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哥哥,他很爱我。
我十岁那年,父母离婚了。我问爸爸为什么,他只说妈妈不要我们了,一句话惹得我啊啊大哭,从白天哭到晚上,哭到嗓子都发不出声,打开房间门家里早就没人了,我突然好累,没劲哭也没劲难过。
第二天他带回来一个不认识的阿姨,阿姨身旁站着一个男孩,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他从进门开始就没说过话,讷讷地站着,阿姨让他说话他就说话。
爸爸好像很喜欢他,笑嘻嘻地叫我和他打招呼。
“壱马比你大一岁。”
“快叫哥哥。”
什么哥哥?哪来的哥哥?他又不是我妈妈生的,凭什么我要叫他哥哥?
我生气地拍开那个男孩伸出的手,然后快步跑上楼去。爸爸的怒吼在后面追,我一把关上房间门,把骂声都挡在外面。
回到房间,我饭都没吃就气呼呼地睡着了。
门外传来很轻很轻的敲门声,但还是把我吵醒了。我打开门,看到那个男孩站在外面。
“你一天没吃饭了,不饿吗?”
我没多看一眼,用力把门关上想要赶走他,他纹丝不动,手被房间门狠狠夹了一下。
我没想到他连躲都不躲,吓了一跳。他疼得发抖,眼泪都要出来了,但还是一声不吭。我有些心虚,怯怯地开口问他“没事吧?”
听到我说话他有些惊喜,眼旁的泪还没干就急忙转身,找出什么东西。
“你…要吃蛋糕吗?”
我实在太饿了,就默许他进来,吃了一半我才想起来,问他要不要吃。
他摇摇头,笑着看我,手还是肿的。我心虚地挪开眼,他还是那样笑着盯我。
晚上爸爸非要我们睡一个房间,说什么增进感情,我趁他换衣服的时候赶紧先爬上床,故意躺成一个大字,一点儿空都没给他留。
等他进来我就眯着眼偷看。他走过来,给我盖上被子,然后一声不吭地坐在床边,就这么安静地睡着了。
我凑近了看他,密密的睫毛躺在眼上,鼻尖好小,还有脸颊肉,睡觉的时候也是鼓鼓的。我从旁边扯过一条毯子,盖在他身上。
生活还是照常继续。重组家庭这件事对他们而言就像翻过一页书或是撕掉一张日历那样不值一提,妈妈没再来看过我,爸爸和阿姨从一早就会出去工作。
唯一不同的是,家里不再只有我一个人。
他说他叫川村壱马,我没理他。他又说,如果我不想叫哥哥的话不叫也可以,随我开心就好。我还是没理他。
饭桌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有些不自在,只顾埋头吃我的饭。他一开始只是看着我,然后犹豫着夹起一块肉放到我碗里。
“小慎,吃肉,”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补了一句,“我还没吃过。”
我看着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顿时什么也说不出来,默默地吃掉了那块肉,乖得我自己都害怕。晚上睡觉前我悄悄塞给他一块糖果,模仿他上午的语气,他笑着说已经刷过牙了,我说你爱吃不吃,作势就要收回手,他连忙接过吃掉了。
“一会再刷一遍好了。”他还是笑着。
我做作业的时候,他在一旁笑着看我,我和朋友在后院玩,他也悄悄坐在一旁,笑着看我。
…真搞不懂他每天有什么好开心的。
“你难道没有自己的朋友吗?”我忍不住这么问他。他眼底闪过一瞬的失落,我有点后悔问他这句话,他只是又笑起来——“我有小慎就好了。”
我意外地对他没有感到排斥,他并没有像电视上继母带来的长兄那样咄咄逼人,我明明不是他的亲弟弟,可他对我比对他自己都要好。
那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准备坐在床边睡觉,我盯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我在脑中有些固执地罗列着我不该和他玩的理由:
他没经过我的同意就住到我家——可他好像也是迫不得己才跟着他妈妈住进别人家里;
他不是我爸爸和妈妈生的孩子,还要我叫他哥哥——但他从来没有欺负过我,还对我很好,比我的朋友对我还好;
他声音太好听了,像大人一样!而我说话像小鸭子,经常被人嘲笑声音比女孩子还要细,跟他在一起显得我更幼稚了……
“小慎,睡不着吗?要不要我去给你热一杯牛奶?“
那个声音打断了还是孩子的我脑中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咬咬牙朝他走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带到床上。
“我们一起睡!”我说。
他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疑惑到惊喜。关了灯,我们背对着彼此躺在两侧,我马上要睡着,背后突然传来一股暖意,他小心翼翼地贴上我的后背,头发蹭着我的后颈,痒痒的。
