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川村壱马永远也忘不了他和吉野北人一起踏进大学的那一天。高中坐在操场上无数次幻想的大学生活此时就这样展开在眼前,穿过壮观的学校大门是一条林荫道,盛夏的燥热在这大片阴影下被拂去。吉野北人拉着行李箱,汗湿的头发沾在额头上,他转头对着川村壱马笑着,脸颊酒窝陷下去,“比我想的还要美。”
川村壱马以为他和吉野北人会一起度过像高中生活的四年,他和吉野北人一起吃饭,一起打游戏,坐在没人打扰的地方东扯西扯地聊天,时间像风一样在他俩身边流动,只有他们始终不变。
两个人坐上在报到处等候的校园巴士,景区观光车一样的小车,满满地堆着行李箱。川村壱马坚持要把吉野北人送到宿舍门口,推着吉野北人上车。
宿舍安排在开学之前就出来了,两人本来就不是一个专业的,连宿舍都离得远远的分隔在学校两边。吉野北人发过来消息:“好过分!这样岂不是来找你还要走半个小时,给我报销车费!”后面跟了个气鼓鼓的猪猪表情。川村壱马看到之后忍不住笑出声,回“可以”,他心想,也可以我去找你啊。
下了校园巴士后川村壱马帮吉野北人把行李箱搬上楼,四楼说高也不高说矮也不算矮,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川村壱马把行李箱放在宿舍门口,半个小时前还在兴奋的吉野北人已经冷静下来,蔫蔫地给川村壱马道谢,“这么热的天还帮我搬行李,谢谢了。”听说这边宿舍的食堂最好吃,川村壱马组织语言打算向吉野北人约饭。
温热的穿堂风吹进走廊,拨动两人的发丝和汗湿的T恤,吉野北人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咔擦”宿舍门突然打开,出来一个长相冷酷的人,男人接过吉野北人手里的包就往宿舍里走,吉野北人连忙进门说着谢谢,“咚”一声门被关上,将夏日的闷热阻隔在外。
那是川村壱马第一次见到藤原树,他只知道那是吉野北人的一个室友,把脸和名字联系到一起是几个月之后。“不是藤井树,是藤原树。”吉野北人拿出手机怼到川村壱马眼前,川村壱马看着紧紧靠在一起自拍的两人,有点不知道由来的奇怪心情。每次都是早早吃完的吉野北人等着饭量大的川村壱马吃饱,这次川村壱马却有点吃不下。
“对了,下周不能和你约饭了,下周是树的生日。”吉野北人的声音淡淡传过来,川村壱马抬头看向吉野北人,他拿着手机回消息,嘴角勾起一抹笑。
先是藤原树的生日后又是社团团建,原本规律一起吃饭的两人已经两周没有见面了。在这偌大学校里的两滴水,原来经过十四个二十四小时都不会相遇。川村壱马等到周四才发过去一条消息“这周去哪儿吃?”过了好久,久到川村壱马无数次点开手机查看,怀疑自己是真的成功发送了消息还是他臆想出来的。
“不好意思,忘了和你说,这周和树去看画展,他生日刚好收到两张票。”
川村壱马在林荫道等着吉野北人下课一起去吃饭。入秋降温来得猝不及防,下了一夜的雨,上次见面还是盛夏晴天,现在再也穿不住短袖了。慢悠悠的巴士驶来,还没等停稳吉野北人就从上面跳了下来,年代久远的户外地砖被磨得光滑,川村壱马眼疾手快把差点滑倒的吉野北人拉住。吉野北人穿着一件深色的卫衣,就着川村壱马没收住的力扑进了他的怀里。像是捧住了满怀玫瑰花,川村壱马这才闻出,吉野北人已经开始用香水了。
2
刚开春,这座亚热带季风气候的城市就开始迅速升温。为了兑现某次公选课吉野北人说想去水里泡一下午的豪言,藤原树带着吉野北人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串钥匙打开了游泳馆大门。
学校游泳课还没有这么早开课,现在也只是允许有训练要求的学生使用。上课时一个年级的人一起下水,一具具白花花的身体叠在泳池里像锅里的饺子一样。这个时间段却连训练的人都没有,整个游泳馆就他们两个人,池水静悄悄的。
下午三点,蝉鸣已经迫不及待响起,和空调外机争夺户外行人的耳朵。两声斩裂水面的声音,打破了游泳馆高挑的天花板映着的水面波光。在室内游泳池盛着的池水水温比想象还要冷,吉野北人打了个冷颤,连呼出的气都被冻过。他摆动双手适应水温,藤原树却已经扬起水花,身后带着一串气泡游到了远处。
