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形劲瘦的男生独自站在街道边沿，校服袖子被撸到臂弯，深色的布料歪歪扭扭地堆叠在一起，太阳站在他身后，没有多分出一缕光照出他脸边滑下的汗水和侧颊沾上的灰。
在他身前歪七扭八地倒着几个人，看上去和他年龄差不多，只不过显得狼狈多了。
“不要再让我发现你们乱传别人谣言。”说着他抬起手，握成拳，朝挣扎着爬起来想要偷袭的那个人挥去，又在看到那人惊恐地闭上眼后松开。
不顾身后一片骂声，长谷川慎把校服袖子重新弄展，理了理衣领，背起书包向前走去。
牙白，这次又落了英语课。
等他跑回教室，已经到了放学的时候。教室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几个扎堆讨论接下来要一起去哪里玩的学生也在看见长谷川慎之后赶紧收拾东西回去了。
只剩下他的同桌，也是他在学校里唯一的朋友——浦川翔平。可能因为他们两个是发小，再加上翔平喜欢傻乐的性格，他成了为数不多不害怕长谷川慎的人。见到来人，他赶忙招手示意他过来。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落了一整节英语课诶！”
“今天人有点多。”长谷川慎抿唇。
“先不说这个了，英语老师找你呢，就在办公室，赶紧过去吧！”
“什么？她突然找我干什么？”长谷川慎有些诧异，“她不是一向对我视而不见吗？”
“不是，换了新的英语老师，是个男的，很年轻。你不知道吗？我记得我应该告诉过你啊……”
啊，忘记了，今天是新英语老师第一次来上课。真倒霉啊……第一次就留下了这样的印象，会不会找我麻烦呢。
犹豫了一下，长谷川慎起身向办公室走去。
轻敲两下门，他探头向里看去，办公室却是空无一人。他有些烦躁，正准备转身离开，却迎面碰上一个人。
“啊！”
“小心！”
厚厚的一摞试卷在受到猛烈撞击后飞扬起来，白花花的纸张在空中散落，长谷川慎在空隙之间看见了那个年轻男人，浓黑的眉毛和好看的眼睛，还有因为惊恐微微张开的唇。
那一刻明明周遭都是凌乱的，他却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没有由来的踏实，从心底蔓延开来，又不断扩散。
意识回笼，他连忙蹲下身子捡起散落一地的试卷，长谷川慎感受到有一道目光正注视着他，可他却只是死死低着头，把卷子重新整理好交给那人。
“真是抱歉…”
“对不起！”
低沉和稚嫩的声音同时响起，在有些空旷的楼道里回荡着。
川村壱马没忍住笑出声来，长谷川慎闻声抬头，看见那人笑到眯起来的眼睛，脸更红了。
“对不起啊，我走路太不小心了，你没事吧？”温柔的声音在长谷川慎耳边响起，“你是慎君吧，今天你没有来上课，我有些担心。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细小的灰尘在空中涌动，阳光透过他身后的窗子，照在他纯黑色的毛衣上，给他整个人镶了一层柔软的边。
长谷川慎有一瞬怔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老师，我……”
“我叫川村壱马，叫我川村老师就好。今天是我第一天给大家上课，有很多事情都还不是很了解，有什么做得不合适的地方请理解一下哦。”
“诶？”
“今天讲的内容很简单，有不会的都可以来问我，如果你遇到了什么事情也可以和我说。”
“那，明天见，慎君。”
长谷川慎彻底愣住了，直到川村壱马从他身边走过，独留他一个人在原地出神。
自己明明是个逃课的不良少年，他却让无故缺席的自己包容他。
他有些不明所以，但也只是把川村壱马的话归咎于“他本来就是一个谦逊有礼的人”，又或是年轻老师第一次和学生相处觉得很新鲜罢了。
不过……好像很久没有人这么耐心地和自己说话了。
第二天长谷川慎破天荒地早早就来了学校。刚坐到座位上，浦川翔平就一脸八卦地凑过来：
“川村老师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
“他没有骂你吧？完全想象不出来他骂人是什么样子呢。”
“嗯？”
“川村老师人超级好，对谁都很温柔！班里好几个女生都已经开始悄悄写情书了！”
“……哦。”
对谁都很温柔……原来是这样吗……
川村壱马讲英语很好听，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让人不自觉地想要认真倾听他说的话。背对着他在黑板上写写画画的时候，能看到他并不宽阔的背影，一晃一晃地在长谷川慎眼前。
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听过课。
午饭时他照例一个人拿着便当往学校后面的大树下走，因为只有那个地方不会被人打扰。
几个男生拦住了他的去路，是前几天他教训过的那群人，好像还多了几个不认识的。
“喂！就是你吧！”
长谷川慎不打算搭理他们，不耐烦地撇撇嘴，正准备转身走回去。
“真是的，明明就是个只会打架的混混，装什么好学生。”
或许是他不屑一顾的态度激怒了他们，为首的男生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根棒球棍，走上前就朝长谷川慎抡过去。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了，长谷川慎只是默默站定，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川村壱马挡在了他前面。