“小慎,你真好,我爱你。”
小孩子都是这样的,谁对我好我就喜欢谁。
这样说服了自己之后,我开始天天粘着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对我的好。
因为川村壱马对我好,所以我喜欢川村壱马。
当时我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后来我们变得像一对亲兄弟一样,关系升温迅速到让爸爸都有些吃惊,他说他从没有看到我跟谁这么要好过。
有一次我生日的时候,他把家里布置得特别华丽,一打开房间门,漆黑一片的屋内就传出嘭的一声。
我打开灯,看见他蹲在床边,礼炮里打出的彩色纸片飘在空中,同反射出的耀眼光芒一同悬滞,缝隙中我看到他笑得弯弯的眼睛,比光还要绚丽。
“小慎,生日快乐。”
他端了一个小蛋糕过来,白花花的奶油被涂得乱七八糟,像砌墙一样毫无美感。
“这是我自己做的蛋糕,虽然不太好看,但是味道很好!你不喜欢的话我再去给你买一个也可…”
没等他絮絮叨叨地说完,我就把蛋糕接过去大口吃起来,奶油都沾在了脸上。他就看着我,笑得比我还要开心,我忽然想起来他刚来我家的那天,也是这样看着我吃完了一整个蛋糕。
于是我叉了一大块,趁他没反应过来直接塞进他嘴里,我觉得他当时好像一只偷吃奶油的小仓鼠。
我们大笑起来,我说好久都没有人给我过生日了,之前爸爸妈妈都很忙,有时候会外卖一份蛋糕送到家里,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吃过。
他突然抬起头,特别认真地看着我。
“以后生日哥哥…我陪你过。”
那是我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他成绩很好这件事情,我上中学之后才知道。
爸爸看见哥哥带回来的那一沓奖状,忍不住对他左夸右夸,开心地拍拍他的头。
他也只是乖顺地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而我就像无数个优等生哥哥下面的废柴弟弟那样,站在一旁听着他名为激励实则只是一时嘴快的捧高踩低。
少年的自尊心受到了狠狠的冲击,我感到又生气又委屈。
哥哥像往常一样给我切了水果端过来,我赌气似的不理他,又把这股火莫名其妙地撒在了他身上。
“你这种优等生还是不要和我待在一起了!被我带坏了怎么办!”
他愣在了原地,眼神意料之外的慌乱。他匆匆跑出去拿过他的那些奖状,挡着我的面把他们一张一张都撕成了碎片。
纸张破裂的声音钻进我心里,像无数条小蛇一样游来游去,直到他把残骸都扔进了垃圾桶,我还没有回过神来。
“对不起,小慎…都是哥哥的错,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他抱上我的腰,声音好温柔。
我当时总觉得我该说点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抬起头看我,好像他的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我们考上了同一所高中,哥哥比我高一个年级。
他成绩依然很好,在学校也很安分。我就不一样了,可能是进入了所谓的叛逆期,怎么也没法好好待在学校。
有一次我和朋友逃课出去玩,老师把这事告诉我爸,我爸又告诉了哥哥。一向安分守己的川村壱马连课都不上了,在外面找了我整整一天。
他找到我的时候,已经跑得气喘吁吁,可一点儿要生气的迹象都没有。只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走过来拉住我的手。
“小慎,我们回家。”
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只管紧紧拉着我往前走。盯着他的背影我才发现,我现在已经比哥哥高出不少了。
爸爸发了很大的火,冲上来要打我。哥哥挡在我前面,那一巴掌没收力,重重地落在哥哥的脸上,他被打得退后几步,还是站直了身子,死盯着爸爸,冷冷开口。
“小慎他只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而已,我会好好和他说的。”
我从没见过哥哥这样说话,爸爸也吓了一跳,没趣地走了。我连忙凑到哥哥身旁,看到他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我知道我做错了,低着头不敢说话。他揉了揉我的头,温柔的声线有些颤抖。
“小慎答应哥哥,不要让我找不到你,好不好?”
