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耳边响起呜呜的汽笛声，身子随着列车的开动微微晃动着。
刚上车的一部分人还没坐定，穿梭在车厢里慌慌张张地找寻着自己的座位。
藤原树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景色不错，一场大雪过后，路两旁都还盖着积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给人一种暖烘烘的错觉，但其实大雪后的晴天会比平时冷很多，这一点上藤原树被冻得快要失去作用的鼻子最有发言权。
他把围巾又往脖子上缠了几圈，盖住了鼻子和嘴巴，鼻腔里呼出的热气让他感到好受一些。不知道是谁刚才打开了一会儿窗子，冷的让人有些发堵的空气随着高速行进的列车带起的风往车厢里灌。
藤原树闭上眼睛靠在玻璃窗上，回想起今早出发前北人和翔平来车站送他。
“你应该好好去放松一下了。”北人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你父母那边我会去通知他们的，你放心好了。”翔平也背着包，送完他的竹马，他自己也要去赶车了。
“一定一定，谢谢你们了。”藤原树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走了。”他向他们摆摆手，背着包转身向进站口走去，没走几步又回过头，看见翔平还在努力向他挥手，北人插着兜冲着他挑了一下眉。藤原树心情大好，露出一个更灿烂的笑容，扭过头向进站口跑去。列车快要开动了。
说不定这是一场非同寻常的旅行。
其实他自己倒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好担心的，最近确实忙了点，每天熬到凌晨三四点也不一定能躺床上，但他也没觉得困或者疲惫，第二天还是会照常出勤，甚至感觉自己一直处于某种兴奋状态。他觉得这种状态挺好的，有用不完的精力可以挥霍。
“你这才是最大的问题！”吉野北人一下子把藤原树的电脑扣上“去泡泡温泉散散心，玩几天调节一下自己吧。”藤原树刚想开口，翔平又插了一句“给你订好了，旅店预定不能取消，别浪费钱。”
也行，反正很久没出去玩过了，正好调节一下心情。
他就这样在一个寻常的冬天被两个人打包好送上了车。
迷迷糊糊之间听到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藤原树睁开眼，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两个男生，一个个子稍微高一点，正在大口吃着手里的饭团。虽然“认真地吃”这个形容有些奇怪，但是面前的男生确实给他一种这样的感觉，很专注地干着一件事。另一个男生看见他醒了以后热情地向他打了声招呼“你好，我叫川村壱马。”
“我是藤原树。”树礼貌性地颔首。
“这位是我弟弟，长谷川慎。”川村壱马指了指旁边的男生，长谷川慎抬起头鼓着腮帮子向树眨了眨眼。藤原树也冲他笑了笑。
本以为对话到此就结束了，树不是个会聊天的人，自我介绍以后的话题总是很难开始，他不知道接下来再说点什么好，气氛突然有些尴尬。但很快川村壱马好像很自来熟的就和藤原树搭起话。
“树是大学生吧，还是说已经工作了？”
“大学，快毕业了”
“原来如此，我比你大一点，慎今年刚上大学。”
也许是因为对面坐了个年龄差不多的人，川村壱马像打开了话匣子，和藤原树说天聊地。这期间那名名叫长谷川慎的青年一直戴着耳机靠在窗子旁睡觉。藤原树也注意到了，他感觉这个男生的沉默给自己一种很强的距离感，和川村壱马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性格，但他又对这个男生有些好奇，长谷川慎身上有带着一种模糊的，让树觉得很熟悉的气质。像是远处的蝴蝶从花丛中飞出，而想要伸手的人却怎么也抓不住。
他不好意思问出口，对面对他的这份好奇也毫无察觉，藤原树索性暂时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又和川村壱马聊了很长时间。
窗外的景色随着列车的高速移动向身旁退去，藤原树不时瞄一眼窗外被积雪覆盖的田野。阳光将车厢内的景象映在玻璃窗上，重叠的白雪皑皑的原野，藤原树总能瞥见长谷川慎那张陷入梦境中的，模糊的脸，他下意识用手去碰了碰窗面，小心翼翼地好像真的在触碰长谷川慎的脸一样。
冰凉的玻璃让他一下子回过了神，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产生如此强烈的好奇心。
藤原树有些心虚地喝了口水，抬眼偷偷瞄了一眼长谷川慎，对面的人还是一脸平静地睡着，像雪国安静飞雪的冬天。
