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谷川慎用钥匙从外面打开门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出头了,八点半收到他哥问他为什么不在家的消息时,他坐在朋友家的沙发上,思绪卡顿了一瞬,连朋友说话的声音都没听到。
“慎!要不要吃杯面?”朋友拖着长音在厨房里面问道,他刚刚对战游戏连输三把,气的起身煮宵夜。
长谷川慎对玩游戏没有兴趣,他只是不想动弹而已,不想走上几站地,独自面对黑黢黢的房间罢了。
“慎!有没有听到我说话!”朋友半晌没听到回答,把头从厨房探出来,却看见刚刚还窝在沙发上的人,这会儿身子坐的笔直,皱眉盯着发亮的手机屏幕。
“怎么了?”朋友吉野北人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蛋凑过来,长谷川慎却猛地把手机扣在一边,挡住他的视线。
“不用了,我得回去了……”长谷川慎利落起身,扣上棒球帽,把大衣甩到身上,连袖子都没套好就要往外走。
“诶?”吉野北人被他这一套操作搞得有点懵:“不是说今天要住在我这里吗?这个时间已经没有通勤车了哎……”
“我哥回来了。”长谷川慎随口解释一句。
“哈…你现在还有门禁啊?”家里成长环境非常宽松,父母常年在外工作的吉野北人表示不解。
长谷川慎没回答他,只留下一串脚步声。
吉野北人歪着头朝着空荡荡的走廊看了几眼,耸耸肩,圆圆的眼睛眯了眯:搞什么?这兄弟俩的相处模式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他和长谷川慎国中的时候就是同学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成了朋友,长谷川慎家里的情况,他也略微知道一些。
所以才觉得奇怪,吉野北人总是觉得,长谷川慎的那个哥哥,有点…嗯…变态(?)
从楼梯出来,冷冽寒意扑面,呼气时都有点白霜了,长谷川慎一只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握着重新点亮的手机屏幕,上面还是他哥发来的信息。
和本人当面给人的印象不同,他哥发消息的时候,意外的温温软软的,还会用到可爱的颜文字。
比如刚才发来的信息:我到家了,外面好冷呀,家里怎么没有人,小慎你去朋友那儿了吗?句尾还跟了个头顶有问号的表情。
“嘟嘟——”
手机再次抖动,又是一条消息发了过来:小慎怎么不回消息?还好吗?
这条消息距离上条消息,才过去了八分钟而已。
“嗯,在往家里走了。”长谷川慎一边加快脚步到几乎跑了起来,一边给他哥回了消息。
那边信息几秒钟之后就弹了回来:好,我知道了,路上注意安全。
句子后面跟了一个眼睛弯弯的笑脸。
长谷川慎把手机收起来,脚下彻底跑起来了。
“咔哒—”钥匙插进锁孔里,果然,只需要转动一下就打开了。
玄关处的灯是开着的,淡淡的暖黄色,客厅和屋子里面则是暗的,长谷川慎一眼看过去,都没找到他哥在哪儿。
换了鞋,将手里的书包往架子上一挂,下意识连呼吸都放轻了,长谷川慎往客厅里面走去。
等转个弯,这才看见他哥细细瘦瘦一条,正面朝里蜷缩在沙发上,已经换了睡衣,从袖口和裤管里伸出的手腕脚腕,纤细得有些怪异了。
他哥最近留的有点长的黑发垂在脸颊脖颈上,手机就放在指尖能够到的地方。
长谷川慎站在沙发边儿上,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
沙发上的他哥听见声音,动了起来,慢吞吞地翻了个身,把手撑在脸颊下,视线透过发丝看了过来。
“小慎,你回来了啊…”
他哥有一把极好听的嗓子,低柔得磁得无论在说什么都好像在诱哄,听得再久也不会免疫。
但此时长谷川慎的注意却是,他哥这慢吞吞的语气,明显是喝了酒。
他哥酒量极好,几乎没有喝醉的时候,今天也没醉,但整个人都慢了半拍,显然是喝了不少的……
“哥,怎么喝这么多?”长谷川慎找到自己的位置,他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他哥平齐。
“前辈请客,大家都一起去了。”他哥显然不怎么舒服,眉头微拧,暗淡的光线下,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神态越发淡。
长谷川慎心头一动,他哥不回房间休息,而是团在这儿,是在…专门等自己回来?
还没等他想下去,他哥就极自然地探手过来,冰凉的手指抓住他的腕子,示意他也坐上来。
“蹲着不累吗?”
他哥摸到他从大衣里剥离出来,因为一路狂奔而蒸腾热意的皮肤:“跑回来的?这个时间怎么不叫计程车?”
还没等他回答,他哥想起什么般,自顾自地道:“没钱了吗?哦,对了,这个月的零花钱是不是还没给你?”
说着,他一边自然地握着长谷川慎和他一对比,粗壮了不少的手臂使力,让自己身子移动更靠近些,另一只手捞到手机开始操作。
“叮—”
长谷川慎的手机传来声音,屏幕一亮,显示十五万日元的转账。
他哥给他钱一向非常大方,大方到根本不是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该有的零花钱,毕竟,长谷川慎所知,自己同学的零花钱大概只有一万元左右。
他曾经也和他哥说过不用给自己这么多钱的,可他哥听后,只是笑了笑:“我又不是养不起你。”
不是养不养得起的问题,而是…根本就不应该是这么养的吧?
觉得他哥教育方针不太正确的长谷川慎,只得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哥在给他钱的时候,显得比他这个收钱的高兴多了。
“不用给我省钱,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对自己好一点。”他哥语重心长道:“平时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你的身高还有上升的空间呢。”
长谷川慎哑然,十八岁的男孩子哪儿有不在意自己的身高的,但在意也是不能明说的,而是同学朋友间暗戳戳地比较。
没想到他哥早就看出来了……
长谷川慎抿抿唇,想到他哥小小的一只,最后还是把:哥,你长身体的时候是没好好补充营养吗?这句话咽了回去。
他对他哥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他哥也没有提起过,他谨慎得一句都没说起过两人相遇前的日子。
他哥给完钱后,显然对自己尽到了好哥哥的责任很是高兴,嘴角微微翘起,餍足地把自己团得更紧凑了一些。
长谷川慎坐在沙发边儿上,趁着他哥挪动身子,顺势把自己的腿垫在他头下,轻轻固定住他哥的脸,一边帮他揉着太阳穴。
相处的时间长了,他能感觉到他哥其实很喜欢一些颇为亲密的身体接触。
他哥性格上坚韧紧绷甚至是有点沉默的,可身体却莫名违背他的性格,矛盾而有趣。
当然,长谷川慎从来没把自己心里的评价对他哥说过……
某些时候,他也挺怕他哥的,他哥不会嚷嚷着吵闹发火,可无形中的气场威压,让长谷川慎打心眼儿里不敢惹他生气。
他按摩了太阳穴后,又伸手下去按他哥的脖颈和肩膀。
他哥休息的时间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打游戏,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的游戏宅男,颈椎没问题才是奇怪呢。
“嘶——”他哥轻轻地抽了口气。
“很难受吗哥?”长谷川慎连忙放轻了动作,怕把他薄得仿佛要成一片的哥按坏了。
“没,还好。”
他哥抿了抿嘴,突然朝后仰起头:“小慎,这么晚了还待在朋友那儿,是有什么心事吗?”
长谷川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显然,他哥因为酒精,现在思维都是一跳一跳的。
“你们老师最近也没有写给家长的留言板吗?”
“哥,我已经高三了!又不是幼稚园的孩子…”进入青春期尾声的男孩听到这种话,莫名觉得有点羞耻,他哥看起来一副真的很想给老师打电话问情况的样子。
“你无论有什么心事,都可以说给哥听,知道吗?不要自己憋在心里。”他哥半拧着身子,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诚意满满,表达自己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好,我知道了,哥你该去睡了!”长谷川慎不明所以,只当他哥想一出是一出。
他哥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脚步顿了一下,抬手,在长谷川慎的头顶拍了拍:“哥是你的家人,小慎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和哥生疏好吗?”
