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人试了下密码,电子锁发出了难听的错误提示音。川村壱马快速划掉手机上的密码错误提示,皱了皱眉头,刚想继续打游戏,门铃的声音却响了起来。扶着麦对对面连着麦的人说了句“先开吧,海青,我去看看谁在我家门口”,他站起来,离开了桌子,走到了门口。
即便对门外是谁这件事起了微弱的好奇心,但赶着答应完门回去打游戏的他也没想着要确认猫眼。结果便是在打开门的时候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怎么?”川村壱马会看错任何人,也绝不会看错正站在门外的这位,他的同龄人、他的队友、他的工作伙伴。不知道对方的来意,他没表现出多余的情绪。
这时站在门外的吉野北人面对提问只是先抓了抓头发。拍摄杂志留下的发胶有点太硬了,手抓起来并不舒服,他现在,就此刻,很想去洗头。他没想到川村壱马真的会开门,见人挑了挑眉毛,作势要关门的样子,北人口不择言地说了句“路过而已”。说着他又手从头上拿了下来,沾着点发胶有点不舒服,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在空气中挥了挥,最后只是垂在了身边。
“分手两年多还能路过前男友家?”
是啊,不仅仅是相方,更是前男友——这分明才是更令人头疼的部分。虽然住的地点是没变,可门的密码已经换了好些时日。房间里早就只剩下了川村壱马一人的气息,漫画也好、游戏也好,都是凭着自己的喜好摆放,甚至不用担心临时留下过夜的人在客厅里“散步”的时候弄乱了顺序。
所以川村壱马选择无情地戳穿了对方拙劣的谎言,看着吉野北人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嘴却没有动,他伸手把两人之间的门关上了。再次回到了电脑桌前,新的一局游戏已经开始了,川村壱马心想着要说说他们怎么这么猴急,但刚从桌上拿起耳机准备戴回头上时又听见门铃声响了起来。川村壱马本不想理他了,可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声门铃声,好似有几分不容拒绝的意思。反正也进不了游戏,川村壱马又放下了手里的耳机,去往门口再打开门。
这次是不出意外的,门外还是北人。壱马连话都懒得说,斜斜靠在门上对北人做了个“请说”的姿势。
“去看星星吗?”北人的声音很小,好像没什么底气,但算不上局促,“今天没有云。”
“嗯?”壱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提案,“看星星?和我?”
“看星星。”北人点了点头,吸了口气,“是和你。”
川村壱马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门上少了人的重量开始回弹,直到哐地一身砸在两个人中间,然后电子锁转动起来,门又一次阻挡在两人之间。
会被当作是拒绝吧?川村壱马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的时候想。终究觉得还是算了,壱马的手离开了门,转身走到电脑边又重新戴回了耳机。镜头里的队友和人对狙却没能狙过,倒是很快能开始下一把。
“弄好了?”海青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
“算是吧,”壱马想了想,“没事,开吧。”
游戏里的小人组成一队坐上了飞机,川村壱马搓了搓有点发冷的手,耳机里听到的是决定落地点的讨论。瞄准要调的地点往下飞去,用键盘和鼠标控制着方向,在空中画出漂亮的弧度,直到完美地跳进二层,捡起了第一把枪,川村壱马仍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有些太快了。嗵嗵、嗵嗵——不是因为游戏而爆发的肾上腺素,川村壱马知道还有别的原因。
“对不起海青,我想我这边还有点别的事……”川村壱马一边把手上刚捡的枪丢到了面前一边说。
“かず……”海青的声音甚至还没落地,壱马就丢掉了自己头上戴着的耳机丢到桌子上。
他对自己说,只是看看星星而已
他对自己说,只是顺从自己的内心而已。
他对自己说,如果北人已经走了的话,就再回去打游戏好了——海青,应该不会介意的,游戏的事也好、北人的事也好。
可打开门的时候,北人确确实实还站在那里,壱马想的后路没有半点作用。虽然北人已经拿出了手机正低头不知道在打些什么,可看到壱马走出来的时候,他还是笑了起来。甚至没等壱马说自己要去,北人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准备好了?我们出发吧!”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人牵起了手,在呼出来的气都似乎要变成霜的冬天里好像没有变得更温暖些。被塞进不知何时抵达的出租车里,司机的声音是有些沙哑的。
“去机场是吗?”
