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有声音,高耸的、急迫的,他真的不知道慎哪来这么多精力——换了是自己,也许光是在社交软件上匹配上谁就耗尽了全部心神,更何况每天都被操蛋的上司翻来覆去折腾,他现在只想躺在床上打一小时消消乐,然后刷视频软件到后半夜,连手冲都懒得亲自进行。
虽然现在才晚上八点,年轻人!
川村把公文包重重放在桌上,电脑在桌板上磕上一声,提醒他自己已经回家了,房里声音停了一下,然后更激烈地响动,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里面很干净,只有两罐啤酒,连吃剩的鸡排饭都没有。空腹喝酒不好,他知道,但是他就是想喝,他拉开易拉罐的拉环,两脚叉开坐在饭桌的椅子上,一个“人”字形。
再过两分钟,慎就会从房间里出来,可能会裹一条浴巾,也可能一丝不挂,他不是没遇到过。
打开含二氧化碳的液体的声音总是那么治愈,泡沫涌上来,又退下去,他也不另外倒进杯子了,洗杯子总归是件麻烦的事,他估计等喝干了,自己会连把易拉罐扔进垃圾桶的力气也失掉。
啤酒见底了,慎果然披着浴巾走出来,顺手带上门。
女生大概在穿衣服。川村想,哦,他可真贴心。
“回来了?”慎径直走过来。
“嗯。”川村摇了摇手上的啤酒,没有晃荡的水声了,“把你的啤酒喝了,抱歉。”
慎凑过来,裸露的肩颈贴上他的后颈,在他喝过的地方伸出舌头。
“喂,已经没了!”他吓得脚乱蹬。
“喝点泡沫。”慎沿着空洞的一圈把溢出来的液体舔掉了,就着他举起的手。
好吧,他已经学会不表态了。川村在心里想。一言不发。
女孩子出来了,她穿得很清凉,肢体单薄,性感但不艳俗,是慎喜欢的那一款。她看到川村的那一刻有点惊讶,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她环上慎的脖子,当着川村的面在他的下颌角亲了一口。
“没跟我说过有室友,但你室友好帅!”她和慎说着,冲川村抛了个媚眼,“我先走了,有空再一起玩!”然后她揣上包,风风火火地带上大门走了。
沉默下来,他总是有点怕这样的时刻。
“帮我扔一下这个?”川村举着空罐子试探性地问。慎没有动作。
“第一次见,挺可爱的。”他由衷地说。
慎的目光发冷,他看不懂。
“上班怎么样?”慎开口问道。他终于接过手上的罐子,往厨房的垃圾桶投掷,罐子很听话咚的一下,正中靶心。
“上班能怎么样?明天一大早还有个视频会议。你简历投了没?”
“那饭吃了吗?”问起找工作的事,慎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川村也由着他。
“没,打算外卖解决了,一起点吗?”
长谷川慎小五的时候搬到他家隔壁,蓝色的墙漆。
川村是家里的独生子,他很快依靠自己的"人格魅力"把邻居家不爱说话的小男孩招安为自己的弟弟,可以把这个漂亮的玩具搓扁揉圆,洋娃娃一样的弟弟那时候还在换牙期,牙齿漏风,口齿不清,身材瘦小,头发炸毛,遇到事就躲在自己身后,非常值得怜爱。
就像其他的青梅竹马一样他们也慢慢长大,初三的时候慎的身高赶上了他,高二的时候已经完全超过。但他那时候已经对这种事在意不起来了。
他发现自己喜欢慎。
而慎,迅速失去了怯懦的天真,在初三的时候交了第一个女朋友,然后陆陆续续换了十几个。川村看着女孩们在他身边排着队路过,离开的时候无论闹得多难看,慎都不会再看她们一眼。
曾经有个女孩哭得声泪俱下,甚至跑到川村这里来求慎回心转意,慎黑着脸,唯一一次再分手后还和前女友说话。
“别的我不关心。”他说,“但是你别来找他。”
他说不关心就是真的不关心。所以川村很早就懂得了一个道理:爱的反义词不是恨,而是不关心。
考大学的时候特意选了一个离家远的学校,以全优的成绩毕业,拿到了行业顶尖事务所的offer,步上人模狗样的职场征途。耐心、恒心、努力,再加上待人真诚友善,他在业务上无往而不利。
好了,摆脱对同性青梅竹马的不伦之恋,他又是一个新人了。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哦,他真的很喜欢斯嘉丽,她那么勇敢、坚强、聪明、漂亮……
