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正是枫叶变红的时节,风吹过大堰川岸两边的枫叶林,大片火红的枫叶簌簌地飘零着,像天空的晚霞坠下,铺满了大地。十七岁的吉野北人站在渡月桥头眺望,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少年,身着红衣站在枫林间,少年的身形好像曾经刻在了他的脑子里一样,他是第一次看到他,却又像认识了许久的朋友一样。吉野北人用尽全力跑向对方,可对方的身影却离他越来越远。
这桥像是永远也到不了尽头一样。
刚刚结束修行,北人回到了岚山寺,这个京都里最浪漫的地方。深秋的时候走在桥上,低下头就能看到桥下大堰川里的锦鲤戏水,抬起头就能看到岚山上火红的枫叶林,成对的恋人挽着手踏过铺满了枫叶的木桥上,秋风来过,将一句句我愿和你白头到老吹向远方。
北人跪坐在寺里,阖上眼睛,轻轻地敲起面前的木鱼,滴滴答答的声音在不大的寺院里来回飘荡。师傅带着一个人悄悄地走进寺院,在这小小的寺里,一代又一代的僧人经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虔心地祈愿,只为每一对恋人能够白头到老。
一炷香燃毕,北人睁开双眼,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师傅教给他的咒,直起身来。师傅同他介绍来人,对方应是游客,走遍了大半个日本,每遇到一座寺庙便停下小住,尝人间清苦日子,希望自己的愿望能够实现。
吉野北人礼貌地伸出手,微笑着对对方说,“我是吉野北人。”对面的人也伸出手回握住他的,“你好,我是長谷川慎。”
每天清晨,吉野北人都会带着客人走下山去收集清晨的露水,他举着木质的钵,小心翼翼的接着,从天边漫出第一束光开始,直到阳光穿过密密的枫叶打在泥土地上才结束。北人从小住在寺庙里早已习惯,可对方好像笨手笨脚的,每过一刻钟就要换一只手,北人本想告诉他其实不用一直举着,如果累了可以放下来休息,只不过话还没开口,对方就将钵打翻在地上,露水一下子从土地中渗下,这块儿土地与其他湿润的土地一样,好像那露水不曾出现过一样。
慎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坐在地上,捧着脸独自生闷气,吉野北人看到他这样子不由得笑了笑,“好可爱,不过明天还是我自己来吧。”
“那怎么行!说好是我来体验的,北人君不会因为我笨笨的就要破坏这个机会吧……”
仲夏时分的太阳从来不给人一丝喘息的机会,用尽自己的力气炙烤着大地,好在山上有风,两个人爬上山的时候才不会过分辛苦。
师傅接过北人手中的钵,向他浅浅地点头示意,“辛苦了,北人君。”北人抿起嘴,同样回敬师傅。二人年龄相差不大,可这位师傅总给他严厉的感觉,好在北人做事小心谨慎,师傅也很是满意。
傍晚的时候,这边人就多了起来。北人穿着略大的素色僧袍,穿行在祈愿殿和寺内的枫树之间,这颗百年的古树上承载着人们的心愿,北人负责将载着人们心愿红色的丝带系在树上,每系上一条,他就会在心里默默数着,这么多年来,他已经数了五千多条了。
慎在一旁坐着,看着不停穿梭着的北人,瘦小的肩膀不足以撑起宽大的僧袍,扣子和系带都被衣服的主人严谨的扣在了一起,就和主人一丝不苟的性格一样。他想,北人这样年复一年的工作着,也不会感到烦恼吗。
这样想着便开口问了。
“不知道呢,或许在我心里也没有把它认定是一份工作,因为会给他人带来好运和幸福,才会没有厌倦的心情吧。你看,天上的星星,经过我手中的丝带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呢。”
