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eface

如愿以偿
Posted originally on the Archive of Our Own at http://archiveofourown.org/works/47301331.

Rating:
Teen And Up Audiences
Archive Warning:
Graphic Depictions Of Violence, Rape/Non-Con, Underage
Category:
M/M
Fandom:
The Rampage from Exile Tribe (Band)
Relationship:
Kawamura Kazuma/Yoshino Hokuto
Character:
Kawamura Kazuma, Yoshino Hokuto
Additional Tags:
马北, kzhk
Language:
中文-普通话 國語
Stats:
Published: 2023-05-20 Completed: 2023-05-26 Words: 13,602 Chapters: 3/3

如愿以偿

Summary

我想把这副笑容永远留在身边。

Notes

第一人称 小妈 强制 道德败坏 妈宝警告

不睦

一、不睦

 

一开始我从没想过,我的家庭会发生如此巨变。但我始终怀念16岁的那个春假,他在天气微微回暖的日子到来,施施然在餐桌上的花瓶里插上一支百合,算不上好闻的草腥味,却是我最快乐的一段记忆。

 

 

“你和他好好相处吧。”

 

母亲离开家两个月有余,在某一天的午后,父亲带回了一个男人。看上去年纪只比我稍长几岁,披着藏色的长款毛线外套,里面穿着简单的白色内搭。怀里揽着一束百合,头发是带着光泽的棕色,睫毛很长,眯起双眼,向我微笑。

 

起初我就觉得非同寻常,因为父亲的这句话是对着那位漂亮的大哥哥说的,而并非对我——父亲要他包容我,关照我。青春期的高中生几乎一瞬间就爬上一股敌意,因为我敏锐地感觉到,有人正打算悄悄占据这个家的一角。

 

“你就是壱马吗?”他轻启双唇,“以后就要麻烦你了。”

 

就像所有满脑子游戏漫画的男高中生一样,我的16岁没有意外,每周一和同学兴奋地讨论jump的最新号,无聊的周中则在课堂上东拼西凑,折磨一整张草稿纸算到忘记题目,而每到周五,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我最喜欢的那款游戏一般在周五更新,戴上耳机进入游戏,我可以忘掉现实生活中大部分烦恼。

 

对,除了在几个月前,母亲离开了我的父亲,我的家庭变成了单亲家庭以外,我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

 

父亲是忙碌的商人,他总以我进入业界还太早为借口,从不向我介绍他的产业,但家永远是孩子最初的探索地图。我在书房偷看过好几次,桌上摆放着密密麻麻的文件和各色的土地合同,加之电话那头对父亲恭敬的称呼,我知道,他是某家地产公司的社长,跟同学比起来,我应该算生活富足的那一类。

 

被父亲领回来的、人偶模样的男人在朝我微笑,他身上有一种游刃有余的美,而他的身后是鱼贯而入的搬家工人,将纸箱成群结队地摆在客厅,就像寄生的疱疹,绝不可能只是短暂停留。

 

那天随他而来的纸箱里,大概有1/3都是彩色的毛线外套,不然为什么他总像一团明亮的色块,在我眼前不停地晃呢?

 

他没有着急处理那些纸箱,而是先找来剪刀修剪百合的根,利落地斜剪,随后一支一支塞进餐桌上的玻璃花瓶,白色花瓣滴着水珠,就像插上旗帜,这是无声的宣战。缓缓拧起双眉,我没有应声,像看家的小狗,冷冷地注视他的一举一动,自然也没有机会第一时间知道他的名字。

 

当然,他并不拖延,只用了一天,就把带来的所有行李全都收拾好。几个箱子进了衣帽间,几个箱子进了父亲的房间,木门一开一合,再出来的他已经换上了黑色的短袖,比毛绒外套更青春,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雪白的手臂肌肤大片大片地露在外面。这是做给我看的,我心知肚明,我的家庭正在被他蚕食。

 

做饭、打扫卫生、买菜、倒垃圾……他自然而然地承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这也许是他蚕食的一种方式。尽管我们会定期请人来打扫,但都被他当作耳边风,依旧系上围裙钻进厨房,用简单有利的行动告诉我,他是这个家的成员,承担照顾大家、服务家庭的义务。

 

“厨房不干净的话,我也没有做菜的兴趣,厨房可没办法等。”他不听人说话,固执地在餐桌上强调他的存在。奶油蔬菜意面和裹上面衣的鳕鱼块被摆成精致的造型,搭配上小番茄和欧芹碎盛在瓷盘里。他的料理确实不赖,父亲大快朵颐,而我把不爽写在脸上,我喜欢和食,对这样的西餐不感冒。

 

对人生地不熟的他,我当然会使尽浑身解数“招待”。对他视若无睹是常态,有时我甚至会使一些小绊子:往他带来的百合花瓣上喷肥皂水、将他出门的鞋藏在鞋柜的最深处、甚至是把十分钟后就会响个不停的闹钟落在他的房间……当然,只有在父亲不在家时,我才会这么做。这样的生活大概持续了几周。

 

而正式的报复,终于在他住进我家的一月后得以实施。我和父亲的饮食都喜辛,尤其是我,在盖饭上撒上堆成小山的七味粉都不觉得夸张,辣味是痛觉,针扎一样的疼痛会让人全身冒汗,听得到自己胸腔内咚咚的心跳,就像是从事某种极限运动,每一次突破都是破茧成蝶,神经短暂地过电又复苏,就像破坏一切又重建一切。

 

至于报复,我没有做出什么太过分的恶作剧,只不过在他待客的餐点中的一道菜里做点手脚,那天是炒蔬菜、咖喱鸡肉和一道豆腐羹,我趁他们在前厅客套的时候钻进厨房,在豆腐羹上撒上满满的辣椒粉末,勺子稍一搅拌就是蹩脚的中华料理,看不出什么差池。

 

豆腐羹的味道果然糟透了,客人礼貌地尝了一口就放下勺子,父亲笑吟吟的没有说什么——他当然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指责什么,但我猜他根本不觉得味道有多么糟糕,这么多天以来,他对那个男人的料理只有微笑和赞许。

 

到了他,好像终于发现事情不对劲了,站起附身将菜品盛入碗中,直直对着我的手腕骨节垂下一根好看的手链吊坠,露出空荡荡的袖口,持勺盛了满满一口豆腐羹,送入口中。他一定对自己的料理非常有自信,不然为什么会进口得如此爽利呢?

