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成六年,还是平成五年?”
“是平成六年。”
“对,平成六年,在一个午后,没有给全家人留下只言片语,我那位素未谋面过的姑姑,突然就从家里消失了。”
看着混血儿将吸得只剩下了短短一截的烟头摁灭在了烟灰缸里,还没有等我想起把老师的遗稿从包里掏出来,身旁这个姓长谷川的男人便望着墙上的照片又说道:
“我是那之后差不多十年才出生的,二零零几年,我父亲在意大利拍电影的时候才认识了我母亲。”
顺着长谷川先生的视线望过去就能够看到他的父母,他的父亲是一个很有名的演员,所以我一下便认出了他那张英俊的脸,而他的母亲从照片上看过去应该是一个很高挑的意大利女人,小圆脸,五官也生得极其的美艳……
“对了,我的姐姐们有告诉过你,姑姑曾经也有过一个孩子吗?”
“曾经?”
一边努力地回忆着那对漂亮得像假人的吉野姐妹的声音,我思考了一阵,格外茫然地,便看着虚空回答道:
“老师的书里并没有提到过这件事。”
——就连川村小姐跟谁,那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有没有过情事,老师都未曾在这本传记里提及过。
“啊,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这回事吧,为了那本传记的出版。”
听了我的话,长谷川先生并没有感到很意外,他突然站起了身来,瞥了一眼他父母的照片,也不知道是想要去做什么,原地踌躇了一阵,他就趿拉着拖鞋走进了一楼的一间房间里。
在等待着长谷川先生的这段时间里,我是一个人坐在这间装修得很有南欧风情的客厅里的,百无聊赖,便想起了大概在两年前,老师在病榻上嘱咐过我的那些话——
“这是我跟那位女士在四十年前做过的一个约定,但是自从那一天过后,我就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现在是不是还活着,我全都不知道。”
“我讨厌言而无信,可惜我已经没办法再做更多的事了,所以你一定要,一定要帮我完成这个约定。”
我哭泣着答应了老师,于是便有了今天的这场对话。
过了不到五分钟,长谷川先生终于又趿拉着拖鞋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喏,这是我父亲去英国定居之前留给我的相册。”
在他的手上,切切实实地拿着一本很难形容其颜色的相册。等他重新坐了下来,接着,他便在我的眼睛底下摊开了那本相册。
“昭和四十二年,于大阪府大阪市青山家宅。”
在相册的第一页里,卡着一张半个世纪以前的照片,只需要一眼,我的心灵就蓦然震颤了起来——我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女孩,剪着很短的头发,穿着女儿节人偶一样的和服,在她的身边,除了她的父母、祖父、祖父怀里的婴儿,还站着另外的两个人。
“这个小孩就是我的父亲,那一年他才刚刚出生,抱着他坐在正中间的是他的祖父,青山,青山一雄,青山组的第三代组长。站在右边的是川村夫妇,也就是我的祖父母,而这个女孩子是姑姑。”
“那左边的这个人,还有这个男孩呢?”
仔细地端详了一阵这张照片上的每个人的表情,最后,我的目光轻轻地落到了那个看上去大概有十岁左右的男孩的身上。
“他是……”
不知为何,长谷川先生犹豫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吞吞吐吐道:
“这个男人,就是已经完全被政府取缔了的正清会的第一任会长,我祖母唯一的弟弟,而这个男孩子……”
“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叫——RIKU。”
“AOYAMA RIKU。”
我跟着长谷川先生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完全没有意识到,一段跨越了半个世纪时光的爱情故事,已经在我的面前缓慢地拉开了它沉重而神秘的帷幕。
“我还有一位伯父,因为并不是祖母所生,所以他不在这一张照片里。”自顾自地说着话,长谷川先生把相册连连往后翻了好几页。我知道他的父亲是从小就被送到了别人的家里,想必,他翻过去没让我看到的那几页里,也并没有什么跟当年那个威慑了全日本的组织有太大关系的东西。
“啊,这里。”
终于,他的手停了下来。
“这就是我的伯父。”
手指又巧妙地指向了那个站在他姐姐跟弟弟的身旁,看上去略显得性情阴沉的少年。
我想我也知道他。
他叫吉野北人,是那对吉野姐妹的父亲,看到了他,我才总算明白了那对姐妹年过四十,为何还能是那般的美丽。
“这又是……”
在相册的最后一页,有一张一个年轻女人在沙滩上嬉闹的照片,虽然是黑白照,倒也完全不妨碍它让我想起了那个在冲绳采访那位“女士”跟她的美国人伴侣的金色夏天。
女人的裙摆如玫瑰花那样旋转绽放,我没有看清她的脸,长谷川先生也没有告诉我她是谁,“啪”的一声,相册就被他合上了。
而这样一来,原本只是想从他这里进一步打听到川村由美是生是死的我,突然却对这个曾经在黑道世界里只手遮天过的家族产生了我本不该产生的兴趣。
“所以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谈及出版的事宜,思索了一下,我把话头转向了一开始长谷川先生主动对我提起的,那个初听令我觉得颇为愕然的秘闻。
“你已经见过那个人了,就在相册的第一张照片里。”
俊美的混血儿冲着我笑了笑,又再度望向了他父母的合照。
“浦川小姐。”
看着他年轻时候的父母,目不转睛地,长谷川先生这样告诉我道:
“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用了好多年,才大概拼凑出了那样无奈的一个——”
“故事。”
陆
我好像又有点明白了,人在这个世界上的确是只要两幅铠甲就够的。
如果让我来给它们起名字,那么一副一定是叫“去爱别人的心”,而另一副呢?是“接受别人的爱的心”吗?
壱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