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對菸成癮,還是對這個人成癮了呢。
青山陸已經愈來愈搞不清楚了。
修長的手指拿起菸盒,在手上漫不經心的搖了搖。這盒還很滿,只抽了三四根,以往的此時,菸盒可能都已經快要見底了呢。放這麼久怕是會受潮了,青山陸心想。
這並不意外,畢竟這一個月來,青山陸跟川村壱馬根本沒什麼見面的機會。時值電影的宣傳期,壱馬跟北人兩個主演都忙於各種宣傳行程,充足而勞累,自然是沒什麼團體活動可言,也沒什麼見到對方的機會。
他們不是會私下約見面的關係。他們是好隊友,好戰友,一起打拚事業的好夥伴,甚至是競爭歌唱表現機會的、勢均力敵的好對手。但他們不是好朋友,不是會私下約見面的關係。
如果是就好了。
青山陸下意識的敲了敲軟盒,撞出一根菸,又再把它塞了回去。手邊根本沒有打火機,是要怎麼點、怎麼抽呢。
他知道打火機這種東西,便利商店隨便都買的到。但他是個信守諾言的人。
他答應壱馬,把打火機留在壱馬的身邊。只有見面的時候,用川村壱馬隨身攜帶的、其實一點也不貴重的打火機,點上兩根青山陸隨身攜帶的、普通至極的涼菸,他們才能夠一起抽著菸,共享這十分鐘的秘密。
這是約束與諾言。但對青山陸來說,更像是一種窺視,一種佔有,彷彿這個人、這十分鐘,只屬於自己。
甚至,他會忍不住的觀察起打火機的顏色,是否仍是那個,上次在降雪的暗巷裡、他塞進川村手掌心的紅色打火機,水位是否下降,他是否在別的地方自己抽著菸,甚至是為別人點上了一根菸。
他是自私的沒錯。他明明知道這是一條通向深淵的單行道,但他還是拉著對方一直走了下去,默默享受獨佔的歡愉,再獨自被罪惡感燒灼。
青山陸懊惱的揉了揉自己的頭髮,把菸盒丟回包包裡,倒回過於寬大的床上,把臉深深的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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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跨年夜冷到不像話,而青山陸的心情也糟到不像話。
倒也不是因為團內其他孩子們,雖然16個大男生聚在宿舍裡看前輩團上跨年音樂節目,的確也是只能說吵的要死,成年的喝酒喝的茫茫的、沒成年的打鬧打到跟喝醉沒兩樣,整個宿舍都是他們胡鬧的聲音。
青山陸其實不知道大家為什麼能夠這麼放鬆。
結成了、出道了,過年了,卻沒工作。只能用悲慘來形容。他不常想這些,他也知道剛出道不久的他們,總是需要時間拼出成績、而他們也只能努力。但做為團內的年長成員、又是主唱中年紀最長的,他每一天都在跟時間賽跑。
為了追求夢想,他幾乎什麼都沒能留下,把所有的期望都擺在未來。
但他在心底最深處只有懼怕,怕成功的未來不會到來,怕大家只能永遠留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更怕自己成為大家無法成功的原因,更怕這一切是因為自己。
他平常都壓抑的很好的,幾乎都壓抑的很好的。
接近凌晨,大半的人已經醉倒累倒,還有另一半的人精神奕奕的繼續胡鬧,青山陸終於受不了,套了羽絨大衣就默默走出宿舍。
或許是跨年夜的關係,或是是雪的關係,或許跟一切都沒關係,只是他已經再也沒辦法承受更多,痛苦的時候,沒有什麼比一點慰藉來的甘美。他繞去了遠一點的、從來沒去過的便利商店,把帽子、眼鏡、口罩戴得緊緊的,開口向店員買了一包菸跟一支紅色的打火機,久違的。
讀男校的時期,縱使一直搞不懂抽這臭臭的東西有什麼好玩的,卻還是為了不要跟別人不一樣,學會了一起偷偷在廁所內、在學校看不見的角落偷抽菸。不過只是斷斷續續的,後來專注走上歌唱之路,為了保護嗓子,就不敢再抽了。
這是隔了多久呢?他不想算,怕細算了,就給了自己後悔的時間。