然而一个电话打破这场骗局,妈妈说慎想到他的城市工作,问能不能暂时住在他家。
不巧,川村刚租了一个带客房的两室一厅,有人渔翁得利了。
慎来的那天风雨大作雷电交加,川村去车站接他,他连穿的黑色卫衣都整个透湿,沉甸甸地挂在身上,头发海藻一样粘在额头,车灯一道道划过映着他的面庞忽明忽暗,像电影里的男主角闪亮登场。
川村的心又砰砰跳起来。
浴巾、短裤、刮胡刀,他把客房收得很干净,一尘不染,他希望慎是宾至如归,毕竟他们情同手足——曾经——在他单方面让这段关系变味之前。
慎喜欢看他刷牙,近乎迷恋。他不止一次说过牙膏在川村的牙齿上磨出肥皂泡的时候特别美妙,川村不得不关上浴室门刷牙,但是慎还会说他刷牙的声音都很好听,刷毛擦过牙齿表面发出轻微的声响,本来应当只在当事人通过口腔内部直接震动传到耳骨才能听到的。
这导致他刷牙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且刷到后面总是面红耳赤。
“呃,后天我有个朋友要来。”川村点好外卖,慎也把衣服穿上。
“哦!”他看起来兴致缺缺。
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家,请朋友来还要征求他的意见,烦死了。
“我的健身教练。”川村补充说明,“叫武知海青,我最近才发现他就住在这儿附近,想请他来家里吃一顿。”
慎原本瘫在沙发上刷手机,但现在坐起来了。
“有什么问题吗?”
“健身教练?你从来没提过、你有去健身?”
“呃、偶尔,最近很少去,但是海青人挺好的,我们是朋友。”事实上,你来了我就没怎么去了,因为总是想要早点回家。川村心想。
慎蹙起眉头,愣了一会,躺下了,然后又坐起来。
“你会给他做饭吗?”
没考虑过这个,难倒他了。“也许?我可以焗个寿司什么的。”
“我来做。”
慎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并不开心,川村决定开点小玩笑。
“你会做?你不会把厨房炸了然后我们外卖都来不及叫吧?”
慎被激怒了。“别小看我,我会做的,不会给你丢脸。”
“嗯嗯。”也不知道慎在较什么劲。
“晚上我能睡你房间吗?”
因为床单还没洗。川村想。但是从某种意义来说无法拒绝,他经常失眠,有人睡在他旁边他还好受点,慎知道这件事,所以他才敢理直气壮开口问。
“澡洗干净的话。”
熄了灯的房间是最舒适的,黑洞洞的安全。如果慎不在身边的话他就会在黑暗中玩手机,服用那些电子垃圾,但是慎在,他温暖的肌肤的即使没有物理触碰,也散发着一种莫名的温馨。川村抱着他的超大号波加曼玩偶很快进入梦乡。
醒来是一片静谧而安详的暗,窗帘拉得严实,很久没睡得如此深沉,就好像时间完全没过去,只是闭眼再睁眼,夜晚就溜走了。
川村想翻身,但是发现一件尴尬的事,他晨勃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就是很正常的事,过一阵子就会好的,但是枕边的呼吸凑近他耳朵。他那不清醒的一团浆糊的脑子勉强开始工作。
他想起闹离婚的时候爸爸妈妈吵得不可开交,家里一团乱,他抱着陪伴了他很多年,但业已年迈的小狗躲去长谷川家,在一个被窝里打游戏,看电影,那只叫葡萄的狗行动迟缓,耷拉着眼皮,瞳孔也浑浊了,但它依然会拱上来,给他一个棒棒糖的吻。他不喜欢掉眼泪,但有慎陪着他,他总是想哭。
他们曾经误打误撞点进一个弹窗广告,上面纠缠的男女十分模糊,但又因此更添几分神秘和刺激。夏天,烧坏的空调机嗡嗡地运转,手脚都被吹得冰凉,互相碰到一起,在床单上留下莽撞的、纯真的痕迹。
帮忙而已,他当时还不喜欢慎,或者,他还没反应过来。他都不知道慎还会不会记得这件事。
总之最终父母还是下定决心离婚,在他考上大学之后。上大学离开了长大的城市,后来再没有回去,也不想回。直到那通电话,像一个被惊醒的梦。
——他和慎毕竟分享了最美好的时光。
我操,差点忘了视频会议!
手机适时在床头震动起来,他屈起膝盖跨过慎,但是腿还没完全从睡梦中恢复知觉,川村直接跌坐在慎身上,慎闷哼一声,顺手就环住他赤裸的腰。
“别闹了!老板电话!”
慎只好依依不舍地放开,他大概也不太清醒。
不过拜工作所赐,他彻底萎了。
tbc.