 

也是从那天起,我第一次发现他的弱点——不能说弱点,只是对于看起来什么都很完美的他来说,辛辣应该是他不擅长的事情之一。有客人在场,他不好变化脸色,只能小口小口地酌饮一旁的水,白皙的皮肤一下子涨粉了,嘴唇也变得通红,狼狈地抿着嘴又小声吸气,视线乱飘,瞳孔转到这里,我才发现那里蒙了一层水光。

 

挑了挑眉,我不动声色地低头继续吃饭。除了豆腐羹,其他的料理并没有什么问题,他的手艺毋庸置疑是不错的,只不过不对我的胃口,就像他本人一样。

 

但那天的生意好像没有什么差池,想来也是,商业上的事情,成本、预算、早就是既定的事实,怎么会被一顿饭打乱了节奏?只是临走前那位客人将我父亲拉到一旁,低声说了些什么,他们飞扬着眉毛笑了起来,想必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事后我洋洋得意地走到他面前,装模作样地帮他叠起碗筷,餐桌上还有残羹冷炙需要收拾,而大包大揽这一切的正是他。客人面前的豆腐羹几乎没有动过,我当然也没吃——辣椒精的堆砌和真正的辛辣根本就是两个世界,我还不至于对自己的恶作剧饥不择食。

 

“今天的料理好像不太合客人的胃口。”我低声对他说道,尽管我再怎么讨厌他,为了父亲,为了这个家,我都没有跟他公然起过冲突,扮演好一个孝顺的儿子,这样的客套场面才是日常。

 

“是啊,剩了好多。”他没有抬头,睫毛低垂着。

 

“父亲不会生气吧,刚刚我看客人在抱怨了。”当然是假的,我非得给他一些压力不可。

 

“没事的,他们的事情早就板上钉钉了。”他把一摞碟子放进水池,又洗了洗手出来,从我手中接过脏污的碗筷,“那你呢,合你的胃口吗?”

 

沾着水珠的手指从我的虎口滑过,好像冰凉的小刀划开一道口子,我看到他微长的刘海下露出的双眼。

 

合我的胃口吗?“为什么这么问?”

 

我脱口而出。

 

“你也没怎么吃对吧?”他用小勺一点一点把豆腐羹倒进垃圾袋,我的那碗,满当当的,正在倾斜,拍打在袋子底部。“不好吃的话在桌上就可以告诉我。”

 

我看着他处理剩菜,涨红了脸,说不出话,一点小小的内疚,却觉得自己像个罪人。明明什么都没有改变,也没有人发现我的行为,只是浪费了两碗菜,但看到它们静静地躺在垃圾桶里,和其他赃物混杂、搅拌,我就觉得闷闷的。

 

“下次……我会的。”

 

一旦做出承诺,讨厌、怨恨、反感,好像就烟消云散了。像一条弧线,压平了起点到终点之间所有的坎坷,逼我在终点处回到原点,与他重新认识。

 

后来我开始称呼他,北人。

 

平时父亲叫他北人,我也跟着叫北人,“吉野北人”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名字,但这不影响我对他以平辈相待——我已经很大了,是还有两年就要成年的高中生,很难再对一个青年用那样的称呼,但如果把他当成同辈或者是朋友,似乎简单得多。

 

比起生意繁忙、对我疏于关照的父亲,同为年轻人的北人跟我要聊得来的多。我知道他会在午后的阳台上晒衣服,边晒边哼着歌,有的时候是《I LOVE YOU》,有的时候是别的我没有听过名字的老歌,但是从他的嘴里哼出来后就变得特别好学,旋律简单又清晰,还有点微微的勾人。

 

午后的阳台是逃避课业,远眺城市的好机会,我去伸展时经常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他在阳光下唱一遍歌,我也在心里跟着默唱一遍,模仿他略带鼻音的尾调,不知不觉唱出声了也不知道。

 

“北人,你为什么要和我父亲结婚?”我摸摸鼻子,终究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无论多么不愿意承认,对他们的关系我心知肚明。他是父亲带回来的人,是在结婚证明上写了名字的伴侣。

 

“嗯……为什么呢?”他放下事情,与我一起靠在阳台上栏杆上吹风。风吹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颜色深重的眉峰,微微眯起眼的他像紧蹙着眉,看向远方的表情莫名的深情。

 

“你是爱他的对吧?”我的提问带了一点期待,和一点紧张。

 

“当然。”他一秒钟都没有犹豫,“他很赏识我,对我也很好。”

 

 

北人对我娓娓道来他与我父亲相识的故事,毕业没两年的他进入了我父亲的公司做设计,因为一次负责的项目与我父亲有了更多接触,然后就水到渠成……

他勾起嘴唇自嘲地笑了一下,我理解为后面的事情不方便再向我透露,这很正常,我也不想听。在我心里,他仍然是逼迫我母亲离开的人,只不过在见识过他的为人之后,我更倾向于母亲的离开是各种因素的共同影响,比如厌倦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对父亲彻底失望云云。

 

“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不改姓?”我再次发问,我姓川村,我的父亲姓川村,我的生母也姓川村。

 

“只是改姓,壱马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认同我吧?”北人瞧了我一眼,“跟你们成为家人,不是简单的更改称呼就能做到的。”

 

“就像你介意我进入你的家庭一样,我也有不想丢掉的家族回忆,姓就是其中之一。”他很坦然,将碍事的头发捋至脑后,声音平淡无波,“这件事我早就跟你父亲商量过了,他也没有意见。”

 

不知怎么的,听完他的回答,我反而有些慌张:“你知道我对你……”

做过的那些恶作剧吗?

