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啊啊啊啊啊——”茂密的丛林间一只粉色的小猪正在卖力地挥动自己的短腿逃命,在他身后一条幽魂正在穷追不舍。
正当小猪疲于奔命之际,一道白光从天而降,横劈下来,眨眼间幽魂便似雪融一般消散。小猪被巨大的白光晃得闭上了眼,脚下踉跄,滚进一个硬邦邦冷冰冰的怀抱。
“会说话的猪,”那人好奇地把猪抱起来左右端详,“那是不是还有名字?”
他只是随意开个玩笑,没想到瑟瑟发抖的猪慢吞吞地睁开眼睛,点了点头。
“哎?”那人把他举起来,他们四目相对,把对方看得清清楚楚,“叫什么?”
“吉野北人。”猪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年轻的男孩子。
吉野北人打量着眼前的救命恩人,金灿灿的头发,还有同样金色的漂亮眼睛,自己的脸刚刚撞上的硬邦邦东西,是一块带着金色绶带的勋章,挂在这人笔挺合身的黑色制服上,高贵的让人想到漫画中的王子。
不久前,吉野北人还在自己家里看综艺,看着看着就一阵眩晕,再醒来时已经变成了一只小猪。粉红色,圆滚滚,四条短短的小腿,如假包换、令人崩溃的猪。还没等他从这个噩梦中醒来,身后已经出现了散发着恶臭的幽魂,他向上天发誓,这辈子没想过猪也可以蹦这么高跑这么快。
“真是非常感谢您救了我一命,”吉野北人从自己的悲惨过去中回过神来,认认真真地给金发美人鞠了一躬,“请务必告诉我您的名字。”
但是他没想到猪不会弯腰,于是他在美人面前表演了倒栽葱再次头朝下撞入对方怀抱。
金发美人跌坐在地上,扯着他的耳朵说:“好肥的猪。”
果然是噩梦,吉野北人再次绝望地闭上眼睛。
“不可以在这里告诉你名字哦。”那个人笑起来,“这里是召唤恶魔的地方。”
吉野北人猪身一哆嗦,只觉得对方的表情比幽魂还有可怕,是会把他做成烤乳猪的可怕。
“被恶魔知道名字就意味着把灵魂和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对方,这是所有生物都知道的常识。”那个人微微皱起眉头,好像在上下打量他。
吉野北人立刻乖巧地看向他,差点举手发誓,他不过是误入异世界的可怜人,哦不,现在是可怜猪了。
“所以,”那个人轻轻地抚摸着他,“现在你是我的猎物了。”
做一只有主人的猪也没有什么不好。吉野北人摊平四肢躺在柔软的绸缎垫子上这样想。尽管他还是会怀念宫崎的乡下,怀念在宁静的原野上听到的虫鸣看到的星星,还有好吃到会让人一生都感到幸福的南蛮炸鸡块。
“还有多久才能到?”藤原树一边撩开帘子一边扭头问道。
“主人,还有一天半的时间。”马车外骑士恭敬回答道。
吉野北人扭头看向对方,他现在已经知道那天的金发美人是藤原家的幼子,知道他喜欢小动物和漂亮首饰,以及吃可丽饼会偷偷加一勺糖浆。
幸好,这个世界除了会说话的动物,陌生的种族以及不先进的生活之外,与他曾经生活的世界并没有什么不同。
哦,还有大部分人都会魔法。
例如他们前往藤原家乘坐的马车是由风术师来驱动。不过藤原树却没有展现过除那天的白光之外任何一项能力。
“哎,那是家族给我的特殊武器罢了,我本人可是毫无天赋的普通人啊。”对此藤原树是这样解释的。
但吉野丝毫不信,他总觉得这人身上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就像他也在努力隐藏自己异世界来客的身份一样。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吉野为了今后不再艰难求生,保住自己不用再做丛林野猪的美好生活,他选择视而不见。
“还记得回去怎么说吗?”藤原树捏了捏吉野的鼻子,心情很好地坐在他身边低头擦拭他的漂亮首饰。
“我是你从商人手里买下的小猪,”吉野北人张嘴就来,“因为喝了药剂所以拥有了说话的能力。”
这番说辞藤原树每天都要问他一遍,问到他即便是睡着了也能对答如流。
这一切是因为三天前,藤原树收到来自皇室十万火急的大事,恶魔之眼丢了。
按照藤原的描述,恶魔之眼是一块雕刻了据说能够召唤恶魔的咒语的宝石,由藤原家、川村家和青山家轮流看守。而今年,正是轮到藤原家,所以藤原家上上下下,乃至于皇室统统高度戒备起来,一面寻找丢失的宝石,一面准备对抗被召唤出的恶魔。
“给我吃一口。”吉野北人往他身边蹭两步,准确无误的张嘴咬住了那块烤肉。
“猪也可以吃烤肉吗?”藤原树疑惑地看着他。
吉野北人吃完又坦然地挪回去,猪当然不可以,但是北人可以。
2
从跟藤原树相遇的山脉到繁华城市中央的藤原家需要六天的时间。
在这个过程中,吉野认认真真地研习了《魔法基础入门》这本书。书值三个银币,是他辛辛苦苦劳动所得,具体工作是每晚叼着被角把睡觉不老实的藤原树盖个严严实实。
不幸的是,他什么都没有学会。藤原树知道了无情地笑了五分钟,第一次笑得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一点都不矜持优雅。
吉野愤怒地给了他一脚。
“喂,我可是你的主人。”对方使劲捏了捏他的鼻子,毫不客气地说到。
“谁说的,”吉野立刻反驳,“很显然是我在照顾你,没有我你第一天就会冻得生病吧!”