长谷川慎不明白,他哥怎么突然就将话题上升到这个高度了,但还是察觉到他哥语气中的不安。
“不会的,哥……”他后面还想说什么,但青春期男孩子的薄脸皮让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看着他哥背影走进自己房间,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
客厅里静的要命。
他哥进到房间后,背靠着门板,舒了口气将刘海扒拉到耳后去。
原本今天他拍摄结束就已经不早了,剧组里的前辈还要请客喝酒,他便准备住在片场附近的酒店。
结果在居酒屋的时候,听见旁边桌工作人员边喝酒边闲谈。
“现在高中的孩子真的不知道怎么了,我们家亲戚的孩子,因为和妈妈吵了两句嘴,半夜突然从楼上人跳下去了……”
“呜哇——真吓人,但是现在孩子们的压力也确实是大吧,而且这个年纪的孩子心思又很难猜,他们不说,父母也不知道。”
“说的也是,现在时代不同,孩子们想的也不一样了,我们这些做父母的,还是要多关心下孩子是怎么想的。”
“一想到我家乖女儿长大可能会变得染五颜六色的头发,不和我说话不爱回家……还是努力做个好妈妈尽可能走进她的心吧。”
……
不爱说话不爱回家啊。
喝掉杯子里面剩下的啤酒,他哥决定今天晚上还是回家住。
到家打开房门,里面冷清清连个人影都没有,他哥一边换衣服往浴室走去,一边发了消息。
发完把手机也带到了浴室里,几分钟后没有听到震动的声音,抬手将水关掉,顶着一脑袋的洗发露泡泡,又发了第二条。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丝毫没有考虑,其实十八岁的男孩子几分钟不回哥哥的消息,是蛮正常的事情。
躺在沙发上时,其实已经不太知道时间了,在看见男孩跑的气喘吁吁的样子,他哥把原来准备说的:如果不回家至少要和我报备一下吧,你这样做真的让人担心。这种应该皱着眉严厉地说的话憋了回去。
嘛……应该温和地走进弟弟的内心。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一想到弟弟可能有什么心思瞒着自己,宁愿和朋友说也不和自己说,他哥心里有个地方像被拧了一下的感觉。
长谷川慎和他哥不是亲生兄弟,甚至他们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原本他们是邻居。
长谷川慎住在那儿很长时间了,他不知道隔壁什么时候搬来的人,也不知道邻居是谁。
直到有一天半夜,他的赌鬼老爸将小水果刀朝着他妈扔过去,他冲过去企图将他们两个人分隔开,却被他满嘴尖叫谩骂的妈的长指甲疯狂抓挠,两个人隔着他恨不得把对方掐死!
他实在是受不了了,猛地甩开两人,径直从门口冲了出去!
摔上房门后,他吐口气抬起头时,才发现灯光惨白的走廊上,还站着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男子,站在栏杆边,一头潮得不行的白银色短发,穿着黑色的长外套,此时正和自己目光相对,长谷川慎看不清他的神色。
“晚…晚上好。您…”不知道怎么办时,他尴尬地低低挤出一句。
“声音很大,我觉得不太正常,出来看看需不需要叫警察过来。”
年轻男子开口,他有一把低而舒淡的嗓子,语气却很严肃。
“那个…真是抱歉,打扰到您的休息了,实在不好意思…”
长谷川慎听着依然从关上的门里传来的阵阵叫骂摔打声,窘迫得手心都开始出汗了。
“没关系,我刚回来不久,只是不放心出来确认下情况。”
对方用词礼貌 ,态度很是郑重谨慎,看得出来的确是关心状况,怕出现可怕的事情。
这让长谷川更加不好意思了:“没关系的,他们经常这样,不用去管自己会结束的。如果给您带来了麻烦,我回去……”
“不用了,我现在要出门去便利店,你呢?也是吗?”对方像是看出了长谷川慎根本不想重新回到那个快爆炸的房间,开口询问。
“哦,对,是的。”长谷川慎囫囵应和着,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脑子一热便冲出来了。
两人并肩朝外面走去,并没有什么话说,长谷川慎不自觉地打量着身旁的人。
年轻男子身材并不高大,比他这个高中生还稍微矮了一点,肩膀也窄,比例却非常好。
他染了一头银白色的头发,脖子上带着金属饰品,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到了尾调的香水味,长谷川慎说不出来那是什么香味。
和他这个因为父母吵架,头发乱糟糟,只穿了棒球服休闲裤就冲出来的男高中生,看起来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
两人来到便利店后,长谷川慎才发觉自己陷入了另外的尴尬场景,他一分钱都没有带,外套的口袋里连个硬币都没有。
而年轻男子已经走到关东煮的架子旁 ,探头朝着热气里的食材看去。
“吃关东煮吗?”他随意地问道,然后也没等长谷川慎回答,自顾自地买了两份一样的,又从柜台旁的架子上拿了两条巧克力两瓶柠檬茶,付了钱。
坐在便利店吃东西的桌子旁时,长谷川慎已经明白对方从刚才就看出自己无处可去,这才提出了要不要一起去的邀请。
长谷川慎看着他掰开一次性筷子,非常豪放地为自己的关东煮放了四个辣味调料包,喝了口柠檬茶,便吃了起来。
等对方两口干掉一块萝卜后,长谷川慎才开了口:“那个,您好,我叫长谷川慎。”
“哦,川村,川村壱马。”
听到这个名字后,长谷川慎一瞬间觉得好像有些熟悉,下意识朝他的脸看去。
银白色的头发下,是一张很小的脸,眼睛因为吃到东西而睁得显得更大了,微垂的眼角和弯弯的卧蚕,使他看不出年纪。
线条柔和的鼻骨,薄薄的唇,是长谷川慎这种见识浅薄的男高,碰到过的最漂亮的男人。
漂亮又不女气,反而浑身有种单薄却有棱有角的气质。
“您是新搬来的吗?”
“嗯,上周末搬过来的。”川村壱马吃东西的速度很快却安静,才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经将一半儿的关东煮塞进自己的胃里了。
上周末……上周末自己因为想躲避家里的争吵,一直待在父母在外地工作的吉野北人家里,自然是没看见。
“这周我工作有点忙,没怎么回来,也没有同邻居打招呼。”川村壱马道。
他说话的时候,习惯看向与自己对话的人,而这一眼,长谷川慎想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川村壱马了!
在电视节目上!
多亏了对方这头显眼的银色头发,长谷川慎很快将面前的脸和屏幕里的人对应起来。
“啊……没有关系,也没什么好拜访的……”长谷川慎大脑有些宕机,支支吾吾地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川村壱马没在意他的紧张,低下头又吃了起来。
犹豫了一下,长谷川慎吸了口气,还是问出口:“请问,川村先生您是演员吗?”