 

北人似笑非笑:“我也有过16岁啊。”

 

他没有挑破我的桩桩件件,我也不好意思再开口,甚至我还有一点侥幸心理,期盼他只把那些挂在脸上的扑克脸当作是青春期男生的常态——我知道用青春期当作自己恶劣态度的理由很不负责任、那时候的我理应学会尊重和担当,但他的温柔目光对我来说仍然像审判,逼得我退行,用撒泼打滚来逃避本该说出口的那声抱歉。

 

奇怪,我为什么想要道歉了?明明他才是我不爽的根源,如果不是他,我的母亲也不会那么早离开。虽然我承认那有共同作用的因素,但毫无疑问,吉野北人是罪魁祸首。如果我对他屈服,那就代表我背叛了我的母亲,背叛自己的血缘,这是不对的。

 

于是我不再无理取闹,也没有再冷眼相对,我选择了更加干脆利落的逃避方式——长时间地在学校住宿。拖着行李箱,里面塞满了书和换洗的衣服,坐上父亲的车,驶离这个已经被彩色毛绒攻占的家。

 

我的学校在当地还算偏差值高,课业并不轻松,所以选择住宿的大有人在。我对学习实在不擅长,只有空手道部活进行得有声有色。父亲本来就不太指望我的学业,听到我想住宿的意愿却还是欣喜的,觉得我终于上进,这样一来每晚的游戏是无缘了,连jump都要指望走读的同学捎带给我,困在学校里的生活百无聊赖,只有学习和睡觉,纯粹得过分了。

 

每月一次的月假,我才能回一次家。再踏进那个飘散着百合味的客厅时,每个物件的位置相比我离开前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桌布换了、灯更亮了,有时甚至墙壁也粉刷一新了,但目睹这一切,我好像都没有那么反感了。

 

如果这是一个野外生存的模拟游戏,那么每上一个月的学就像积累了200%的疲惫,背包空空,能充饥的只有僵尸的肉——虽然可以补充饥饿值,但与此同时生命值也会减少,只是饮鸠止渴。在我心里第一个想起的,居然是吉野北人做的料理,只要吃一口,我的疲惫就可以一扫而空。

 

他在我停在玄关气喘吁吁时帮我把行李都卸下来,然后推到阳台。我不知道他都进行了什么动作,离开时再出现,装满干净衣物的行李箱就来到我面前,好像一个复活点的npc,眼睛一眨,就修理好了所有破损的装备,耐久值重新回到最高。

 

“谢谢你。”破天荒地,我对他展露微笑。

 

一个月,30多天的分别,重复几轮,再见到吉野北人,我终于也能够心平气和。纯粹而泾渭分明的生活把内心的疙瘩都抚平,我知道,在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把这个家照顾得很好,无论如何,这是需要感恩的。

 

吉野北人听到我的答谢,微微睁大了双眼,但他只是得意地笑了一下。

 

“应该的。”他应道

 

他清脆的声音让我想到初春时刚解冻的湖面,一点裂痕,咔嚓一下碎裂,然后涌出清澈的水。后来我找到了一个词来形容我对他的改观,原来这就是冰释前嫌。

 

 

 

我和他终于变得亲密了。一个月只有两天的月假,我、父亲和吉野北人都很珍惜,用餐时都聚在饭桌上,一边享用吉野北人做的炖菜,一边听我喋喋不休地倾倒积攒了一整个月的校园趣事和抱怨。

 

我说,数学作业实在做不明白。父亲说只要你努力,一定可行;

我说,室友总是晚睡早起,让自己很有负罪感。父亲说你做好自己即可;

我说,空手道部的部长总是给人眼色看。环顾一圈,吉野北人慢悠悠地开口了,说:那你把他狠狠揍一顿好了。

 

父亲闻言才迟迟劝阻:“这才什么事,没必要。”

 

吉野北人不平:“我上学的时候,肯定不会忍。”

 

北人像这样不经意地讲话时,就会露出一两句乡音,语调有些微妙的怪,我愣一下,只扬起微笑,听不惯的,但觉得可爱。在饭桌上我不会纠正他,因为父亲从不言语,我也没必要越俎代庖,我猜他不是本地人,而且一定对家乡有很深的感情。

 

“我才不会跟那家伙打起来呢。”我不忿地叫停他们的争执,又狡黠地朝北人笑:“但是你的建议我也会听的。”

 

吉野北人也笑,哼哼的,像一只得意的小猪。

 

“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父亲的表情有些喜出望外,插入我们的对话。

 

“我们一直是一家人啊。”

 

说那句话时,我只顾着开心,觉得我的家庭再一次完整了。尽管对他的那两个字还是喊不出口,但是他是我们家的家庭成员,这是毫无疑问的。我会在老师布置课题时理所应当地找他答疑解惑,也会在填家庭通讯录时自然而然地把母亲一栏空出来给他。

 

——对,就是那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了。

 

在这个家里,不止父亲,连我也爱着他。

 

 

 

那天用过晚饭后,父亲就拎着行李急匆匆地走了,他要去别的城市谈生意,这几年来一直这样,他在家的时间少得可怜,而我也即将结束短暂的月假,回到学校。

 

在返校前的那个夜晚,正当我准备入睡时,房门被敲响了。父亲出门了,那么敲门的只有可能是吉野北人。我旋动把手打开门,外面一片漆黑,一个穿着鹅黄色毛衣的人影,端着一盘蛋糕,站在我面前。