“说什么呢。”藤原树伸手捏住他的嘴巴,手动禁止了他再发表意见。
吉野挣扎半天,只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看得藤原树又笑起来,说:“你好像一只小狗啊。”
吉野翻了个白眼,他觉得藤原树简直脑子有问题,把猪看成狗。一想到藤原树是脑子有问题,他就不计较了,停止挣扎安静下来。
藤原树也安静下来,躲在一边看书。
今晚是最后一个夜晚,马车已经驶入城市,在安静的街道上前行。藤原树吹灭火苗,陷入沉睡之中。吉野悄悄地走过去,奋力将自己的蹄子搭在床边,然后挥动。
“啪嗒”
书本落地,吉野凑过去,窗外透出一丝月色,在这模糊又温柔的白光中,吉野看清了他好奇已久的封面:新手如何正确养猪。
吉野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藤原树比他想象中认真,认真到他有些不好意思。
回到藤原家之后,吉野北人就很少跟藤原树见面了。藤原家大部分人手被抽调分散在各地寻找恶魔的踪迹。作为藤原家最小的儿子,也是唯一的继承人,藤原树必须承担起整个家族的管理。因此吉野与藤原树仅有的几次见面也是在深夜,藤原树拖着疲惫的身体匆匆回来,把他抱起来狠狠地吸一口再离去。
吉野曾经问女仆这样藤原树的身体不会出问题吗,得到了却是一个冷酷非常的答案。
“这大概是主人的使命吧。”女仆手中银质托盘上盛放着为人补充体力的药物,藤原树连喝三天,瘦得下巴都尖了许多。
这件事大概忙碌了半个月,全国寻找恶魔的人都一无所获。藤原家陷入一种诡异的麻木之中,他们分派出去的人正一批批回城,藤原树也因此得以喘息片刻。
“哎,真是好累啊。”藤原树把自己丢进柔软的大床,顺手捞起来吉野北人。
连轴转半个月之后,他不仅脸庞轮廓更加明显,而且金发也有些黯淡无光,“我就说没有恶魔嘛,那明明是很久远的传说了。”他这样抱怨着,声音却越来越小。
吉野熟练地咬着被角给他盖上被子,然后依偎在他胸口睡去。
“谁说没有,”吉野的声音也小的如同梦呓,“如果我就是那个恶魔呢?”
吉野也沉沉地睡过去,这一次他久违地梦到宫崎的样子。他坐在木制餐桌旁吃南蛮鸡块,对面的电视机热热闹闹地在播放恶搞综艺。假如他的人生也只是一场恶搞综艺就好了,在梦里他突然这样想着。
突然综艺节目的声音戛然而止,屏幕上时间数字混乱地变幻着,继而他的耳畔爆发出尖锐的鸣叫声,以及乱糟糟的说话声,他好像听到熟悉的声音,仔细听却又消失不见。
“喂,要起床了啊。”熟悉的手拍在他脑袋上。
吉野抬头看去,藤原树正眯着眼看他,长长的睫毛如同宫崎原野上的蝴蝶翅膀一样颤动。
“今天要进行狩猎活动。”
说这话的藤原树已经换上了狩猎的衣装,他从来不会放弃自己优雅贵公子的形象,因此哪怕是常规的猎装也是由金丝绣了花纹,并在衣领和袖口点缀了红宝石。只不过相较于一丝不苟的端庄制服,猎装更多了几分潇洒随意。
吉野端坐在高台之上,他作为宠物被允许带来围观,又因为会说话而备受瞩目。
“藤原把我从商人手里买下来的。”面对好奇的询问,吉野流畅地开始背诵早已滚瓜烂熟的台词。
“既然能说话那一定很厉害吧。”却没想到刚开了个头就被对方打断,“我听说只有厉害的动物才能够掌握说话的能力。大人是哪一方面比较厉害呢?”