“诶?”川村壱马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开玩笑般地道:“我这么糊你居然还认得出来我?是啊,靠拍戏养活自己。”
“没…川村先生的节目很好看。”其实他根本都不知道川村壱马究竟上的是什么节目,他当时只是打开屋子里面的电视机,调了最大的声音,妄图隔绝外面刺耳的争吵罢了。
“谢谢。”川村壱马显然也没想在这个问题上探讨下去,他随口应和。
啊……所有说根本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长谷川慎看着川村壱马认真吃饭的侧脸,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又浮现了这个念头。
川村壱马吃完后,靠在椅子背上掏出手机,就在长谷川慎以为他满脸认真的是在处理什么工作的事情时,听见那边传来游戏音效的声音。
长谷川慎看对方聚精会神根本没时间往自己这里看,突然就没那么紧张了,低下头慢慢吃完自己那一份关东煮。
又坐了十来分钟,打完这把游戏的川村壱马站起身,走进便利店里面,很快便拎了两大袋子出来,长谷川慎自重自觉地跟在他身边,两个人往住的地方走去。
男高生和其他人一起回家的经验几乎没有,他踌躇了几秒,最终从川村壱马手中拿过一个大袋子替他提着:“我帮您。”
川村壱马也没被男孩子这么照顾过,愣了一下,还是任由他接走了。
这条路本就不长,两人说了几句话便到了楼下,一路上,川村壱马对长谷川慎家的事情只字未问。
上到走廊时,房间里面的争吵声已经停歇,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川村壱马看着男高生把零食袋子轻手轻脚地放在自己房门前,只犹豫了几秒,便一边掏钥匙,一边掏出一张自己的名片。
“有事情可以联系我,是真的可以联系我。”他眼神认真,表示自己不是客套。
长谷川慎用指尖接过那张白色的,小小的卡片。
川村壱马对他点点头:“晚安。”然后便进了自己的房间。
借着走廊的灯光,长谷川慎看着名片上的字:LDH事务所,川村壱马。
下面是他的联系方式,整个名片简洁干净的和他的人一样。
走廊上的感应灯灭了,长谷川慎才转身打开自己家的房门。
屋子里一片狼藉,地上一片暗色的污渍,不知道是把什么调料瓶打翻了。
他老妈穿着袖子都被撕坏的睡衣,斜靠在浴室门口吞云吐雾,他老爸早已不见踪影。
见他回来,他老妈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捋了捋头发自顾自地回卧室了。
长谷川慎把扔在洗涤台上的抹布浸湿,蹲下身子,一点一点将污渍擦干净,液体中好像还夹杂着碎得看不见的玻璃碎屑,将他的手指划出刺痛感。
把打翻的椅子扶起来摆正,将扯歪的桌布重新铺好,长谷川慎面无表情地把客厅尽量收拾得干净整洁一些。
在这样一个家庭里,他的洁癖真是个让他难受的事情。
把手洗干净,等回到自己狭小的房间后,他用柔软的纸巾将手完全擦干后,才小心翼翼将那张名片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来。
他在房间里四处看了看,最后把名片夹在了每天都要用的课本里。
长谷川慎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小心,毕竟,他们两个完全不像是会再有交集的样子。
川村先生是光鲜亮丽受人追捧的艺人,而自己,是个生活糟糕透顶却无法摆脱的未成年高中生。
刚才应该只是对方碰巧的恻隐之心吧…
回想起今晚川村先生对自己家的事情毫不关心的态度,长谷川慎一方面长长地松了口气,庆幸自己不用面对解释情况的尴尬境地,可他心底却不知怎的,浮现了一丝连自己都几乎未察觉的失落感。
学校的生活依然一如往常,长谷川慎对学习没什么兴趣,但也不讨厌,因为学校是可以让他短暂觉得自己和同龄人没什么差别的地方。
中午下课的铃声响了,长谷川慎刚把书本收进书包里,准备起身去买点什么吃的。
“慎!”一道身影抱着东西冲了过来。
吉野北人顶着上课睡觉压的乱翘翘的头发冲过来,一屁股跨坐在前面的椅子上,将手里的东西麻利地扔在自己桌子上。
“啊…昨天晚上没吃完的菜被做成便当了,结果来的路上路过便利店,又突然想吃蜜瓜面包了,于是冲进去就买了。”吉野北人将下巴垫在手臂上,浓郁的上目线眼巴巴地看着长谷川慎。
“便当不吃放到晚上会坏掉的…慎你还没有买午餐吧,帮我解决掉吧,拜托了!”他鼓着嘴眨巴眨巴眼,眼下的痣衬得他小脸水蜜桃般鲜活。
“我……”长谷川慎刚开口又被他打断。
“我妈难得回来一次说要亲手为我准备便当,结果还放了煎鱼,连我不喜欢吃海鲜都不记得了…慎!帮帮忙嘛!”他一边将便当盒推到长谷川慎面前,一边掏出蜜瓜面包猛地咬了一口。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长谷川慎无奈地打开便当盒子,里面摆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精心准备的。
自从上次因为便利店的工资晚发放了两天,没钱的样子被吉野北人看到后,他便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请自己吃东西。
长谷川慎想和他解释,其实自己不至于吃不起饭,可每次想开口,都会被吉野北人打断。
他总是给长谷川慎:我们兄弟之间还客气什么,我懂你,我会假装不知道的…
类似这种,和他洋娃娃一样外表不符的,意外非常大男子气概的眼神。
长谷川慎最无法拒绝的就是别人的关心了,大概是因为很少感受,每次别人对他的关心照顾,他都能暗中品味感激很久……
想被人关心,可风中摇摆的野草般的,少年幼弱却顽强的自尊心,不允许他露出任何脆弱的样子。
见长谷川慎接受了,吉野北人才没骨头一般,又瘫在桌子上:“慎今天晚上还去打工吗?”
“嗯,有打工。”
“哎…我妈明天又要走了,一个人住好寂寞啊,好寂寞啊,慎周末来陪我打游戏吧!”他恳求道。
等下了课,长谷川慎提着书包,快速赶往要打工的便利店,换上店员的服装,开始今日晚间的商品摆放。
“晚上好,长谷川君。”和他一起工作的河上小姐同他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河上小姐。”长谷川慎一边说话,一边将装满冷冻速食的箱子抗到烤箱旁边。
今天的工作一如既往,就在快要关门的时候。
“叮咚,欢迎光临。”门口的感应铃声突然响了起来,长谷川慎抬头看过去,然后心脏猛地“呼悠”晃动一下。
进来的是个年轻人,染了一头银色的头发。
但只是愣了一瞬,长谷川慎就反应过来,来人和川村先生一点也不像。
最后等待下班的几分钟,长谷川慎靠在柜台旁,思忖了下,在手机地址软件中搜索:LDH事务所几个字。
距离显示事务所在很远外的街区,无论是距离这儿还是距离住的地方。
川村先生,为什么会住在离工作场合这么远的地方呢?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既往的过着,家里的争吵,噪音从未减少。
而长谷川慎则再没碰到过川村先生。
天黑后路过楼下时,长谷川慎总是不自觉地抬起头,看看川村先生家的窗户,每次都是黑洞洞的没有灯光。
这天晚上打工回来,长谷川慎上到家门口,一模口袋,眉头拧了起来,他忘记带钥匙了。
今天换上洗完的制服,钥匙就扔在床上忘了带走。
屋子里没有人,他父母完全不知道去向,这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长谷川慎烦闷地重新下了楼,蹲在一楼外面的角落,从书包里翻出个皱皱巴巴的烟盒来。
这个年纪偷偷抽烟的男孩子很多,学校的男卫生间很多时候一进去都是一股烟味,长谷川慎对吸烟并不怎么上瘾,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尝试。
也许……因为其余大家都在这么做?
青春期的少年就是这样的,总是做一些连自己都说不出道理缘由的事情。
就在他腿蹲的发麻,准备站起来时,突然觉察一个身影挡在自己面前。
还没等他仰起头,叼在嘴里面的香烟就被那人捏着燃烧的那头抽走了。
“喂……”长谷川慎吓了一跳,扬声叫道。
结果声音刚出口,他上移的视线里就出现了那头鲜明的银白色头发。
川村先生穿着驼色的大衣,围着看起来就暖洋洋的围巾,半俯下身盯着自己,被冻得关节发红的纤细手指中,捏着那只还亮着火星的烟。
“小心别烧到手!”后面的话变成了这样,长谷川慎心惊胆战地看着川村先生吸吸鼻子,然后被呛得咳嗽了两声。
显然他的提醒晚了一步,川村先生的手指被火星燎了一下,他条件反射地松开手,烟头落在地上,长谷川慎连忙抬脚踩灭。
“嘶——”川村壱马吹了吹刺痛的指尖,视线却没从长谷川慎身上移开。
他看着长谷川慎穿在身上的制服:“未成年人不要抽烟。”
“啊哈……对不起。”长谷川慎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对于青春期的孩子来说,这种阻拦一般会被视为多管闲事。
但面对川村先生,长谷川慎却丝毫没有不爽,反而有点惶恐尴尬。
川村壱马点点头,朝后退开一步,长谷川慎站起身后,他就没办法用俯视的角度了。
“川村先生是刚下班吗?”