“他是弯的吗?”慎怒气冲冲地问。
“什么?”川村感到不爽,且莫名其妙。刚才慎表现出对武知明显的敌意,这让他很尴尬。
“他是gay,他喜欢你。”慎以一种十分肯定的语气说。
“你在说什么啊?别开玩笑了,别这样说他。你发什么疯?”川村感到震惊,“而且你为什么会想这些、还是说,你恐同?”
“我恐同?你觉得我在发疯?”
川村观察到慎头顶的几根毛发似乎站了起来,像只炸毛的小猫,这样的小地方让他暗自觉得可爱又好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你也不该随便揣测别人的性取向,对我的朋友这么不尊重,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任性孩子气……”
他话还没讲完,慎摔门出去了。川村愣在原地。
十点多了,他现在出去要住哪里?
川村给他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
还好明天要上班,上班会解决一切。有时候川村觉得固定的工作日,循环往复的周一给了他一种安全感,一种生活的可控感。反正不管明天发生什么,班是不能不上的。他承认自己脑子是有点问题。
他给慎发了短信,告诉他如果气消了就尽快回来,明天自己要出差,归期未定。然后他开始回忆武知有什么地方惹到了慎。
慎说他要在场,他就让他留下了;慎说要让他做饭,他也就由着他去了。结果慎热了一份咖喱饭(速食免煮的那种),煎了超市里现成卖的饺子(好歹没糊锅),然后点了炸鸡外卖,配冰可乐。
好吧,都是他喜欢吃的。
只不过武知看到餐桌的第一句评语是:“壱馬先生,您平时就吃这么油腻的食物吗?”
“啊这……”川村有点哭笑不得,海青的教练病又犯了,看到高碳水高脂肪食物就忍不住掩面叹息,他该怎么解释,虽然不是天天吃,但他确实是很喜欢吃这些东西。
“怎么了,我们家就这么吃。壱馬他就是喜欢碳水。”
臭小子,都敢不用敬语了。川村在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就像小时候那样。
刚进门川村要给武知介绍慎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他想说慎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朋友,又想说是他弟弟,结果话还没蹦完,慎就自己接上,说:“同居对象,我们从小就认识。”然后搂着川村的肩膀和武知握手。
搞得跟情侣一样,川村浑身不自在,掰开了慎抵着他肩膀的手。
从这以后慎就不停出言不逊,几乎像是挑衅,问武知健身房的情况,有多少顾客,幸好武知脾气很好,都一一回答了。
直到问到这个问题——“会有教练对学员出手吗?”慎说,“无意冒犯,我就是听说……”
武知明显愣住了。
“长谷川,没事干就滚回你房间。”川村提高了音量,他忍了一整晚,这一晚上慎都很不对劲,他忍不下去了。
“呃、不知道你从哪里听说的,但一般不会……我们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武知皱起眉,但还是正面回答了这个尖锐的问题。
“抱歉,我弟弟心情不太好。慎!”他要说什么,让他安静点?让他别闹了?还是让他滚出去?慎本来就不该呆在这里的!只不过是他的默许,他感到愧疚,对海青。慎今天的表现简直像一个争取不到大人关注就又哭又闹的小孩。
最后是不欢而散了,他感到自己失去了一个在这个城市的朋友。他本来就不擅长交友,和同事谈不来,大学同学也都不走动,海青和他一样喜欢打游戏,他们经常一起开黑,也可以算半个网友,本来今天约他在家吃饭是想更进一步深交的,结果——
借着出差的机会让慎自己好好反思反思吧。川村想。这样也好,空出时间让自己梳理一下慎对他来说究竟算什么。
葡萄——陪伴他十多年的狗——被葬在院子的樱花树下,但那并不是一个落英的季节。
下葬的那天,母亲问他将来要跟爸爸还是妈妈。
他以为自己足够成熟,可以应付这样的选择,可毕竟葡萄刚死了,他是被允许为他的宠物哭泣的。
“我跟妈妈。”十七岁的川村回答。妈妈把他抱在怀里,像小时候那样,但他闻到衰老的味道。
他跑到长谷川家敲门,半天也没人回应,才突然想起他们一家去隔壁城镇旅游了。
他给慎发消息,告诉他自己决定跟妈妈过,半夜在被窝里偷偷掖眼泪,又怕第二天起来眼睛肿,那样一点也不好看,会被人问起的。他听到他们的敲击暗号,两下长一下短,不可思议地下床开窗,慎从外面翻进来,他明明比自己小一岁半,但已经可以整个盖住他了。
“我一个人先回来了。”慎说,“第一次一个人坐火车,还蛮紧张的。”
川村紧紧抱着他,哭得几乎说不出话,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呜咽。
——慎帮他渡过他最悲伤的时刻。
他发短信告诉慎自己今天会回来,慎没有回复,他不知道慎回家了没。但他这么大一个人,也不至于丢了,要不然他很难和阿姨交代。
回到家,他又一次听到令自己绝望的声响从慎那个隔音不好的房间传来。他的心碎得千疮百孔,怎么还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他需要解释。
半天,慎的房间里走出一个男孩。等等,男孩?
