回家。
他只会在我给他发信息,要他早点回家吃晚饭的时候,给我发一个大额红包并且附上一句“爸爸今天很忙,抱歉不能陪你们啦,去买点自己爱吃的零食吧”
又或者在我的朋友们喜欢上哪个明星,想要签名的时候,我就会跟我爸说,我爸总是能帮我弄来。
所以我总结了一下,有一个明星爸爸的好处有两点。
一、有很多零花钱
二、可以交到很多朋友
我妈还说,她刚认识我爸的时候还只是个队里实习的小助理,平时都见不到我爸几面,只能在后台整理演出服什么的,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爸的贴身助理突然辞职了,她才升上去。
但每年我过生日时候,不管我爸手里有多少工作,他都会推掉,然后回来陪我。
我们一家三口就围在一块大蛋糕旁边,屋里灯都关了,只有蛋糕上的蜡烛散发着微弱的烛光,我爸和我妈就会站在我的一左一右,让我赶快许愿望,再一口气把蜡烛吹灭。
等分蛋糕的时候,我妈就要给我讲她和我爸是如何一见钟情的事,每年都要说一次,听的耳朵都要长茧子。
不过我爸和我妈确实可以称的上是娱乐圈的模范夫妻,从来没吵过架,网友都说他俩一个词就能形容,那就是相敬如宾。
但有时候我还挺烦我爸是大明星这事的,因为别人家的孩子开家长会,都是父母一起,而我家只有我妈。
我不敢跟我妈抱怨这件事,就去找乡下的姥姥哭诉:“姥姥,我爸从来都不关心我们母子俩。”
“他不是好爸爸”我又像赌气一般“也不是好丈夫。”
我只记得姥姥当时一反和蔼可亲的常态,板起脸严肃道“你不要再说这种话。”
我当时还在叛逆期,根本不愿意听大人用这种说教的语气同我讲话,气的扭头就走了。
走在小路上,用很大力气把碍眼的小石子踢到一边发泄,鞋边蹭到地上,飞起一层薄灰。
后来我再大一点快升初中的时候,我妈也开始忙了起来,说要创业,要当新时代独立女性,自己就和朋友琢磨着开了个咖啡店。
经常晚上家里就剩我一个人,这个时候干爹就会来陪我。
干爹是我爸的队友,当时我妈拉着我和干爹第一次见面,就跟我说:“这是你爸最好的朋友,长谷川叔叔,快打招呼。”
干爹就站在我爸旁边笑眯眯的瞅着我,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来一袋葡萄味的夹心软糖,撕开包装袋,让我自己抓着吃,又问我好吃吗,我说:“挺甜的,不过我更喜欢可乐味。”
“抱歉”干爹摊了摊手:“今天叔叔只带了葡萄味。下次给你带可乐味的好不好。”
“那我们拉钩,如果你忘了的话,你就要买十袋补偿给我。”
我把手比成拉钩的手势朝干爹的方向伸过去,当干爹的小拇指刚要勾上的时候,就让我爸拽走了。
“行了,可让他少吃点糖吧,不知道前一阵子谁牙疼的大半夜睡不着。”我爸不光嫌弃的撇嘴看我,甚至还把我没吃完的小半袋糖抢走自己吃了。
我无语的回怼他“幼不幼稚啊,和小孩抢糖吃。”一转头就看见干爹一边笑着看我爸,一边又撕开一袋新的往他手里塞。
后来有一次我们一家三口难得的挑了一天休息日要去游乐园玩,正好赶上干爹也有空,我妈就说:“kazuma桑,要不要问问长谷川先生去不去。”
于是最开始定好的三人行变成了四人行。
我爸和干爹都捂得严严实实,墨镜、口罩、帽子一个不落全装备上了。
没办法,万一私人行程的时候让粉丝认出来引发骚乱就不好了。
就是他们和我们母子俩的画风太不搭了吧,我在心里默默吐槽,我和我妈穿的休闲亲子装,他俩穿的像悍匪似的,从头到脚一身黑。
我都怕一会儿进去的时候会被保安拦住,因为他们实在是和电视剧里的危险人物一模一样。
事实证明还是我想的太浅显,我妈作为曾经从事过助理工作的人,自然给我们订的VIP票,根本不需要和大家挤那几个窄窄的入口,也就不会发生我想象中的那种诙谐画面。