青山陸躲在一旁的、暗暗的小巷子內,有點生疏的撕開軟包的包裝,憑著記憶中的手勁,敲出一根煙、點上,果然還是記憶中嗆辣的味道。
不同的是,怎麼竟聞到一股有點熟悉的香水味⋯⋯
正當青山陸疑惑時,身後突然伸出一隻手,一把搶去了青山陸正要塞回口袋的菸。青山陸轉頭時,全身的血液彷彿都要隨著雪而凝結。
「這樣對嗎,陸さん?」川村把玩著從青山手中搶來的菸,臉上掛著嘲弄的微笑。「做為歌手,你是這樣對你的喉嚨的嗎?」
青山陸腦中浮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完了。這種事情,被事務所知道,恐怕不是罵一罵就能解決的事情,能不能繼續工作、繼續留在團隊內,都是個問題。而撞見的,怎麼偏偏就是那個被自己偷偷當成競爭對手的夥伴呢。
而他腦中浮出的第二個念頭,竟然是,算了。不夠認真面對自己的工作、不夠認真面對自己的嗓音,失敗也是應得的吧,畢竟自己從來就不是什麼突出的人。算了吧。
「搶去幹麻,你會抽嗎?」帶著點自暴自棄的意味,青山陸挑了挑眉。
川村其實也沒抱著什麼打算,只是覺得屋內太吵、出來散散步,撞見了不該看見的畫面,原本也只是想嚇唬嚇唬對方而已,畢竟能作弄青山陸的機會並不多;當然,他不能否認,同樣作為主唱之間的競爭關係,他總是把握任何可以壓制別人的機會。
然而,看到對方漫不經心,甚至是自暴自棄的態度,一時之間竟然有點心頭火起。
川村不服輸的、從包裝中抽起一根菸,用門牙輕輕叼著,擺出一臉誰怕誰的表情,伸出手跟對方討打火機。
「欸我開玩笑的啦,不會抽菸就不要亂抽⋯⋯」青山陸看對方倔強的表情,突然覺得剛剛的挑釁不太好意思,抽菸的人總有一絲道德感,不希望引領別人走上這條路。
但青山陸卻忘記了,眼前的人最是好強,愈說他不會、他愈是要證明給你看。只見川村的手仍然舉著,還因為臨時出門穿太少而微微發抖。
青山陸嘆了一口氣,只好把打火機放在他手上,見他穿的單薄,順道把自己的圍巾強行圍上了川村的脖子。
川村的手凍到連打火機都用不好,按了好幾次,就是點不著。
「你叼好不要動,」青山陸拉近、收走他手上的紅色打火機,將手上燃燒著的煙頭貼上對方的煙頭,「吸。吸大口一點啦你到底會不會抽?」
川村被滿溢著對方的味道的圍巾包圍,挾著菸、冰冷的手又被對方溫熱的大手緊貼,一時之間覺得有點眩暈,好不容易吸了幾口,才把菸成功點著。
川村用了全身力量遏止自己抽第一口咳出來。更用了全身力量,壓抑自己與對方拉近距離時,心底那股從來沒出現過的感受。
「我就說你不會抽就不要抽,抽菸又不好。」就算第一口沒咳出來,青山陸總還是看得出川村根本就在逞強。
「那你還抽?」川村翻了個白眼,雙指不熟練的夾著菸,卻遲遲不送至嘴邊。
青山陸聳了聳肩,把手上抽完的菸熄掉,一把夾走川村指尖只抽過一口的菸。
「你幹嘛?」
「你不會抽,就不要傷身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喉嚨很值錢。」
川村愣了一下。他從來就不喜歡被當成小孩子,無論是被當成小孩子而看貶、或是被當成小孩子而過度保護。但青山陸說這句話的語氣不一樣,他從來沒有聽過這種,毫不在意的貶低自己、卻又不自量力想保護別人的語氣。
川村心裡下了一個決定。
「好。」
「那你答應我,打火機放在我身邊,我們見面了,才能抽。其他時間,不準一個人悶著抽。」
青山陸啞然失笑。原先以為快要被揭發的秘密,竟被提議以這種近乎兒戲的方式默默的掩蓋著,競爭者反而成為了自己的共犯。怎麼有這種事呢。
「好,你說了算。」青山陸把打火機——雖然只是剛剛在便利商店買的最普通的款式——塞進川村手裡。
川村才剛把打火機收進口袋、轉身走出小巷,突然感到背上一陣溫熱的重量⋯⋯
青山陸把自己的羽絨外套披上了川村明顯瘦小的肩膀。
「拜託你不要那麼傻耶,這種天氣哪有人只穿薄外套出門的啦。」剛剛碰觸到川村的手,被簡直是冷血動物一般的冰冷給嚇到,青山陸決定連外套都給對方披上。