慎跟在他后面出来,谢天谢地,这次衣服在身上了。
川村的目光凝固在那个男生脸上,男生和他身形相仿,他恶狠狠地瞪了川村一眼,看得出他很生气,但生起气来的样子挺可爱的。
直到他走出门,川村才开口。
“他……呃……你没说过……”
“没说过什么?”长谷川笑了。
操!川村差点骂出口。他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话,掏心掏肺,想问慎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几天住在哪,想让慎解释一下那天为什么这样对武知,让他谈谈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想鼓励他要尽快找到工作不能一直赖在他这里,虽然他很不愿意慎离开,最重要的是,他想对慎频繁更换性伴侣的行为表示抗议,虽然不知道采取什么立场,也许作为一个房东?但是……
他失语了。
“呃、他是个男的……你没说过……你没说过你、你也喜欢男的。”川村说出口的字快把他自己给吃了。
你也喜欢男的,这里有歧义,川村是想说他喜欢女的也喜欢男的,但是……算了。
“是吗?我没说过吗?可我记得我说过我喜欢你。”慎像是看穿了川村一瞬间脱出口背后的隐藏意思,笑得更开心了,川村有冲他脸上来一拳的冲动。
“是的,你没说过,我很肯定。”
“是没说过我也喜欢男孩,还是没说过我喜欢你?”慎的脸上晴空万里,无所谓地说,“但没关系,现在你知道了。”
呼吸。呼吸。川村深吸一口气。不过就是他认识十三年,暗恋七年的同居人也是弯的,啊不,是双性恋,没什么好激动的。呼吸。呼吸。
川村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模棱两可地说:“不管怎么样,恭喜出柜。”
“我并没有这个打算,我不认为这是一件需要‘出来’的事,不过现在你知道了。”
“你说得没错,但总而言之,还是恭喜你。”他不知道怎么表达比较好,不要太激动,也不能太冷漠。
慎盯着他的眼睛。“壱馬哥,我是真的喜欢你。”
不行,要陷进去了。川村拿手臂挡在他凑过来的胸口。
“别开玩笑了。”
“我没开玩笑。”
慌乱中进来一个电话,他简直是感激涕零地接起来,根本没注意看是谁。
“壱馬,嗨!你可以开个视频吗?我在跑步路过你家楼下呢!”
是青山陆,他的同事,资历比他大,他们在同一个健身房办过卡,该死,又是健身!
“啊,陆哥……”川村点开视频,青山汗淋淋的头在镜头中颠簸,显然是在夜跑,周围黑漆漆的,他看到川村的画面亮起,露出大白牙,扬上一个开心得不得了的笑容。
然后青山转换后置镜头给他拍,以证明他确实在川村家附近。
闲聊了一会儿,还是回到工作,青山和他交代接下来项目的细节。
“啊、啊,好、嗯。”川村不知所措,青山和他在办公室里还算关系融洽,但私下几乎没有往来,青山对他来说有点热情过头,但无法判断真假。今天真是无巧不成书。
不过接工作电话接得理直气壮,他成功把长谷川晾在一旁了。
慎从刚才的调笑转为怒不可遏再转为平静,不知怎么川村觉得自己能读出空气,他一边通话一边偷瞄慎的面部表情。
电话终于挂断。
他已经忘记刚才的话题。
“其实我已经找到工作了,我大学同学在做自己的服装品牌,请我去当模特,兼运营,虽然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但单笔报酬还算可观,所以如果你烦我了的话,我随时可以搬出去的。”慎干巴巴地说。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没有烦你。”川村字斟句酌,“我只是希望你爱惜自己的身体。你知道,太多……嗯……容易得病。”
川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参杂其他情绪,只是诚恳的关心。
只是不知道慎会不会领情。
tbc.
川村不是没看过av(或者gv),但不喜欢,av里的剧情通常没有任何逻辑,突然两个人就开始做爱,纯粹的冲撞,女人尖细的呻吟,男人低沉的哼鸣,毫无美感,他看完后印象中只剩下两团肉的纠缠。声音、文字更能让他有感觉,但多数时候是记忆和幻想。
他不相信性可以突如其来,一种愚蠢的生理冲动,必须先要有爱,不是吗?