“哎?”一句大人喊得吉野心花怒放,他犹豫了下而后果断开口,“长得漂亮吧。”
这下轮到对方摸不着头脑,毕竟面对一只粉红小猪,没有人可以毫不迟疑地夸出一句漂亮。
藤原树除外。
吉野在高台上喝并不好喝的果子酒,心想只有藤原树了解自己,知道他喜欢培根而不是什么苦涩的酒。但他是骄傲的小猪,绝对不会,绝对不会主动向陌生人祈求食物。于是腹中空空的他只能祈求今天的活动快点结束。
尽管藤原树穿得漂亮,但是狩猎并非一项观赏性的娱乐活动,反而凶险异常。
在这个国度中,除了人类外,还有很多奇怪的物种,尽管恶魔已经消失,但是具有侵蚀性的污秽生物却层出不穷,他们虽然能力低下但是数量众多,因此需要定期清除。而狩猎正是作为一种清除污秽生物的传统流传下来的活动。
对于魔法师来说,哪怕他只能发出一道风刃或者喷出一颗火球,都足够杀死一大批污秽生物,但是对于毫无魔法能力的藤原树而言,他只能依靠手里被镶嵌了攻击咒语的长剑。
因此等到清除边界不断向深林中推进,藤原树在吉野北人眼中的身影越来越小,他的体力也挥洒得所剩无几。
藤原树抱着长剑靠在树上休息,他低着头,金发几乎被汗水全部打湿。他身边围绕着五个专属骑士,一起清除这片区域的污秽生物。过了好久,藤原树才抬起头来,他微微皱眉,向远处层层叠叠的山脉望去,在被潮湿的黑绿植被覆盖下,那里像一个个张大的嘴巴,连接成地狱的入口。
他的脚下是污秽生物死去后化作的粘稠液体,同样是黑绿色,像还存有生命一样缓慢流淌着,流向那张嘴巴里,然后反哺出所有人都难以想象的恶魔。他回忆着自己在档案馆翻看过得旧历,上面并没有记载过这个景象。按照传统,污秽生物都会像曾经被他一剑斩落的幽魂一样,化作烟雾飘散消失在空中。
也许,随着时间推移,在人类成长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也在一并成长,又或者,恶魔之眼真的放出了恶魔。
只不过,当藤原树伸出手,他的手掌洁白如初,连一点伤痕都没有。从小到大,他每一年都会参与狩猎活动,每一年都会精疲力竭伤痕累累的回去。他曾经挥动了成千上百次剑,清除过无数污秽生物,却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顺利过,安静过。
甚至安静的有些异常。
“先回去吧。”藤原树握住长剑,吩咐身边的骑士。
他回去要好好地吸一口猪,揉一揉他弹弹的鼻子,然后给他用自己最新买的香波洗澡。他这样想着,脚步越来越快。却没有发现,身后的骑士步伐僵硬,正在很勉强地跟随着自己。
在吉野北人打了第二十三个呵欠之后,他终于又重新看到了藤原树的身影。
他拿着自己从不离身的长剑,慢吞吞地走过来,看起来已经精疲力竭,但是依旧挺直了腰背,丝毫不见任何松弛。但吉野北人知道他现在有多想抱住自己,作为一只合格的宠物,他是藤原树疲惫时的精神慰藉,同样也熟悉他需要自己时的每一个细微表现。
只不过,随着藤原树渐渐走近,他却发现对方身后离他最近的骑士举起了长枪。
长枪顶部冒出火焰,转瞬就变成一团火球喷出来,目标正是藤原树的后背,而藤原树对此一无所知。他依旧向前走,没有偏离一步,就好像慢慢地走入一个陷阱,一个能够轻松夺走他生命的陷阱。
“树,小心!”吉野慌乱出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梦中尖锐的长鸣,藤原树茫然地看向他,似乎并没有听清。
紧接着吉野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他张开双臂,把藤原树紧紧地揽在怀里。
“好疼啊,”这大概是他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该死的,藤原家的骑士怎么这么厉害。”
乱糟糟的声音再一次在耳畔响起,继而像流水一般冲击着自己的大脑,吉野紧闭着双眼,他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家里,变回了人的样子。
“北人,北人......”似乎是藤原树在喊他的名字,只不过那呼唤如同隔了一层一层的屏障,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
3
吉野被关在大牢深处。
没有任何一只来路不明的猪可以在众目睽睽下变成一位少年之后不被怀疑,哪怕他的主人是藤原家的孩子,哪怕他刚刚救了藤原树一命。
他被关在皇室城堡下面最深处的暗室里。
“那个人,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是棕色。”皇室负责人斩钉截铁地告诉藤原树,“颜色越深越邪恶,你难道不清楚吗?”