川村感覺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卻辨別不出原因。
「那你過來。」
青山陸乖乖的靠近。
川村把羽絨外套掀起、再披到了兩人身上。
「回去吧。」
究竟是對菸成癮,還是對這個人成癮了呢。
川村壱馬已經愈來愈搞不清楚了。
小巧的手指把玩著殷紅色的打火機,在他白皙的手掌上更顯得鮮豔卻突兀。
他百無聊賴的點了火、又鬆開大拇指,反覆了好幾次,彷彿是要藉由摩擦的觸感與痛覺,阻擋自己胡思亂想的心。
最近一直沒有實際使用到它的機會,畢竟這陣子是電影的宣傳期,作為主演,總該扛起宣傳的責任;而作為演員活動的時間多了、作為團體活動的時間少了,更難以見到沒有參演電影的夥伴。
川村在沙發上把自己窩成一團,下意識的抱緊胸口,但不是因為冷的緣故。
平時的三個主唱,突然少了一人,雖然說這本來就不是歌唱的工作,但還是好奇怪。沒有青山陸,真的好奇怪。
他們不是會私下約見面的關係。他們是好隊友,好戰友,一起打拚事業的好夥伴,甚至是競爭歌唱表現機會的、勢均力敵的好對手。但他們不是好朋友,不是會私下約見面的關係。
如果是就好了。
如果是的話,他就不用在每次見到他的時候,裝作若無其事地把玩菸盒,細數裡面剩下幾支菸,揣測對方是否在某個夜裡獨自吞吐白霧,又或者是在其他人的身邊、為其他人遞上一根。
他已經不是那個,在飄著雪的深夜暗巷裡,把自己的手凍到連個打火機都點不著的傻子了。但他仍然想不透自己的心,為什麼會有種靜不下來的、空空的感覺。
他想不透的事情還很多。比如說,為什麼當時的自己會定下一個這麼幼稚的約定,又是為什麼,兩人都不過問原因的,就這樣遵守下去。
要怪的話果然還是要怪那天的青山陸吧。平時陽光又笑容滿面的他,會在跨年到一半一臉冷然、一聲不吭的走出宿舍,任誰都會多看兩眼--只不過那時還有餘力看見青山陸走出去的,就只剩自己了。
最初,川村只是抱持著看好戲、等八卦的心態,看著看著才發現愈來愈不對勁。縱使自己跟青山陸只是工作夥伴的關係、沒什麼私交,他還是分的清楚的。
是他暗淡的眼神嗎,是他嘴角那抹自我放棄的笑容嗎,還是他蠻不在乎吞吐白霧的神情呢,川村突然覺得眼前的人既自由又有如被禁錮,既自傲又自棄,既隱晦自私、又坦然自若。
川村決定佔有這個秘密。他吸了一口菸,用盡力氣忍著咳嗽--現在這個秘密是兩人共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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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天之後,川村壱馬與青山陸之間,第一次有了所謂的「默契」。
在演唱會的休息室,青山會趁川村身旁沒人時,用兩指手指戳戳他的肩頭;然後他們就會背對背走向不同方向、再在同一個隱密的角落會合。
團隊內的飯局,只要等到有人開始喝醉了,青山陸就會微微的挑起下巴,看向通常坐離自己很遠的川村,而川村總是很敏銳的感受到對方的視線,輕輕點了點頭;然後兩人就會先後不著痕跡的、找理由離開餐會現場,再在一旁的小巷,交換彼此的白霧吞吐。
有時是川村累了,外面太冷了、太陽太大了,給出拒絕的眼神時,川村總覺得自己看見了一隻垂頭喪氣的小狗;有時青山有事,還在跟其他人聊天,青山陸看著被拒絕後川村離去的背影,總覺得看見了一隻氣呼呼炸毛的小貓。
相處時間變長了、單獨相處機會變多了,連帶著讓現場的表演契合度也變高了,以往總覺得差臨門一腳的力度,也因為兩人絕佳的默契給填補了起來。聽見粉絲們的尖叫、看見粉絲們事後對於表演的回饋,團員們雖然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讓川村與青山的契合度提升了,但也興奮的接受這樣的結果。
只有川村跟青山兩個人知道原因而已。