“嗯,刚搭地铁回来。”
“您的工作好像很忙的样子……”长谷川慎说完这句话后,恨不得骂自己两句,这种话说出来,不就摆明了告诉人家,自己在刻意注意人家平时什么时候回来,在不在屋子里吗?
总是关注不熟悉的邻居的生活,这也太失礼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川村先生的时候,自己总是莫名手足无措,连呼吸都不自在。
好在川村先生好似并没有察觉。
“是啊,最近工作有点忙,好多拍摄都是夜间的,家里都要落灰了呢。”他笑了笑。
“哦……那您要多注意身体。”长谷川慎不知道应该接什么话,他看着川村先生好像比上次见面还要小的脸,干巴巴地憋出一句。
“多谢关心,你现在是要出门吗?”
“嗯,是,现在要去朋友家。”其实根本没有这个打算。
但长谷川慎并不想在川村先生面前流露出更多的窘态,便这样回答道。
“这样啊…能这么晚去的是很好的朋友吧…路上小心。”
长谷川慎点点头,北人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很好的朋友。
就在他准备先离开这个街道,再跟吉野北人确定今天可不可以去他那里时,突然听到川村先生又叫住他。
“等一下。”
“怎么…怎么了吗?”
“把烟捡起来,别就扔在这里。”川村壱马对他道。
长谷川慎完全没想到,居然是这个事情!他掏了掏口袋,就见川村先生将一张干净的纸巾递到自己面前。
接过纸巾,长谷川慎弯下腰,将烟头捡起来,连着周围散落的一点烟灰都认真地擦干净。
“做的好…那我先上楼了,路上小心,长谷川君。”
长谷川慎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突然感觉到一点轻柔的触碰落在自己的头发上,似有似无,伴随着川村先生低柔的声音,快速地略了过去。
等他反应过来时,川村先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楼梯,长谷川慎捏紧手里的卫生纸,怔愣地也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这天晚上没有意外地住在吉野北人家里了。
晚上他洗完澡出来时,吉野北人正赤着脚站在冰箱旁,手里拿着一大桶冰淇淋,他从上面撕下一张便利贴。
“我妈真是的……什么都要管!”他一边去厨房取来大汤匙,嘴里面嘟嘟囔囔地抱怨了句。
长谷川慎拿起他放在茶几上的便签条,上面是吉野妈妈娟秀的字迹:“晚上睡觉前少吃冰淇淋哦,小心肚子疼。”
任谁都能感觉出来,北人是不缺爱的孩子,因为得到了爱太多了,所以总是会无知无觉地也在关爱着别人。
时不时他还会抱怨,在长谷川慎看来,他所抱怨的,也是他还来不及消化完的爱。
被教育,被管束,也是一种爱啊……
想到这儿,长谷川慎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刚刚川村先生摸在自己头发上的,那一瞬的感觉。
嘛……川村先生就是单纯的爱干净吧。
长谷川慎有时很不喜欢自己爱多想的毛病。
之后碰见川村先生的频率就高了些,他好像过了最忙的那段时期,每隔几天,他窗户里的灯就会亮起来。
有时长谷川慎路过川村先生家门口时,会下意识放慢脚步,心里想着不知道会不会碰上川村先生也正好要出门,长谷川慎自己都搞不清楚,这奇怪的期待是怎么回事。
这天晚上他慢吞吞的脚步刚路过川村先生的房门口是,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咔哒”门锁打开的声音。
他后背僵硬一瞬,做贼心虚般猛地加快了步伐速度,然后就听见川村先生的声音 :“好巧。”
“啊,川村先生,晚上好,是好巧。”长谷川慎尽量平静道。
“今天您也是要去便利店吗?”长谷川慎看着他休闲的一身,问道。
“嗯,你也是吗?”
两人如上次一般结伴而行,天气更冷了,路上长谷川慎用余光看向川村先生,发现川村先生等红绿灯的时候,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自己呼吸出来的白雾的形状。
川村先生总是很温柔,是平静又自洽的人呢……虽然真的不怎么熟悉,可长谷川慎就是固执地觉得川村先生是那样的人。
到了便利店,川村先生直奔着零食的方向去了,长谷川慎则是买了两个面包。
上次川村先生请自己吃了东西,长谷川慎不知道应该怎么还回去,应该怎么开口。
“诶……咖喱啊……”身后传来声音,长谷川慎回头,发现川村先生正看着手里的速食咖喱调料包,撅了噘嘴。
“怎么了吗?”
“嘛…没事,我在想一个人做咖喱来吃是不是太奢侈了。”川村壱马认真地在思考,毕竟做饭对他来说算是个大工程了。
他侧头看见长谷川慎手里面拿着的白面包:“你晚餐就吃面包吗?”
“啊…嗯。”还没等长谷川慎明白他什么意思,就听川村先生语气颇为热切:“那不如一起来吃咖喱吧!”
“诶?”长谷川慎被他的提议惊了下,扭过头看去,却发现川村先生根本没看自己,而是盯着手里面的咖喱调料,眼神里是自己没看过的灼灼发亮。
他好像……真的很期待吃东西哎。
可能做一人份的咖喱真的不好做吧,怀着这种为自己开脱的想法,长谷川慎喉头吞咽了下,努力很平淡地开口:“好呀。”
“那我们再去买点蔬菜。”川村先生闻言,利落地将咖喱调料扔到了购物篮里。
蔬菜是长谷川慎抢着付了钱,川村先生看着他挑挑眉:“我是在让个高中生请我吃饭吗,好不安哎…”
“可上次川村先生也请我吃东西了。”长谷川慎为自己辩解。
“不用这么客气啦,那谢谢了,长谷川君。”
川村先生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让他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柔软得一团和气。
川村先生在生活中,应该就是那种会让人感到平静安稳,又可以稍微依靠的人吧……长谷川慎暗自下着结论。
一直到站在川村先生家门口,长谷川慎才不自在起来,他除了吉野北人的家里之外,基本没有去过其他人的家里。
“请进。”打开房门口,川村先生示意他进来。
“把东西先放在地上就行了。”
川村壱马在鞋柜里翻出一双新的一次性拖鞋,自己则脱了鞋,只穿着袜子便抱着食材往厨房去了。
长谷川慎打量着屋子里面,川村先生家里干净而简约,大部分是原木色浅褐色,乳白色,这些厚实柔和的颜色。
客厅放着几个堆堆软沙发,光是看样子,就能感觉出人坐下绝对会软绵绵地陷进去。
厨房里传来厨具碰撞的声音,长谷川慎急忙走过去,在洗手池旁边洗净了手,等着看有什么自己可以帮忙的。
川村先生一看就不是做饭的熟手,光是削胡萝卜皮,他就用到了两把刀两个碗,切洋葱更是干巴巴地去切,然后很快,长谷川慎就听见他抽鼻子的声音。
“哎……川村先生,不要!”
