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谷川慎第一次被带上阁楼,灯光是暧昧而将熄未熄的暖黄,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廉价香水味,这味道呛得他鼻子很不舒服,一直走到最尽头的一间才消失。
领他上来的人把门锁打开就走了,让他自己开门进去。长谷川慎顿了顿,伸出手推开门。是比走廊更明亮一些的暖黄色灯光,沙发上的人披着纯白的长绒毯子露出半截肩膀,走近才发现有一只黄白相间的猫伏在他腿上睡觉发出有规律的呼噜声。
房间里有一股新洗衣物的好闻味道,长谷川慎小时候还和父母住在同一屋檐下时,家里也充盈着相似的气息。
见有客人进来,藤原树小心把猫放下,它伸了个懒腰,懒洋洋躺回猫窝。毯子随着他的动作滑下去一截又被拉上来,站起身来长谷川才发现他下面也没穿。
见长谷川慎站在原地没动,藤原树过来拉着他的手腕走进摆放着床的里间坐下,然后跪在床上二话不说帮他脱掉外衣。长谷川的耳朵被身后人的呼吸打成红色。
第一粒纽扣还没有解开,藤原树的手就被抓住。
“不...不是的,我只是想找个人聊聊天。”
藤原树愣了一下转而很快反应过来,现在的小孩真是奇怪,怎么会想到跑来这种地方来找人聊天的?看样子,还是第一次。
不过以客人的要求为主,他停下,再从旁边衣柜里翻出一身睡衣换上。两个人居然就这样坐在床上什么也没干,纯听长谷川慎说他的家庭,他的学业,他的似乎不太实际的理想。
藤原树是一个满分的听众。他耐心侧耳,也在需要回应的时候说话,把长谷川慎抛出的问题都兜住。在这个过程中长谷川慎发现,从他的谈吐来看显然受过很好的教育。不过他也没多问,那样似乎不太尊重人。
在那以后长谷川慎又来了很多次,依然是纯聊天没做什么另外的事情。长谷川慎的考试临近,有快两月没来,藤原树知道自己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生活好像有了一些变化,比如躺在其他人身下的时候他会分心,推测小屁孩下次什么时候过来。
藤原树不常笑,但会在长谷川慎讲这周又在学校发生了什么趣事时想起以前而弯一下嘴角。太遥远而变得模糊的记忆,只有透过窗户看到的粉色夕阳清晰可见。学生时代啊,太远了,像梦一样呢。看着长谷川慎稚气未脱的脸,藤原树想到如果他没有中途退学,现在应该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工作呢。
他对长谷川慎,似乎是抱有一种名为需要的感情。明明是后者先跌跌撞撞闯进他的生活,缺是他先产生了依赖和其他意味不明的东西。
对一个出现这种地方但是从来没跟他上过床的客人。
考试终于结束,长谷川虽然不是什么非要考第一的人,但该认真的时候还是会全身心去投入。
考完第一件事不是回家,不是出门玩,而是上阁楼。
推开门,熟悉的房间,陈设布置没有丝毫改变,长谷川慎却敏锐地察觉空气里一股刺鼻的医用酒精味道。一样是只披了一条毯子坐在沙发上的人,肩膀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鞭痕,红肿嘴角还有干涸的血。
长谷川慎呼吸停滞了一秒,同时心里冒出一股火,快要把他烧成灰烬。冲过去按住藤原树拿着酒精棉棒的手,努力平静地问他怎么回事。
藤原树抬起眼睛,脸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眶发红,睫毛被打湿并作几缕,落水的蝴蝶翅膀。
长谷川慎从来没有见过他哭。
很疼吧。长谷川慎小心地帮他处理几条开裂的伤口,他自己来的话,不但够不到反而还会因为牵扯到其他伤口而更疼痛,太多了,太多了。长谷川慎甚至没有办法把整个手掌贴在他肩膀。如果来得再早一点。
随着冰冷的酒精擦过时不时一阵颤栗,藤原树咬着嘴唇努力不发出声音,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Mars呢?”
“怕它看见了不好,送去隔壁了。”
他的嗓音还有点沙哑,大概是哭了太久,长谷川慎也不知道,也不敢往更远的地方想。
“慎,死亡一点也不可怕,
更可怕的是人生。”
长谷川慎心一阵一阵地疼。从家庭变故之后又一次感受到了心脏被摁在地上不断被捶打的痛苦。
不是第一次想要给藤原树一个拥抱,但这一次最不敢轻举妄动,伤口太多,怕他疼,不敢碰。
时间到了。长谷川慎不得不走。刚站起身,藤原树抓住他的小指,
这也是他第一次开口说挽留。
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别的客人来。长谷川慎就一直和他待在一起,常年独自生活练就了还不错的厨艺,没照顾过病人但是知道一个人生病的时候对什么最渴切。藤原树被照顾得无微不至,恢复得还算快。
晚饭完,藤原树放下碗,看着对面在帮他细细剥去虾壳的长谷川,
带我走吧,
长谷川抬起头看他,难得的,藤原树的嘴角微微勾起,眯着眼睛看着他。脸上还沾了一点饭粒,长谷川慎犹豫着要怎么帮他拿掉。
我的确早就想这么做了。
接下来的时间长谷川被关在门外,管事的人进去和藤原树聊。不知道过了多久,长谷川背靠着墙坐在地板上都快要睡着。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藤原树只拎了一只小箱子,慢慢走出来跟他说可以了,我们走吧。
长谷川慎的家很小一间,勉强塞下床和书架,厨房用具倒是不少。藤原树兴致勃勃地参观着,像好奇的小动物,长谷川慎心里想着,然后烧水泡茶。
房间没有地方可以再铺床。没办法只好挤在一起勉强过一晚,但是两床被子各盖各。
关灯说晚安后很久,长谷川慎还没有睡着。
秋天了。月光趁着没拉严的窗帘溜进来,长谷川抬头便看到了满月。听到背后有规律的呼吸,长谷川轻轻翻了一个身,尽量不碰到另一床被子。
藤原树在床上蜷缩成小小一团,猫咪也这么睡觉。确信藤原树已经睡着,于是伸出手去小心环住他,把下巴搭在金色的毛茸茸头顶,想再抱紧一点,又怕把他吵醒,又怕触及没愈合完全的伤口,再不敢动。
直到藤原树缩在被子里的手也小心翼翼地伸过来抱住他,又抬起脸蹭在他胸口。
他们同时都听到了对方落下如释重负的一声轻轻叹息,然后抱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