而他們也知道,為表演加分,頂多是意外的插曲,並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
而抽著抽著,甚至就連抽菸都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了。兩個人都不知道,原來對方與自己都有著相同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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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村特別喜歡青山陸抽菸的樣子,總是在兩人默默摸去暗巷時,掩蓋自己也說不上來的其他心思、偷偷看著對方。
薄而乾燥的嘴唇、修長卻粗糙的手指,夾著菸的時侯,小指彷彿要支撐什麼一般的微微翹起。
他都可以細數青山陸擁有哪些戒指了。今天Tiffany換到了右手,今天多搭配了一支Cartier,巡演結束沒多久,多了一個他沒看過、也認不得的品牌。就連對自己弟弟會戴哪些手飾都沒有那麼清楚呢。
說來也奇怪,他從來沒有對其他人有類似的感覺,想要看清楚每一個細節,每一個表情,每一種神色的心態。
青山陸的表情怎麼看都看不膩。川村心想。
他的臉上幾乎藏不住任何事,就像一隻單純的黃金獵犬。快樂的時候,他會笑到眼睛都在笑,臉頰被擠出一條一條的紋路;認真的時候,他的眉毛會有如凝結一般專注;生悶氣的時候,根本藏不住嘴角下滑的弧度;想撒嬌的時候,會毫不猶豫的用水亮的大眼盯著對方,癟起嘴巴。
雖然他總是向自己之外的其他團員撒嬌。畢竟他們只是好隊友的關係,不是什麼好朋友。
川村無來由的有點失落。
不過,他們是共享秘密的關係,川村只能這樣安撫自己突如其來的不安情緒。
川村在心裡跟自己玩一個遊戲,猜猜今天青山陸拉著自己去抽菸時、是什麼心情的遊戲。只要今天表演的表現很穩定,今天發生了什麼好事,大家情緒都很高漲時,大部分時刻都很好猜;只要今天表現出了點差錯,今天出了什麼問題,其實也很好猜。
但川村總是特別喜歡看青山陸在人前悶著頭、裝沒事,試著隱藏自己低落情緒的時刻,那種拼命想把真正的自己給縮小、逞強裝作沒事的樣子。
因為只有自己看的到,青山陸逞強過後的模樣。
拐進小巷,點上菸,青山陸才終於卸下所有武裝,放棄所有的表情管理,彷彿一隻落水的小狗,垂下雙眼,反反覆覆地說著自己今天又有哪裡不好、哪裡出錯、多麼自責、多麼抱歉,偶爾夾雜兩句「啊壱馬抱歉,每次都逼你聽我發牢騷」。
壱馬總是裝作不耐煩的隨便安慰他兩下,畢竟這些抱怨其實都不算什麼,沒有人認為青山陸的表現不好,只是他總是用最高標準看待自己。
但他想要說的,其實是,自己真的很喜歡,只有自己看得見的青山陸。
彷彿只有那一刻,他們不再是藝人與藝人,不再是偶像與偶像,不再是那些、附掛在他們身上的任何一種形容詞,而只是兩個人,兩個沒有任何偽裝、沒有任何包裝的人。
而自己又是多想伸出手,去拍拍對方頹喪的肩,去摸摸對方毛茸茸的後腦勺,去拉拉對方的衣角,告訴對方自己就在身邊,然後跨越那條,只是好隊友的界線。
接下來,或許,再跨越那條,只是好朋友的界線。
川村不敢再想下去。
「跟壱馬交往,大概是什麼樣的感覺呢?」主持人好奇的發問。
「嘛......大概是比較撒嬌的那種感覺吧。」川村丟出了一個不會出錯的回答;遇到戀愛問題時,回答這種又可愛、又不痛不癢的答案是最安全的。雖然他的確也是如此,只要陷入愛情,就會想要跟對方撒嬌,想跟對方索求很多很多的愛,讓對方的眼裡只有自己。
「壱馬啊,就是平常在外面看起來很正常,但只要是兩個人的空間,玄關門一關上,就會跑出另一個『黏踢踢』壱馬出來。」講到戀愛話題,坐在攝影棚對面的青山陸忍不住興奮起來,自顧自的回答。
川村低頭笑了一下。你又知道什麼了?