他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让他感觉前所未有的慌张，心跳快的要跳出胸腔一般。
一定会有什么发生的，在这个神秘的冬天。
到终点站的时候天将近黄昏。窗外的云像燃烧的火焰，灼得藤原树有些睁不开眼。下车前川村壱马把长谷川慎摇醒，后者脚步还有些飘忽地下了站台，在出站口川村壱马向藤原树挥挥手“有时间可以来找我们玩呀！”就在几十分钟前川村壱马告诉藤原树自己家亲戚在这里开了个旅店，还提供泡温泉，他俩这次来也是过来帮帮忙顺便玩几天。藤原树听着这个店名感觉有些耳熟，但是他没多想，毕竟同名的店那么多。
藤原树挥了挥拎着包的手“有时间一定会去的！”长谷川慎也向他说了再见，随即两个人便消失在人流中。
时间如同海浪般会抚平一切，但短暂的回忆对人又是如此的重要。也许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也许这是时间的开始。
（二）
藤原树出站以后打开手机看了看吉野北人给他发的地址，才明白刚才那种耳熟的感觉从何而来。
当他拎着包站在店门口时，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明明那么多同名的店，可偏偏就是这一家。
所谓命运？
藤原树挑起了店门口的帘子。
店里非常暖和，藤原树被冻得通红的鼻子一下子又有血液流动了，刚“解冻”的鼻子麻麻的，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配合着迎客叮叮当当的铃声，店内坐的好几个食客都扭头看了他一眼。藤原树有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站在小店前台有点局促地喊了一声“请问有人在吗？”
前台的帘子后面钻出来一个人，是川村壱马。
“欢迎光……诶？！树，也不用这么快就来吧。”川村壱马见到他以后瞪大了眼睛，旋即又露出了很灿烂的笑容，毕竟他是真的很喜欢交新朋友。
“不来不行呢，我朋友给我订的就是这家店呀。”藤原树笑了笑，把手机伸到川村壱马面前给他看。
“什么嘛……”川村壱马盯着手机认真地看了看“这也太缘分了！晚上请你吃饭！”川村壱马又扭过头冲着楼上大喊“慎，树来了哦！你领他上楼吧！”
“麻烦你先在这里等一下啦”说完就钻进帘子里了。
藤原树背着包看着楼上傻站在那里，不一会儿楼上响起“咚咚咚”的声音，长谷川慎从楼上跑下来，他看向藤原树的眼睛亮亮的，但又好像藏了什么情绪。他进帘子后面和川村壱马确定了一下房间号，出来以后接过藤原树的包领着他往楼上走。
“请和我来吧”
藤原树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他有些懵懵的，那个眼神……是也在等着我吗？
很快他就把这个想法否决掉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会一见钟情啊
他跟着长谷川慎一起上了楼，穿过长廊，木质地板踩起来发出“吱吱”的响声，看上去这家店有些年头了。店里氤氲着热气，给长谷川慎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影，藤原树望着他在前面走的背影有些出神，以至于长谷川慎停下时他一个不小心差点撞上前面人的后背。
“到了，你的房间在这里。”长谷川慎推开门，藤原树跟着他走了进去。房间还比较宽敞，一张床，一张小桌和一个柜子，在室内有些昏黄的灯光照耀下倒有点小家的感觉。长谷川慎把藤原树的包放在椅子上，为他点亮了一盏床头的灯“房间的灯可能比较暗，看不清的时候可以用这个，晚上睡觉的时候这个灯不熄也不会很刺眼”长谷川慎直起腰刚活动了一下胳膊，突然“啊”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捂住了嘴
“我晚上比较怕黑所以擅作主张给你点了灯，如果你不喜欢的话熄掉就好。”
“不用不用，这样挺好的。”藤原树摆摆手“谢谢你……”
“叫我慎就好啦”长谷川慎对着树露出一个腼腆的笑“这个房间是我最喜欢的了，白天的时候可以透过那边的窗子看见雪山。”慎指了指床旁边的木窗。
“有什么事的话叫我就行了……找我哥也行。”
“我知道啦，今天麻烦你了。”
长谷川慎抿着嘴点点头，出去忙别的了。
长谷川慎出去后藤原树一下子泄了劲儿瘫在床上，望着屋顶悬着的老旧吊灯，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床上爬起来向窗外望去。夜色漆黑像化不开的浓墨，唯有山中零零散落着的人家发出荧荧灯火。
他一下子变得很期待这次旅行，很期待这个冬天。
（三）
之后的几天藤原树提出想去附近的小镇上转一转。