在金碧辉煌又空旷的房间里,藤原树沉默着与负责人对视,他的眼睛红通通的,好像流了泪但又是干涸的。过了好久他才说:“我知道,但是我想见见他。”
他把自己胸前的勋章摘下来,放在桌子上,那代表藤原家继承人的身份还有他曾经获得的一切荣誉,“我保证他不是恶魔。”
“拿回去吧,你父亲不会同意的,而且是你把他带来的。”负责人只是瞥了一眼,藤原树没有被囚禁,是因为他身份高贵,但这不意味着他可以随心所欲,也不意味着他还拥有过去的权力。
“我会找到恶魔。”藤原树并没有收回勋章,他默默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离去。
在一片黑暗之中,吉野坐在角落里发呆,他一会儿想自己短短的二十多年生活简直波澜壮阔,哪怕死了都不亏了,一会儿又想藤原树是不是还活着,最后又害怕自己真的会死。
藤原树也在这样的黑暗里,隔着被咒语加固的铁栏看着那个少年。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端详吉野北人作为人的样子。他穿着很粗糙且并不合身的白色囚服,棕色的短卷发乱糟糟地散落,眼睛又大又圆,这是一张很漂亮的脸,漂亮到几乎无法跟那只粉红小猪联系起来。
藤原树从缝隙中飘进去,就像初见时吉野身后的幽魂。
“谁在哪里?”还没等藤原树飘到吉野面前,从一片薄薄的影子的样子变回原状,吉野就警惕的抬起头。哪怕没有点燃的烛光,他的眼睛也亮的摄人心魄。
“被发现了啊,”藤原树站在浓黑的影子里,“真的很敏锐呢北人。”
吉野北人看着黑暗中那个模糊的轮廓,一时间有些怔忡,他张了张嘴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藤原才听到熟悉的抱怨:
“你怎么才来见我?”
“因为还不熟悉你的能力吧。”藤原别扭僵硬地抬起手,他的周身亮着一圈淡淡的白光,“还有就是,我以为能够带你出去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但是他却固执地盯着对方,直到吉野北人脸上的生动的表情逐渐变得僵硬,继而消失不见。
“是啊,”吉野站起来,他的手臂从过短的袖口中露出一大截,“拿走了我的能力却没能救我。”
他走到藤原树身前,与他几乎是紧紧相贴,他能够看清藤原树愧疚的表情和颤动的睫毛,“真是无能的恶魔啊。”
藤原树闻言浑身一颤,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吉野北人伸出手来,像抚摸猫咪一样轻轻地抚摸着藤原树的头发。在柔和的白光中,藤原树有着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这令吉野想起来刚来到藤原家的那一天。
那时吉野北人从噩梦中惊醒,他的身边空空荡荡,藤原树一回到家就被叫去处理家族事务,而没有了熟悉的陪伴,吉野北人第一次惊觉自己原来这样难以入睡。
夜晚的城堡静悄悄的,只有偶然响起的虫鸣还有女仆轻轻的步伐。吉野望着床顶垂下的幔帐,还有四周的豪华装饰,藤原很喜欢闪亮亮的东西,因此哪怕是烛台都镶嵌着宝石和明珠。吉野注视着自己脚下的影子,慢慢地他的身影开始消失,影子中仿佛有什么活了过来。他跟藤原树一样都是不会魔法的人,但从转生的那时起,他就拥有一项天赋:能够与影子融为一体。
吉野沿着走廊游荡,他看过墙上挂着的昂贵油画还有藤原家历代主人的画像,最后一张不出意外将会是藤原树。
最终,他累了,停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吉野慢慢地飘进去,里面空空荡荡,只有高高的书架,和宽大的办公桌,桌子后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有着黑色的头发,传说中只属于恶魔的颜色。吉野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那个熟悉的轮廓,屏住呼吸走过去,一点一点,直到他看清那个人的样子,是藤原树。
烛火温柔地跳动,此时的藤原树正低着头翻动着手下人传来的资料,尝试发现恶魔之眼的踪迹。而吉野就藏在他身边烛光投下的阴影里。他几乎是贴着藤原树漂亮又温和的侧脸,乌鸦羽毛一样的黑色头发,以及被长长睫毛遮住的冷酷眼睛。
“他比我更像恶魔。”吉野的脑海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藤原树曾经这样说过,而吉野北人此时只想骂他是骗子。一个白天伪装成金发贵族的骗子,一个黑发黑眼的纯血恶魔。
“为什么为我保守秘密?”藤原树的声音依旧带着哭泣过后的哽咽。
“我也不知道。”吉野停住手,他看着这个在他面前撤去幻术的人,跟白天伪装成的金发贵族截然不同,“明明知道你是靠幻术这项天赋瞒天过海,依旧没有揭穿,我也因为这样的自己感到奇怪。”
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情感,像他来到这个世界一样奇怪。他原本因为自己来自异世而感到不安,想要以藤原树的黑发黑眼作为底牌,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变成今天这样。
藤原树却因此笑起来,他说:“叫一下我的名字吧。”
吉野不解地看向他,在他的注视下试探着开口:“树?”