进场以后,在我还拿着手上那张小地图来回翻看的时候,我爸就非得拉着我们去坐那个号称全国仅一个的90度垂直过山车。
我妈和我都不敢坐,我就看到我爸又就把恳求的目光投向我干爹,他把手从过长的袖子里伸出来去拽干爹的衣服。
“慎,我们俩去好不好,我一个人玩的话也太孤单了吧,你陪我。”
我心里想:干爹肯定不会陪你去的,因为他看起来比我们娘俩还怕,脸色比我妈刚摸完粉底还白。
干爹深吸了几口气,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一般,“好呀,kazuma桑,我陪你。”然后转身顺着我爸拉他的方向走过去。
他们俩就顺着人潮往排队口走,并排站在队伍的最后面,没过一会儿,就又来了几队人,乌泱泱的把他们的背影遮的完全。
直到我再也没法从人群里找到他们俩时,我妈就把我拉走买吃的去了。
“妈,为什么我爸不去vip通道,那样他们就可以不用排好长时间的队了。”我右手拿着我妈刚给我买的冰淇淋,左手被牵着。大概是怕我因为人太多走丢了,我妈一直拉着我。
“他们俩在还买不起vip票的时候,就这么陪着彼此了。”我妈把找的零钱放进钱包里。
“那时候妈妈还不认识爸爸,爸爸的身边就只有长谷川叔叔。”
我妈拉着我往旋转木马的方向走,在那里可以直接看到过山车开过的全过程。
手里的冰淇淋也因为夏日的闷热融化的更快,粘我一手黏糊糊的,我本想将它们扔了,但一路上都没遇见垃圾桶,只好把剩余的全都一股脑塞进嘴里,脑子也被冰的一阵一阵的疼。
等我和我妈走到旋转木马园区的时候,我爸和干爹也正好排到了,我俩站在下面看他们,其实是看不清的,就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呼啸而过了。
过山车的速度很快,一分半就开完了全程,而我爸他们等了将近一个小时。
我跟我妈说:“我还是觉得他俩不值,等了那么长时间,就玩了这么一会儿。”
我妈温柔的笑着看我:“只要他们觉得值得就好了,管别人做什么呢。”
然后又偷偷拉着我去打印照片,那是游乐园为了促进大家消费而设立的项目,会有高清摄像机在过山车驶过最高处的时候,帮大家留下照片。
当闪过一道刺眼又不明显的白光时,就会有故事被留在图片里。
照片我看了,我爸张开双臂迎着风,眼睛睁得大大的,头发吹的往后扬,风掀开了他遮住半只眼的头帘,露出干练的眉毛,眉头也没像往常一样皱着,是舒展的。
而干爹死死握着把手,脸因为害怕皱到一起了,我猜他应该全程都没睁开过眼睛,连尖叫都是憋在喉咙里没出声的。
我妈打印了两张照片,第一张我爸直视前方,第二张我爸扭过头看干爹,像是被干爹的表情逗到了,笑了起来,很明媚。
我只感觉此刻的这张照片,好像和我家相册里我爸21岁那年的重叠了,而我爸现在已经30多岁。
我爸到最后也不知道我妈打印了两张照片,因为我妈打算把这两张照片留着当生日礼物送给他。我说哪有拿脸都有点扭曲的照片当生日礼物的,一点都不帅。
我妈回答我,等我长大就会懂了。
19岁那年,我考上了大阪大学的医学系,我爸送我去机场那天跟我说:好小子,考回我的家乡了啊。
我爸是大阪人,但我还一次没去过大阪,我爸也很久没回家了。
妈妈帮我收拾行李的时候,我爸就在旁边,一边碎碎念一边打下手。
“如果上大学了缺东西,可以给我和你妈打电话,要是我没接,你就给长谷川叔叔打,他会转达我。要是嫌麻烦,也可以和同学们去黑门市场,里面什么都有卖的。”
“如果有喜欢的人了,可以带他去海游馆,里面可以看到企鹅,你们还可以一起摸摸小海豹。”
“大阪还有环球影城,但是爸爸没去过,所以不能给你讲里面有什么,你可以自己去逛逛。”
“......”
“......”