我突然特别想哭,巨大的自责涌上心头。我不敢只是那双总是投来温柔目光的眼睛,往日令我无比安心的眼神现在却烧得我无地自容。
哥哥这么爱我,我怎么可以让他伤心……
我像个小孩子一样把头埋在他的肩窝,像婴儿吮吸乳汁那样贪婪地汲取着哥哥身上无比熟悉的淡淡的香味。
就这样就好。
只要哥哥爱我就好。
我只要哥哥就好。
只有看到哥哥我才感觉自己是被爱着的。
哥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爱我的人。
我以为我们可以永远这样下去。
事情到底是什么从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的呢?
17岁那年,他们和我说哥哥生病了。
我不解地问什么病,他们支支吾吾说不出口,我不停地追问,到了快发火的程度,阿姨才犹豫地开口说他有心理障碍。
心理障碍?什么心理障碍?开玩笑,哥哥他只是不爱说话也没什么朋友,你们没看见,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笑得那么开心,你们凭什么说他生病了?
我气冲冲地上楼,不管不顾地直接推开门闯进他的房间。
“…哥?”我小心地开口。
他听见我的声音,转过头来看我,脸上还是和往常别无二致的笑容,只是一瞬间显得有些苍白和无力,我把那当作是我的错觉。
“小慎,怎么了?”
我送了一口气,快步走过去,一把抓起他的胳膊。
“我带你下去和他们解…”
他吃痛地嘶了一声,猛地缩回手。
奇怪,我明明没怎么用力。我抓住他的手把袖子撸上去,他惊恐地推开我,我愣在了原地。
深浅不一的划痕密密麻麻地缠绕在哥哥纤细的小臂上,有的已经结了痂,变成深红色,有的还是粉色,绽开的皮肤翻出粉色的血肉,周围蔓延出一片片红,留下它们无声的受刑的痕迹。
一眼看过去像戴了一串华丽的手链,这串手链又变成索命的钢链,死死缠在我的脖子上,窒息的感觉淹没了我,好像那些刀子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的嘴控制不住地发抖,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是我哥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哥哥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是很开心吗?
你不是最爱我了吗?!
为什么要干这种让我害怕的事……要是你敢离开我我就……
我强压住这股激烈得有些异常的情绪,走过去反锁了房门。他别过眼不看我,好像在强忍着,死死咬住下嘴唇。
“哥……告诉我好不好?告诉我你怎么了好不好?”我颤抖着发问,蹲在他身前,像他小时候抓我那样死死抓着他的手。
他终于肯看着我,眼底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哀伤。
“要离开小慎的话,还是死了比较好吧?”