“树自己去真的没问题吗？需不需要慎陪你去？”川村壱马从帘子后面探出头。
“啊…我自己也可以的，还没有那么笨啦。”
“我跟你去吧，我顺道要去买些东西。”长谷川慎把一小碗味增汤放到藤原树桌子上。
完全没办法拒绝呢，藤原树内心大喊，他甚至在想这个人是不是故意的，但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把对对方的迷恋又强加到对方身上了，随即快速摇了摇头想把这个想法从脑子里删除。
“哎树桑是不想跟我去吗？”
“不…不是”藤原树低下头“一起去吧，挺好的。”
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吱”的响声，藤原树和长谷川慎沿着公路边慢慢吞吞地往小镇上走，清晨的公路上还没什么车，到小镇的路还长，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自己的老家聊到在读的大学。
“这么说的话慎还是我的学弟呢，没想到我们是一个大学的。”藤原树蹲下来刚想扒开路边堆着厚厚积雪的石头坐上去休息一下，耳边突然响起快门的响声，惊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啊，抱歉，吓到你了吗？”
都忘记这个家伙还带着相机了。
长谷川慎收起相机上前把藤原树拉起来。
“下次拍照说一声啦。”小猫咪可经不起这么吓的。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拉着长谷川慎坐在了石头上。
“裤子会湿掉吗？”
“无所谓啦，反正坐在石头上的话也会湿掉的。”
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发着光亮，山顶的云像雪团子，缓缓地带着山的期许飘动着。
藤原树半眯着眼望向雪山脚下的森林。
“慎喜欢雪吗？”
“哎？我吗？”长谷川慎半张着嘴指着自己“很喜欢雪呢，小时候也不怎么能见到，太——暖和了，离海边也近。”
“我倒是见过海边下雪呢”藤原树扭过头看着他“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觉得很神奇，原来从来没有把雪和海联系在一起过，一提海总是会想到夏天，雪和海就像两条不会交织的线却突然碰在了一起。”
长谷川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双眼空洞地看着脚下，仿佛已经陷进了自己的世界。
山脚下的河流，仿佛是从树顶梢流出来的。
就像我们一样，藤原树闭上眼睛，所谓命运。
他想一直藏着这个秘密，既然无法预知结局，就让它从来没有发生过。
小镇上热闹的很，下雪天也没有阻挡人们赶集的路。两个人买东西也是慢吞吞的，长谷川慎拎着袋子在藤原树后面晃晃悠悠地走，一直逛到夕阳西下才往回走。
“树桑你看，那边好厚的雪。”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个小村庄，木质的房子里从窗户缝中透着热气，两个人逛到一处山脚下，积雪很深，有高围栏将雪挡在山脚不至于堆到路上。
围栏上挂了个木牌“写的什么，让我去看看。”
藤原树走上前看了看木牌上的字，长谷川慎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结伴而飞的归鸟发呆。
藤原树回来的时候，表情有些神秘。
“写了什么？”长谷川慎有些好奇。
“一个警示牌”藤原树突然拉低了声音，“这里的积雪看上去很厚，但是其实很松散，容易塌陷将人埋进去”他感觉长谷川慎拉他的手紧了紧“牌子上说原来有一家三口来这里玩结果被埋了进去，住在这附近的人说晚上会听见他们的哭喊声‘救救我’，‘救救我’这样”。
太阳正巧也快要落到山后藏起来了。
“啊啊啊啊树你别吓我！！”长谷川慎抓着藤原树的胳膊乱晃“快天黑了呀，快点回家！”
“哎呀哎呀，逗你的啦，故事是我编的，不过那里确实比较危险。”藤原树憋不住笑了出来。
“但是我们还是快点回去比较好。”
长谷川慎抓着藤原树的手跑起来，靴子踩在雪上的吱吱声混着两个人凌乱的脚步，两个人奔跑在空荡的原野上。耳边有风，风就是方向。
藤原树被抓着胳膊也不用看路，他扭头看见远处有一群鸟，扇动翅膀飞向天空。
这一幕让他突然想起来之前和北人去美术馆看到的《相州梅泽左》
想变成鸟，从高处往下跳，划过天空，降落在云上。
他想着突然笑出来，湿冷的空气灌进肺里让他忍不住开始咳嗽，他感觉到抓着他的人脚步慢了下来。
“是跑的太久了吗？要不要歇一下。”长谷川慎拽了拽被风吹歪的帽子。
“慎，和我变成鸟飞走吧。”
少年闻言愣了一下，现在路上是两个人的笑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