手、腕,有力的臂膀,轮廓分明的腹肌,高挺鼻梁和深邃的眉眼,开扇形的双眼皮,促狭的眼神,眼角的痣。
他躲在浴室自慰的时候,水蒸气结在瓷砖上,吸着他的肌肤,凉凉的。浴室的门是磨砂玻璃,他可以看到慎的身影从门边经过。
他把花洒的旋钮转大,水声掩盖住他的低喘,猫一样小声叫唤,然后在射精以后脱力地坐在地上,汗水和精液一齐被流水带走,带进黑暗的下水道,带走无法言说的私情。
脸朝下埋进被子之后,他决定要反复咀嚼一下慎今天说了些什么,他讨厌事情失去控制,总是他在揣测。
父母离婚没跟自己商量,葡萄死掉没跟自己商量,他自己喜欢上谁也没跟自己商量。
幸好慎今天没说要睡他房间。
他说他也喜欢男孩。也。
他还说他说过喜欢自己。什么意思?不、什么时候?
慎第一次带人回家是在住过来半个月的时候,他不支持,但也没有明确反对,这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成年人、现代社会、享乐、消费、纵欲,在完全自主你情我愿的情况下,他理解。
慎还有一点洁癖,他会把房间收拾得很干净,一次性的性伴侣也从没有给他添过麻烦。
川村不打算以长辈的姿态对慎指手画脚,长年的暗恋也让他早有准备,他们还是朋友,或者,竹马、发小,情同手足的兄弟,随你怎么说。
他不记得自己是否向慎出过柜,明确的那种,那时他刚意识到自己爱上一起长大的朋友,情况算不上好,但也不太糟。慎正处在频繁的“试错期”,他对女孩们的告白来者不拒,花一两个礼拜厌烦她们。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就是不想耗费心思经营和另一个人的关系。
谁可以忍受真实的我?
“谈恋爱一点都不好玩,一个小时没回她就会电话轰炸,去哪里都要遭到盘问,要在完全没听说过的节日买花送礼,随时随地都像做错了事。”
听上去很甜蜜。川村想。但你不愿意的话,可以选择不开始的。
“壱馬哥,你有没有喜欢的人?”慎突然往后仰,一下子躺倒在川村的床上,被子的褶皱勾勒出他身体的形状,洁白的、年轻的、无忧无虑的。
川村被猛得往后一拽,也躺倒了,他们的发丝叠在一处,鼻尖几乎要凑到一起,川村盯着慎眼下的痣,脸一点点红了,他希望眼神能给到他答案,但是太近了,或许变成了斗鸡眼。不知道是谁先笑起来,然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声要飞到窗外,挂在树梢,被鸟儿衔去远方。
川村不是那种和自然联结很深的人,他被城市的水泥和网线买走了灵魂。
周末公司团建,组织去踏青,到山上捡垃圾,做环保,青山对他威逼利诱,誓要让川村加入。
“这样能培养团队感。”青山陆如是说。
环保很好,川村问慎要不要一起,团建人很多,有些也会拖家带口。
“可以。但我要和你一起刷牙。”慎说。
奇怪的条件,他接受了。
男孩事件后慎第一次进他房间,他扯开窗帘让阳光杀进来,川村后半夜才睡着,黢黑而憔悴的眼圈昭示了这一点,在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下无法睁开眼,他在床上蠕动着闷哼,像只刚被渔网捕获的绝望的乌贼。
“好了!起床!是你说要一起去的。”慎坐在床头,拎起两只挡住眼帘的手腕,“或者不去了,我们可以一起在床上坐一整天。”
这听上去有点怪。川村一下子清醒了。
他让慎滚开,踢开被子。慎坚持拿给他那件过于肥大的橙色飞行员夹克,像个傻帽,或者消防员(不是说消防员是傻帽的意思),和他平时一丝不苟的职业着装风格很不相符。
“我看上去会像那个需要被回收的过于醒目的垃圾!”川村恼怒地嘟哝着,他偷偷承认他喜欢这些无意义的吵嘴。不过最终还是选择all black:捡垃圾的刺客——来自时髦Master长谷川慎的评价。大概是个正面的评价。
选好衣服才走进洗手间洗漱,他潜意识里忘掉了要一起刷牙这个约定,于是就真的在关上门那一刻为慎钻进来而感到惊讶。