吉野北人身体往后仰,浮力托着他在水面漂游,清凉的池水侵入了五脏六腑。他双臂轻轻拨动,半眯着眼看着天花板晃动的粼粼波光,光斑一片一片悠悠荡荡。直到吉野北人撞到一面墙,比印象中小的游泳池让吉野北人心生疑惑,他想转过身看看自己漂到了哪个位置,却被一双手拉走,一具温热的身体将他环抱住。
藤原树将头靠在吉野北人肩上,撩上去的头发聚起水珠从发尾滴落到吉野北人身上。连水被搅动的声音都没有,只有两人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藤原树扶着吉野北人的肩膀将他转过身,两人在水面浮浮沉沉。望着连睫毛都打湿了的吉野北人,藤原树脑中一片空白,压下身体吻住吉野北人的唇。吉野北人心脏仿佛暂停了跳动,由着藤原树的舌头舔过他的双唇再撬开他的牙关。
藤原树将快喘不过气的吉野北人放开,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却抱着吉野北人不撒手。吉野北人佯装生气在他怀里挣扎,见挣脱不了就安静下来,手臂环住藤原树的腰,将耳朵靠在藤原树的胸口听他错拍的心跳。
水珠顺着吉野北人的颈侧流向两人紧贴升温的身体,趋于平静的池水微微荡漾撑起两人。藤原树放开吉野北人,两人牵着手往池边游,午后的阳光顺着游泳馆高处的窗户撒向水面。在这能容纳百人的泳池里他们轻松游动,每一次拨动双臂都能激起整池水的波澜。
川村壱马大概是最后一个知道吉野北人和藤原树交往的人。周五最后一节课跑回第三教学楼拿忘在教室外的雨伞,川村壱马刚好在楼梯间看到下课的吉野北人和藤原树。两个人有说有笑地顺着人流下楼,川村壱马站在原地却和他们越来越远。
3
川村壱马将将坐定,藤原树的视线就移了过来。他理了理衣服,想要自我介绍,吉野北人抢了先,向川村壱马说“这是藤原树,我的男朋友。”川村壱马点了点头,弄不清为何他会无由来得烦躁,好想把吉野北人拉走说个清楚,又自欺欺人想他只是还没有习惯吉野北人有男友。
假装看到室友发的消息,川村壱马急忙收拾东西,直到走出去好久,才停住脚步。随便拐进的小路行人三三两两,入夜后也久久散不去的热气烘得他鼻子有点发酸,他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逃避能解决问题吗,川村壱马只知道他心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几乎无法呼吸。
4
大一暑假,高中的班长组织了拜访老师的活动,零零散散在校门外集结完毕后,一群打扮各异的高中同窗赶在放学前挤进了熟悉的老师专门留出的小门。盛夏毒辣的太阳逼着一行人贴着树荫走进教学楼,像是午休后回学校上课的高中生,都不愿意穿校服,手上还拿着雪糕和冰饮。
办公室外就是每层楼都有的露台,吉野北人跟着沉默的川村壱马走出热闹的办公室。和无数个课间一样,他们趴在栏杆上望向楼下池塘。阳光正好,一池金鱼都躲在莲叶下遮阴,池水静得映出了两人的身影。
“我每天都把吃不完的面包丢下去喂鱼,也不知道它们还记不记得我。”吉野北人半张脸埋进交叠的手臂里,声音有点闷闷的。“都说鱼是七秒钟的记忆,但重复的事成为了条件反射,它们会一生都记得。”川村壱马侧着脸望着吉野北人被阳光照得微微发光的发丝答道。吉野北人听到后抬起头转向川村壱马,风吹开他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下垂的眼尾藏着川村壱马看不懂的神情。
聚餐选在高中上学路上无数次路过却不敢踏进去的高级餐厅,包间坐得满满当当。
川村壱马和吉野北人坐在一起,体委说起高中的趣事,哄堂大笑,包间里人声嘈杂,川村壱马却兴致缺缺喝闷酒。他开始清算心里不明的情感,那种路过花店橱窗每次都驻足观赏半开未开的玫瑰盆栽,等到玫瑰盛放的那刻才发现枝桠上挂着的贺卡赫然写着他人的姓名的遗憾。
坐在身旁的吉野北人被灌了几杯酒,晕晕乎乎往他怀里钻。吉野北人的酒量一直都这样浅,喝一点就醉得站不起来。可能是把他当成了藤原树吧,川村壱马这样想着,却还是习惯性收拾起两人的东西把吉野北人带回了家。