 

他灵巧地探手进来把房间的灯关了,于是我只能看到,蛋糕上飘忽的温暖烛光,和被烛光映亮的那张脸。

 

鲜明的泪痣,纤长的睫毛,还有勾起的唇角。

 

当时的我才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喜欢他了。

 

 

“许个愿望吧。”他轻声提醒我,我才醍醐灌顶,连忙双手合掌。脑子里混沌一片,几乎用本能吹灭蜡烛。北人开了灯,对我解释说,没过几天你的生日就要到了,但那时候你没有月假,不能回家过生日,所以想今天给我提前过,希望没有吓到我。

 

最后北人问我,刚刚吹灭蜡烛时都许了什么愿?我一时哑然,不知道该说是我忘了许愿,还是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但其实在下一刻就明白了,当时我并不是一片空白的,起码想着一件事,而这件事现在也依然盘旋在我的脑海中:

 

 

我想把这副笑容永远留在身边。

 

 

TBC

深妒

Chapter Notes

从那以后,我越发地黏着北人。学校的月假很短,但是暑假和春假却很长,在不打游戏的时间、燥热的天气,或者台风的天气……我有大片大片的空白可以跟着他。没有什么目的性,只是很想跟他呆在一起,他身上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节奏慢慢的,说话悠悠的。

我总猜想他在与我父亲结婚前过的怎样的日子,应该也是衣食无忧的次子,生活在哪个淳朴的小镇,享受全家人的喜爱。

其实北人很少说自己的事情,我只能凭想象去拼凑。那天他正坐在沙发前专心致志地看着电影,屏幕里的画面很美,两个女人在大雪纷飞里拿着刀对峙。他纤长的身形怀里塞着半人高的抱枕,缩成一团,眼镜搭在鼻梁上,看得津津有味。我跑过去,他却赶忙按了遥控器让画面暂停,画面定格在端庄的白色和服上。

“这个看了会做噩梦的。”他应付我道。

我对电影没什么想法,不如说更喜欢深夜更新的少年动画。我摆摆手示意自己只耽误他一会,兴致勃勃地与他分享我对他身世的猜想:井井有条、衣食无忧、家庭和睦,和受宠爱的次子。

吉野北人听后只是提一下嘴角,看起来勉强。他说,你的想象力还不够丰富。

但这让我更乘兴,我追问:“难道北人其实是外星人降落地球,来与父亲相爱的吗?”

原谅我,那段时间看了太多的穿越动画,当然,最沉迷的还是念动咒语从法阵中召唤出金发蓝裙的女剑士那部。

那天的家里只有我和北人两个人,我记得很清楚,他明显皱了一下鼻子,就像克制住什么冲动,然后将抱枕丢到一边,转过头看向我——那时候我已经抽条得跟北人差不多高,更何况他本来也不算高大的类型。

他摸了一下我的脸,说:“为什么我不能是为了和壱马相爱而来的呢?”

他很漂亮,纤长的睫毛绽放在我的眼前,让我一时间失语了,心跳像打鼓一样快,冲动和理性拉扯着我的两端,一边是:不可以吧?而另一边是:为什么不呢?

说到底,无论是为了父亲,还是为了我,吉野北人都注定成为我们家的一员。就算是父亲先遇到的北人,但是,谁又能说得准以后的事情?

最终,我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呆呆愣愣的,陪他看完了一整部电影。他说的没错,看完最后的画面,我确实做噩梦了,我的思绪与我的身体各居一处,躺在积了皑皑白雪的地上,而远处有一个人正在离我而去,那是北人的背影,他的头发染成了金色,正在低头擦拭手中的长刀,是的,他杀死了我。

 

在快要上学那几天,我的表情愁云密布,北人也看出来了,他要我晚一两天再去学校,先向老师请假。

我很雀跃,激动地问他原因,心里又念,难道是他也读出我不想离家的心,正在贴心地帮我拖延?

吉野北人慢悠悠地说,不是这样的,再过两天就是你父亲的生日了,你们太久没有见面,理应尽一尽心意。

 

那天我才反应过来,我与父亲的生活轨迹几乎完全错位,只有北人才是我们沟通的桥梁。如今父亲的工作已经不算繁忙,在旺季作为社长的他只需要参加各种酒局应酬,但这些场合大多在休息日、假期;而我,只有休息日能回家,狠狠地熬夜打游戏,在白天昏睡,再次醒来就是饭点,我和北人在餐桌上见面,交流动向,不见父亲的踪影,也难怪日渐亲昵。

一时间我居然觉得有些不自在,父亲在生日那天会回家?三个人的餐桌会不会过于拥挤了?

但现在想来,在我住在学校的日子更长,父亲理应和北人更加亲密才对。

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到这一点,我甚至不为父亲的缺席感到寂寞,相比忙碌得见不上面的严肃家长,我自然而然地选择把所有的烦恼、喜悦都向永远会在家里等待着我的北人倾诉。在之前十几年的教育里,父亲总教我息事宁人,眼不见为净。但北人的观点却很新颖清晰,他干脆、果断、并且有恒心,教我对仗势凌人的社团前辈以牙还牙,勇于报复。我望着他笑起来会露出狡黠的苹果肌,居然琢磨出几分狐狸的面相。

于是我有样学样,刻苦练习,伺机而动。终于在某次公开比试中,狠狠地踹在那个前辈的腹部,用漂亮的踢技赢得了比赛。

微不足道的一次胜利,沐浴在欢呼声中,我却不得不承认,他,吉野北人,已经成为了我生命中一个重要的人,我的心被盛满没有一丝空缺。

这样的我回到家是带着一点骄傲的,十六七岁的年纪总是热衷于从各种细微处寻找自己已经成长为大人的线索,甚至我开始憧憬校园恋爱,找到那个命中注定的人,拍着胸脯承诺自己会承担责任,许诺一个只有彼此的未来,那个人应该会做美味的料理……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父亲生日当晚,那个晚上,我一夜未眠。

