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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村壱马和父亲说自己想去做地下偶像时还十五岁不到,那是一个读书的年龄,即便父亲Lupus只能够将他送进下城区中等偏上的学校。但至少在学习——Lupus皱着眉头对自己的儿子有些不满——他知道壱马也喜欢读书,即便大家都知道读书并不是离开这个下城区的出路。
因为他们已经是生活在这个下城区的地下区域,几乎不会有人从地下城离开,无论多么努力向上爬,他们都是地下城的一块腐肉。
而Lupus为了壱马,不得不联系了曾经发生过矛盾的旧友,这才将自己的孩子送到地上,勉强接受与其他小孩一般感受的阳光。
但现在壱马却要做地下偶像——那几乎是将自己往更低处钻去,Lupus不会同意。
“……我已经签约了。”因为Lupus是个没有身份证件的人,而川村壱马在政府记载中有名有姓,所以在法律上作为独身的男性,川村壱马有给自己签下合约的权利。
但这对Lupus而言是潜规则中便属于他的权力,因为是不言而喻的规则,在掌控感更强的同时,危险也更加强了可能。
但他相信自己的儿子,川村壱马从未叫他多么操心过——除了此时。
Lupus不允许,他要壱马将合约撤销,地下偶像是万万不行的,他才送壱马去到地上多久,后者就要飞蛾扑火般坠回来,还做的是这种太容易沾染更深更难摆脱的污秽的职业。
但壱马也不愿意,他无法证明自己不是一时兴起,但也不能让父亲付那么一大笔违约金,他千方百计地试图说服Lupus,解释自己并非玩笑、也不是脑子不清楚、他前思后想、千万斟酌过,才下定这个决心。
“我不可能放弃的,父亲。”
最后川村壱马这样说着,离开了家。
Lupus找过川村壱马,他接了不少任务,叫中介人惊讶了许久,后来从Lupus这里接到寻找川村壱马的任务时,他才发现到底发生了什么——壱马没有失踪、没有遇到不好的事情,他只是像自己说的那样,真加入了一个偶像公司,正在紧密的训练中。如果Lupus点进公司官网,就能认出封面的剪影正是他的儿子川村壱马。
像气球的结被打开,Lupus飞快地泄了气。
他在中介人坂本阵那里留了很久,还是将钱给了本不打算收下的熟知的阵,只说希望他能帮忙关注一下这家公司——也就是他儿子所在的地方,如果出了什么事情,Lupus就会出手,他就会让中介人发布任务。
但比坏消息更早出现的是新一位地下偶像的推出:Kazuma,Lupus的儿子。
——川村壱马火得很快。
Lupus接了不少任务,不管是地下城还是下城区,他甚至去到中城区的边缘,高高在上的狙击枪解决了一名昂贵的任务目标。
钱,他需要钱。
他从中城区来到地下城,认为阳光并不是必需品。
但对于一个十五岁不到的男孩来说,太阳是十分重要的。
——Lupus蹲在阳光里,他换了稍稍浅色的衣服:也就是深褐或灰蓝的衣物,帽子、口罩、刚刚抓过枪的手套,他用狙击镜来看壱马。
虽然不太清楚地下偶像究竟是怎么个运作模式,但刚出道就被送到下城区的广场做表演活动,应该说明了壱马的受重视与预想的人气吧?