川村用毛绒的束发带把头发拢到后面去,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把牙膏在刷头上挤成一条,抻开上下两片唇瓣,镜子里看像是假笑,整齐的白牙细米那样排列着的。
"我帮你刷。"慎说。
如果不遂了他愿,今天怕是不能善终。川村无奈地背过身,撑上水池旁的台面,张开嘴,柔软的棉质睡衣残留着相同的皂香,慎一只手扣在他大腿侧,倾过身把牙刷捅进他的口腔,刷毛在他的齿缝穿插着,绿茶味的牙膏清涩,与味蕾不小心的接触后会留有一股淡淡的回甘。
川村舒服地闭上眼睛,刷毛摩擦牙釉质沙沙的声音。原始人也刷牙吗?据说他们的牙烂得很快,所以才需要智齿作为储备牙补位,鲨鱼有好几排牙……
他想到高中毕业去拔智齿的事情,麻药由细针管扎进牙龈的那一刻极疼,然后就失去痛觉了,拔了牙的地方麻麻的,像脸上有了一个空洞的缺口,嘴里塞着棉花回家他跟慎含混地说没事一点也不疼,两个小时药效过了之后他疼得无法张口,午觉也不好睡,拔了牙的那半边脸肿成方的,那一周他都闭门谢客。结果就要走了,搬家了。他因为自己不美观的方形下颚失去了和慎相处的最后一周。想想都可笑。
突然音乐响起来,狭小的浴室回音很大,腾升起来有种音乐厅的效果。
愛されたい でも 愛そうとしない,
その繰り返しのなかを彷徨って
……
他睁开眼,慎的眼睛就在离他五厘米左右的距离,从下往上,可以看到洋娃娃一样的太阳花睫毛生长在眼睑上。
"还记得吗,高中的时候表演过这首歌,那时候你还跟我说要做歌手。"
川村扭过头,被扳着下巴转回来。
他再次扭过头,含着满嘴的泡沫,往水槽干呕一声,啐了出来。
“好过分!”
川村白了他一眼,含含糊糊地说:“刷牙就是这样的。”他吞了一口水,仰起头让清水咕噜咕噜在喉咙里滚过,两腮塞得满满的将水同泡沫一起吐出来,结束了一次古怪的刷牙经历,随后小腿一蹬把慎踹开跳下梳妆台。
慎只好开始刷自己的牙。
“你上次说喜欢我,什么时候说的?”川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慎此刻正在咕噜咕噜,没回话。他可能没听到,无妨。
这样的早晨真好,闲暇流畅,阳光、微风、若有似无的花香、草木生长的气息,慎总是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位置,不快不慢、恰到好处地走着,像他的小尾巴,他有想在街上挽住一个人手的冲动,温暖干燥的手,那是被烂俗偶像剧清洗后植入的某种本能:有一个你喜欢的人,他和你两小无猜,他是那样英俊、挺拔、安静,像一棵松树,他在你身旁的时候你就应该抓住他的,不是吗?
他们恰好穿过一片树荫,光斑随风摇曳,灵韵降临的时刻,这一幕真美,川村回过头看他,身边人也如有所感。
tbc.
(居然还是tbc……😰
刚坐稳颠簸的大巴,慎就睡死过去了,嘴微张着,可能一会儿就会睡出口水。川村悄悄用手把他张开的唇合上,移开手,又张开,再合上,再张开。他像是发现了一个好玩的游戏,悄悄举起手机。
自拍镜头里靠在他肩膀上的那尊漂亮的雕塑突然活过来,川村吓了一跳。
“好玩吗?”慎没有把头移开,反而在川村肩膀上蹭了蹭,他把声音含在口中,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剐蹭。川村临时决定将手的行动目标变成他挂在眼帘前的头发,帮他把那撮迷路的碎发捋到耳后。
见慎没有生气的意思,也没有嘲笑自己的幼稚举动,他说:“还行。”
“刚才刷牙的时候你是问了我什么吗?”气息喷到他抬起的手腕,应该是同样的绿茶牙膏的味道。
“呃……我也忘了。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晚上要不去酒吧喝一杯?”
“你们在说什么?刷牙?”前排的青山陆回头想要加入他们的对话,他今天穿了一件休闲的运动卫衣。慎停下把有线耳机的另一只塞到川村左耳里的动作。
“啊、是,陆哥,这是长谷川慎,我弟弟,最近住我家。”川村给他们相互介绍。
“难怪最近都这么早下班。”青山热情地伸出手,“你好!可以叫你小慎吗?”