“一直这样下去会给小慎造成烦恼的,即使是哥哥的身份也不可以……”
“我最爱小慎了,别人一定不会比我爱你的。”
“小慎也会有喜欢的女孩子吧,到时候…到时候我还是走得远远的……”
“我不想离开小慎…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看见一个恶魔从哥哥的脑内钻出来,拿着镰刀生生将他的灵魂砍成了两半,矛盾的声音化作利剑,刺穿了他又刺进我心里。
我用手胡乱擦拭着哥哥脸上的眼泪,他的眼神涣散都快要失焦,我害怕极了,大脑一片空白,心里的声音却在不断叫嚣。
“小慎…”他好像回过神来,投来的视线成为一把火,彻底引燃了我无处安放的感情,把最后一丝理智也燃烧殆尽。
我覆上他有些苍白的唇,只一瞬的触碰就分开,他只是木然地看着我,没有反抗也没有拒绝。
他还在发抖,我随即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加重了这个违背伦理的吻,唇舌纠缠发出的水声像是敲钟的声音,企图警醒沉沦在禁忌之中的我们,又好像是无上高洁的圣音,引诱我们走上更加无法回头的深渊。
我突然发狠似的咬上哥哥的嘴角,他低沉又急促的喘息被吃痛的声音打断,缓缓流出的血液终于让他的唇多了几分血色,我满意地舔舐着,一边抬眼看他。
他衬衫上面几个扣子因为刚刚的动作早已分开,露出一小部分胸膛和随着喘息不断上下动着的锁骨,我轻轻地,将他压倒在床上,他还是没有拒绝也没有反抗。
我从锁骨一路向下亲,亲过他的伤口试图描过他的每一寸身体。我把手指放进哥哥的嘴里缓缓进出,温热的津液包裹着我,耳边只有持久不断的轰鸣声。我找不到可以润滑的东西,我不想让哥哥太痛苦,我只能这样,就着他自己的体液进入他的身体。
他没有叫出声,只是在我身下不住地颤抖,我突然好害怕,害怕他就这样从我身边消失。我无助地看向他,好像我还是当年那个一直被他温柔注视着的孩子。
他回过神来,安抚式地吻了吻我的唇,而后跨坐在我身上,他俯下身在我耳边低声说,
“慎,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我试探性地向上顶了一下,听见他泄出的呻吟,不带隐忍和伪装,最原始的声音。
真好听。
我开始在他的身体里不断进出,我们流着不同的血,可血液里都流淌着对对方的爱,比一切感情都要刻骨,压抑着的爱意被不断扭曲终于崩溃,只能通过最亲密的交合来诉说。
我抚上他后仰形成美丽又脆弱的曲线的脖颈和因为高潮而忘情的脸颊,对他说,
“壱马,我爱你,你是我的人,你永远是我的人……”
我直接叫了他的名字,他不再是什么哥哥,不再是什么最好的朋友,他是唯一爱我的人,是我唯一爱的人,是我的爱人,是我的人……
“你永远是我一个人的。”
我们好像只是在疯狂地接吻,精液、汗水、吻痕都宣告着对对方近乎疯魔的占有;呻吟、喘息、告白都诉说着对彼此无处安放的爱意。
后来哥哥还是住进了医院。
我只觉得可笑,明明我才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我甚至想过,带哥哥逃走,逃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哥哥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他还是会像以前那样温柔地注视我,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或者把哥哥锁起来,我每时每刻都能看见他,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他会离开了。
可后来他很认真地看着我,叫我好好上学,叫我过我想过的人生,不然他会特别特别伤心。
我不想让哥哥伤心,我答应他好好上学,我也很认真地看着他,让他好好等着我。
“哥哥不许一个人走掉,哥哥说过最爱慎的。”
“嗯,好。”
“哥哥永远只属于小慎。”
我和哥哥这段难以言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注定是病态的。
在他忍着痛把蛋糕递给我的时候,在他慌忙地抓着我的手的时候,在他温柔地看着我的时候,在他给予我唯一的陪伴的时候,在他只身一人用生命在爱我的时候。
川村壱马对我而言,就像没有副作用的药,每次被汹涌的爱意裹挟之后,那份无法割舍的感情就会随着药溶解、游走向全身、直至流淌进我的血液,然后不断燃烧,不断向彼此靠近。
或许只有健全的人才配拥有爱吧,两个疯子在一起只会越病越深。
我不愿意承认哥哥因为对我矛盾的爱而感到纠结和痛苦,不愿意承认自己变成无形的加害者,不愿意承认我就是哥哥的病因。
我们只要看见对方,就会想起那份刻进骨子里的偏执和病态,却还是控制不住,自伤似的拥吻。
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们是彼此的病,我们也是彼此的药。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大片花田,花是五颜六色的,叫不上名字。
整个世界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哥哥拉着我,穿行在花田里,阳光照在他病号服的灰白条纹上,而后溶解,落下,延伸出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我紧紧牵着他的手,向前走去。
其他的我不太记得了,但梦里好像不再有病痛和挣扎,
只剩纯粹的爱,不顾一切肆意绽放着。
我有一个哥哥。
我很爱他。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