他需要钱,Lupus意识到,他不能再用自己的理念与想法去套用在壱马身上。
——一位匿名者成为Kazuma最大的应援者。
虽然Kazuma的人气从出道时就高于公司先前培养的所有地下偶像,但像这样挥金如土的应援者,也还是让壱马和公司都惊讶了好久。
他们试图联系应援者参加一对一的握手会、签售会,给予一小时的相处时间,有定制的语音与视频,特殊节日还可以通话。
那名应援者没有任何回应——不,他的回应是往公司账户上打去了更多的钱,备注:川村壱马的支持者。
就算是正儿八经的地下偶像公司,在面对这样大手笔的应援者时也还是有些忐忑,三番两次地试图联系、给出更好的福利,最后直至壱马录了一段问好视频,才终于在第二天的公司邮箱里收到一封就连律师函都不会装在里边的牛皮纸信。
没有给出任何地址与联系方式的应援者说:“那么就写信沟通吧,壱马。”
——Lupus这样用川村壱马从未见过的字迹写下一句话,在天黑的信号混乱间送去了信,隐身在昏暗的街角,抬头去望向装着川村壱马的高楼。
地下偶像公司的保密程序太过薄弱,Lupus找了人要了一段代码,便骇入公司里,找到了壱马宿舍门口的摄像头——一开始只是这样,只要壱马每日安全地从门口进出,Lupus就能放心地继续做自己的事。
应援的花费不需要那么多,但他在注视着川村壱马,他知道自己的孩子往上爬得多快。原本在他想象与认知中更多的只是做着接近皮肉工作的地下偶像,在Kazuma那从未被他发现的能力之下,像杂草中的向日葵般,离开地下城的速度比Lupus原本设定得要快太多。
快到Lupus的确需要接下更多更危险的任务,赚下更多的钱,才能也用黑色手段定居在下城区,好不离开壱马太远。
该说什么呢?Lupus自然是能去见他的,甚至可以告诉:他已经同意了做地下偶像这件事——虽然真要说起来,壱马已经不能再算作地下偶像,已经有太多地上的公司想要挖走他,但壱马只留在现在的公司里。
倔强得像当时义无反顾离开中城区,藏到地下城的Lupus。
所以Lupus没办法说什么,他同不同意没有影响,川村壱马依旧会继续自己的计划与想法,他能做的就只是将亏欠的补偿回来、将原本要给壱马的加倍给予。
他单手开了瓶啤酒,左臂上还有生物敷料在尽量快速愈合着伤口,以防影响到晚上的任务。最近有些忙,身上是最后一件黑色无袖背心,壱马在的时候,至少在衣物堆起来时会丢到带去洗衣房清理。
Lupus叹了一口气,坐在几乎空无一物的房间里休息着,除非是远出任务不然不会关闭的电脑里是壱马房间、门口与电梯里的监控影像。这算是Lupus的日常消遣,除此之外,他好像找不到别的事情做。
在壱马按照自己粗略设想的道路日复一日地上学、回来、吃饭、睡觉、上学时,Lupus倒是还能抽出时间与心神去酒吧喝两杯,再回房间里阅读拷贝来的劣质小说与漫画。作为地下城的居民,能有一星半点的空闲时间已经足够奢侈,其实像Lupus这样,已经算不得地下的流民,只不过自然不可能像地上的人那样,在新鲜的空气与阳光下昂首挺胸。
可当他可以享受地上的阳光时,他却将窗帘紧紧拉起,甚至比生活在地下还要更加昏暗些许。
其实正是壱马的存在,让Lupus能够在照顾小孩的忙碌中抽出空闲时间来享受如今显得毫无意义的琐事。
黑色的碎发还未干透,一绺一绺地耷拉在额头眉骨上,Lupus望着空无一人的监控画面——Kazuma正在生日会上,与工作人员及一众应援努力的粉丝见面。
虽然今天并不是壱马真正的生日,但作为每周都会直接往公司账户打钱的第一应援者,他应该在那里,坐在最前排、只要壱马往前走两步就能触碰到、能够最真切地将自己的儿子看得清清楚楚。
但Lupus自然是没有去,和从前一样——虽然这究竟有没有意义还是个问题,但Lupus已经承认在他的儿子践行自己话语后,自己的确生起了对见面的退却想法。
当他因为这件事而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川村壱马时,父亲这个身份就在无形的阴影中被杀死——或许原本他就没真正做好当一名父亲的准备。
川村壱马诞生在一个培养仓内。
由当时Lupus的队友制造。
他们太容易地得到Lupus的基因,当时已经展现出些许对工作的疲倦的Lupus依旧执行者越发繁重也愈发用金钱衡量的任务。他并不知道自己的队友这样担心着,所以当他被引到培养仓前时,就连砸碎玻璃销毁里边生命体征还未完全平稳的胚胎的念头都有了。