“嘶……”穿着白衬衫的人捂着胳膊吃痛着，那几个男生见到老师多少有几分害怕，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老师，你没事吧？”说着又抓起他的手臂，泛起的淤青令长谷川慎紧紧蹙起眉头，不给川村壱马说一句话的机会，着急忙慌地带他回了教室。
长谷川慎从柜子里翻出了药，又熟练地帮川村壱马上好。
直到走出教室两个人都异常安静。
“你一直都带着吗？这些东西。”川村壱马先开口。
长谷川慎点点头。“比去校医室方便很多。”
“这样啊……”川村壱马垂眸，若有所思，“慎君，会经常受伤吗？”
“今天真的很抱歉，牵连老师你，还让你受了伤。”
“真的……对不起。”
看着长谷川慎认真道歉的样子，川村壱马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明明身旁的男生比自己还高出不少，却让他想起了做错事的小学生。
“没关系的，我没事。”
“倒是慎君你，一定背负了很多事情吧。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一定要和老师说，虽然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帮得上忙，但说出来总归会好一点。”
“你说呢？”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并排坐在那棵大树底下。夏日的午后总是容易让人感到倦怠，过分热烈的阳光霸道地倾泻而下，灼烧着无处可藏的蝉不断发出抗议的鸣叫。
“老师，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长谷川慎先开了口。
“嗯？”
“你为什么要帮我这种人呢？”
话刚说出口长谷川慎就有些后悔了，川村老师本来就是很温柔的人，换做是谁他应该都会帮忙的吧……
“因为我感觉，慎君是个善良的孩子呢。”
“诶？”
“慎君放学之后会在便利店帮忙打工吧。还有刚刚那些人，是因为他们偷偷说别人坏话你才会想要教训他们吧。”
“这些翔平都告诉我了哦。”
长谷川慎家的店就要歇业了，不忍心看着父母天天劳累奔波，他才一个人承担起了本不属于他的责任。因为从小性格就内向腼腆，所以经常被别人欺负。直到那天他看到店里的招牌被一群不知道是谁的混混砸掉，父母伤心又无奈的样子，一直以来忍气吞声的他终于爆发，把自己变成一幅不良少年的样子，就没有人敢欺负他了。
可这样一来，他也把所有想要靠近自己的人都拒之门外。老师和同学的误解他早已习以为常，即使他学习成绩并不是很差。不过他都能理解，大家都不愿意和天天旷课只会打架的人说话吧。
可川村壱马不一样，他好像是第一个看见自己尖锐的外表还愿意靠近自己的人。
他回过神来，看见从树叶的缝隙中投下来的阳光，影影绰绰摇曳在眼前人温柔的面容之上。
老师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
“川村老师，你可以直接叫我慎吗？”
“好啊，慎。”
“那你可以能叫我壱马吗？”
“诶？真的可以吗？”
“你是笨蛋吗？当然不行啊，我怎么说还比你大几岁呢。”川村壱马作势就往长谷川慎身上拍，长谷川慎也不躲，只是傻笑着。
或许从见到长谷川慎的第一面起，川村壱马就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让他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在他第一次来到这个班里时，就注意到了那个空着的座位。他问坐在那里的人去哪了，得到的回答是略带着嘲讽的“不知道，肯定又去打架了吧。”起初他也只是以为那是个每个学校都会存在的不良少年，他只是出于好奇地询问，却没想到他真的会来找自己。
在办公室门口第一次见到这个男生，他就知道，一定不是这样的。他从他清澈的眼底看见里一种伪装不了的真诚。
这也是他第一次产生“想要靠近某个人”的感觉。
从那以后，长谷川慎旷课的次数越来越少，还会经常找川村壱马补习。
他们两个会一起坐在学校后面那棵大树下，用欢笑声装点这片安静的树林。
会在天台上吹风看星星，就好像同龄人那样。
长谷川慎像一只刺猬一样，把腼腆善良的内里隐藏起来，用狰狞的尖刺包裹自己，旁人看见了都会绕道走。
而他的川村老师却会在靠近他之后，伸手摸摸他，一边说着好可爱，一边在上面扎上几颗小巧的红果子。
他们彼此都相信，温柔的人是会互相吸引的。
就像他们会永远给予对方最温柔的陪伴和理解。
长谷川慎不再故作凶巴巴的样子，下定决心要认真努力，考一个好学校。
同桌的浦川翔平对他突如其来的变化十分不解，开口询问时，得到的答案却只是，
“因为有人在等着我。”
“慎，今天放学后也要补习吗？”
“好哦，壱马さん。”
“说了要叫川村老师！”
-FIN-
后记
长谷川慎如愿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大学，正式从懵懵懂懂的未成年毕业了。
而他的前任英语老师，也是现任男朋友川村壱马正在准备给他庆祝20岁生日。
仔细地插好蜡烛，又给长谷川慎戴上了有些傻气的生日帽。
“慎，生日快乐。”
“谢谢你，川村老师~”
“……说了不要叫我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