“对对。”身边的人抢答了,那就当是吧。
随后就都不说话了,司机也好,身边的人也好。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松开的手,川村壱马闷闷地想如果现在牵着手的话大概还能更暖一些。可旁边的人是可以牵手的对象吗?该死的,他是前男友啊,哪有正当的牵手理由呢。
说到底川村壱马就是这样的人,会悄悄地分析着吉野北人刚刚握住自己的手有几分是天然有几分是心机,有几分是习惯有几分是真情,却没法伸手试探一下对方是否还想握住自己,或是开口去询问为什么要来和自己一起看星星。又马上开始后悔了起来,明明可以打完游戏后洗个热水澡然后美美睡觉的,怎么像中了邪似的跟人跑出来了。
“等等,为什么去机场?”车开了五分钟,壱马好像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
北人伸出了他的右手食指竖到壱马面前,“第一,机场比较偏远,远离城市喧嚣,再开远一点的话很适合看星星。”伸出中指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更靠近了一些壱马的脸颊,“第二,这个点去机场比较容易租到车。”
“租车?”壱马其实完全没有理解到其中逻辑,可提出质问的方向似乎也不多。他伸手去拍北人的手指,却意外地被人抓住了手腕。还不知道北人要做什么,但也没有觉得要反抗,只是任由北人把自己的手腕从一只手递到另一只手里,然后张开手掌把骨节分明的手指插到自己的指缝当中,就这样变成了十指紧扣的样子。
“嗯,从天窗里看星星的话,很浪漫吧?”北人把手安置在了两人中间,不顾壱马的视线还在两人的手上,就往后靠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壱马很久没被人这样握着手了,甚至担心右手上还有刚才打游戏时留下的手汗,偷偷想挪开些手,至少擦一擦。可北人似乎名正言顺地握着,感觉到壱马想逃开反而把手握得更紧了些,好像打算在手背上留下印子似的。壱马其实搞不懂他为什么这么理所当然,笃信自己会答应看星星也好、提案要租车也好、突然牵起的手也好。回想起来,壱马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都搞不清北人在想什么,从前在一起的时候也搞不清,分开后当然更搞不清了,粉丝都说北人有浪漫基因,可壱马好像恰好是缺乏浪漫接收器的那类人。
搞不懂就不勉强自己搞懂了,反正至少握在一起的手温度也会升高些。司机倒也不问为什么去机场的人不带着行李,发动机和路噪和夜晚好像更相配。沿着高速驶出了市区,没了高楼的灯光,甚至路灯都变得稀少,壱马注意到北人盯着窗外的天空看,便自己也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
星空真的有这么好看吗?壱马盯着窗外想。
最后当然是提出要看星星的人来付全部的打车费,壱马看了看计价器,为北人的钱包心疼了三秒。租车的事情也是由北人出面去打交道,毕竟壱马也搞不明白究竟他有什么心思。来来回回交涉了好多轮,壱马甚至听到北人用撒娇的语气说“拜托,能不能帮我查查看有没有有全景天窗的车”,只是似乎已经入夜太久,柜员也没有耐心和他纠缠,只是把钥匙递给北人说“我只有这个车了,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被这样说的话当然不可能是拿到了想要的车型,壱马觉得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可北人看到车的时候还是露出了很失望的表情,敲着车顶说“这明明只是普通天窗而已嘛”。这次换壱马把在原地止不住叹气的北人塞进了驾驶座,嘴上说着“有普通天窗就不错了”,也不管北人小声嚷嚷着“那可不一样”,自己坐近副驾驶座,便催着北人点火出发。
机场倒是不论几点都是灯火通明的,车就这么过了闸口开出了停车场,转了个弯也不知道是上了什么高速,等过了好一会儿壱马才意识到北人没开音乐,便转头去看中控,才发现连导航也没开。出了机场也就没那么亮了,路灯零散地排着。壱马抬头看,看到路牌上标着去往东京,也不知道北人有没有开错,便问了句“你要开去哪?”