「欸?我們兩個是在交往嗎?」川村笑著吐槽,惹的全場一陣大笑,笑最大聲的果然還是青山陸。
「全國的觀眾朋友,」青山陸刻意看向鏡頭「我的夥伴,是只屬於我一個人的。」特別擺出一臉得意洋洋的欠揍表情。
我倒寧願你說的是真的。下節目後,兩人窩在一旁的小巷裡,這個想法在心頭上繞的煩躁,讓川村連點了好幾次打火機卻點不著;身旁的人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什麼不對,只是耐心的叼著菸、等待川村為自己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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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陸回到家才開始懊悔,好像說的太明白了,說的太多了。
電影宣傳期好不容易結束,才有了一起工作、見到面的機會。以一個節目的角度,主持人適當的插話、帶動氣氛自然是好的;以團體的身份,增加互動自然也是好的;但從他們兩個本身的關係來看,青山陸實在愈來愈拿不準。
畢竟他們只是好隊友,有些玩笑可以開,有些玩笑不能開;而有些,甚至不是玩笑,而是真心話。
比如說他曾經好幾次的,想像,對方像一隻柔軟的黑貓,向自己撒嬌的樣子。
他從來就不向自己展露這一面的,可能是不想示弱吧。明明自己總是跟他吐一堆苦水,讓他看見自己最脆弱的樣子,他怎麼就這麼狡猾呢。
他是很佩服川村的,他總是非常巧妙的掌握著雙方的距離,不遠、但也不近,可以靜靜的聽他講許多不願讓其他團員知道的心事,可以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給他建議,可以跟他共感、可以跟他共享一些情緒。
但川村沒有靠近,可能也不會靠近,不想靠近;把守著一個客觀的距離,站在一個主導這段關係的地位。
如果這可以被稱為一種「關係」的話。
明明是他把自己給拉進來的,還立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約定。
川村怎麼就這麼狡猾呢。
但青山陸是知道的,青山陸是看得出川村的眼神的。就算不說,他也總是能敏銳的看出,川村眼裡極力想隱藏的情緒,有時是自責、有時是疲憊、更多的時候是自我壓抑。
川村不說,青山陸就不戳破,卻總想著,小黑貓不用逞強,自己也想摸摸小黑貓的背、給小黑貓一個避風港。
或許就是平常想太多這種事情了,上節目時才會忍不住把自己的真心話講出來吧。
青山陸沒來由的又想抽一根,但他仍想繼續遵守與小黑貓的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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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久違的全體工作日,很久沒有跟團員們一起在外面喝酒吃飯了,大家都忍不住多喝了幾杯。
在酒精的催化下,每個人都有點東倒西歪,掌握不住彼此的距離。
酒量不好的長谷川慎蹭在川村的身邊,川村並沒有醉,卻也寵溺的拍拍弟弟的頭,隨著弟弟的醉言醉語胡亂的聊著天。
幾杯酒根本灌不醉的青山陸,看著眼前因為酒意而開始多話起來的的岩谷翔吾,也只是笑笑的、專注的聽對方講著邏輯已然不通的話。
川村聽不見青山跟岩谷說了些什麼,分坐在桌子的兩端,他總是沒有辦法介入他們熱切的話語之中。他忍不住將眼神看向對方,試著將對方現在熱情的眼神,與跟他一起吞吐白霧的那個眼神重合。
是沒有見過的表情呢,他是不會這樣看我的。川村低下雙眼、轉過頭,正巧長谷川慎醉的一把靠上了他的肩,川村伸手摟住他的肩、拍了拍弟弟的頭。
青山陸看在眼底,不由得起了一股酸澀,舉起的杯子,懸空了兩秒,他決定一口乾掉。他的理智知道這種情緒是不對的,是自私的,他知道川村的這些表情,撒嬌或寵溺的神情,都是不屬於自己的。
只有那混雜著菸味的十分鐘,他可以在心裡默默佔有眼前的這個人。
如果可以不只是好隊友就好了。
在長桌兩端的人,有著相同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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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為全場酒量最好的兩人,自然而然的負擔起照顧這些醉到東倒西歪的哥哥弟弟們的責任,好不容易把大家都送上計程車,兩人一言不發、卻有著莫名默契的,一起拐到一旁的暗巷,點起了兩根菸。
今天是個飄著雪的日子,就跟那天一樣。
兩個人在暗巷中,用一種微妙的角度錯開了面對面的站姿。
吸了兩口,菸溫熱了青山陸修長的手指,他忍不住沉默的空氣,「まこちゃん真的很黏你呢。」
「嗯,他是我弟嘛。」川村輕輕笑了一下。
那我呢,我是你的誰呢。青山不敢問出口。
「剛剛翔吾好像喝有點多,沒看他喝那麼多過。」川村說。
「是啊。晚點再問問他安全到家了沒。」青山看了一下手錶。
那我呢,當我醉了的時候,你會關心我有沒有安全到家嗎。川村不敢問出口。
空氣凝結的只剩下雪花飄落的聲音,路邊的車聲彷彿被拉的好遠好遠,遮不住他們之間的無語。
昏黃的街燈打亮兩人的側臉,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眼神卻彷彿藏著太多想要訴說的話。
青山叼起菸、深深吸了一口。下意識的將頭轉往川村的另一個方向吐煙圈,在白霧之間,他往巷口一瞥,卻看見了一個鬼鬼祟祟的人,用著不自然的姿勢走過路口、死盯著兩人的身影,手上似乎還拿著一台相機......