在看到川村壱马居然要用摸过洋葱的手去摸被辣到的眼睛时,长谷川慎也顾不得别的了,直接将他的手腕抓住提到半空中,避免了一场惨剧的发生。
川村壱马自己也反应过来差点做傻事,他眼睛被刺激出来的泪水蒙的看不清,只得吸吸鼻子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我来吧川村先生。”长谷川慎松开他细细的腕子,从他手里接过刀柄,沾了凉水开始切洋葱。
咖喱浓厚的香气逐渐蔓延开来,本来长谷川慎还担心自己就这么跟着川村先生回家,以他不善言辞不善与人交往的个性,会不会很尴尬啊。
结果根本没给他尴尬的时间,兵荒马乱中,川村先生就自然而然地把煮咖喱的重任交到他手上了。
而他自己……
长谷川慎往客厅看起,就见川村先生坐在自己刚刚评价过的堆堆沙发上,果然整个人陷了进去,以他的小身板,感觉是被沙发吃掉了一样。
他手里手机屏幕横放,不出意外是在玩游戏。
刚刚路过卧室对面的房间时,长谷川慎往里看了一眼,就看到非常设备齐全的游戏室,川村先生果然超喜欢玩游戏的。
新蒸好的白饭冒着烟气,放在大碗里的咖喱看着色泽就让人食指大动。
川村壱马放下手机,皱着鼻子往餐桌移动,十分豪爽地为自己舀了几勺子:“我开动了。”
他吃进嘴里的时候,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长谷川慎头回看到这么明显的眼睛一亮的神色。
长谷川慎不知道川村先生究竟多大的年纪,但也想说这种可爱的神色出现在他的脸上,意外的合适。
就像长谷川慎预计的那样,和川村先生在一起是平和而安定的,就算是他这种个性,也一点也不会觉得尴尬。
川村先生话不多,可又很会照顾人,让人觉得再温和不过,连他的声音都听起来给人安抚和力量。
长谷川慎让自己不要再继续想下去了,他和川村先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使短暂的交集,自己的生活中也不会有他这种人的存在的……这一切都是自己侥幸所得到的一点点慰藉。
在他兀自想着的时候,川村先生已经吃到第二盘饭了,而且还非常贴心地给他也添了饭。
让自己心绪收回,长谷川慎用勺子舀着咖喱,没注意对方川村先生歪着头,看着自己的动作微微眯起眼睛。
“啪——”
“未成年人不要挑食哦,蔬菜也要好好的吃下去!”
随着一痛,川村先生的声音传来。
“啊,对不起!”
川村壱马吃着吃着,看见对面面色严肃的少年很认真地用勺子……在碗里避开胡萝卜,觉得有点好笑,随手拿起一旁的公筷,往他手背上敲去。
结果没想到对方手一动,筷子打在了食指的指关节上,川村壱马感觉到碰在骨头上那种硬质的触感,急忙道歉。
“没关系!”其实没有多疼,只是他心不在焉被吓了一下,看着川村先生面露愧疚,长谷川慎急忙摇摇头。
这顿饭吃的让人实在满意,长谷川慎不记得自己上次吃的这么饱是什么时候了,胃里都沉甸甸的。
收拾碗筷的时候,川村壱马还有些在意。
“手还疼吗?我当时用了些力气的……”他凑过来,关切的眼神透过发丝看过来。
长谷川慎把手递到他面前给他看,那一道红痕已经消失了:“真的没有事,川村先生。”
川村壱马这才放下心来。
吃完饭晚上八点多,也到了长谷川慎该回去的时候了。
川村壱马到门前送他,帮他拿起外套的时候,手指捻了捻厚度:“怎么穿的这么薄?不能仗着年纪小就挥霍自己的身体啊。”
“嗯,我下次会穿的厚一些的。”长谷川慎十分不自在地伸出手,让川村壱马帮他把衣服套上。
等从川村先生家出来后,长谷川慎站在自己家门口,只觉得好像这儿被割裂成了两个世界,一个温暖而平和,一个冷硬又充满冲突,这两个世界只有一门之隔。
回到家后,长谷川慎摸着自己食指的骨节,思绪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品味今天发生的点点滴滴,一点一点的咂摸着。
只是这么一会儿,川村先生给他的关切照料就很多了,比他平日里很久得到的都要多……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平无常,上学,放学,打工,带着耳机入睡。
“咦—慎你最近心情看起来不错的样子,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吉野北人将书包甩在肩膀上,晃晃悠悠地在前面走着路,一边回头来问长谷川慎。
“为什么这么问?”
“嘛…我也不知道,但总感觉最近你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吉野北人摸了摸下巴,摆出一副名侦探的样子。
“……算是吧?”长谷川慎想到昨天晚上在走廊碰到,拎着干洗好的衣服往回走的川村先生。
“你等我一下哟!”
被川村先生在肩膀上拍了一把后,长谷川慎不明所以却有点紧张地等在门口。
就见川村先生打开房门后,随手将衣服往沙发上一扔,从屋子里拿出个包装的很精美的盒子来。
“这是……”长谷川慎看着包装纸上的花纹。
“前几天去外地拍摄了,跟着大家一起去特产店买了东西,这是送给你的伴手礼,还想着要什么时候才能给到你呢。”川村先生笑得有点不好意思。
“人家都能数出好多要带伴手礼的朋友,我想了半天,也才买了几份。”
“啊…谢谢您!实在是不好意思……”长谷川慎听到川村先生的话后,瞬间觉得血都冲到了脸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开心到仿佛手里的盒子有千斤重,抱着它的胳膊如果不控制都要发抖了。
只买了几份,自己拥有了一份。
自己为什么会占到川村先生的这几分之一呢?长谷川慎脑子里浮现出这个念头来。
川村先生家里的颜色依然很温暖,他在门口逆着光站着,穿着白色的,看起来就绒绒的毛衣,整个人都散发着宽和而舒适的气息。
长谷川慎的视线最高只落在对方的脖子上,他不敢往上看,害怕会泄露太多的情绪。
“怎么还是这么客气?”
川村壱马看着面前垂着头的少年,明明站直身子比自己要高上一些,可现在却把自己弯得只用头顶对着人……
“啊…没…多谢,多谢您的好意,那我就收下了,晚安,川村先生。”
长谷川慎知道自己的姿态肯定很像是落荒而逃,但他真的无法站在那里。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姿态,从前也没有面对过同样的状况,青春期心思敏感的少年生怕将场面搞砸。
其实他已经在心里演练过下次再见到川村先生的话,自己应该如何才能表现得自然些。
结果真的见到了,他比演练前还要慌乱。
“砰——”
长谷川慎关上门,等喘了两口气,抬起头才发现今天家里面不是空无一人,他老妈正一边抽烟,一边在冰箱里翻找所剩无几的食物。
听到声音,侧目过来看。
从长谷川慎发红的面色,看到他怀里抱着的东西。
难得开口同自己儿子交谈:“谁给你的东西?”
她和长谷川慎那双很像的眼睛画着浓浓的眼线,嘴唇抹的红得像滴血。
“邻居。”长谷川慎敷衍道。
谁知道女人眼睛妩媚地转了转,竟然露出个了然的神色:“哦,隔壁的漂亮小哥啊……”
长谷川慎听到她的语气,眉头皱了起来,他怎么不知道他老妈还见过川村先生?
川村壱马搬过来直到上周,也是第一次见到隔壁住户家的女主人。
川村壱马难得收工早些回来,手里拎着从便利店扫荡的,等会准备配着新番吃掉的零食,听见楼梯上传来高跟鞋踩地的声音。
一转角,一个穿着褐色旧外套的女人款款走来,没完全扣好的衣摆里,随着脚步酒红色的裙摆亮闪闪的。
黑色的长发烫成大卷,妆容妩媚却依然能看出岁月的沧桑痕迹。
川村壱马一眼就能认出她是隔壁女主人,就是因为她与长谷川慎的眉眼很像。
少年细腻白皙的皮肤应该也是像母亲,只不过在烟酒长时间的透支下,女人的肤色更加惨白。
盯着不认识的女性看是不礼貌的,川村壱马仅扫了一眼就迅速移开了视线,可对方显然没有这个认知。
她习惯下意识地做出的勾人视线,从见到便一直落在川村壱马身上,直到两人擦肩而过,她在空气中留下了浓重而绮丽的香水味道。
感受到儿子狐疑的视线,女人咯咯笑了起来:“那小哥长得真是好看,就是年纪太小了。”
长谷川慎听到她轻佻的语气谈起川村壱马,更为烦闷:“跟你有什么关系?”
