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野北人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窗外的箭啸声划破夜空，密集的箭雨携火光烧起夜幕，接着便是守城官下令防御，城墙上的兵士齐喊口号，箭矢射在盾牌上发出闷响。
北人侧身拉高被子盖住耳朵，想要把厮杀的声音隔绝在薄被外，但几乎于事无补。登墙梯搭上城墙，敌军叫喊着拼杀，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隐隐约约地飘入他耳内。
这是两国开战的第十五天，也是城堡被围困的第九天。他始终忘不了开战前受到国王征召的哥哥穿戴盔甲，在城门口和他道别。
〖北人要快点长大，等哥回来就教你射箭，以后我们一起去森林狩猎。〗
骗子。城堡被围的首日，敌军的传令官就带来了哥哥被俘的消息，劝父亲放弃抵抗、打开城门。
北人紧紧抓住被子角，不敢去想城墙上倒下的守军姓甚名谁，又是谁的孩子、谁的父亲。
明明早在两军交接的第一战，当邻国的“弑君者”lupus亲率近卫活捉大部分贵族骑士时，他们就已经输掉战争了。
“男爵阁下，您似乎还不够了解当下的状况。”敌国使者坐在谈判桌上，语气张扬，“吾王已攻破雷桑斯特城，怀尔德国王弃城出逃惨死于乱箭之下，现在想要投诚可不只是一纸契约那么简单。”
被困多日的城堡弹尽粮绝，为了民众的安全，吉野男爵选择和谈。他本想着只要拖住时间，等待其他封臣支援，届时合围敌军便可脱困。
可谁能想到王城陷落得如此之快？
“严重点说，您可是大概率要上断头台的。”
坐在父亲身侧负责记录的北人捏紧了手中的羽毛笔，他偷偷抬起眼去看父亲的脸色——坐镇边疆的吉野男爵神色如常，似乎在心底有了主意。
使者果然放出条件：“不过，吾王仁慈宽待各位贵族，特邀请男爵阁下……”他顿了顿，把视线投向北人，“或者小公子前往王城面谈，条件合适自然会撤军。”
使者说完该说的话，在桌面上留下一封晚宴邀请函后便告辞离去，留下吉野父子继续坐在会客厅中相视无言。
“果然还是得我去吧……”北人的脸上强撑起生硬的笑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是从容的，“倘若这是个有去无回的局，还是爹你留在城中比较靠谱。”
“学什么不好，就知道学你哥。”男爵笑着摇摇头，长叹道，“他说要替我应征时也是这个借口……”
“那就是同意啦？”吉野北人迅速站起身，生怕父亲反悔而把邀请函死死攥紧，他重重点下头，更多的是安慰自己，“放心吧，我一定会带哥回来的。”
新王的晚宴到底还是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明明已经过了时间，上座却迟迟不见王影。应邀而来的宾客大多都是为了牢里的亲人而来，迫于社交需要，每一次推杯换盏都带有心计。
但只需要几杯酒下肚，宴会上的贵族们就会无意中流露出自己的想法。于是分辨哪些人是真心投诚、哪些人是假意投靠的重任就交到了亲王的手中。
川村壱马坐在大厅的角落里，身上穿着最朴素的衣物，头上戴了一顶画家帽，躲在足以挡住他大部分身躯的画架后，偷偷观察着每一位贵族。
“那边三个眼神乱瞟的是谁？”他小声问着身旁伪装成助手的纹章官，“鬼鬼祟祟的，看起来倒像是来劫狱的，记下！”
纹章官应了声是，并没有回答亲王的问题——反正说了亲王也只是过个耳朵。他在本子上记下那三人的家族，好一并汇报给在后厅等候的王。
只是记几个名字的功夫，纹章官再抬起头时，亲王正握着银针笔在随身的画本上勾勒出几道线条。纹章官难免皱起眉，这样的重任被王轻易托付给十八岁的弟弟，是否太过于草率了？
纹章官扫过四周，确认宴厅里的贵族们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他压低声音：“殿下，您在干吗呢？”
亲王作画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功夫他就把速写展示给纹章官看，他指着画上的人，问道：“你认识他吗？”