藤原树点点头,他握住吉野的手说:“我把那些都还给你。”他的手指冰凉,如同一道流水,轻轻地绕过吉野的手,用了一下力后又松开。
吉野的身体仿佛被什么充盈着,他慢慢地融入地下的影子,从铁栏中飘出去。他看向藤原树的最后一眼是对方站在自己刚才的位置上,黑发黑眼,毫无掩饰。
他看到吉野回头,与他对视,轻轻开口道:“再见。”并没有再见了,藤原树看着吉野离开的背影,抬起手来捂住眼睛。他承诺过的,会找到真正的恶魔,失去所有能力的恶魔。
而吉野从地下一步步走上来,经过一个又一个严肃陌生的面庞,感受到阴冷潮湿逐渐消退,最后他回到熟悉的房间里。
房间里多了一面雕花镶钻的穿衣镜,平整光滑的镜面上他看到自己的样子渐渐显现:金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睛,洁白的衣服,仿佛从教堂里出逃的天使。藤原树把影子和幻术一起还给他了。也许不仅如此,吉野冲着镜子歪歪脑袋,他仿佛听到一道指示,是藤原树温和的声音回荡在他的耳畔。
在书架的最上一层,放着那本藤原树每天都要看的《新手如何正确养猪》。
吉野拿下来翻开,里面被掏出一个洞,放着一颗宝石,红的如同凝固的鲜血,上面雕刻着复杂的花纹,那是来自异世界的咒语。像是被呼唤着,吉野握住那颗宝石,他感受到所有意识与力气在一瞬间消失,无数乱码出现在他眼前,仿佛一个卡掉的机器,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不断播放,破碎且凌乱。
“解析错误——”尖锐的响声再一次响起。
4
吉野北人从熟悉的眩晕中醒来。
他的身前是一张矮矮的木桌,桌上放着半盘没吃完的南蛮鸡块,而他正以握着遥控器的姿势倒在地板上。
藤原树的那双黑眼睛仿佛还在他眼前,他轻轻地说“再见”,眼中的哀伤仿佛一面正在碎掉的镜子。
吉野有些茫然,他一时间难以分清现实和虚幻,甚至他也不太习惯在自己眼前突然变得正常的世界。
电视上的综艺节目已经到了尾声,字幕滚动间播放的是最近大火的游戏《异世界之旅》的广告。
吉野连忙爬起来,凑到电视机前,认真地分辨那些模糊的一闪而过的画面,恶魔出世、城堡陷落、异世界陷入生灵涂炭之中。吉野看着那些熟悉的种族,熟悉的城镇和街道,感到一阵阵眩晕。
那是他生存过的世界,并不只是这样冰冷的数据。
这个游戏在他转生之前就已经初露头角,吉野一边拼命回想着相关内容一边在网络上搜索相关帖子。
在他离开的时候,已经有无数人尝试这个游戏,可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通关。
“听说恶魔是一个黑发美人,曾经还是贵族少爷,好心动啊。”
“真的好可惜啊,他死的时候我心都要碎了,但是没办法,谁让他是恶魔呢。”
“这个游戏到底怎么回事,不管重来几遍,想尽办法杀死恶魔都不会显示通关。”
吉野看着这些讨论,每一个字都像细细的小针刺入他的心脏。他的眼睛又酸又涩,可无论如何也不会流出一滴泪,仿佛所有的情感都留在了那晚。他颤抖着手点开一个视频,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走后被孤单留在暗室里的藤原树的下场。熊熊燃起的大火中,一个黑发男人被绑在柱子上,他的头无力地垂下,那双温柔的眼睛再也不会看向他。
他想他大概知道这个无论重来多少回都无法通关的游戏是怎么回事了。闯入异世界的玩家才是那个需要被消灭的恶魔,每一次启动游戏,动画中都会有一颗旋转的红色宝石,如果仔细去看,会发现那就是开局就失踪的恶魔之眼。
“树......”吉野看着大火慢慢吞噬掉那个黑色的身影,“其实你早就知道对吧。”
知道他是异世界的魂魄,怀疑他是恶魔所以一开始不说出名字,明明抱有警惕但还是愿意替他遮掩,为他撒谎,为他付出自己的荣誉、能力,甚至还有生命。
可惜不会再有人为了看他得意地翘起嘴巴的可爱样子去回应他“你好聪明啊北人。”
“北人北人,今晚出来喝酒吗?”浦川翔平的声音从手机那段传来。他在过去一周内锲而不舍地邀请着吉野,但始终被拒绝。
“不去,很忙。”吉野面无表情地看着游戏中密林深处铺天盖地的污秽生物,又挥手砍下一刀,他用的是初始武器——藤原家的普通武士刀。
“哎,忙着打游戏吗?”浦川在电话那头大惊小怪,“你不会真的想要那个最终奖励吧?”