“和我是没有关系,但你好像和他有点关系,怎么,你们很熟吗?”
“还…还可以。”到了嘴边的不熟没说出来,长谷川慎换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
“这样啊…那小哥看起来蛮有钱的样子,身上穿的衣服戴的首饰……”女人重新去冰箱里翻找东西,一边随口说。
“行了!”长谷川慎提高声音打断她。
“怎么了,我夸别人你还吃醋了?”女人惊诧儿子突然的怒气,走过来,涂着黑色的长指甲掐了掐长谷川慎的脸。
长谷川慎甩头躲开她,就抱着东西往自己房间走。
“没关系,你是我生的,当然也长得很好看啦,说不定隔壁小哥也是喜欢你长得好看呢,你和他做朋友挺好的,咯咯咯……”
身后传来女人的笑声。
长谷川慎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又根本不想懂,胃里却很诚实地拧巴起来。
以为谁都像她一样吗?靠着讨好人生活?
自己和川村先生……自己从来不指望从川村先生那得到什么,只是,只是想多和他相处一些时间罢了。
日子好像又坏了些,卧室外面两个人的争吵,几乎蔓延到在屋子的每一瞬间。
但这也是常事。
长谷川慎没太关心他们在吵什么,只是偶尔听到两个人在说关于欠钱的事情。
这么多年,不欠钱的时候才少见吧,长谷川慎把耳机的声音调的大了些,关上床头台灯,翻个身烦躁地闭上眼睛。
“把我的钱还回来!”女人撕心裂肺地喊着。
“你再说一句,咱们就一起死!”男的不耐烦的声音穿插着吼道。
周五这天,可以说是长谷川慎这一年来最阴暗的一天了。
事情的起因是在学校里,他和莫名其妙来挑衅他的隔壁班小混混起了争执时,对方洋洋得意又满是恶意地大声道:“怎么,陪酒女的儿子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叫嚣?”
然后他就被长谷川慎一拳揍翻在了地上。
跟着他一起来的吓了一跳,叫嚷着便扑上来,想要制止长谷川慎的动作。
一旁愣了一瞬的吉野北人,也撸起袖子加入了这场战局,场面一时间非常混乱,直到旁边五六个男生冲过来,才将他们分开。
长谷川慎上楼的时候,嘴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今天走廊的灯不太灵敏,他走过去了,才慢吞吞地亮起来。
等掏出钥匙伸进锁孔的时候,长谷川慎察觉到不对劲儿来,根本就没用转动钥匙,房门就打开了。
锁坏了?
长谷川慎一边打开灯,一边准备仔细研究下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乱七八糟的,柜子的门全都打开着,就连冰箱的门都是开着的,长谷川慎绕开地上的牛奶盒,看见冰箱上贴了张字迹凌乱的便贴。
“找你爸追债的黑社会找上门来了,你自己小心,别让他们知道家里有人!”
长谷川慎读完这句话后,心脏瞬间仿若掉入悬崖,那种失重感让他觉得脑袋都有点发晕。
他盯着那张纸条,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极度的不安让他手指末端都开始发麻。
不合时宜地,曾经的回忆瞬间占据他的大脑,猛烈的敲门声,黑黢黢的柜子里,嘈杂的脚步……
长谷川慎抓起书包就想从房间冲出去!
可到了门口,又站住了脚步。
不行!
追债的人要是就在外面盯着,只要屋子的灯一亮起来,他们就会找过来,现在自己出去,只是自投罗网!
如果在楼梯或者在门口碰上他们,情况只会更加糟糕……不能一个人跑出去。
长谷川慎将额头抵在手背上,突然间,脑海中冒出个念头,甚至都来不及反应是否合适,他已经掏出手机,拨打出那个…不知在什么时候,完整背下来的手机号码。
“嘟嘟—嘟嘟—”电话的拨打音响起。
就在长谷川慎后悔做这个举动,准备将电话挂断的瞬间,对面接听起来。
“这里是川村,你好,请问你是哪位?”
通过电波,川村先生温和的声音传了过来。
长谷川慎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张张嘴,发觉自己的声音艰涩嘶哑。
“川村先生…我是长谷川。”声带被紧张情绪压缩到极致,发出来的声音简直不像是他自己的。
“诶?长谷川君?怎么了吗?”对方显然没想到会在此刻接到自己的电话,有点疑惑不解。
长谷川慎此时已经开始完全觉得,自己是在给对方增加不必要的麻烦,自己的做法超出了他们交情的范围。
而另一部分注意着周遭情况的神经,仿佛也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长谷川?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对面川村壱马察觉到不对劲儿,语气加重问道:“告诉我!”
“我…我被追债的堵在楼上了,没办法下去,家里的房门坏了,川村先生你在家吗?我可以去你家躲一下吗?”长谷川慎挤出这句话后,长期努力维系的自尊,一瞬间崩塌下来。
川村壱马完全没料到是这种情况,对面少年的声音夹杂着恐惧。
“对不起,如果您不在的话…给您…”
“我在往回走,几分钟就到,你先进家门打电话给警察,尽量坚持住。”
长谷川慎眼睛睁大,他其实在拨通电话的那瞬间,完全没想过会得到川村先生什么样子的反馈,而此刻,对方这几句冷静的话,仿佛给了他主心骨。
听到电话那边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川村壱马想了下:“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电话挂断时,长谷川慎发觉,原来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并不是幻听,而是真的从楼下传来。
他用力将门关紧,钥匙插进锁孔,又拿了两把椅子抵在门上,把自己的体重也压了上去,做完这一切,正准备报警的瞬间。
“砰——”门板上的震动传到他身上。
“我知道屋子里有人!蠢货!给老子开门,别装死啊!”外面的人粗声叫骂起来!
长谷川慎只能用全身的力气抵住椅子。
“今天要是再还不上钱,老子把你抓起来放血!把你老婆卖了还钱!开门!”
外面的叫骂声不停,夹杂着重物砸在门上的声音,长谷川慎恍惚间,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下着暴雨的夜晚。
家里被人闯入,他妈将他塞进柜子里,颤抖着嘱咐他:“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来,知道吗!”
于是,才六岁的小孩子,度过了自己人生中最可怕的一段时间,隔着柜门,所有的声音都模模糊糊,透过小小的一条缝隙,一道一道闪电刺痛了眼睛。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柜门才重新被打开,小长谷川惊恐发抖地看过去,幸好,站在那儿的是头发凌乱,胳膊腿上都是血的妈妈。
砰——
下一声重响又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种日子……难道永远都不会结束吗?
就在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的时候,突然,一声冷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住手。”
那声音如同瞬间将混乱的潮水劈开,只有它清晰地传入长谷川慎的脑袋中。
“你他妈是什么东西!怎么和老子说话呢!劝你少管闲事,赶紧滚!”
“你们已经影响到这儿居民的正常生活了,刚才我已经报警了。”
川村先生的声音依然坚定,越发往自己门前移动了。
长谷川慎愣了一瞬,不管三七二十一,动作杂乱无章地将门口堵着的东西全都移开,眼睛从门镜朝外面看去。
正看见川村先生站定在自己家房门前。
对方凶神恶煞的四个人,川村先生单薄的身形站在他们面前,仿佛被几座铁塔包围着。
但他神色却只是平平淡淡的,长谷川慎知道川村先生笑起来的时候是秀气的,明媚的,却不知道他冷下脸来时,如同换了个人一样,浑身透出的威压竟能生生压了对方一头。
对方显然也被他的举动搞得摸不清他的来路,领头的都有点犹豫了。
“你是这家什么人?要是你和他们有关系,不如你替他们还钱!”