我缺失的当然不只是父亲,还有那件事,也是我一直在逃避的事情。

那个晚上,我认识到了崭新的北人。

 

在唱完生日歌、吃完给父亲的蛋糕后,我们各自回到了房间。像每个普通的夜晚一样,我回到我的小窝,而父亲和北人回到他们的房间。

当我终于结束紧张的游戏,摘下耳机时,不同寻常的声音自然流入我的双耳。北人的轻语,北人的喘息……然后变成了北人的低叹。床铺吱吱呀呀地扭动着,随后转为什么相撞的声音,就像紧密黏在一起的两块魔术贴,无论是分开还是黏在一起的声音都格外的刺耳。

我靠在墙角不知道该做什么,无法伴着这样的声音入睡,也没有勇气敲门询问,答案其实很简单,这是与我无关的事。

为什么北人不是为了和我相爱才到来的呢?脑袋里只有这一句懊恼的诘问,窒息一般的感觉堵塞着全身,父亲的形象从未如此鲜明地在我的眼前浮现,我好像是第一次认识到他在我生命中的重要性,这样才好想象他是如何与北人……对啊,他平时都是怎么跟北人相处、说话的?为什么我一点都回忆不起来了?

但现在的声音我听得很清楚,他在说,把你弄痛了吗,北人。

奇怪,北人是这么容易哭的性格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此时我蹲在墙角,眼眶里流下大颗大颗的水,这个夜晚再一次告诉我,我的成长都是自以为是。

 

第二天,我就逃也似的回了学校。再次从学校回来,北人要伸手接过我的行李,我的手往后缩,不自然地绷紧神经,死死地捏住自己的包。他的手被晾在半空中,看我的表情很无奈。他刚刚踏进这个家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像个受惊的小兽,对他伸出的手哈气。

只不过这次我想通了,北人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逾越了,他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是我的……家人。

可能正常的亲子关系都应该是这样的,除了吃穿住行以外没有多余的交流,不会交流个人爱好,也不会过多揣摩彼此的感情。我窝在电脑桌前,在不成熟的内心世界里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而他在外面忙碌生活,这些烦恼对他来说都只是小儿科,不值一提。

我究竟在烦恼什么?为什么我又觉得他不会在意我的少男心事?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跟我只隔着一层窗户纸,但我却迟迟没有勇气捅破。不去思考的最简单做法,就是逃避与烦恼有关的对象的所有事情。
于是我再次对他的呼唤置若罔闻,在仅有的回家的时间里,不回应,更不会主动搭话,像一只不通人性的动物,冷漠地注视他的双唇一张一合,一言不发。

终于在我又一次原封不动地把北人送进房间的点心放回餐桌后,他支撑不下去了,他在我的身后呼唤我的名字,不大的声音,却使我振聋发聩——半边身体都泛着麻劲。

“壱马。”他很执著。

我也很过分,我知道。

“壱马,到底怎么了?”北人清亮的声音在发抖,我听得到他声带撕扯出的犹豫。“我又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情吗?”

已经无法装聋作哑了,我的脚步本能地因为他的呼喊而停下,低下头,这是我一直忽视他而不安的证明。我想说,你没有做错,是我做错了,我不该对你和父亲心存芥蒂,更不应该对你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身后突然贴上一个温暖的怀抱,他的臂展比我要宽一些,我完全陷在他身上馥郁的花香和柔软的布料里。颈窝被一团毛绒包裹住,他的下巴轻轻地搁在我的肩膀上,没敢用力,软软地扎着,让我全身血液上涌。

北人主动抱住了我,他宽大的衣服下是细瘦的骨骼,与其说是在拥抱,不如说他像一张纸,勉强地包裹住了我,我嗅到布料里的柔顺剂散发着淡淡的花香,这是家的味道,在他身上更为浓郁。

“我再也撑不下去了。”他说,“我不想回到当初那样,我不能失去你……”

听到这里,我的手指才终于有了勇气颤颤巍巍抚摸上他的背,回应他的怀抱。漂亮的蝴蝶骨从单薄的衣服里透出形状,一下一下地被我捋着,他又一言不发了。回到当初,当初是什么样?他在支撑什么?痛苦什么?又需要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只知道两颗心贴在一起跳动,早慧的我早就领会到,这不是我们应有的社交距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肩膀被润湿了,凉凉的,痒痒的。

我用在杂志上、漫画书上、电影电视剧上学到的手段安慰他——也就是说,我们接吻了。他意外的没有反抗,柔软的双唇轻易地任由我采撷,唇齿间弥漫着馥郁的花香,我一边如此吞咽,一边想象着父亲是否也品尝过这样的芬芳了。

接吻后他的嘴唇晶晶亮亮的,大概是被我反复啃咬的原因,颜色形状比往日都要红肿不少,但是这很搭配他潮红色的脸,他睁着漂亮的眼睛看我,胸口还起伏着平复呼吸。

“……不要伤心了。”我也心潮不已,眼巴巴地瞧他,“我错了,以后我不会再那样……”前提是他不会讨厌我今天吻他,这是我17岁的初吻,收下他,原谅我过去做的一切蠢事,好吗?