长谷川不置可否地回握了,十分用力,但对方面色如常。
“也没有吧,我工作都做完了啊。”川村微微皱眉。
“诶,壱馬,你是近视?”青山有了新发现,不再纠结于上一个话题。
川村推了下眼睛。“嗯,我平时都带隐形的。”
他们又转到工作的话题,这个话题很安全,期权、报表、预算,青山和他一样是个对待工作很认真的人,只有一个缺点,不喜欢别人扫他的兴,而川村永远接收不到他的兴致点,但是装作捧场的样子并不难,只不过走神的时候可能会做出啼笑皆非的回应。
长谷川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们,没有加入谈话。
目的地是市郊的一座小山丘,两百米不到,爬上去需要半个小时左右。一大帮人已经聚集在那里,每人发了一根火钳和一个垃圾袋,还有巧克力和矿泉水,先到的一批已经出发上山了,一个同组的同事过来和川村吐槽说公司真是抠门至极。
“可能是借这个糟糕的处境让大家团结一致:一致对上。”川村本想开个玩笑,结果同事认真思考了一下,点头说你说得有道理。
慎在后面偷笑,只有他听出这是个笑话了,他做了个鬼脸。
有一年学校组织郊游,那是什么时候?小学?初中?他们要到浅塘里把塑料袋捡出来,夏天,水很凉,鸟啼和蝉鸣把他们团团围住。有只小鱼儿偷偷游进他掌心,灰黑色的,并不漂亮。他环顾四周,没找到可以炫耀的人,最后还是把它放走。
“你像这只蜗牛一样。”爬到半山腰,慎用火钳指着潮湿的岩石上那只缓慢爬行的小生物。
“为什么是蜗牛啊……蜗牛粘粘的……你是想说我走得很慢还是什么的?虽然这么说对蜗牛很失礼……”
“你们都有个壳,而且……食欲旺盛。”
“喂!”
慎闷声笑了。
像这样无伤大雅的冒犯,他们就这样相互试探。川村总是知道该怎么给出最得体的回复,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轻飘飘的,不要落实到具体问题。
说好下山去酒吧,有阵子没一块喝酒了。
四杯伏特加,川村刚还又续了一杯,真有他的,那玩意稠得像工业甲醇,致死量。
“你现在喝多了吗?”
他很少见川村喝得烂醉,尤其是在外面。川村酒量好得惊人,他们未成年的时候,趁爸妈不在家偷喝过一次啤酒,第一次触碰酒精,他头晕目眩走不了直线的程度,川村连脸都没红,还在第二天传他录的自己拿空酒瓶当话筒不停唱歌的视频,他恼羞成怒要求他删掉,也不知道到底删干净没有。不会现在还存在手机里吧……慎突然一阵恶寒。
“你觉得呢?”
喝多了的川村有点可爱,不像平常西装革履一丝不苟,他有很多表情,讲话有点黏糊糊的,总是在抱怨。川村不应该被允许在外面喝醉,随便谁都可以把他捡回家,他会挂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求他带自己回家。但不要误会,那是完全无害的,没有性意味的。
“看着像是。”
川村咯咯咯地笑起来。
“你一喝多就忘事。”
“胡说。”
“我想,如果趁现在邀请你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你会答应吗?”
“好老套。”川村又给自己灌了一口,“你就是这样搭讪她们的吗?”他变得很大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边界——打破它。
“通常我不用开口。”这里很吵,音乐、头晕目眩、嘈杂的调情和嬉笑,他们必须靠近了聊才能听见彼此,川村的唇贴着他的耳,吐出的气息吹得痒。
“那么多人,你吃得消吗?有这么饥渴吗?你真是个……婊子。抱歉,这个词不太好,我应该换一个……”川村一直咯咯咯地笑,他凑到慎的脸侧,暧昧的蓝光射灯,只点亮他们那一小簇空间,他在他的下颌留下一个响亮的吻。“像这样,是吗?”