糟了⋯⋯
自己被記者拍到就算了,川村被拍到就不好了。可不能讓他因為自己而受傷。
青山陸棲身向前,用幾乎像是壁咚一樣的姿勢,把川村嚴嚴實實的夾在自己與牆壁之間;伸手探向川村的手,一把拍掉了夾在指間的菸。
川村被比自己寬許多的肩膀與身型包圍,一股不屬於自己的菸味與甜香瞬間衝上鼻腔,兩個人的胸膛與胸膛近乎貼上,「陸さん......?」川村語氣中帶著驚慌。這不是他們既有關係該有的距離。
「別說話,有人。」青山陸的語氣特別嚴肅,卻帶點顫抖。
川村一動也不敢動,盡力屏住自己的呼吸,卻感覺心臟快要跳出胸膛。兩人從來沒有這麼近的距離,川村忍不住多聞了兩口從對方身上飄出的香水味,眼神在他被街燈照亮的痣上游移。
他的眼裡有光。
他的眼神專注、真誠,用所有的力氣,保護著眼前的川村。
他不曾看過這樣的青山陸。
而他更想佔有這樣的青山陸。
「呼,人走掉了,應該沒事。」青山陸放鬆的嘆了一口氣。
正當青山陸想往後退一步,把兩人不自然的距離拉開時,川村卻一把抓住他的衣角。
青山陸被拉著向前,突然感受到眼前的人的溫度與濕氣,輕輕的落在自己的臉上。
川村吻了一下青山陸的嘴角。
輕輕柔柔的,就像是一隻小貓的舔吻,像是鼓勵,像是感謝,像是所有無以名狀的溫柔的集合體,更用光了川村所有的勇氣。
青山陸愣了一下,看著對方。
「⋯走吧。」羞恥與後悔突然來襲,臉已經紅透的川村,低著頭、裝沒事的邁出步伐。
換來的是青山陸一把將他堵在牆上,深切而柔軟的吻。
玄關的門喀登一聲合上,青山陸不想把燈打開,他在等待,他在期待,那個曾經在他腦海中幻想過無數次的畫面,他是否猜對。
只有兩個人的空間,互相獨佔的空間,空氣裡只有兩人刻意放輕的、緊張的呼吸。
川村從背後環抱住青山陸,像一隻小黑貓,撒嬌似的蹭著對方的背,一隻手抓住了對方腰側的衣角。
「吻我。」川村用著極其細微的聲音說著,彷彿已經用盡全身的力氣。
青山陸勾起一絲了然於心的微笑。他轉過身,看著眼前臉泛起潮紅、微微顫抖著的川村。
川村以為下一秒對方就會棲身向前吻自己,但看著眼前站定不動的青山陸,川村感覺到自己的腦袋已經快要熱到燒壞了,一股委屈的情緒突然襲來,低下了頭。
「很好,」青山陸伸手摸了摸川村的頭。「想要什麼,就說出來,好嗎?」
川村抬頭、詫異的看向青山陸,卻見他的手從川村的頭上往下滑、一把含住川村的下巴,乾燥的嘴唇輕輕按上川村柔軟的唇瓣。
川村顫抖著送出舌尖,密密的舔吻對方,被青山陸牢牢的接住;他感受到溫熱的大手貼上自己的後背,他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程度的安心。
青山陸的吻熱情卻不霸道,配合著對方的喘息,細細的吻過一遍又一遍,彷彿想要感受唇上的每一道縫隙。青山陸並不急著結束這個吻,他想要讓對方選擇,今天要往多遠的地方走去。
緊緊相貼的身體,青山陸感受到川村身下的硬挺與灼熱,也不刻意的觸碰,卻感受到川村不安的扭動。川村一手搭上青山的手腕、將他的大手往自己的身下拉。
青山停下這個吻,等待似的看著川村。
川村根本不敢迎接青山的目光,求饒般的轉而啄吻青山的後頸,在他的耳朵旁低聲的說,「摸我,我不行了。」
「很好。」青山一手解開對方的褲頭、向內伸,溫柔的大手隔著已經被汗水與前列腺液浸濕的布料,打轉、愛撫;另一手緊緊按住對方的臀部,唇舌滑過對方的耳垂、後頸、鎖骨,像是在鼓勵。
與激烈的快感衝擊不同,青山陸緩慢的步調卻讓人羞恥感加倍放大,身下的搓揉一陣一陣,不斷在快感邊緣逡巡,川村感覺自己快要站不穩了,只好雙手勾緊青山陸的脖頸,難耐的喘著粗氣。
「然後呢?你還想要什麼?」青山陸刻意將手停留在內褲外側,可憐兮兮的性器硬到發疼卻只有間接的撫觸,川村不由自主扭動起腰肢,想要更大的慰藉。