山腰上的夜景与城市中的截然不同,同样是绀蓝色的天空,在山腰上看,就会多出几颗星星呢。北人指着其中几颗星星,“你看,这是北斗七星,连起来像勺子的那七颗,我的名字。”
慎的眼神追着北人的手指,看到了那七颗星星。“Hokuto...hokuto......”慎喃喃地念着,仿佛是在悄声呼唤着爱人一般。
每年的仲秋时分,是枫叶颜色最浓郁的时候,大片火红的枫叶挂在树上,就像恋人之间道不尽的情愫一样。这个时候,北人就会和师傅一起把树上的丝带尽数摘下,放在鼎里,然后点燃。业火的红丝带承载着愿望,向天边飘去。
「忘れじの
行く末までは
かたければ
今日を限りの
命ともがな」
阖上双眼,北人轻轻的念着和歌,送别这些为了爱而燃烧的丝带。
長谷川慎在一边看着,穿着白色僧袍的小人跪在地上的拜佛垫上,双手合十。净白无暇的皮肤在漫天火红的映衬下更显的细腻,像一个瓷娃娃一样。長谷川慎伸出手隔空轻抚北人的小脑袋,长长的眉毛蹙在一起,眼底浮现出不可名状的忧伤。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一滴眼泪从脸颊滑过,无声的落在了地上。
丝带燃尽,吉野北人直起身来。長谷川慎匆忙地拭去眼角的泪水,牵起嘴角,“Hokutoさん唱歌真好听......我有一位故人,他的歌声也是如此美好呢。”
北人颔首腼腆地笑笑,“因为不太熟练所以让Makotoちゃん见笑了呢,故人......是很好的朋友吗?”“以后也不会再见面的那种,或许他已经忘记我了呢。”
“めぐり逢ひて
見しやそれとも
分かぬ間に
雲隠れにし
夜半の月かな”
“我有的时候也会很想念朋友呢,我已经记不得他的样子了......这首诗是我小时候教给他的,我每次想他的时候,就会念念这首诗,就像我们俩个从不曾分开过一样......Makotoちゃん也试试吧。”
長谷川慎没有说话,苦涩的味道堵在他嗓子里。他想要张大嘴巴呼吸,冲淡一切情绪。
“め......”慎动了动嘴巴,发出了第一个音,后面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北人轻轻地蹲在慎的身边,用自己的手包住慎的。北人的手冰冰的,安抚了慎的心灵。北人抬起头和慎对视,“朋友总会分开的,まことちゃん
如果能一直记住他,也算是一起陪着朋友到老了......”
“或许吧......”
入冬时,大堰川会被冻成结实的冰,北人会站在渡月桥上,看着脚下的水流逐渐凝固,有时候也会觉得可惜,灵动的鱼儿,畸形的鹅卵石,都被封印在了冰川之下。大堰川最特别之处就在于岚山的枫叶也会飘落在其中,晶莹剔透的冰包裹着火红的枫叶和锦鲤,有种浪漫的感觉—是那种相爱的人即使被万重苦难阻止也要在一起的感觉。
此时此刻,長谷川就站在北人身后,他猜不透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世俗的眼光、人们心中的成见,一切的一切,都注定了结局会走向悲剧。」
「就像鱼儿无法与冬天的大堰川相会一样,他也无法与身为僧人的北人在一起。」
爱总是在一瞬间擦出火花,至少在長谷川看来,自己就在北人朝自己的方向走来的那一刻沦陷在爱河中。北人明亮清澈的眼眸不染有一丝杂尘,有时候,長谷川会觉得自己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北人的眼睛像一面魔镜,仿佛能窥透他的心思一样。
当柳树开始抽条的时候,大堰川的冰就会融化,当然在岚山看不到柳树,这是長谷川自己想到的,他家乡的那条川就是如此。長谷川觉得神奇的地方是,就如同大堰川在一夜之间被冻成冰块一样,大堰川冻了一整个冬天的冰就在一夜之间全部化成了水,带着冰里冻着的锦鲤和枫叶,向下流奔去。
枫叶不再红了,是绿色的,有生命力的绿色。