那人穿着的衣袍在衣摆处有着层叠的纹样，看起来像是某个低等贵族的儿子。他高举着酒杯，应当是在向一位比他爵位高的贵族敬酒。
因为角度问题，亲王只画了他的侧身像。按理说王国上下贵族近千，并不是每个人纹章官都见过。但对那张由神亲自打磨过的侧脸，他有着绝对自信的答案。
“边境吉野男爵家的小公子，名叫吉野北人，是雷桑斯特国有名的玉质金相。”纹章官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现在哪还有雷桑斯特王国？
“不过呢，现在都只是您卑微的臣下。”纹章官抬手擦擦脑门上的冷汗。还好亲王好说话，要是遇上个咬文嚼字的主，他指不定要人头落地。
亲王转动手中的画笔，眼神始终在人群里紧盯着那身墨绿色衣袍。和他年纪相仿的俊美少年穿梭在人群中，面对那些比自己年龄大、地位高的贵族不见任何怯场。
“他家哪位在地牢？”
“他兄长被近卫军围困，苦战后被生擒。”
“那他此番是来为兄长求情？”川村壱马在画像旁记下他的名字，低声念了一遍后忽然笑起来，“如果我把他……”
“吉野，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说罢，闹事的人单方面和北人碰杯，饮下杯中的酒液。身旁的贵族们跟着瞎起哄，喊着让两人拼酒。
话说到半被打断，川村壱马自然是有些不爽。他来不及填上后半句话，连忙清点起宴厅里所有神色不自然的贵族们。
“有热闹不看，忙着商量造反呢？一共十三个，全都给我记上！”
把正事办完，亲王再把目光投到吉野北人身上时，他正朝着周边的每一位贵族敬酒，手中酒杯被不停地倒满。
他皱起眉头问道：“那个带头起哄的是谁？”
纹章官还忙着在本子上记录名字，他抬头匆匆扫了一眼，“伊默斯公爵的独子，啊，就是那个在战场上被陛下一拳击断鼻梁的公爵。”
“独子？”亲王轻哼一声，“那还真是又蠢又坏。”
为了保证宴会的社交性，王宫所提供的酒度数不会太高，可耐不过摄入量过多，吉野北人已经有些晕头转向了。
公爵的独子在宴会上闹事，或许lupus还会考虑他的身份，但吉野家只是一介小小的男爵，一旦引发冲突，必然会成为lupus的发泄口。到时候别说哥哥了，北人说不定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也去给那边的画师敬一杯吧，他都可怜巴巴地坐在那里一晚上了，也没能等到陛下出场。”某位贵族往北人的手里塞了支酒杯，催促着让他去给角落里的画师敬酒。
给一位平民敬酒——这对一位贵族来说，是种莫大的侮辱。可他还是端着酒杯朝画师走去了。
“你能喝杯酒吗？”北人朝着画师眨眨眼，眼神里带着祈求。他不想把事情闹大，哪怕是不喝，对方只要接下这杯酒就算是为他解围了。
画师接过酒，没有喝，只是盯着他的脸发呆。微醺的脸颊带着粉红，他看起来比上了胭脂的贵族少女还要漂亮。
吉野北人朝他虚敬，痛快地仰起头把酒喝光，转身要回到人堆里。他脚下的步伐虚飘，看起来随时有摔倒在地的危险。
喝醉了起哄也好，拿下等贵族趣弄也罢。把一位被握住把柄的人逼到如此地步，那些所谓的贵族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真是够了！”川村壱马面带不悦，从椅子上猛地站起。
他抓下脑袋上的画家帽，连同手上的酒杯一同塞进纹章官的怀里。琥珀色的酒液打湿在记录册上，晕开黑色的墨迹，纹章官手忙脚乱地把酒杯放好，已是来不及阻止亲王的动作。
“跟我走。”趁着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亲王抓住吉野北人的手腕把他带离了宴会厅。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到纹章官的身上，他作为画师助手，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呃，要怎么跟王解释呢……”