但Lupus最后还是带着它,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组织,进入了地下城。
Lupus缓慢地接受了自己的复制体,但在做身份登记的时候,依旧为他另起了名字。
川村壱马是Lupus的儿子,这是在道德与法律上都没有凭据的话;川村壱马是另一个Lupus——他想,自己绝对不会像这样穿着嵌满亮片的西装在舞台上唱歌跳舞的。
一个人,百分之五十的基因与百分之五十的环境养成,后五十足够将基因相同的两个人培养得完全不同。
Lupus与川村壱马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在日复一日的沉默与日复一日的监视中,Lupus几乎要失去说话的能力,完全不像舞台上用已经度过变声期、低沉下来的嗓音说着感谢或激励话语的川村壱马。
所以,Lupus想,这也不能怪他,父亲的身份在十四余年间没能刻进他的骨子里,而基因让壱马从小就显得成熟:想要的就坚持,得不到到也不会耍赖,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得到;他自信,像从来不会畏惧任何任务的Lupus,但他也有些自卑,因为地下城居民的身份、因为家庭的摇摇欲坠、因为他作为地下城的小孩硬要去地上学习。
——这种自卑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川村壱马。
但也不仅如此。
一些早就习惯了的自卑感是生存的养料,在他未能更改的身份信息中、在他中途停止的学习中、在他与自己父亲太久没有见面甚至联系的日子里。
今天是他十六岁的生日,他的父亲依旧没有出现,倒是经纪人告诉他:那个应援者又往账户里打了一大笔钱,大到完全可以另办个生日会专门邀请他一人。但显然连名称都是一团乱码的应援者自然是不会露面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欠了你一条命呢。”
经纪人打趣着,得到壱马礼貌但算不得太真心的笑容。
从地下城跟上来的经纪人叹了一口气,轻声询问他:“今天也没别的行程,你要出门吗?”
——壱马也已经有快一年没回地下城了,他甚至不知道Lupus是不是搬家了,毕竟地下城的许多人都知道他们的父子关系。
Lupus这种行为,怕不是已经不将他当做儿子了吧?
壱马摇了摇头,又瞥眼瞧了瞧一旁未关掉的储蓄账户上的转账人名称,对经纪人点了点头。
他穿上完全看不出身形与模样的服装,少有地坐上公共交通工具往地层集装电梯去。车上的智能屏正播放着他刚拍摄的广告,这家广告商投资不少,下城区的各个区域都有广告投放,Kazuma的名气也会随之更加扩大。
到目前为止,再说Kazuma是地下偶像就不太对了,毕竟没几个地下偶像能像他这样参加被投放到中央广场的节目,也不会有这么多广告投放。
他算一个艺人,倒也还有不少艺人公司想挖走他,就算是他现在的老板也有过松口的念头,但还是被壱马坚定的留下说服,并不打算让出Kazuma的运作权。
这对壱马来说并不是什么需要费心思思考的事情,他只会固执在值得固执的事情上。
当然,也有事情会让壱马甚至不清楚自己该不该固执——就比如与Lupus的这件事上:Lupus应该抚养他到十八岁,但事实上以他们记录的身份信息,Lupus并没有这个责任——他不是壱马的父亲,从法律上来说,即便他们两人的长相根本不会让人觉得他们会没有任何关系。
真的有父子长得这么像吗?
只有在某些化了浓妆的时候,壱马才能太过清晰地将自己与Lupus区分开来,但他又会在某些冷酷的、严厉的、沉默而坚定的瞬间从自己脸上看到Lupus的模样。
帽子、墨镜与口罩是将壱马与Lupus隔绝开来的护具,这样他才不会因为自己久久的孤独而感到痛苦。
父亲、Lupus,Lupus、父亲。
集装电梯里同货物一起进入地下城的人里有名女性总是时不时瞥过眼来,壱马侧了侧身,帽檐压低、视线集中着墙壁上的一枚污点。
他现在已经很有名了,虽然主要活动范围是下城区,但广告投放与音乐作品都渗透到中城区——那就更别说地下城的人。
所以Lupus会看到他吗?