“合适的地方?”北人目视前方的道路,仿佛胸有成竹的样子。
好吧,川村壱马决定还是信他,反正信他的邪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毕竟也不能在这下车。他回想起以前还在一起的时候,北人刚学车买车没多久,也就像这样漫无目的地在市内乱逛。好像是夏天吧?两个人沿着路开到了像是什么水塔似的东西旁边,下来和根本不是什么景点的东西合影留念,他甚至记得北人那时说自拍没有拍全水塔,非得再拍一张照。总之开到哪里去都是听北人的,不开导航也是常有的事情,今天也差不多。壱马搞不清楚是在哪里拐下了高速,也不知道是在哪里离开了主路,只听到北人的声音从自己的右侧传来,“你看,往前看能看到天狼星呢。”
“啊?”壱马又不是什么星星专家,就算知道天狼星的大名也搞不清楚每颗星星的具体位置,“天狼星?在哪?”
“我们在差不多往南开,你就往前面看,最亮的那颗就是。”北人说,“说到冬天的话,就是要看天狼星嘛。”
找最亮的星当然很容易,用不了几秒钟就锁定了对象,“原来这就是啊……”对带狼字的词语有天然的好感,壱马一边咀嚼着天狼星的名字一边把视线聚焦到那颗星星上。
已经不知道是哪里的小路了,反正也没别的车,北人就这样把车在路边停下了。伸手去开天窗,虽然想着是要透过玻璃看星星,但是却把窗户打开了一个缝。冷风不留情面地钻了进来,北人打了个寒颤才反应过来把窗关上,可也来不及了,车内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了。
“走吧,出去看吧,”北人推了推壱马的肩膀,看壱马一动不动的样子,又补充道,“就这小窗户看不过瘾的。”壱马是真觉得冷,也深了总是比白天更冷一些,何况他出来时也是草率的,没考虑过毫无遮挡的郊外会比市区更冷。
北人见他不动,用力吸了吸鼻子,一鼓作气地打开了驾驶座这边的门,跳下了车。这下寒意就直接灌进了车里,和车外没什么差别了。北人也不关车门,等到壱马永愤恨的眼神望向自己,才把着车门继续大声说,“快下来吧,别犹豫啦!”
别犹豫啦。壱马在心里默默复述了一遍北人的话,才从车上下来了。北人见他动了才关上车门绕到车前,等他也绕过来,才指指头顶,无声地说了个“看呀”。
冷得感觉鼻涕要直接从鼻子里掉下来了,壱马在北人跳上引擎盖的声音里抬起了头,这才明白为什么偏偏要到这种地方才能算合适的地方。周围没有一盏路灯,农田里也没有照明,入夜了不再有屋子亮着灯,连车灯都被熄灭。在这一片漆黑的环境里抬起头来,星空这幅画卷才能展现出最迷人的样貌。以前总觉得天上有那么多星星是相机和曝光协作才能完成的作品,直到今天,川村壱马才意识到靠着肉眼能看见的星星也同样多得令人目眩。他不是被冻僵的,只是单纯地不知道该如何作何反应而已,直到吉野北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他的身后,视野的转移带着满天的星星一起跑,原来身后还有完全不同的风景。
好像稍微更懂一些了,北人喜欢星空的原因。
北人盘腿坐在车的引擎盖上,等壱马开始出声感叹起自己从未见过这样的星空,拍了拍自己身边。壱马不打算也坐到引擎盖上,就靠在了车前,挪到北人身边。北人给他指北斗七星看,说北人和北斗是一样的,看到壱马点点头,他又说天狼守着南方星空,北斗守着北方星空。把手从袖口里伸出来,北人敲了两下引擎盖,发出咚咚的声音,田野里没有能反弹回声的东西,声音飘走得很快,但似乎在两个人之间来回震荡着。北人又继续说,你看,冬天的星空就是我们两个人的。