「快點⋯想要⋯下面好熱⋯」
「嗯?想要什麼?」青山陸還在裝傻。
川村從來聽不膩青山陸講話的語氣,軟軟糊糊的讓人融化,但他第一次想要叫對方閉嘴,不要再把自己吊在快感的邊緣。
「你很煩,不要明知故問。」川村用深深的吻一把堵住青山,他感覺青山的笑意都要滿出來了。
兩人踉踉蹌蹌的擁吻、愛撫、大手游過每一寸肌膚,除去多餘的遮蔽,衣物被隨便扔在從玄關到臥房的走廊上。
青山一把將川村推倒在床上,沒有衣物的緩衝、冷的讓川村抖了一下,好在青山灼熱的身體馬上向前緊貼他的身體,川村可以從每一吋肌膚感受對方身上的薄汗。
川村的下身已經脹紅發熱到不行,青山卻仍若有似無的、僅僅是肢體輕輕擦過,專注在川村肩頸間的舔吻,一邊吸出水聲、一邊用鼻腔發出舒服享受的呻吟,緩慢的、擦邊的,彷彿知道川村想要什麼、卻刻意不說。
「你是狗嗎?」舔吻的快感如潮水一般堆疊,卻找不到得以宣洩的出口,川村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將手伸進對方毛絨絨的後腦勺、揉了一把。
青山陸卻彷彿得寸進尺一般,真的停下了動作,撐起了身子、直直的看進川村的眼睛裡,緩慢的俯下身,從川村的胸肌、鎖骨、喉結、耳垂、臉頰,一路往上舔了一口。
「你說呢?」眼前的青山陸笑的純潔又陽光,對比起川村紅到發燙的臉頰,完全看不出來他才剛做出了一個色情無比、滿滿挑逗意味的動作。
「我只想要你開心。」青山陸的手終於從川村的腰際、輕撫過下腹、覆在他灼熱的慾望之上,輕輕的前後擺動。等候已久的慾望終於得到撫觸,川村情動的洩出低沉的喘息。
川村本能似的伸出手、探往對方的下身,卻被對方單手無法握住的尺寸嚇了一跳,只能用著明顯小一吋的手、盡力的服務著對方。
「嗯⋯好舒服⋯」房間內只剩黏膩的水聲與交錯的喘息聲,兩人都被彼此的汗水浸濕、彷彿泛起一層層的薄霧,青山陸本就柔軟的小奶音在激情的催化下,顯得更黏膩。
雙方都在互相感受著對方的身體,怎樣的撫觸會引起怎樣的顫慄,怎樣的力道會引出怎樣的呻吟,怎樣的節奏會使對方躬起背、挺起腰、想要更多。
他們已經互相陪伴太久了,在他們還沒有意識到之前,彼此就早以成為彼此不可或缺的存在,只有在彼此面前,可以毫無保留的,展現所有的自己,共享著所有的秘密。也正因為如此,兩人都用最柔軟的心,細膩的關注著對方的感受、享受著對方的撫觸。
朝向三十狂奔的年紀,雙方都並非沒有過與他人的、激烈的性愛.令人窒息的、逼出眼淚的、腿軟而顫抖的、沒有任何顧忌的。那樣使人暈眩的快感讓人迷戀,但他們卻從來沒有經歷過如今晚一般,緩慢到近乎磨人的床事。
但兩人卻都陷在其中,無法自拔。
拉長的節奏、延伸的快感,川村看向青山陸濕潤的雙眼,他知道他們都在高潮的邊緣,又都希望這一刻可以再持續久一點點,可以再多感受一點點對方的溫熱。
川村決定再撒嬌一次。
「我⋯想射了⋯我們一起⋯⋯」川村把眼埋進對方的肩窩,忍著最後一絲害羞的情緒、懇求的對方。
「嗯⋯」青山陸隔著川村被汗濕的瀏海,寵溺的輕吻了一下額頭,一邊加快手上的速度與力道。本已被刺激到極限的下體,經不起更進一步的挑弄,兩人雙雙高潮,密密的白濁灑落在對方平坦的腹肌上。
兩人赤裸相貼,失神而迷離的眼神,仍然離不開對方。
「謝謝你。」青山陸湊上前,就像那時在暗巷中的吻一樣,輕輕的啄吻了川村的嘴角。
「謝謝你。」川村如同小貓一般的,鑽近了青山陸赤裸的懷中,緊緊抱住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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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清晨的陽光從床邊的窗戶透了進來,房間從淺藍轉向金黃,照著床頭放著的菸盒與紅色打火機,終於成對。