爸爸有点小兴奋,也许是谈论到儿时的家,让他的思绪也跟着回到自己年轻的时候了,虽然他假装着一副深沉的样子跟我讲话,但我能听出来他的语气是往高处扬的。
“爸爸14,5岁的时候就开始学唱歌了,没上过大学,给不了你什么经验。”
“后来17岁的时候就成团了,每天练习唱歌,练跳舞,和长谷川叔叔一起,还有别的叔叔们,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是他们都在你的满月宴抱过你。”
“北人叔叔和RIKU叔叔还给你买了玩偶熊,现在还摆在你床头呢。”
“那时候我们这些个大小伙子天天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早上外面下着雾的时候,就已经在一起晨跑了。”
“后来爸爸的组合为了出道要分组行动,很幸运的是,长谷川叔叔和我分到一组。”
“再然后大家就出道了”
“出道那会儿每天要跑巡演,还要拍戏,要拍各种杂志什么的,但是爸爸那一阵忙的很开心,好像付出的所有的努力,都翻倍的回馈回来了。”
我爸像是陷入了回忆里,开始自顾自的说起来,我从来没听过爸爸讲他过去的事情,妈妈也停下了叠衣服的手,坐在我的旁边听他讲。
“再然后全球范围都开始有流感了,你可能不太了解,当时大家每天出门都必须戴口罩,爸爸和叔叔们也被迫暂停了活动”
“那大概是我最颓废的时候,不刮胡子也不收拾自己,把自己喝的烂醉,天天就把自己圈在家里,想为什么老天爷的难题还没出完。”
爸爸停下了,像在回忆,他盘腿坐在地上,月光透过玻璃,打在绸缎质感的窗帘上,也吝啬的分了一些照在我爸身上,给他镀了一层光边。
很像我爸拍杂志的时候,摄影师特意找角度打的光,充满冷清的疏离感。
屋里一时间没有声音,我转过头看我妈,希望她说点什么打破宁静,结果我妈只是望着行李箱里的东西出神,我只好问我爸:
“然后呢”
“然后你干爹就拎着两提酒过来找我,说要和我一醉方休,结果他先醉了,我们俩抱着嚎啕大哭,骂流感,骂老天爷,然后把眼泪和鼻涕都蹭在对方身上才算解气。”
我爸自嘲般的嗤笑了一声:“很幼稚对吧?”
“确实”我回答他,顺便在心里附加一句:这种事我高中的时候就已经不好意思做了。
再之后的事我爸没心情说了,就算我继续问他,他也只是摆了摆手:“网上都有,自己去查”。
23岁那年,我把我大学时候交的男朋友领回家。
当时干爹还在我家吃饭,我承认我当时确实很冲动,也没考虑过有什么后果,就光想我爱他,一定要让大家认识我的男朋友,要让大家知道有这么个人存在。
我妈愣了一会,才起身去厨房的柜子里取出一套新餐具,放在桌子上,给我的男朋友。
我偷偷瞄了一眼我爸,他坐在餐桌上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不抬头看我们,也不夹菜,就一直机械的吃碗里的白饭,直到全都吃完,才抬起头。
看我和我领回来的男朋友都没坐下,开口说了句:“坐下吃饭吧,不管是什么,饭总是要吃的”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气氛和我预想的不太一样,我以为我爸或者我妈至少里面有一个人会大发雷霆把我赶出去的。
男朋友有点不知所措的看向我,用眼神问我怎么办,我只好在桌布下面轻轻拍他的手背,安抚他。
那天晚上我爸破格的拿起了烟,家里没有打火机,不知道我爸从哪翻出来的火柴,也许是很多年前家里停电,当时我还小,很害怕,我爸就半夜出门去便利店,买了卡通蜡烛和火柴,还顺便拎回来两大袋零食。
我爸当时邀功似的跟我说,是担心我害怕才去买的蜡烛。
烟被点燃了,书房里逐渐被烟草味占满,我看见我爸用手夹着烟身,把烟嘴搭在下唇上,停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把烟在阳台上摁灭了。
我爸就静静的呆在窗户前,不知道再想什么,连干爹走进去的脚步声都没听见。
直到干爹被烟呛得咳出声,我爸才回过神。
“慎”我爸的声线很低沉,小声说的时候像偷偷和人在耳边讲情话。
“嗯”干爹应了一声
“你生气了吗”我又听见干爹问我爸,可能是因为刚咳完,干爹的声音比往常嘶哑了一点。
我爸也听出来了,就伸出胳膊拉开窗户通风,晚上的风总归是带了丝寒意的,烟被吹走了,连带着屋里的温度一起吹走了。
“我没生气,我只是觉得他有点意气用事。”我爸等了一会儿才回答,屋里已经没有明显的烟味,他又把窗户关上了。
“他喜欢上一个人,就要为那个人负责,而不是像今天这样随意就把人领回家。”
“如果他深思熟虑过的话,今天迎接他爱人的不会是几个平淡的家常菜,而是在大酒店里。”