中
——他大概见不到Lupus了。
地下城没有变化,肮脏、破败、拥挤、混乱,但也热闹得让本就不爱出门的川村壱马回忆起从小到大的不适感。
他计算着时间,这样心血来潮的出行没有周全的计划,于是在昏暗的人造光中,壱马意识到集装电梯与曾经的家有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以致于他如果往地下城那头走,就无法在深夜之前回到下城区。
壱马反倒松了一口气,步伐都轻快了些许,准备将久违的地下城之旅当做一份生日礼物,毕竟地下城的伙食又有着别样的风味。
至于Lupus……
川村壱马点了份海鲜丼,他需要在路边的站立餐桌上食用,以前觉得累,现在倒觉得还算有趣。背对着街道,地下城穿过岩壁获取的海鲜与地面上所捕捞的食材有着截然不同的味道,壱马不得不拉下口罩,兴致盎然。
但他少有出门过生日的兴致却太轻易地被破坏。
那些没能将他挖到自己公司的上位者并不知道什么叫退让,但凡是他们想要的,不同意也要得到——比如川村壱马,这名未曾与任何应援者有过私下互动的地下偶像。
在正式出道之前,不得不说在这方面有些懒惰的壱马用节食的方式让自己瘦到足够上镜的程度,以致于Lupus曾经教过他的一些自保招数,在此时只能施展得不伦不类、有气无力地——躲过射来的囚捕网。
壱马都快忘了,今天是他十六岁的生日,虽然成年在二十岁,但进入十六岁后,他就不再受地下城的法律保护。也就是说,他会在混乱的地下城随时收到袭击,鉴于他的强硬态度惹恼了不少地面上有权有势的人。
地下城对于壱马而言,唯一值得铭记的就只有Lupus,他忘了、经纪人也大意地放他独自下来,坐上集装电梯,也就像由人获取的货物般。
这种事在地下城实在不少,根本不会有人施以援手,壱马只能自己狼狈地去躲,钻进餐馆里,掀翻厨具桌椅来挡住那些显然不会伤害他性命,但却对他势在必得的抓捕。
好在Lupus教授的内容还没完全忘却,攻击无法但逃跑至少有效,借由依旧纤细的身体躲到巷角的电箱之间,他的深色服装暂时融进阴影之中,但生物探测很快就能找到他。急喘着气的壱马捂住自己的嘴,一边连忙向经纪人发送去消息。
当然,这样慌张时的应对自然被反制。信号早被屏蔽,壱马没有再尝试,只是咬着下唇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机屏幕倒影小心地探查着寂静无比的左右。
好像很安全,但壱马知道,地下城本就是最好的狩猎场,更何况是他这样的猎物。
但只是躲在这里,也没有任何解决方法。
——躲不过也就只能认命了。
川村壱马感叹着这可真是一份惊喜又隆重的生日礼物,双腿绷紧、贴着电箱外壁缓慢往光亮处去。
那种被瞄准的紧迫感让壱马觉得喉咙也仿佛是被掐住,微薄的空气流通已经让他后背冒了些冷汗。
但壱马不喜欢将主动权交到别人手上,就算是被抓捕,也是他主动出击后的失败。
他压低着身子往暗巷的另一头快步跑去,即便他的服装与暗巷的墙壁地面没有明显对比,但行动物从来明显,壱马也知道自己几乎是在做无用功。
然而这种胆战心惊的情绪却保持着、久久无法落地——因为始终没有攻击袭向他。
身后的暗巷太安静了,安静到反倒让壱马无法安心、安静到像是有更该叫人警惕的存在潜伏着。
于是川村壱马忽然停下脚步,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要将肺部填满到充胀般,然后转身回头。
“……”他想说什么,但话卡在喉咙口就是吐不出来。
短暂的等待后,像是寂静终于压断了细绳,作为那声轻轻的绷断声,壱马看见一具尸体猝然从高处摔落。“啪”的一声响不过他的心跳,壱马微微颤抖的目光从那具尸体旁缓缓流溢出来的鲜血中收回,落到随之从一侧铁梯阴影中跳下来的男人身上。
壱马和Lupus还是很像的,就比如打扮:一样的偏好休闲与暗色,一样用帽子口罩与可有可无的墨镜将脸遮得严严实实。除去此时身形的差距外,壱马与Lupus唯一的不同便是那枚激光匕首。
他离开地下城的时候,还没将练习用的塑料刀换成具有杀伤力的真正武器,所以即便他知道Lupus是名杀手,但却依旧没有真切的认知——直至现在。
壱马后退了一步,唯一能被瞧见的一边眼睛也随之藏进帽檐阴影中,Lupus的躯干动了动。
“你要走了吗?”