《异世界之旅》的首次通关奖励是一颗恶魔之眼,真正的红宝石并且一比一复刻了上面复杂诡异的金色纹路。
“嗯。”吉野的声音被突然响起的巨大通关胜利的声音打断,他眨了眨因为连续熬夜而变得刺痛的眼睛,长长的吸了口气。尽管他很明确现实和虚幻的区别,但还是固执地将希望寄托在那个通关奖励上。他既然可以毫无征兆地转生到异世界,又通过恶魔之眼回来,那是不是有一丝可能再见到藤原树?
“啊,你真的很奇怪啊。”浦川依旧在另一端喋喋不休,吉野从来不过分沉迷游戏但是他最近却到了近乎疯狂的程度,“不过,你通关了?”听到声音他才后知后觉,惊讶的大叫出声。
本来以为首通奖励只是一个噱头,再加上网络上充斥着这个游戏是骗子,扬言根本没有通关方法,这只不过是一场炒作的言论,浦川他们早已放弃。毕竟转生到异世界拯救国家之类的游戏比比皆是,他并不想在这个游戏上浪费时间。
“快数,通关的方法是什么?”
“只要我死掉就好了。”吉野的声音有些颤抖与停顿,浦川听着以为网络出了问题于是又问了一遍。
“只要我先死掉就好了。”吉野又重复了一遍。
他回到上一周目,操纵着自己回到他跟藤原树初见的密林深处,跳进由污秽生物组成的地狱入口。那里是他转生的地方。游戏画面一瞬间陷入黑暗,星屑纷纷洒落,一切都被修正,恶魔之眼回到皇室,城堡重建,窗户里又飘出面包的香气,人们轻松自在地走在街上。一辆马车停在城门前,藤原树撩开帘子递出一块令牌,他的柔软的金发被风吹起,轻轻飘动。时间倒转,如同浪潮涌上沙滩,所有的痕迹都会被带走,也包括吉野自己。
因为玩家从来都不是拯救者,而是入侵者。
“啊,这样啊,真是可恶,这明明是在玩弄大家嘛。”浦川发出这样的感慨。
吉野北人沉默着,他突然觉得有些荒谬,浦川说的是对的,他和藤原树都被命运玩弄了。他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没有自己,藤原树是不是能够安稳地继承家族,幸福地生活下去。但是在午夜梦回之中,他也会看到藤原树在一遍遍的循环中挣扎着死去。
一遍遍,不知道有多少次,哪怕只是看着,吉野都会感到绝望。
动画结束,在游戏弹出的页面中吉野输入自己的住址和个人信息。按照公司的说法,恶魔之眼会在一到七个工作日内以邮寄的方式送达。
“今晚去喝酒吧,翔平。”吉野完成一切后向后仰倒,他握着手机大声喊道。
“真是的,你这家伙,不要睡过头啊。”浦川听到他倒下的声音,对着安静下来的手机抱怨。
吉野闭上眼睛。
他已经昼夜颠倒很久,睡也不安稳,因此好不容易安睡一回,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梦。
在梦里,他又回到了狩猎结束的那一刻。这一次他的意识脱离了身体,以旁观者的身份看到藤原树惊惶的表情。他看起来真的很痛苦,吉野这样想着,下意识去抚摸他的头发,但是金灿灿的发丝如同阳光一样从他的指缝中溜走,垂落在他的面颊上。
与此一同落下的还有藤原树的眼泪。
藤原树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抛去了优雅的贵公子外壳,他的眼中溢满泪水,这是吉野第二次见他流泪。
“你不是恶魔吗!”藤原树靠近他的耳朵一字一句说着,他压低了声音以防被别人听到,“是恶魔的话不该这么容易死掉。”吉野这才发觉自己那时看起来是这样的凄惨,苍白的脸庞,紧闭的眼睛,还有几乎无法察觉的心跳和呼吸。怪不得藤原树会这样,他也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他想要安慰藤原树,但这个梦是这样的短暂,短到他还没有开口就结束了。再睁开眼时已经夜幕低垂。吉野穿好外套走出门,星星已经点点洒上天幕,街道上的灯依次亮起,车辆川流不息,这是跟异世界截然不同的景色,可是吉野却难以控制地想起藤原树。