“这不仅是没对他的爱人负责,也没对他妈负责。”
干爹走上前,轻轻拍了怕我爸的后背,让他转过身不再往窗外看,而是让我爸看向他的眼睛。
行走时拖鞋打在地板上发出了啪嗒啪嗒声,但这种惹人心烦的声音也很快就被毛绒绒的地毯拆吞入腹了。
“他还太小,有些事情做不完美是正常的。”
干爹拽着我爸的胳膊,走到沙发前,把我爸按在沙发垫子上坐下,然后他坐到我爸旁边,沙发因为两人的重量微微下陷,四周鼓起的棉垫把他俩包裹起来了。
我听见干爹帮我说话
“他是勇敢的孩子”
“也许他现在还不够成熟,但他已经可以勇敢的说出自己的心意。”
“这已经很棒了”
“......”干爹顿了顿又说
“不然要让他像你一样吗”
我很少能听见干爹用带点强硬又质问的语气和我爸说话。
长谷川叔叔就像一只小刺猬,把刺冲着对我爸不友善的人,等把那些人全都赶跑以后,又翻过身让我爸摸摸他柔弱的肚皮。
或许是干爹的某句话触碰到我爸的逆鳞。
我爸突然猛的站起身,他不再看干爹,也不再说话。而是很焦躁的屋子在里乱走,就像一座压抑已久,冒出滚滚浓烟的火山,马上就要喷发了。
『啪』
隔了一会儿我听见了什么碎掉的声音,原来是书桌上的花瓶,被我爸带着怒气的摔到一旁,玻璃碎片崩的哪里都是,里面的鲜花顺着水流飞溅的方向,躺在零碎的不远处。
在听到这刺耳的声音之后,我爸冷静了下来。
“慎,你还在怪我吗”我爸的身体半靠着墙,他抬起头,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他的眼圈红了,但也只是红了一点,他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不再允许自己掉眼泪。
他垂眼时睫毛是颤抖的,嘴巴微微张着。
他抖得厉害,只好抱紧自己,就这么原地坐下,又把头深深的埋在膝盖上。
干爹刚想去安慰他,在迈开脚步的时候,我爸抬起了头。
“别过来,慎,你会被碎玻璃划伤的。”
“对不起”
在压抑着的哭泣声中,我听到了一句轻轻的“对不起”
太轻了。
26岁那年,我和男朋友在东京的市区里买了房,搬到新房子的那天,我妈和她的朋友们都来参加我的乔迁宴。
我爸工作太多了,抽不开时间。
反而是干爹提了一堆礼物来,都是些实用的小物件,比如我还来不及添置的小闹钟。
宴席结束之后,我妈拉着我去后院的长椅上坐下,我们听着虫鸣,吹着夏风。
她给我讲起了从前的故事。
她说我不该姓川村,因为我不是爸爸的孩子。
妈妈说的这些事情,我没有很惊讶,只是转头的时候,发现她被风吹起的头发里夹杂了几根白发。
“当年妈妈在比你现在还要小一点的年纪就怀了你,你的亲生父亲不想在年轻的时候就要负担这些,抛下我们跑了。”
“我当时根本没有钱养你,就去各种地方打零工,去餐厅打杂,去发传单,只要是能挣钱的活我都去做。”
“后来妈妈累病了,进了医院,看病的钱比挣得钱还多。”
“妈妈的朋友和你爸爸的经纪人是亲戚,她说她帮我找了份不累的兼职,就是去当个小助理,平常打打杂什么的。”
“我就去了”
“那时候你爸爸他们都去排练了,等妈妈干完活之后,我才发现屋子里黑漆漆的只剩我一个人。”
我妈讲到这的时候,眼睛里闪着泪光。
“我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哭了起来,可能是当时的日子真的很苦吧。”妈妈的眼神里带着一丝释怀,仿佛讲的并不是自己的故事。
“你爸爸那会儿正好回来拿东西,碰到我在那哭,他过来问我怎么了。”
“我没和他讲,只说谢谢他关心,因为我当时和你爸爸并不熟悉,只是雇佣关系。”
我妈讲到这就停下了,走进屋里帮我取了一件不算太厚的外套,披在我身上。
外头起风了。
又过去几天之后,你爸爸的经纪人突然找到我,说想要找我谈一笔合作。
他跟我说,“川村可以提供你们母子以后所有的消费支出和住所,但代价是和川村成为名义上的夫妻。”
我和经纪人叔叔谈这些的时候,你爸爸就坐在我的对面。
我同意了,因为这已经是当时我能给你争取到最好的生活了。
我妈讲这些时,也在用手拨弄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把它们仔细的别在耳朵后面。
等我签完那一堆合同时,你爸爸又磕磕巴巴的跟我讲
他说,他知道婚姻是场大事,不应该这么随便,也说有点委屈我这个小姑娘,如果哪天我有喜欢的人了,可以马上结束这个合约。
他还说,他会尽力扮演好父亲的角色,会让你和别的小孩一样,感受到一个完整的家。
“其实那时候川村比你亲爸爸还小两岁,却说可以扛起我们母子俩。”我妈摸了摸我的头,像小时候哄我那般,让我不要多想,不要有负担。
“我很感谢你爸爸,如果没有他,我们也许会活的很难。”