“……”他没有说话,眼睛里还清晰可见几根红血丝。

北人的沉默让我心里打鼓,现在变成我单方面搂着他,我们的身高早就齐平了,年龄也相近,这样的肌肤相亲的画面,我不止一次想象过,梦中那个温柔善良的妻子,他的脸庞也与吉野北人别无二致。

于是我和他做了,在我的房间里。我从未想过能在我的小床上看到他的酮体,白皙的舒展的四肢,平坦的胸部,只是触碰就会翘起来的硬挺,和女生不一样的身体,却如此地令我着迷,让我忍不住反复触摸、亲吻,和吸吮。

“呜……”

刚进入,我就在温暖的包裹下泄了出来,有点丢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埋下头耸动着肩膀,又倔着不愿意拔出来,拧成一团在软乎乎的皮肤上蹭。北人的皮肤很白,关节泛着粉红,微凉的液体溅在他双腿间,他只是抖了抖,膝盖并拢,头扭向一边,轻轻呼吸。

几乎细不可闻的呼吸声,却让我想起他的泣音,我不想和父亲一样让他落泪,更决心好好待他。床榻吱呀摇晃着,我终于与他交融在一起,水做的身体柔软至极,允许我肆无忌惮地进入。

北人的怀抱很温暖,平时恬淡的香味在此时的亲密拥抱下终于变得浓烈了,他温和地抚摸我的头发,一绺一绺地帮我把汗湿的前发捋到耳后,他的触碰很轻,指尖有些凉,我舒服得呢喃出声,他抖了抖没有说话,捧着我的脑袋亲吻,让我控制不住又泄了一次。

末了,他陷在我的床上,光洁的额头上冒着细汗,头发散乱在床上,全心全意看着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注视我。沐浴在他的目光下,这一刻很难不令人感到满足,因为我知道,此时的他心里一定只想着我。

“你的最爱还是我父亲,对吗?”我紧张地确认。我太害怕了,怕家庭的重构,家庭的解体,我来之不易的幸福会因为我的冲动而再次瓦解吗?

我从书上学过,两个人情感的发展将始终是破坏和重建的过程,我与北人的关系从同辈变成了家人,现在又从家人变成了……床伴,在关系无法得到进一步上升时一切就会崩塌,即使我与北人在新的状态下能够相安无事,那这个家呢?我不想再面对任何的分离了。

“当然,我最爱的人从没变过。”

听到这句话,我才如释重负,太好了,我可以和他一直在一起。

也许那时候我就该想起,既然北人如他所说的那样深爱我的父亲,为什么还会在生日那天哭得那么伤心?我忽略了他的泪水和那个求救般的拥抱,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将他再次拉入深渊,也许这是他后来恨我的原因之一。

对,那天也是我第一次叫他,妈妈。

 

TBC

Chapter End Notes

*开头看的电影是《杀死比尔》

家人

Chapter Notes

在每个经历了漫长等待的月假,每个父亲不在的夜晚,我都会向北人疯狂地索取慰藉,刚刚开苞的高中生很难不食髓知味,更何况北人是如此的美丽,并且唾手可得。我们会在我的房间,也会在客厅、甚至在北人和父亲的房间做,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将近一年,甚至连我的成年之夜也是这样度过的。

毫无疑问他的身体在房子的哪个角落展开都是美丽的,像精致料理下舒展的蚌肉,鲜甜可口,还散发着微微的凉意。我就像对待母亲一样向他理所应当地予取予求,深埋进他的怀抱里,渴望他的亲吻和接纳,我爱的人理应为我奉献一切,也理应爱我。

现在想来这样的念头实在是太过自大,但社会科老师也说,每个成长中的人都会这么想,我想变得足够自信只有成为先辈的模样,循父亲的轨迹获得北人的喜爱,这有什么错?

北人当然没有怨言,他从一而终地对我微笑,给家里的花瓶更换鲜花,甚至敢在父亲的眼皮底下,用短信跟我沟通。哪怕是在我上学的日子,从抽屉里悄悄掏出手机,敲敲打打,发送信息,他也会回复。

我说,今天不想上数学课,他说不许;我说,今天不想再听社会科老师在课堂上耍脾气,他说不行;但我说,今晚回家想和你做,他说可以。

我相信父亲对我们的关系一无所知,因为不是如此的话,他绝不会嘱咐我陪北人一起去医院——他最近经常头疼,很早就卧床休息,已经几个月没能和北人亲热。医生查不出原因,只嘱咐说要静养,忧心之余这当然是我乐于见到的,到手的猎物怎么会再拱手让人?就算一开始是共享的,我也要一步步收回绳子,谢绝一切观赏,更何况是亵玩。

当我这么对北人撒娇时,他扬了扬眉毛没说什么,他对我向来不会拒绝,我碰一碰他的嘴唇,他就会笑,哼哼的,像小孩。

 

周天的早晨,我坐在餐桌前,手机突然亮起,是北人给我发来的简讯:

“这周也辛苦了,早点回学校,午前就有车来接。”

父亲在凌晨结束了辛苦的应酬,刚刚回到家,正在房间里酣睡。北人早早地出门帮父亲拿药,用手机给我发来消息。我心知肚明,他和我这周的旖旎已经到此结束了,北人剩下的时间是属于我父亲的,他要照顾宿醉归来的一家之主,即使他昨晚还与我厮混在一起。

手机上那两行简短的字并不稀奇,但想到我一定占据了他的部分心神,分走北人的爱这件事让我心跳加快。无论现在得到的分量是多少,无论我与父亲谁输谁赢,都无所谓。因为那时候的我知道,我还有以后,还有未来,还有底气说“永远”两个字。

我完全服从他的安排,收拾行李,把带回来的课本又原封不动地带走。在短信里他的语气有些奇怪,还是和往日一样客气,但是少了理由,他本该附上催促我返校的解释的。

不过没关系,只要是北人主张的,我都支持。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出过差池。

我看向餐桌上他早已准备好的早餐,我的一份,父亲的一份,都很丰盛,但是略有不同。我的盘子里是焦香的香煎三文鱼,配上青红黄椒片,酱汁利落地挤成绸缎状,让人食指大动。

但父亲盘里的是红鲷刺身,一看就是特别订购的,粉红色的鱼片整齐地罗列在盘中央,点缀上青色和白色的丝,父亲喜辛,所以芥末单独占据盘子的一角,在空气中散发淡淡的诱人味道。