青山陸睜開雙眼。
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幸福過。
躺在青山陸懷裡的川村,也從安穩的睡眠中甦醒,迷濛的雙眼,看著髮絲染上金光的對方。
「早安。」
「早。」
說完早安之後,兩人看著對方,眼見對方都沒有真的要起床的樣子,不僅撲哧笑了出來。
「你多睡一會兒吧,反正我們今天都沒有工作行程。」青山揉了揉對方的頭髮。
「我⋯我不要。」川村的否決,讓青山嚇了一跳。「我想要多看你幾眼。」川村軟著聲音說。
「都給你看。我的一切,都給你看。」青山陸湊上前,給了一個再溫柔不過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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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冷靜自持的川村,很難得有這種心被懸在半空中的感覺。
他總是習於嚴密的掌握與不同人的距離,該近的近、該遠的保持遠,他喜歡掌握一切的感覺。對於青山陸,也是一樣。川村知道自己對他的情感、一直以來也以為這些情感只能自己消化,便默默的在自己的心裡、給他了一個不遠不近的位子。
然而那天晚上,從飄著雪的暗巷,他鼓起所有勇氣、在青山陸的嘴角落下輕吻的那一刻開始,距離的遠近一下子失去了分寸,只有本能反應推著他,握緊對方的手、貼近對方的胸膛。
但確立關係,一直都是川村的軟肋。
畢竟看著對方在身旁熟睡的臉,清醒後在床上的溫存與流連,對方為自己端上早餐的身影,川村不知道這一切是不是溫柔的假象,就算是假象,他也不敢戳破。
「欸?我們兩個是在交往嗎?」這句曾經在電視上公開對數百萬人放送的話,他卻不知道該怎麼對青山陸一個人開口。
正當川村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有隻手拍上了川村的肩頭,是青山陸。
他們之間已經不需要話語,從眼神就看的出來。青山陸撇了撇頭、示意川村跟著他去陽台,川村從包包中摸出了那個紅色打火機,跟在青山陸身後。
「打火機給我。」青山陸伸手,川村雖然有點疑惑,卻還是將打火機放進青山陸手心。
沒想到青山陸一把將菸盒與打火機,丟進了垃圾桶。
川村感覺自己的胃揪了一下。
難道是他賭錯了嗎,難道那個鼓起勇氣的吻、那個溫柔而漫長的夜晚,真的只是一場美夢嗎。
下一秒川村就被青山陸揉進他的胸膛,雙臂緊緊的環抱著。
「我決定了,我不會再抽了。」
「你知道嗎?在那個時候,是你救了我。要不是有你陪著我,要不是有你可以聽我說話,我真的不知道還撐不撐的下去。」
「後來我才發現,我成癮的,根本就不是菸,而是可以跟你待在一起的時間。」
青山陸的臉埋在對方的肩窩,聲音聽起來軟軟的、甜甜的。
「我不想要再拿抽菸當做跟你獨處的理由。我想見你,我喜歡你,我想要跟你待在一起,我想跟你說很多很多的無聊的小事,我想要跟你一起去看見很多未來的風景,這才是真正的理由。」
川村把手貼在對方厚實的背脊,輕輕的拍了兩下。
「你願意跟我交往嗎?」喜歡這兩個字被對方捷足先登,川村知道自己必須要問出這個關鍵的問題。
「這還用說,當然願意。」青山陸滿眼笑意的湊上前、深深的給出一個吻。
那是一個,沒有菸味的吻,沒有任何偽裝與顧慮的吻。
令人成癮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