然后又自言自语道,这场婚姻不过是他们口中说的『遮羞布』罢了。
我问我妈,爸爸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却说,想知道的话,就自己去网上查吧。
只要把你爸和长谷川叔叔的名字一起输入。
我像我妈说的那样,直到把网页翻了二十来页之后,才找到一篇娱乐新闻。
是很久很久之前的。
里面没有什么,只有一张模糊的图片。
内容是两个年轻人,坐在路边的台阶上,肩挨着肩,头靠着头,扭过头看向对方,彼此的嘴唇像是轻轻碰到一起。
我看得出来。
那是我爸和干爹。
我复制了帖子里的关键词,又搜索了一遍。
曾经那么轰动娱乐圈的新闻,即使被人刻意抹去,也总能留下一些痕迹的。
那是一个讨论贴,里面贴上了从我爸出道以后和干爹所有的肢体触碰和眼神交流。
评论里有不解的,有跟风的,只有寥寥几个为他们辩解。
大多数都说了很难听的话,我只匆匆往下瞄了一眼就无法忍受的把屏幕摁灭了。
屏幕黑了,好像这些充满攻击性的词语从世界上消失了。
独自冷静了一会儿,我继续照着时间线搜索,这一次直接翻我爸的官方介绍就可以。
果然隔了不久,就传出我爸结婚的消息,网友们一开始还是不相信的,直到我爸晒出结婚证,干爹录了一个长达20分钟的祝福视频,里面讲满了他对我爸找到真爱之人这件事是多么开心。
流言不攻自破。
我明白
这是一场千人看万人看的闹剧
是一颗石子,被人随意的撇向水面,砸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但终究没有泛起水花。
我不是很费力就找到当时澄清的那篇帖子,很可笑的是,发表人和当初爆料的是同一人。
里面又附了另一张图片。
是一上一下的阶梯,我爸坐在下面,干爹坐在上面,吹起的风把他们的外衫交织在一起。
我爸转过身仰着头,把身子往干爹那靠,因为角度的问题,才拍出来那张错位的亲吻图。
而下面澄清的理由竟然是,长谷川在帮川村吹他落进眼睛里的睫毛。
不可笑吗?
即使亲吻是假的,可眼睛里流露出的感情不是。
大家用随意一个理由就可以肯定这份感情,又可以用随便一个理由否定这份感情。
我猜爆料的那个人,他绝对是很熟悉我爸和干爹的,不然不会在他们两人都还没认清自己感情的时候就提前发现。
他也许一开始就给自己铺好了后路,只等公司来找他,再适当的抛出一些要求,比如这张照片要公司花多少钱才能买走。
十万?二十万?还是更多?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这份青涩的,刚刚萌芽的感情值多少钱。
梳理完所有以后,我觉得很难过。
因为故事不是大家看到的那样,不是的。
我爸百科上爱人那一栏,不该是我妈的名字。
男朋友见我在客厅里坐了许久,就出来找我,看着我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便问我:“怎么了?”
我还沉浸在我爸和干爹的故事里,男朋友默默站在一边,我把他拉过来,把头埋在他的肚子上,闷闷的问他:“如果当年我没跟你表白的话,你会怎么样。”
“我会和你当一辈子朋友,最好的那种。”男朋友一边轻轻抚摸我的脸,一边同我讲:“我会一直陪着你。”
做永久的朋友,不做片刻的爱人。
有时候不在一起,是为了永远在一起。
等乔迁宴过了几天,又正好赶上同在东京居住的RIKU叔叔的生辰,我妈就拉上我和男朋友前去拜访。
在彼此寒暄几句过后,RIKU叔叔看着我和男朋友拉起的手问“听kazuma桑说你俩明年就打算结婚了是吧。”
“是的,我们打算转荷兰的国籍,如果顺利的话,明年就办婚礼。”
“真好啊,真好啊。”RIKU叔叔语气里带了一丝欣慰,我明白他在感慨什么。
没等我接话,RIKU叔叔又自顾自讲起了曾经。
“当时你爸突然结婚,我们都挺惊讶的,特别是makoto,发了好大的火,我们大家从来没看见过他生气。”
确实,我心里想,干爹一直都是内敛的性格。
“那会儿你爸和长谷川说话都挺呛的,结果也不知道他俩那句话没说对,你爸就冲上去给了长谷川一拳,直接把你干爹打愣住了。”
“然后你干爹缓了一会儿神,就扑上去还手,俩个人就殴打在一起,我和你北人叔叔硬是没拉开,后来还是又过来几个成员,才把他俩拉开。”
我想象不出来这个画面,因为我爸在所有人面前永远是成熟稳重的,没有情绪波动过大的时候。
见我没有反应,RIKU叔叔像怕我不相信似的,连忙把手机相册打开,一直往下滑了好长时间,才翻到那段视频。
视频里我爸半跪在地上,上半身被人狠狠压着,被大力拉扯而露出的大半锁骨上有几块淤青,用力攥起的手背上隐约能看到爆起的青筋。