他很用心,我承认。我举起筷子,踌躇了一会,认命地拨开三文鱼上装饰的青椒片,尖细的筷子很容易就分开焦化层雪白的鱼肉肌理,我用舌尖抹开软嫩的鱼肉,仔细品尝北人为我准备的良苦用心。

就算不是宿醉,父亲的身体也早不如前两年了,他的记性越来越差,精神也不见好,在家里看着我总紧皱眉毛,事事不顺心的样子。后来的我才逐渐想通,无论如何,这种精神萎靡的速度对于他的年龄来说还是太快了,当时的我只有十八岁,父亲也并非老来得子,只是有什么东西在逐渐蚕食他的生命力,我却都当作青春期的烦恼一并忽略了。

“记得要吃早餐,北人的料理,很美味。——来自壱马”

我一字一句地留言,在父亲的餐盘旁贴上纸条,叮嘱他把北人精心准备的早餐都吃掉,这可是连我们家也很少能吃到的珍贵食材,丰润的油脂充盈其上,红色的纹理美丽而又妖艳,包括里面倾注的北人的一腔爱意,品尝过后身体一定会马上好起来。

一切就像每个周天早上一样普通,我把餐盘送上父亲的房间,然后整理行李返校,幻想着下次与北人的交媾,但没等我回到学校多久,一通电话就如一盆冷水般浇醒了我的梦。

没有想到,我与北人再见面时,居然就是父亲的葬礼了。

 

下着小雨的那天,我和北人都在棺前沉默不语。父亲的骨灰已经被妥善保存,台前全是无边无际的白色百合,空气中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腥味和刻意的香水味,北人收起从外面进来为我撑着的伞,他身上的那套黑色套装很好看,从后侧方才能看到脖子上的珍珠项链,细小又圆润地嵌在锁骨的凹陷处,隐没在衬衫的领口下,十分端庄美丽,就像很早就为这一天准备好了一样。

宾客终于散尽,我痛苦地喊住他的背影——就像他当年叫住我一样。

“父亲的死绝对跟你脱不了干系吧!”空荡的礼堂让我的指责不需要任何顾忌,但同样我也没有任何证据,我只是不相信那个前几天还神采奕奕的血亲已经全身僵硬,在焚化炉的灼烧下化为一坛骨灰。
这个家只有三个人,我、父亲,和北人。凶手不是我,那一定就是他。

这个闯入我家的男人,又一次破坏了我的幸福。我拽上他的领子,几乎歇斯底里地哭诉:为什么偏偏是你?我的母亲因为你离开了我,我的父亲也因为你离开了我,现在你也要离开我?

北人身上一丝不苟的西装被我扯乱了,厚重的布料被我捏得满是褶皱,就像平整的外壳突然碎裂,我终于看到他面具下真实的面孔。这应该是北人第一次发自内心地笑,他如释重负地活动眉眼,眼角的泪痣飞扬起来,牵出浅浅的一侧酒窝,我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他更美了。

他说,碍事的小鬼,本来想连你一起解决的,但我还要谢谢你写的那张纸条。

这时我才回过神来,原来谜底都在那条珍贵的红鲷,我不敢猜测他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但是他一定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可我也是从犯,我是那个递刀的人、是哄骗父亲永眠的人。

 

“走吧壱马。”北人揽过我的肩膀,“我们还要回去收拾你父亲的遗物……和财产。”

他是做给别人看的,就算宾客都走尽,这里仍然有很多双眼睛。吊唁的人、工作人员、甚至是我父亲的在天之灵——想到这里我都觉得有些诙谐,连这些人都要演,为什么对我就不能伪装到最后?北人修长的手掌攀着我的肩膀,却一根手指也没有碰到我沾满雨珠的西装。

回到家后,他才露出在我面前惊鸿闪过的真实面孔,微带笑意的表情,像来时一样忙忙碌碌,在楼上楼下匆匆穿梭,有意无意投来的视线,都在嘲笑我的可怜和无知。

他哼着歌,收拾他自己的行李——是的,我敢确信父亲不在后,他一晚都不会在这个家多呆,他对我父亲根本没有一丝感情,更没必要在这个死过人的晦气屋子停留,但是,那我呢?

这里还是我的家,他又是否爱过我?

 

再也无法忍耐,我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掼到了床上,可能比起父亲的死,我更无法忍受他对我的忽视和轻蔑。

“你和你父亲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北人不耐烦地推开我,神色恹恹的,直到现在他才彻头彻尾卸下所有伪装,“很容易恼羞成怒,又喜欢逞强,觉得自己能解决所有问题。”

“……什么意思?”我咬着下唇,不想让自己不受控制的颤抖被他发现。

“你现在肯定在想,如果你能早一点发现就好了,随便用什么办法,向谁撒娇,都能回到过去幸福的生活,对吧?”

我嗫嚅,无言以对,只好沉默地点点头。

“没用的,”北人摇了摇头,却道出足以令我辗转反侧的噩梦,“无论等多久,我都会那么做。”

我的脑海里闪过太多记忆,点点滴滴,欢笑和睦,相纸上的北人从来都是弯着眉眼微张双唇,或是主角或是配角,在其中一角展现明媚的笑容。这样的北人,难道没有一刻是真正的快乐吗?