长谷川慎想打开门,明明刚刚还被旧时恐惧的感受笼罩,可现在,长谷川慎只想和川村先生站在一起!
察觉到门里的动静。
长谷川慎透过门镜,看见川村先生将一只手抵在房门上,微微施力,示意他不要出来。
现实向脑洞短打一则:
感觉我cp是很会闹别扭的类型,也可以说是,很会单方面闹别扭的类型,谈上恋爱后,就会发现精神内耗严重的人和阳光开朗大男孩的区别,当然我不是说弟是完全开朗的类型,只不过相对于他哥来说,完全可以算得上阳光开朗了。他哥是心情好的时候脸上笑眯眯,脑子里八百个想法,心情不好的时候,脸上也笑眯眯,脑子里八千个想法的类型,心情好的时候看人都是有焦点的,看起来好温柔好真诚的样子,那是因为他真的在看你,心情不好的时候眼神是飘的,嘴角笑的弧度都保持在一段时间一成不变,这个时候给人的感觉就有距离。心情的好坏和脑子里面想的东西多少的程度是成反比的。弟有时间能发现,但有的时候还真的发现不了,不是不爱,是他哥蛮能忍的,而弟被他哥照顾习惯了,和他哥在一起的时候,会下意识地不思考:哥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哥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哥对我上下其手搂搂抱抱一定有他的道理吧……这种他哥全肯定的阳光开朗大男孩。谈上恋爱后,因为是同事变…嘛,所以两个人在队友面前还是会注意些的,可热恋这个东西,哦,几年的热恋也可以叫热恋,不过是我们这种凡人不懂罢了。他哥这种几年可以一直保持热恋状态的架势,除了真的很爱,也是轴,男的很少有谈恋爱这么轴的,肉眼可见的轴得有点让人害怕。比喻成小动物的话,就是家里四五岁的成熟猫了,每天还要坚持按时按点和你玩逗猫棒,不玩你今天晚上就别想睡的那种轴劲儿(我家猫会扇脸,他哥应该不会,是一款很温柔的漂亮老猫)……玩完后,会发现猫变得非常心满意足,连喵喵叫的声音都比刚才柔软了不少,夹得人莫名其妙。他哥和他弟贴贴感觉也是这个道理,贴一次马马虎虎,贴两次兴高采烈,贴三次一晚上都是小太阳。矛盾点也是从这里开始的,他弟不小心避开了他哥的贴贴,可能是在注意别的事情,也可能就是单纯错开了,然后再回头的时候,他哥已经眼神没有焦距地笑眯眯了。弟其实不是很敏感的人,至少和他哥比起来,天上地下了,所以当时没有发现,放他哥一个人回家了。他哥晚上连游戏都打不进去,落地就死,落地就死,索性去哈啤酒,然后盘腿坐在沙发上开始思考:是不是我太粘人了?是不是我今天哪里哪里做的不够好?是不是我表现的太明显让他觉得不舒服了?开始不喜欢我了是吗?开始嫌弃我年纪大了吗(这句是我胡编的,他哥长得蛮幼,可以骗外人说自己十八)总之,不安……不安这个词太能形容他哥了哈哈哈哈,某些时候他哥脸上不安两个字都要透出来了。然后第二天开始紧迫盯人:开会盯,录节目盯,吃饭盯,被弟发现目光撞上,会火速错开,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弟即使阳光开朗大男孩,被这么盯着也察觉出来不对劲的味道了,他哥教育得好,有事无事先反思自己一波,然后弟发现自己好像啥也没干。弟嘴笨,想不明白怕平白给他哥添堵,于是就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哥身边,他哥盯了一天后,自己发现弟好像今天蛮粘着自己的,试探着摸了一把,弟没有躲,又摸了一把,弟往他身边凑了凑,又摸了一把,弟把他抱在怀里,小声在他身边哼哼着说悄悄话。他哥眨巴眨巴眼睛,开始反思自己(真是一对善于反思自己的小情侣,果然人善于检讨分析自己是爱情长久的基石),觉得昨儿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弟是不是没有那种意思。然后觉得自己今天冷落了弟,不然为什么弟现在这么乖,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怎么能随便怀疑他弟的爱?幸好没有去质问,不然他弟该有多伤心啊!总之,他哥对弟瞬间怜爱起来,心结解开了,自然就更想贴了,贴在一起后,他哥说今天晚上要不要去我那儿……他弟知道他哥是什么意思,平时第二天有工作的话,他哥会敬业得对他严防死守,今天不知道怎么的,他哥居然会给出这种暗示,弟不理解,弟这两天什么都没想,也不知道他哥的心路历程,但弟不会拒绝这样的好事,遂跟着他哥回家了,后面的事儿就不是我不打码能写出来的了,自己想吧,总之很和谐。这两天,闹矛盾了但没完全闹,他哥的忍和弟的阳光开朗哈哈哈哈,很好地化解(?)了这场矛盾,然后他哥今天贴了个爽,弟也蛮爽,完美完美!
他另一只手将手机举起来。
“你在做什么?”领头的人作势要动手。
“我的职业是艺人,我现在正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进行直播,你们的行为已经被录制并且被很多人观看,如果你们现在做什么伤害我的事情,这些视频都可以被列为呈堂证据。”
这一番话让领头的人神色一变,他们只是被派来催债的,并不想被送上法庭,对方看起来不是好惹的那种……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警铃声出现了。
警察显然对黑社会恶性催债的事情见怪不怪。
毕竟黑帮也是一种产业嘛,有些时候只要闹得没那么大,他们也不愿意管。
“怎么回事?”警察看了眼催债的领头人,那人对警察龇牙笑了笑,然后挑衅般地看了眼川村壱马,显然他们和警察早就认识。
“我报的警。”
川村壱马点点头示意。
三个警察先将黑帮的几个人弄到楼下去,剩下的一个留下核实川村壱马的身份。
川村壱马的手依然按在门上,长谷川慎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还是乖乖地留在门内。
等了解事情后,讯问的警察看着川村壱马的眼神就有些奇怪了。
这人……长得挺好,但脑子,是不是不怎么好?警察脸上的表情是这种含义。
黑帮催债这种情况,任谁看了不得有多远躲多远,但这位,只是邻居,却报警报的这么果断又只身和人对峙,仅仅是觉得扰民?
有病吧?被黑帮的人记住了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做完笔录,警察转身离开,从头到尾,并不知道屋子里面还有一个人。
等走廊彻底安静下来后,川村壱马才收起手机转过身,指节在门板上扣了两下:“开门,是我。”
门“唰—”地一下打开了。
川村壱马和门里面的少年相对。
“你……”
话刚出口,川村壱马突然觉得自己肩膀一沉。
少年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表情,猛地将头抵在川村壱马的肩窝处。
他略微急促的鼻息打在川村壱马的颈侧,有点热有点痒,川村壱马下意识想缩脖子,却不好在此时把人推开,只能忍着不动。
伸出手臂,搭在少年比自己还要宽厚的肩膀,不像上次那般轻柔,手掌实实在在地按在他发顶,安抚地拍着……
寒冷的冬夜,少年的额角出了层薄汗,隔着衣服也将热意传递到川村壱马的身上。
那一瞬间的冲动后,长谷川慎闭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后知后觉地,他肢体都僵硬了起来,从他有记忆后,从没有人和他这么亲密的依偎在一起,亲人没有,朋友也没有。
川村先生身上有种好闻的味道,像阳光,像冰凌,像这冬天里一切聊以慰藉的味道。
他就那样长久的抵着,汲取着。
川村壱马一边肩膀都被他压的发麻了,慢慢将手移到他后颈处,摸小动物一样,一边顺毛一边示意他起来。
少年人那张青涩却能看出俊挺的面容上,慌惶的神色足够惹人怜惜。
川村壱马自认并不容易被他人情绪影响,此时也心头颤了颤。
他安慰人的经验极其有限:“不怕,没事了。”
“我没有怕……”少年咕哝的声音没有什么说服力。
“嗯。”
“真的。”
“嗯嗯。”
长谷川慎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突然他想起来:“川村先生,你开的直播不会有什么影响吗?”