干爹也没好到哪去,因为演出做的发型此时散乱不堪,熨烫平整的西装外套也多出了许多褶子,衬衫扣子被拽掉了两颗,不知道崩哪去了,嘴角处破了皮,正在往外丝丝冒血。
周围的凳子东倒西歪的,拼接起的长桌也被撞得不再严丝合缝。
“原来你不喜欢她,你他妈怎么能这么做,我以为...”视频里传来干爹的质问声,他像是愤怒到极致,又带了一丝悲戚,气的头发丝都在发抖,而周围的人不得不更加用力,才能保证压制住他。
“那我还能怎么办,长谷川,你告诉我,我还能他妈的怎么办”
“你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网上的人,是怎么骂你的,是怎么对组合冷嘲热讽的吗”
“在场的谁活该受这些骂呢”
“没有人,长谷川,大家吃那么多苦的不要命的训练,不是为了有哪一天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
“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得解决”
我爸的声音逐渐从嘶吼变到平静了,最后像是脱力一般,也不再挣扎,任由人摁着他的手臂,绝望的闭上双眼,我看到他的泪水成串的顺着脸颊滑过,砸到地板上。
我爸像是叹息,又像是认命:“这是你和我的责任”
队友们都陆续离开了这间屋子,RIKU叔叔或许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因为视频里除了我爸他们俩,已经没有任何人。
我看见干爹走过去,狠狠的抱住我爸,像要把他整个人都嵌进自己身体里。
视频变的一片漆黑,只有断断续续的哭嚎声,然后戛然而止。
“我从来没见过叔叔这样”最先开口的是我男朋友。“不管是电视访谈上,还是平常,都没有见过。”
“我也是”我妈附和着,“kazuma桑只是舞台上的时候看着很凶,但私下是个非常温柔又有爱心的人”
RIKU叔叔收起了手机,请我们稍等一下,又转身去书柜里掏出一本相册,里面放的是他们组合的照片。
“你们看这几张。”地上那几张被挑出来的照片,全部都是我爸和队友们私下出去玩时留下的。
不论在哪,和谁,旁边总会有长谷川。
“其实也就他们两人不想面对自己的感情,这么多年大家早就看明白了”RIKU叔叔把碰乱的照片整理一下又放回相册。
“要是能再勇敢一点就好了。”
我34岁那年,和男朋友领养了一个小孩。
妈妈也已经改嫁,她说她遇到了一生挚爱,我爸当时还在外地跑通告,连夜回来和我妈办了离婚证。
等在民政局门口分别的时候,爸爸和她说:“新婚愉快。”
很快我妈和那个男人就订好了婚期,开始收拾家里的东西往外搬。
整理的时候,在桌子缝里发现很多年前在游乐场瞒着我爸偷偷打印出来的照片。
怪不得我妈当时怎么翻也翻不到,原来是掉到角落里了。
我妈把照片邮寄给我,说让我转交给川村先生。
妈妈为了避嫌开始喊爸爸为川村先生,而我依旧没有改口,毕竟我爸养育我30多年。
等我把照片带去给我爸的时候,他跟我说,他已经开始退居幕后,打算和我干爹回家乡养老了,他们俩已经买完房子,还带个后院,他们可以拿来种地或者种花。
还打算在他曾经小学对面那条街的街角盘一家店铺,本来是打算开一家寿司店,后来干爹说,开寿司店要注意的事情太多了,要买食材,还要做寿司,太累了。
干爹说,就开一家书店吧,里面可以摆满漫画,我爸想了想觉得挺好,就同意了。
我想到时候,他们可以一起看清晨的日出,可以逛早市,买爱吃的早餐,吃完饭就一起去小公园和别的叔叔阿姨坐在一起聊天,聊聊年轻时的趣事,等快到学生放学的时候,就去店里歇着。
他们不再是万众瞩目的明星。
就只是普通的川村壱马和长谷川慎。
我51岁那年,爸爸给我打电话,说干爹把他忘了。
我带干爹去医院看病,医生说是阿尔兹海默症。
我爸不信长谷川就这么轻易忘了他,于是带着干爹到处拜访有权威的名医,得到的结果是,阿尔兹海默症是一种,老人极易患上的且无法被逆转的疾病,唯一的治疗办法也只是压制病情。
病人会随着时间推移忘得越来越多,也许今天只是认不得身边人,而明天就已经忘了回家的路。
医生开了各种各样的药,即使我爸天天定无数个闹钟喂给干爹吃,干爹依旧没有想起来他是谁。
之后的某一天,我爸给我发来的消息里提到,长谷川没有忘了他,只是不认得他了。
因为他那天在厨房准备午饭的时候,听见干爹喊:“kazuma桑”我爸当时飞速的扔下了手里的锅铲,也不再管锅里还在炖煮着的菜。
我爸告诉我,他当时真的以为干爹想起来他了,结果满心欢喜跑过去的时候,听到干爹一顿一顿的问他:“你知道...kazuma桑在哪吗...今天是他的婚礼,我要去敬酒的。”
“是...哥哥人生里最重要的婚礼...要...送祝福...”