明明喝得比吉野北人多了不止一倍,川村壱马却越来越清醒。为什么把他带回家呢,川村壱马不安地顺从着他的私心。吉野北人侧躺在川村壱马的床上,浓密的睫毛乖巧地搭下来,一呼一吸间带着甜甜的酒气。川村壱马站在床边,挡住灯光投下一大片影子,他慢慢蹲下来,平视着吉野北人恬静的睡颜。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直接说我喜欢你吗?可是我还是想和你做朋友。”吉野北人睡得好沉,睫毛微微颤动,川村壱马看得入神,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站起身往外走。吉野北人眼前一暗一亮,随着“啪嗒”一声又黑了下去。
川村壱马三个小时后醒了过来,不小心睡在沙发上的他身上搭着吉野北人从房间里找来的毯子,空调打得很低,房子里黑黢黢的,只看得见空调莹莹发光的显示板。吉野北人悄悄地走了,连被子都整齐铺好,一点痕迹都没有。川村壱马躺上去,头放在枕头上,仔细嗅闻上面留下的淡淡香味。脸颊蹭到一片湿润,那是吉野北人的泪水,在深色的枕头上晕开小小一圈。吉野北人为什么哭了,是梦到了什么吗,川村壱马紧贴在那处润泽上,好久才又睡着。
5
穿过一条没有路灯的漆黑街道就是家,吉野北人的手机坚持到了最后一段路把电耗尽。手电筒的光瞬时消失,收束的夜色又侵近。吉野北人闭上眼睛适应黑暗,睁开眼睛却感到光亮。他眨了眨眼,模糊的光斑融为清晰的画面,是藤原树站在楼下,用手机电筒为他照着亮。
吉野北人挪了挪脚步,加速跑到藤原树面前。藤原树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问吉野北人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家。吉野北人低下头,靠在藤原树肩膀上,藤原树抬起手抱住吉野北人,手电筒被碰到按钮关掉,两人被黑暗吞噬。
藤原树感到不对劲,手轻拍着吉野北人的背,吉野北人好轻好轻,身体压在藤原树身上也感受不到重量,好像不抱紧他就会飞走一般。“对不起,没有提前告诉你我要来。我只是太想你了。”
吉野北人抬起头,眼角隐隐有水光,在黑夜里看不真切。他摇头,笑了笑,又靠了回去,声音糊成一团“谢谢你。”
两人在楼下抱了许久,藤原树凌晨就要走,依依不舍地和他说再见。吉野北人走进单元楼,穿过灯光昏暗的楼道,楼道里挂着不知道多少年前安装的白炽灯,只烧出摇曳的灯光,把人影都晃得模糊。门锁也生锈,吱呀作响的门推开还是一片暗。
父母已经睡下,吉野北人放轻脚步回到房间关上门。他没开灯,摸着黑来到窗前。对面楼的几个窗户透出光亮,吉野北人放眼去看更远处深沉的夜,寂静得连星星都没有。
6
“下午5点半你有课吗,我在二教广场等你。”
川村壱马下课后才看到这条消息,弹出来静静地躺在通知栏上。新学期如期而至,但夏天还没过去,中午进教室还是艳阳高照,出教室却是迎面而来的大风,乌云也铺天盖地逼近,要下雨了。
吉野北人应该等了很久,手机也看无可看,被按熄攥在手里。他弯腰下来看砖缝里长出来的野豌豆苗,纤细舒展的枝蔓在春天开花,初夏结果,秋天就枯黄死去,等待来年的有一个春天。
这都是吉野北人告诉给川村壱马的,他扯下野豌豆苗上结的果子,剖开种荚,剥出圆滚滚的种子,再把空种荚合上,掐出缺口,放在嘴边吹响,发出“噗噗”声。记得那天阳光很好,把吉野北人白皙的皮肤晒得发红。
看到川村壱马来了,吉野北人站直面对着他。“我和藤原树分手了,太忙了,有两场比赛还要准备明年的留学交换项目。”川村壱马还没来得及发出惊讶,吉野北人就自顾自解释起来,语速越放越慢,最后停下。
风吹得好猛,把吉野北人稍长的头发卷起来,又拍回脸上。吉野北人没去拨弄头发,他的目光穿过发丝看向川村壱马,“你……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对吧。”川村壱马没来得及细想,点了头。
吉野北人笑了,酒窝乖乖地凹下去,脚步轻快地越过川村壱马往外走。察觉到川村壱马没跟上,他转过头催促“傻站着干嘛,一起吃饭去啊,等会儿下雨了。”他蹦下楼梯,宽松的T恤在他身上被风鼓起来,套在身上像一面招展的旗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