其实川村壱马是个害怕孤独的孩子,但从小抚养着他的男人似乎无法照料他心理上的需求。他感觉Lupus是有朋友的,不然怎么会时常带着酒味回来,但壱马就不一样了,即便在十六岁以下的保护期,在外面留到六点之后也还是有些危险。
他只能待在家里,等Lupus回来。
所以他的孩子也有些怨恨着他——Lupus解读着壱马的挽留话语。
他的基因复制者拥有着隐晦又天生的能力,至少现在还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就证明了一切。
Lupus只能微微掀起帽檐,露出那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生日快乐,壱马。”
这并不是一件快乐的事。
川村壱马这样想着,却没有对Lupus所说的一切感到惊愕——或许有,但短短一瞬,壱马就接受了这件事。
“原本应该等到你成年再告诉你,但你已经长大了。”Lupus这样说着,将他的诞生并没有母亲,而只是来自Lupus的基因与培养仓这件事告知了寿星。
这绝不是件快乐的事情,但壱马却又庆幸着自己没有真等到二十岁才知道。
Lupus也离开了地下城,一年多前的故居已经被流浪者占领,他们换到一个废弃工厂里,壱马的第一反应是这么大的场地可以容纳多少观众。
然后他才意识到,也许Lupus曾经的组织基地也是这般大小。
松了一口气,过去的记忆在他脑海中一边重现又一边重新编织,那些无法忽略的隔阂与生疏原来真不是他的错觉,而是Lupus的确无法多么亲昵地去对待一个自己并不知情的基因复制者。
直至现在。
当一年多的分别让他们飞快地从父与子的身份中脱离出来时,好像突然之间,就有另一种微妙的情绪朝彼此诞生。
Lupus飞快地买了蛋糕,很劣质且十来年都没变换过样式。
壱马对此忍俊不禁,一边笑着一边闭上眼合上手,对着蛋糕许了个愿。
然后他抬头,直直看向脸上也带起笑意的Lupus,报出一串毫无规律的字母与数字。Lupus的笑容就这样凝固起来,他有些不自在地捋了捋掉到额前的短发,更在话音落后稍稍躲开了视线。
“是你,对吗?”壱马更没办法管他叫父亲了,“为了不让我发现,你特地避开那种教给我的暗语。但有几个数字你还是下意识用了和暗语截然相反的构成方式。”
“或许是别人,壱马,你有很多粉丝。”Lupus说,“只不过你得注意,中城区也已经有人打起你的主意,他们来抓捕你几次没成功,就会直接去袭击你的公司,到时候——”
“那你不能保护我吗?”川村壱马打断Lupus与自己相似的、太过容易哐当掉一大堆的话语,径直地、也几乎是下意识地这样问。
Lupus感觉喉咙有点干,他的孩子已经完全不再是他的孩子,是一个与自己息息相关却又几乎完全划分关系的有名人。这和此时也依旧躲着组织旧人的Lupus截然不同:“……我还有任务要做。”
——Lupus对川村壱马始终有着亏欠感,就像壱马不可能不去渴望Lupus的亲近一样。
过度工业的甜蜜但又叫壱马怀念的味道消退得很快,瞬间就因为Lupus从小到大从未停止过的拒绝而好似泛起工业原材料的苦。
这比小时候被Lupus用各种借口拒绝离开地下城、从集装电梯送他去学校那时还要更加苦涩。
川村壱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于是他也只是说:“那我聘请你做我的保镖,可以吗?”