我爸愣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干爹,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即使空气里已经飘来食物焦糊的味道,他都没再移动脚步。
我爸不能相信,干爹在忘了所有事情以后,还能记得那场逢场作戏的婚礼。
婚礼当天,他很怕因为表演失误,被媒体拍到和妻子不和的证据,怕见到干爹会控制不住的落泪,他也没想好怎么和干爹解释。
所以整场婚礼流程下来,他都在故意躲着干爹。
他那天只是一杯又一杯的往胃里灌不知道是谁递来的酒,也许是不熟的同事,或者是远房的亲戚。
在众人的喧闹祝贺声中,一遍一遍背着他早就编好的爱情故事,和妻子是一见钟情,要永远保护她之类的话。
“哥哥...喜欢...她,要送祝福...要幸福...”
干爹还在那边碎碎念着。
“kazuma桑...不想见我...是生我的气了吗...”
“是生气那篇报道,让那个女孩误会了吗...”
所以当时干爹是真的以为,我爸喜欢那个女孩,就算再难过,也要发自真心的希望我爸过的幸福。
“不是”我爸哽咽的发出声,“不是的...慎...我从来都没生你的气...”
“对不起...我保护不了你,也保护不了我自己。”
“我太弱了”
“我不能...眼巴巴的看他们欺负你”
“我只能这么做,你一定要原谅我”
我爸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不断的重复着让干爹原谅他之类的话
“不哭..不哭...慎...喜欢kazuma桑...”干爹好像突然清醒了过来,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帮我爸拂去眼泪。“慎..只喜欢哥哥...只喜欢”
“你说什么?!”我爸像看见了希望,用双手紧紧抓住干爹的肩膀,肩膀处的衣服因为用力在指缝里微微隆起,“慎,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许久没有人说话。
“你是谁?”
我爸最后给我讲,干爹当时一边喊着他的名字,又一边问他是谁。
54岁那年,干爹走了。
他当时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甚至没法自己走路,我爸就买了个轮椅,天天推他出去晒太阳。
医生说,如果病人不吃东西的话,那情况就真的很糟糕了。
所以爸爸天天都哄着干爹,像哄小孩一样,即使干爹无数次的把碗筷扒拉到地上,爸爸都没有生气。
后来不管打再多的针,还是吃更多的药,干爹的症状都没有好转,反而一天比一天严重。
最后一次检查时,医生严肃的板着脸说,家属做好心理准备吧,就这几天了。
我们才头一次清晰的感受到,原来时间流逝的那么快。
我爸说,那就把你干爹接回家吧,医院太陌生又太冷清了,他一定不喜欢这。
等接回家的第五天,当时我还在家里因为一些琐事跟男朋友吵架,就听到爸爸打电话说,让我们来见干爹的最后一面。
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干爹整个人半躺在轮椅里,已经用不上一丝力气支撑自己。
他的眼睛半睁着,头发花白,因为治疗,已经很稀疏的趴在头皮上。
我们站在旁边喊他的名字,他也没有反应,直到我爸走到他面前。
我看到干爹的手突然动了动,仿佛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他抬起手,虚虚的指了指耳垂,然后手无力地垂下,摔在我爸帮他盖的毛毯上,他不再聚焦的双眼就直直的看向前方。
过了一阵,干爹好像重新积攒完力气一样,我看到他的无名指动了动。
我爸也感受到了,猛的抬起头看他,不明白干爹要干什么。
“戒...指...”干爹已经太长时间没说过话,即便他努力的发出声音,也只能在呼哧呼哧的嘶哑声中听清两个字。
“什么戒指?!”我爸死死握住干爹的手,想让他再多说点话“长谷川你说啊,什么戒指,你要跟我说什么!”