“哦,没在直播,我只是开的摄像头,骗人的。”川村壱马给他看手机屏幕。
本想扶着少年坐下缓缓,但屋子里根本没处落脚。
“去我那儿吧,这里也待不了人了。”川村壱马拍拍他后背:“把你要换的衣服带着。”
浑浑噩噩跟着川村壱马走进他家,长谷川慎觉得刚才一切做梦一样。
川村先生家里和上次来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客厅地上多了几个打开的盒子。
里面装的…是没来得及拆封的漫画书。
“你要不要去……诶?脸怎么了?”
刚刚没注意,如今屋子里光线明亮,长谷川慎脸上的伤痕显露无疑。
“那些人打的?”川村壱马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是,是白天在学校的时候…”长谷川慎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结果川村先生努努嘴,露出个了然的神色。
“嘛,小孩子用不完的精力和脾气。”他如此点评道。
看着川村先生进屋的背影,长谷川慎不知道该反驳自己不是小孩子还是他没有脾气不好。
很快,川村先生把一盒创可贴放在自己手边。
“先去洗个澡处理一下吧。”
长谷川慎讷讷地点点头,拿着自己的衣服朝浴室走去。
浴室里面有一边很大的镜子,长谷川慎长长吐了一口气,一侧头,在镜子里面看见头发乱糟糟,嘴角和颧骨处都青紫破皮的,自己狼狈的脸。
每次见到川村先生,自己都很丢人,少年自暴自弃地叹口气。
等他洗完出去,川村先生已经换了白T运动裤,鼻子上架了副黑框眼镜,显得他脸颊更窄了。
“来吃饭,只有昨天我在便利店多买的便当。”他从微波炉里拿出两个盘子。
是炸鸡便当,因为重新加热过,面衣都看起来软绵绵的,不大好吃的样子。
闻到食物的味道,长谷川慎才察觉到自己中午就没吃东西的胃,现在有多么饥饿。
两人默默无言地,快速将不怎么好吃的便当打扫一空。
吃完后,川村先生懒洋洋地窝进堆堆沙发里,一副眼睛都要睁不开的样子。
长谷川慎承担了洗碗的责任,等他擦干手看去,川村先生已经调转方向,用更高难度的姿势窝着,长谷川慎都怀疑,他这么把自己折叠起来真的不会压得胃想吐吗?
“今天的事情非常感谢,川村先生…”长谷川慎觉得自己的道谢单薄的很,可他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作为回报。
“那我先回去了。”
“诶?”川村壱马迷迷糊糊地听到他说话,撑着身子坐起来:“你回去做什么?锁不是坏了吗?”
“我……”长谷川慎平心而论,一点也不想回去,但他也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
川村先生依然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问,从始至终,他都没对自己的事情表示过任何想要了解的态度。
川村先生招招手,长谷川慎不由自主地走过去,随着他的目光,坐在他面前的垫子上。
川村先生的视线从上方传来,他的眼睛真的非常漂亮又真诚,被他看着的时候,会让人有倾诉一切的冲动。
“你是想和我说什么吗?”川村先生双手交叠在膝盖上,俯下身,轻声问。
长谷川慎仰着头,抿了抿唇:“可以吗?”
“如果你真的想说的话,我愿意听。”川村壱马坐正了些,他从第一次见面,就发觉少年身上那种悲伤又无助的情绪。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少年吸引着他的注意,但川村壱马秉持,不探究别人的心理是一种礼貌,并不好奇。
但少年此时看着他的样子,仿佛如果自己不听,他会悲伤到碎掉。
长谷川慎断断续续,磕磕绊绊地开始讲述起来,他张开嘴后,甚至无法阻止自己的倾诉,从模糊的童年,永远不被期待与关怀,被遗忘被冷落,讲到他不知何时才能熬到的十八岁。
他讲的时候不时地看着川村先生。
可却没有从川村先生脸上看出“你好可怜”“真让人同情”…这些情绪。
川村先生神色淡淡地看着,听着,偶尔点点头,好像在对他说:哦,是这样啊,然后呢,还发生了什么?
倔强的少年从不希望得到别人的怜悯,川村先生的态度让他逐渐放松下来。
等到他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后,他长长舒了口气。
川村先生会说什么呢?他会安慰我吗?我对他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就在思绪回笼,长谷川慎垂着头内心诘问自己时,他听到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川村先生从沙发上起身,靠近自己跪坐下来,两个人的视线平齐。
然后,他抱住了自己!
不是轻飘飘的礼节性的拥抱,是实打实地。
胳膊环绕着肩膀后背,很用力地收拢,五指分开扣紧,胸口压着胸口,发丝交缠,连脸颊都贴在一起。
长谷川慎猛地回抱回去,川村先生真的很瘦,他手下能摸到对方的一节一节的脊椎。
可他就那么静静地抱着对方,被对方抱着,却生出能抵御一切的勇气。
他即将要崩溃的灵魂,在此刻得救了。
川村壱马抱着怀里的少年,听到少年喉头哽咽的声音。
他垂着眼帘,没人知道此时此刻,在少年压抑的哭声中,他心中涌出的竟然是一丝不明的喜意与满足感。
“你有和别人说过吗?”川村壱马听见自己柔声追问。
贴在自己颈窝的少年摇摇头。
“嗯。”
川村壱马把他抱的更紧些。
这种纯粹强烈而具有唯一性的依赖,让川村壱马有种莫名的兴奋,使他如同死水般无涟漪的情绪掀起浪花。
他发现,原来自己也是可以有这么充实快乐的感觉的。
长谷川慎丝毫没有察觉抱着自己的人,在短短几秒钟情绪上产生的变化。
最后,长谷川慎只知道自己住在了川村先生家。
川村先生踩着拖鞋吧嗒吧嗒地进卧室去换床单枕套,然后又翻出安神精油来放在床头柜上,长谷川慎走进去后,发现卧室里面是张单人床。
“川村先生……”虽然第一次住宿别人家,就和别人睡在一张床上很奇怪。
但住在别人家,却把主人挤出自己的卧室岂不是更加的奇怪?
长谷川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我那边屋子还有一张小床。”川村壱马看着他不自在地上了床,走过去替他掖了掖被子。
暖黄色的灯光下,穿着睡衣的顺毛川村先生眨巴着眼睛看他,然后扬起嘴角笑了:“盯着我做什么,等着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吗?”
长谷川慎觉得自己脸烫了起来,他使劲儿闭上眼睛,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皮别颤抖。
“晚安。”
随着脚步的远去,卧室门轻轻关上了。
长谷川慎再次睁开眼,床头灯也熄灭了。
在黑暗中,他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被子里面。
在他最不切实际的想象中,也没想到今天发生的事情。
借着川村先生善良宽和的美德,自己短暂地进入对方的世界里。
过了几天,长谷川慎的父母像是消失时那般,又很突然地重新出现在家里面。
两个人没事人一般,对前几日的事情提都没提,更没有关心长谷川慎这几天都是怎么过的。
长谷川慎其实还是察觉到老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在出门前,扔下了几千日元。
长谷川慎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也不想知道,这么多年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丢下了。
从前他或许还期许着得到他们的关心和愧疚,但如今……
他已经得到更好的了,从来没有得到这么好的,他仿佛整个人被填满了,其他的什么都不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