夏天的时候,即使是在半山腰上,寺庙里也仍旧逃不过酷暑。三十几度的天气说不上有多舒适,蝉鸣声也给四四方方的寺庙带来了一丝烦躁。北人像是四季如常一样,仍旧在佛像面前打坐。長谷川慎总说他是假正经,明明不比自己大几岁,偏偏装成一副老成的样子,这时候北人就会假装生气。生气的时候腮帮子鼓鼓的,長谷川慎每次都想伸出手指戳戳。
長谷川慎会感叹这样的脸不管是谁来看都会有想要留住的心思,他也曾开玩笑地问过,这张脸明明有着游戏人间的资本,为什么跑来做和尚呢。回答他的吉野北人的白眼。他想,或许吉野北人生来就是矛盾体,明明就长着一张入世的漂亮的脸蛋,却有着出世的看破红尘的心态。
今晚再一次地梦到北人了,他梦到北人站在渡月桥桥头,他还是身着白色僧袍,只不过是在深秋,漫天飘零的枫叶随意落在北人身上,红得像火,燃烧着他的心。他想跑过去抓住北人,可这桥好想没有尽头一样,北人的身影也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長谷川慎在梦里不仅一次地想要抓住他,可他发现这只是徒劳,北人就和一把沙子一样,他什么也抓不住。
在梦里,他似乎听见北人在喊着一个名字。
似乎是小田島陸......北人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好像是在天边,他想用力分辨,最后只听出了こだじまりく这六个字。
慎从梦中惊醒,这是小时候和幼驯染扮家家酒时候对方给自己取的名字,北人又怎么能知道呢。
是巧合吗?
可是他第一次看到北人时,就会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他和那个人是如此的像,声音、行为举止、一样漂亮的脸,只是相比于那个人来说,北人更加温柔安静一些。如果不是因为......長谷川慎尽力让自己将现实与幻想分开。
長谷川慎觉得自己有点犯傻,因为是梦中的事情,所以怎么样来说都算合理吧。
北人又一次地在慎的梦里出现。火红的枫叶,穿着白色僧袍的北人,漫天的红色,白色的北人格外显眼,那样纯洁美好。長谷川想伸出手抓住北人,可他看不到自己的手,也抓不住北人。北人就这样在他的脑子里面奔跑,还唱着他不陌生的歌谣。
「嵐吹く
三室の山の
もみぢ葉は
竜田の川の
錦なりけり」
北人空灵的声音好像将他带到了另一个地方,是天堂吗,長谷川不知道。听着北人的声音,長谷川在梦里睡着了。
梦里的一切天马行空。洁白的北人一丝不挂地跪坐在铺满红色枫叶的地上,像是无边欲望下的一眼清泉,沙漠中的海市蜃楼。要给人希望,可却会让人与之一同坠落。
好像再往前走一步,就会掉落至深渊。
北人抬起胳膊轻轻向慎招手,召唤他向这边走来。
慎无法拒绝。
越是走近北人,慎的心跳就越快,不仅是因为北人本身,更是因为这样的感觉——审视着神圣的僧徒而给他带来违背神灵的快感。这种背德的感觉刺激着慎的大脑,让他无法思考。
慎终于在梦中触摸到北人的身体,光滑细腻的皮肤像冰泉一样,却又使他变得火热。
(自己脑补,想起来的话就补一下)
在梦境里,慎仿佛坠入了深渊一般。他想,如果北人是恶魔的话,他愿意和他一起沉沦。
北人本想早晨叫慎起床一起收集露水,在门口呼唤了几j后未果,北人决定直接推门而入。夏日里山上的早晨也并不炎热,慎只在身上盖了一层薄被。北人在床边坐下,看到慎紧簇着眉毛,想要伸手扶平它,却发现慎的脸烫的惊人,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着话。北人倾身用额头贴紧慎的,才听清楚,慎一直在念着“hokutoさん...hokutoさん...”
少年通红的耳朵、轻声的呢喃、还有令他无法忽视的下体的反应......北人突然感觉脑袋像是要爆炸了一样,红着脸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