不过干爹再也没有回复了,因为他已经缓缓的闭上双眼,身体也停止了起伏。
我爸像是不相信似的,把手颤抖着伸到干爹的鼻子下面,希望还能感受到呼吸,哪怕是很微弱的也好,放了好久好久。
最后我爸终于相信了,顺着干爹的身子无力地往下滑,最后停在干爹的膝盖上嚎啕大哭,比我之前在视频里看到的那时还绝望。
干爹的后事是由我操办的,爸爸说他太累了,提不起一丝精神,一直在家里待着,也不让我们过去陪他,直到下葬那天,他才过来,什么都不说,就只是在旁边站着。
葬礼结束的不长时间,我拉着男朋友去看我爸时,发现他不知道从哪翻出来个首饰盒。
而他正在镜子旁,费力的给自己带耳坠,干爹走了以后,我爸的身体迅速的垮了。
曾经我以为,时光只是在我爸英俊的脸上多留了几道褶子,他还是和年轻的时候一样,但现在不是了。
他的手不再平稳,而是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眼睛也好像被蒙了一层白雾,任何光线照上去,都不再反出光,像是被浑浊的眼球吸进去了。
他颤颤巍巍的举起耳坠,却找不准耳洞,戳了好久都没带进去。
看见我来了,就招呼我过去帮他,我握住他的手,意外的硌手,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好像骨头外面只包了一层粗糙又干枯的皮。
我不愿意接受爸爸已经老了的事实,快速的帮他戴上了耳坠。
“好看吗”我爸就一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手轻轻抚摸耳坠“这是你干爹送我的,耳洞还是他亲手打的。”
“他说他很喜欢这个品牌,要送我一对...”我爸像是陷入了回忆里,嘴角都扯出了一个上扬的弧度。
“你说,慎他喜欢我吗”我爸闭上眼睛,耳坠因为惯性小幅度的来回晃动。
“年轻的时候,我们俩心里都憋着一股劲,谁也不说喜欢。”
“慎当时一直怪我,发生了那种事,没和他商量就突然自作主张的结了婚,也怪我不诚实,明明喜欢他,却不说。”
“他以为只要说了喜欢,大家就会祝福,其实不是的。”
“我和他都不能用组合的前途赌未来。”
“我也怪他,怪他太幼稚太天真,不知道社会的阴暗面。”
“后来我俩年纪大了,看的事情多了,也就渐渐想开了。”
“喜不喜欢的,没必要非得说出口,如果没发生那种事,我可能会逼他一定要说喜欢我,我想他也是一样。”
“但我们年级都大了,那句轻飘飘的喜欢,好像也不重要了。”
我爸睁开双眼,无神的望向天花板
“可是我现在突然很想让他把那句喜欢说出口。”
爸爸离开我们的那年夏天,天气不似往年一样燥热。
甚至那天还下起了毛毛雨,但雨很快就停了,天上只剩薄薄的一层云,阳光透过缝隙打下来,给世间万物都附了一层暖光。
空气里混着泥土的清香,后院种的青菜也被雨水冲刷的更加青翠发亮。
我爸就坐在葡萄棚子下的摇椅上,夏风带的摇椅缓缓摇晃,他手里还握着一把蒲扇,就好像只是在给自己扇风的时候睡着了一般。
之后大家都因为联系各种后续事宜而忙碌了起来,只有我注意到,我爸左手的无名指上带着一个朴素的小圆环。
是干爹给他的耳环,现在正垮大的挂在他的无名指上,仿佛只需要一个微小的动作,就可以让它顺着手指滑到地上。
但是现在这个『戒指』永远都不会掉了,它会一直带着我爸的手上。
因为我爸永远的睡着了。
葬礼那天,妈妈和她的新丈夫,还有爸爸曾经的队友们,还有很多亲戚朋友,都来了。
乌泱泱的让我想起儿时去游乐园,我也是在人群后,再也望不到他俩的身影。
爸爸曾经跟我说,等他走了以后,想和干爹住在一起。
我遵从他的想法。
等大家都追悼完,他们俩的新房子旁边已经堆满了鲜花。
很漂亮,像一座小花园,我想爸爸和干爹都会喜欢。
最后的最后
我蹲下身,把从爸爸枕头下翻出的那张图片,放在了所有花束的最中间。
是曾经掉在柜子后面很多年的,爸爸看着干爹笑的那张。
下辈子,请一定要有一场盛大的婚礼。
这是我对他们最后的祝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