也许他需要喝很多酒,才能安抚自己的紧张不安。因为哪怕他拼尽全力,结局依旧缥缈到难以想象。
“喂,不管怎么样,今天都先忘记吧?”喝到半醉的时候,浦川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他似乎明白吉野有心事。
“吵死了。”吉野小声地抱怨一句,随后垂下头看着酒杯发呆。
藤原树也很爱喝酒,喝醉之后会立刻倒下来抱住自己撒娇。有时候还会一遍遍的擦拭自己的漂亮首饰,然后一股脑地都套在吉野北人身上。
“我的小猪展示架。”藤原树看着他笑起来,有一瞬露出黑色的瞳仁,仿佛原本的藤原树毫无顾忌地出现。
“你这样好像丢了魂一样。”浦川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指着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是啊,献给恶魔了。”
“真是醉鬼,别说那么奇怪的话啊。”
终
恶魔之眼似乎一直在等待他的主人。
第二天吉野北人就收到了一个严密的包裹。他迫不及待地拆开,里面黑色丝绒盒子中放着的红宝石跟他曾经握住的一样。
无师自通般,他顺利地念出那一串长长的召唤咒语。
在晦涩的、拗口的咒语结束后,吉野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果然,北人比我更厉害呢。”
吉野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他慢慢地转过头去,生怕自己听到的不过是一场幻梦。他甚至不敢眨眼,手掌因为握得太紧被宝石纹路硌出的刺痛也被完全无视,直到他真的见到那个身影。
黑发黑眼,本该在游戏里一遍遍死去的“恶魔”,穿着异世界那套他们初见时的制服,正含笑看着他。
番外篇
除了来自异世界,藤原树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
宫崎的夜晚格外安静,尤其是在刚做过之后,平复着激烈的心跳和喘息的余韵,依稀能够听到蛙鸣和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哎,这是什么?”吉野北人的手掌拢住藤原树柔软的胸肌。
作为家族继承人培养的树不仅举止优雅矜持,剥开衣服之后也会发现他身体的美妙,肌肉紧实、线条流畅,每一处都堪称无可挑剔。只是此时吉野手下微微用力,挺立的乳尖便溢出点点液体。
“喂,别看那里。”藤原树肉眼可见的慌乱,他企图从吉野怀中挣脱出来,掩住胸膛。
但吉野的力气比他大得多,即便藤原树折腾得心跳加速也没能从他的禁锢中逃脱,于是他只能自暴自弃地别过脸:“别看。”
“你......”吉野北人迟疑了一下,他不知道怎么说出心中猜测,干脆低头含住。
薄薄的一点液体落在他舌尖,虽然转瞬即逝,但吉野还是惊讶地睁大眼睛:“真的是甜的。”
“唔......”刚刚经历过高潮的身体格外敏感,本想拒绝的话语被吉野的行为打断硬生生的止住又吞下去,藤原树只能发出压在喉咙里的呻吟。
他不愿意承认。
“你......是狗吗?”藤原树看着埋头在他胸前的吉野,哑着嗓子骂他。他的表情别扭极了。吉野此时已经把头发染成了金色,仿佛一具精致的人偶,在意乱情迷之际,藤原树会觉得自己恍惚间又回到了旧世界,但陌生的快感从胸口处席卷上来,他仿佛被扒光了展览,自己不再是过去的贵族反而因为性爱而产出奶水。他羞耻地几乎要哭出来。
吉野早就熟悉他这幅又羞又爽的样子,每次他想折腾些新花样的时候藤原树都会这样,明明是他先用身体勾引自己却完全意识不到。“树只有嘴巴和这里是硬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向下伸手握住藤原树已经再次硬起来的阴茎,快速地撸了两把,指腹擦过茎头揉捏两下又离开,藤原树被吊得不上不下,只能仰着头喘气,再顾不得骂他。