慎扳住他的咽喉,他才不得已放下酒杯。“我确信你现在是真的醉了。”
“你不会要酒后乱性吧。”川村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慎,他的眼皮半遮着瞳仁,模糊的近视眼半眯着,流光溢彩,看上去稚嫩、脆弱、深情款款……意乱情迷。
“我倒是想,你个醉鬼。”慎扣住他咽喉的手往上,掐住了他的腮帮,肉鼓鼓的,“你会忘掉的对吧。”
“我酒品很好,什么都不会记得。”川村被迫嘟着嘴回答。
“对,上次也是,上上次也是。你什么都不记得。”
慎就着他刚才缩进的距离用力舔舐着他的唇缝,上面还沾有伏特加浓醇辛辣的味道,舌头顶进去,令人迷醉且难以招架。川村看他是在看过去的他,他看川村是在看现在的他。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恨你。”
“听到你这么说……嘿……我很开心……”川村还和他愉快地碰杯。
慎觉得自己像一盆凉水,要被小猫咪一口一口舔干净,川村的吻毫无章法,却很致命,他把手指深埋在慎的发根处,有一下没一下的抓着。慎能感觉到自己的裤裆已经热起来,他真的很想把川村拉到卫生间让他给自己口出来,他想射在这张无辜的脸上,但是他怕还没等他高潮川村就会先吐出来,这样的体验会成为他一辈子的心理阴影。不过走之前还是领他去上了个洗手间,把酒精排出体外后,那张醉得发泡的脸看起来安静多了。
夜晚的风凉,往他们的衣摆里钻,川村同风一样,也不停往他怀里钻。他把外套的一边脱下来裹住川村瘦窄的身子,裹住他乱动的手。
路灯不够白,虫与蛾嗡鸣着,争先恐后在灯罩上撞,撞出一串碎影。他们身后也拖出慢长的一道黑,形单影只在此是个浪漫的说法。
“要是现在下雪就好了。”川村仰着头,张开五指举在头顶,喧嚣的夜空,那么远,有灵魂飞离躯壳的风险。
“冻死你。”慎说着,把他又抱紧一点,把他的灵魂拽紧一点,两团暖烘烘的躯体粘在一起,川村终于如愿以偿牵到早上就念念不忘的那只手。
他真的很喜欢慎的手,比他大一圈,皮肤白皙,指尖修长,指节被冻得泛红,可爱的大拇指就像是他冷脸上凹陷的酒窝,打破了那种高不可攀的气氛,不清醒的时候,借着机会,他会迷醉地把这双手安放到身体的任何一块裸露的肌肤上,他想要妥帖地珍藏。现在它被珍藏在他的手心。
“明天一定要忘记,听到了吗?”川村说。
“怎么?”
“没事。”川村说,“只是突然发现我们都已经长大很久了。”
慎的脚步停下,手也放开,川村被酒精喝锈的脑子转得很慢,走出去几步才发现温暖的外套留在原地。他转过身等慎跟上,几秒也没耐心,跑回去自投罗网。
“所以你其实知道。”一字一顿的肯定语气,慎觉得自己被耍了。
没等到回答,慎捏着他的脖颈,舌头卷着他的上颚不断挑逗,川村只好不停地把口水往回咽,接吻看上去像渴水人无从抗拒地汲取甘霖。
凌晨两点他把川村带回家的时候,长谷川觉得喝晕的是自己,他想一路跌进被川村叠得齐整的被单里,然后把它弄得一团糟,他有把握可以这么做。凉风吹得他看起来已经清醒了,即使没有,反正床上也不需要他费什么心思,不是吗?
咚——咚——。咚。
两长一短,他总要进来。
川村坐在床上,靠着背垫,好像知道他进来的目的,平静又茫然地说:“我不想和你做爱。”
慎懵了三秒,这句台词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对我那么好,让我为所欲为,你还对我那些炮友生气,你为了什么?可别说为我好!你不是我哥,更不是我妈!”
川村有点沉默,也许我只是单纯想对你好,也许我别无所图,他想。
“我不知道,也许——牵手、拥抱、亲吻,就是这些……”
慎挨着他坐下,双手捧住他的脸给了一个深吻:“这些我们不是都玩过了吗?”
“大概这就是问题所在。我在说恋爱,不是‘玩’。”
话语快过大脑,有点猝不及防,但现在说得够清楚了。
慎张了口,却没发出声音。
“恋爱也不想跟你谈。”川村把他踹下床,“滚吧,我睡觉了,明天上班。”慎被他踹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才发现川村穿着他的蓝白条纹睡衣,暖黄色的室内光让空气变得很柔和,他的头发乖巧地垂下来,盖在眼睛前,像个小孩子一样轻盈地陷在柔软的床垫里,像个精灵,一切都是那么香甜、可亲、耐人寻味。他等不急要把他摁进枕头里,翻来覆去地操他,把模糊不清的喉管中发出的呻吟和喘息揉成一团,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要一个人。他的脉搏泵得很大声,唾液腺开始工作了。
见慎没挪一下屁股,川村又踹了他一脚,这次踢在肩膀上,慎捉住他的脚踝,站起来,把这当作勾引,反客为主倾身把他压在被子上,色欲熏心的眼神让川村汗毛耸立,慎可以把他的两条腿都提起来,让他下半身不安地悬在空中找不到支点。
“我真的很想上你。我没有立刻马上这么做,是因为我爱你。你再考虑考虑,我不想和你玩什么发小游戏,我真的很想操死你。”长谷川慎一字一句慢慢地说。
川村没有挣扎,他只是盯进慎的眼睛。“你毁了我最美好的一段感情。”
“我很抱歉,说真的。”慎如此说道,但语气中没有任何的歉意可言,“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从来没认识过。”
门被带上了,轰的一声。川村费劲地拿指关节抵着太阳穴,试图获得一点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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