是我们两个人的,壱马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转头去看身后的北斗七星,从一数到七,真的是勺子的形状。再回过头来又看到北人的侧颜,鼻子、下巴、喉结,不论多少次都会觉得自己在的角度刚好就是北人最好看的角度,台上也好、台下也好。
后面的说的话几乎记不得了。什么座什么星云的,北人竟能把星空的各个部分讲得头头是道,当然对星空新手来说完全是一只耳进一只耳出的东西。等说完一整圈,壱马也开始觉得冷了,拉了拉北人的衣袖说回车上吧,北人从引擎盖上跳了下来,说,好,我们回家吧。
回程的路上北人把手机连到了车上,打开了导航。壱马想听歌,下意识地拿起手机,没想到竟然用自己的连解锁了,忍不住吐槽说“你这手机真不安全”,北人只是发了一个短促的“啊”的声音,没有解释也没有逗趣。总觉得北人应该接个梗才对,壱马想,难道他是累了吗?是到了脑子也不太转得动的点了,壱马点开了音乐软件,点击播放了那首starlight。熟悉的旋律绕着车里转悠,这明明是自己的歌,两个人却都没唱出声,只是用鼻子小声哼着,甚至哼出了美妙的合声。然后他们也没说什么,只是都轻轻一笑,好像又多了一些共同的秘密而已。
回程的路好像比去的时候要短些,或许是因为有导航能知道确切时间,或许是因为有音乐让旅途不太苦闷,也或许只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更轻快了。北人收起了自己自由发挥的本能,跟着导航一个一个路口回到了高速上,又加了点油门在夜间几乎无人的路上飞驰着。壱马觉得转瞬间就回到了自家楼下,看着时间是确实已经过了很久。
“明天见。”北人没有要下车的意思,只是对他挥了挥手。
“不上来坐一会儿吗?”壱马问他,“来喝杯热茶,至少暖暖身子。”壱马没觉得自己是不舍,只是尽些地主之谊罢了。
“不了吧,我得去找个地方把车还了。”北人伸手挠了挠头,然后拍了拍壱马的肩膀,“明天还有行程,不还车又得多付一天的钱呢……”
“噢……”好像想不出更好的理由留下他,便一边打开车门一边说着“明天见”下了车。站在车门外挥挥手看北人轻轻转动方向盘从楼下离开,壱马转身上了楼。
明天呢?明天也会去往相同的舞台,站在一样的人身侧,为大家的目标而努力。
打开房门后还是刚才的那样,耳机被甩在了键盘上,壱马过去拿起耳机挂到了耳机架上。电脑被触碰到屏幕便亮了起来,游戏小队里只剩下自己一人,聊天框里海青发来的明天见在一小时之前,当然也不用回了。给自己烧热水就显得有些多余了,随便倒了点水灌进喉咙里,比体温要低些,但也是舒服的。环顾了一下四周,房间安静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这里也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虽然回到家后就不觉得冷了,可川村壱马还是洗了个热水澡。水汽凝结在镜子上,用手抹开才能看清自己的模样。好像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刷牙、洗脸,和往日一样躺到床上。可壱马平躺在床上却觉得睡不着,试着睁开眼睛,突然发觉刚刚的星空好像又映到了天花板上。搞不清自己看到别的星星都是什么,只觉得往这边看能看到那颗最亮的天狼星,往那边看能看到永远在为人指路的北斗七星,身体里的血液又开始涌动了起来。
若要拥有一整片星空,只是隔着天球相望是不够的吧?川村壱马想。他翻了个身,闭上了眼睛,又觉得作为最亮星的天狼星,要照亮身边的人大概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