“……你不是说,你最喜欢父亲了吗?”我沙哑的嗓音带着哭腔,小家子气到了极点。

北人慢悠悠地回答:“你以为我们的事,他没有发现吗?他爱你,所以缄默不语,但他从没把我当家人看待,所以用我来发泄愤怒。”

“——你们都是一样的恶魔。”

被我按在床上,他并不多挣扎,只是掀了掀眼皮看着我,棕褐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我痛苦的面容,我却恍惚在里面看到了父亲生前怒火中烧的模样,在我不听管教时,他也会这样拿着教鞭,凑得极近,让恐惧在眼前炸响。

我突然明白了,北人过去恨父亲,现在也恨我,因为成长让我无限接近这个家的一家之主,我越发的努力就越发地让北人生厌,但是,那又怎么样,我是因为爱着他才努力至今的。

 

北人眼中纯粹的嫌恶反而令我燥热难耐,这让我控制不住地解开腰带侵犯他,把他纤细的手腕胡乱地吊在床头,一次又一次地撞进他的身体。这个空荡荡的家不再有需要顾忌的东西了,没有恼人的客人、没有讨厌的课业、横亘在我们二人之间的只有仇恨,我恨他,他也恨我,恨我这个和父亲一样面目可憎的控制狂。

那是在升上大学前最长的一个假期,我把北人关在家里数十天,期间只有无休止的争吵和做爱,而我也逐渐从他的咒骂中拼凑出了他对我父亲痛下杀手的原因。

七年前,北人还在大学进修,他的家在地方的乡下,是我父亲的产业地。北人的父母不愿把祖传的房产出售给我父亲,在某次激烈的交涉中,公司的地产经纪人在推搡中失手将北人的父母推下楼梯,而随后赶来的兄弟让事情变得更糟,从东京赶回去的北人最后只看到满屋的血迹和警察。

我父亲的公司理所应当地承担了所有责任,如数交纳赔偿金,那位地产经纪人也锒铛入狱。但对北人来说,地狱才刚刚开始。他的兄弟开始为遗产和赔偿金的分配争执不休,彼时北人只是学生,东京到他的家乡没有直达的新干线,光是返程的长途巴士就足够消磨意志,再听律师的财产分配方案已是昏昏欲睡。

就这样,一个家被分成两半,北人无暇照顾老家的房子不得不选择售出,买方仍然是我父亲。他的兄弟知道这件事后,气愤地跟他断绝了来往。对北人来说,他别无选择,因为除了我父亲,没有人愿意收购这间房子。但同时,他也再也没有别的亲人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父亲确实是他一家人不幸的罪魁祸首。但彻底激怒他的,一定是我父亲强行要与他结婚这件事。他太忙了,忙得连赔偿对象的小儿子都没见过,兴许一开始的赔偿协议书都是再百般催促下才签的,他不知道协议书的另一端是一家人的生活。

井井有条、衣食无忧、家庭和睦,和受宠爱的次子。那个午后,我曾兴致勃勃地向北人分享我对他身世的猜测,幼稚的我觉得他像个童话,但万万没有想到,我才是让他从童话世界里跌落出来的那个恶魔。

但我也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我知道,我爱他,也放不下。我埋在颈窝里喊他妈妈,祈祷他能真正与我连上脐带、血脉相连,成为多少仇恨都斩不断的关系,他在我的怀里不停地挣扎,牙齿咬着我的肩膀渗出血丝,然后渐渐不动了。我的肩膀湿湿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泪。

没错,这是我对他进行的惩罚,我要折磨他,作为欺骗我的代价。

终于在某一天,北人因为体力不支晕了过去,我关心则乱,套上外套出门找医生——我不能再允许又一个家庭成员的离开了。但当我回来时,房间里再没有另一个人的气息,他逃离了这个令他痛苦了三年的地狱,也就是我的家。

家里什么也没少、他什么也没带。我枯坐在餐桌前,没有可口的饭菜,没有父亲,更没有北人,孑然一身,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就因为我没有先于父亲遇见北人吗?

但同时,我微微颤抖的手掌,那里沾满鲜血。北人说,父亲爱我,所以才沉默不语;父亲爱我,才会如数吃掉餐盘里所有的食物;更因为我是他的孩子,警方才同意我对尸体不做任何尸检的决定。我是帮凶是杀人犯的一员,最该赎罪的是我而不是北人,我只不过在借着发泄欲望逃避责任罢了。

我确实如北人说的一样,容易恼羞成怒,喜欢逞强,在父亲的壳子里长大。

 

他是在哪一天突然回到这件房子里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我越来越记不住事情,脑海里只有北人淋得湿透,站在门口按响门铃的印象。他不进来也不离开,我看起来像静静地等他开口,其实恍惚得觉得自己在做梦。

脸上还滴着水的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也没有家了。

我激动地抱住了他,雨在下,我也泪如雨下,自从成年后,我只在他面前哭得这么痛快,因为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家人。

 

很快我的生日在正月没几天后来临,他依旧端着一盘蛋糕,烛光映亮了他的脸,美丽得不可方物。

“许个愿吧。”他说。

“不用了。”我摇摇头

 

我的愿望早就已经实现了。

这副笑容将会永远留在我身边。

 

某年某月,川村壱马笔。

 

END

Chapter End Notes

感谢看到最后!有几点碎碎念
1. 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巧合:红鲷鱼一般为一夫多妻制家庭,在这个家庭当中,丈夫不准其他的雄性问津,更不准窝里的雌性逞强,否则,这条逞强的雌性就有可能变成雄性。而一旦唯一的丈夫失踪或死亡时,就会有一个身强力壮的雌性变成雄性,取代它的位置,统治这个家庭。假如这个丈夫出走,另一个雌性会紧接着变成雄性。
2. 最后的结局也有朋友解读为幻觉,妈妈根本没有回来过,这方面我也没有细想,请大家自由地
3. 对两位蒸煮都很喜欢和尊重,请不要因为任何理由出警我!
4. 感谢对这篇前期以及中期给我支持和建议的朋友,能写出这篇也算我小小的圆梦,如果能获得评论就更圆满了!

Afterwo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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