那一点奶水仿佛春药,吉野向后拢了一把头发,换了个姿势将藤原树侧着完全揽进自己怀里,毫不犹豫地挺身插入。刚刚被开发过的小穴又湿又热,轻而易举就整根吞入。藤原树顾不得自己的胸就被夺走全部注意力。他被吉野按住脖子亲吻,姿势别扭到张开了嘴巴口水顺着下巴流下来,他的嘴巴也是软的,舌头被吉野用力地吸吮,吸到有些刺痛,好像整个人都被吃掉。吉野小心眼到报复他刚才骂自己是狗,结束的时候故意在他唇角咬了一口,又舔了两下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明天还要......”藤原树想说明天还要出门,所以今天不能做得太过分,但下一秒就被兴奋起来的吉野按着手腕压在床上。
他瞬间眼前被蒙住,能看到的只有身边的被子,那顺滑的布料铺天盖地而来。吉野将他的腿折叠在胸前,臀中那朵肉花便毫无遮掩地在空气中翕动,吉野不止一次赞叹过他身体的柔韧性,明明是狩猎的技能却被他拿来用在性爱上。藤原树伸手抓过枕头盖在眼睛上,掩盖住他越发强烈的耻感。吉野伏在他身上,摆动腰胯,每一下都能插到最深处,藤原树感觉自己快要被快感淹没,仿佛溺水一样,他挣扎着摸索一个能够抓住的东西,吉野见状把自己的手指挤入与他十指相扣,藤原树立刻握紧了,紧到他的指节也跟着发痛。
吉野反而插得更狠,他放慢了速度,抽出三分之二的茎身又重重地顶进去,每一次都碾过藤原树的敏感点。藤原树刚松下来的腰又被带着绷紧,他的身体仿佛被一寸寸开拓,湿热的穴肉紧紧缠住茎身,“放松点。”他听到吉野强烈的心跳声和喘息,还有咬着自己耳朵含混的话语,“我还不想这么快就射了。”
藤原树被操熟了会产乳,这件事让吉野北人好像找到猎物新的好玩之处。他边抽插着边揉捏拉扯那颗可怜的乳头,藤原树断断续续地呻吟,原本胀痛的胸仿佛有了释放的出口,他下意识地追寻吉野的手指,挺起来把胸送得更近。
“很舒服吧?”吉野看着他微皱着眉头却又沉迷在快感之中的模样,满足地亲了亲他的眼睛,吻走他的泪水,“树是我的淫荡猫咪。”
大概是重逢不久的缘故,吉野偶尔依旧会因为噩梦惊醒,梦中藤原树悲伤的眼睛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因此他每次做爱都好像一次失而复得,他只想要把藤原树完完全全,身体的每一寸都留在身边。
藤原树已经没有力气,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上因为激烈的性爱而布满汗水,泛出淡淡的粉色。吉野总夸他身材练得漂亮,过去的训练没白做。现在更是兴致勃勃地舔弄着他胳膊上的青色血管,又把他抱起来面对面坐着,咬住他的乳尖,用牙齿轻轻地研磨着。快感沿着椎骨向上蔓延,藤原树的小穴还张着,慢慢地吐出精液。
藤原树任由他动作,睁着漂亮又茫然的眼睛看着他,他的眼眶发红,眼中还含着因快感而产生泪水,混着汗水一同打湿长长的睫毛,因此看起来更加的浓密,仿佛失去力量的蝶翼在颤抖。
“已经完全肿起来了,”吉野吐出口中那颗被折磨的肿大挺立的乳头,恶劣地笑起来,“树在外面的时候也会产奶吗?”
“会被发现吗?”吉野抚摸着藤原树被汗水打湿的黑发,每次他出门都会精心打扮,看上去一本正经的人实际上会被操到产奶。
藤原树下意识摇摇头,又点点头,“只...只有你。
可这一切不是因为吉野,他太喜欢揉捏自己的胸,每次跪着的时候都会被撞击的晃动扯得有些发痛,因此也越来越奇怪。想到这里藤原树就又生气又委屈,觉得吉野真是恶劣的人。
他想要翻身下床,却被吉野拦着腰拉回来。
“别生气,”吉野北人温柔的时候好像在撒娇,他蹭着藤原树湿漉漉的颈窝说到,“树是我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