生日礼物并非只属于寒冷的那一天,而是接二连三、源源不断。
新的一岁有更多新的工作邀约,公司精挑细选的歌曲与不断修改到完美的编舞、黄金时段出现在屏幕里的舞台表演、一些奢侈品也向地下城来的孩子伸出橄榄枝,派出车辆将人气依旧在上升的川村壱马接到中城区来。
川村壱马有些紧张,并不是因为在台下与镜头之后观看着他的都是中城区身份昂贵的居民,而是因为他知道,Lupus就在附近看着他。
作为保镖,作为公司又贴了钱聘请做的贴身保镖,如果没有另外的任务,Lupus不会离壱马太远。或许在大厦的楼顶、或许在不远处的某一扇窗户里、或许就掩藏在人群中,用不会有人认出的严实装扮去遮挡注视着壱马的目光——这种认知让壱马的后背像触电般窜起一阵细细的麻。
更加强烈的表演冲动让他掌心发了汗,如果只是需要他出面的活动也就算了,壱马会挂着冷静又柔和的笑容,却叫镜头与人的注意力难以从他身上移开。如果是表演的话,那么就更不可能有人不去注视他、不去升起短暂或持久的爱慕、不去认真地记住他的名字:川村壱马。
而Lupus也会这样注视着他。
对父亲的崇敬与期待在发现自己与他的关系更算是平等时,无声无息地变换成另一种情感:他曾经所缺失的、索取的、期待的事物依旧摆在这里等待壱马去获得,但作为基因复制者与雇主,依旧想要获得这些时,意义已经全然不同。
那种紧张变了、喜悦变了、成功表演后的畅快与骄傲也变了。
就像当他看到执行完其它任务,偶尔负伤回来的Lupus时,担忧也变得直言不讳:“或许你可以不用再接别的任务。”虽然Lupus依旧是Kazuma的最大应援者。
Lupus在为自己包扎,他大概是急着回来,最近受的小伤越来越多,于是壱马的话语也从“去了这么久吗”,变成“要不别去了”。现在壱马干脆挪过去,看着Lupus自带的廉价敷料,伸手抓过时尤其想要丢掉。但他们在中城区的酒店里,没有任何更好的替代品,他只能为Lupus包扎着,听他回答:“不行……不会影响你这边的事。”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壱马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头,以平等的身份重新相处,因为Lupus依旧离他有眺目去望的距离,所以在靠近的时候,壱马总会不由自主地做更亲昵动作,“嘛……这么说也没错,要是因为受伤在危险关头出了意外,就太糟糕了。”
川村壱马还是个十六岁出头的孩子,或许是因为身为地下偶像的原因,他在Lupus的手臂上打了个蝴蝶结。
后者已经习惯了与壱马这全新的相处方式,他只是动了动嘴巴,再次承诺还没卸去妆容的漂亮少年:“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不是这件事!”
只可惜年长者总是很难对少年人身同感受,他大概知道壱马的意思,但话语在喉咙梗塞了片刻,也只能说:“……这是我必须给你的。”
川村壱马也愣了愣,他露出有些失落的表情,与舞台上的他不同,私底下相熟后,几乎是没有半点距离感,心里怎么想、面上怎么表现。Lupus反而不太擅长应对这样的他,就像自己在壱马小时候给得不够,到现在他不需要时,却又意识到自己必须给予。
迟到的愧疚与晚来的任性一样会滋生出浓郁到凝固的沉默。
这种沉默是暴风雨前的闷雷,随壱马低低的声音轰鸣炸开:“但我不想要这个。”
属于小孩的任性从川村壱马脸上消失,少年固执的坚定与烧得太过旺盛的热忱取而代之,他再次重复、提高了音量,用话语编成囚笼不让Lupus有任何逃避的可能:“Lupus,我不想要这个。”
“我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