川村壱马把人带到廊檐下，寻了个风口打算让他吹风醒醒，“你先等着，我找人送你回去……”
他还没来得及迈开腿，就被吉野北人一把揪住下衣摆。亲王带着疑惑回过头，只见对方没有任何前兆地就开始掉眼泪。
豆大的泪珠滚落在丝制的布料上，很快化作一片深色的痕迹消失不见。面前的美人梨花带雨，呜咽的哭声竟让壱马也觉得痛心。
“怎、怎么哭啦？”亲王抽出自己的手帕，笨手笨脚地在北人脸上胡乱擦拭，越是安慰，他反而哭得越是大声。
“呜……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冰凉的泪水擦过壱马的颈侧，明明是紧贴着彼此的拥抱，壱马却感觉心里有点空。
这家伙是把他当成被关押的哥哥了吧。
他在宴厅里的忍气吞声、在廊檐下的拥抱，还有语气中的撒娇。明明都是对着壱马，却是在透过他去看别人。
怀里的人散发着果酒的浓香，川村壱马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过分亲密的距离让北人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我……”亲王的脑子被乱七八糟的想法占据，一时间组织不起来一句完整的话，“那个，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嘿嘿，那我要哥哥背～”软糯的声音像是小猫的尾巴扫在掌心上，他弯弯笑起的眼角带着刚刚哭过的一抹粉红。
让人无法拒绝。
黑夜的幕布上点缀着璀璨碎钻，银白的月光洒进王宫客房。
亲王半跪在床前，对着床上熟睡的人卸下腰带。
“呼……”川村壱马握上自己硬挺的性器，看着北人的脸快速套弄着，口中轻唤他的姓名，“hokuto……”
吉野北人的嘴唇微张，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颤动，肌肤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粉红。他睡得是那样的沉，想必在他腿间进出时也不会有任何察觉。
乘人之危乃是小人行事。他收紧右手的虎口，抬起胯在掌间抽送，每次掠过前端时总是呼唤着那三个简短的音节。
左手的指尖顺着北人纤细的手腕向上攀附，擦过细嫩的掌心，同他十指紧扣。
“北人的手好软，好想射在你手里。”前端已经溢出乳白色的浊液，随着壱马的快速撸动发出黏腻的水声。
川村壱马看着北人的喉结，想象着插进北人的口中、腿间，他低下头喘着粗气，下身的挺动不断变快，直到闷哼一声，把浊液尽数射在床底。
释放过后的亲王呆坐在床前，忽然抬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他刚刚到底在做什么糊涂事……
再三确认房间里没有奇怪的气味后，川村壱马小心翼翼地合上房门。
因为一句“哥哥”就能硬起，还对着初次见面的人做出那种事。他懊恼地抬起头，总觉得今夜的星空似乎暗淡了一些。
回到宴会厅时，王国的各位贵族们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lupus穿着他那身标志性的黑色长衫，坐在餐桌前品尝一块小蛋糕。
lupus拉开身旁的椅子，示意弟弟坐过来说话。从小到大，川村壱马做什么事都逃不过亲哥的眼睛，他磨磨蹭蹭地过去坐下，低着头等候发落。
“你带去客房的那个孩子，跟你是什么关系？”
“诶！哥你那个蛋糕是什么味儿的啊？”
lupus把手中银叉扎到蛋糕上，扭过头看着他，鹰顾狼视般锐利的眼神让宴厅里的气氛有些凝固，壱马一下噎住了。
“我现在很严肃地警告你，无论你是躺在女人还是男人的肚皮上，你都不能对别人做出任何不负责任的事情。要是被我发现你把人家抛弃在乡下，抑或者是脚踏几条船，我第一个把你腿打断。”
“……我知道了。”川村壱马拿过雕有花纹的甜品碟，盛了块草莓蛋糕，“可是我也没对人家做出出格的事情啊。”
lupus把蛋糕送进嘴里，“你在客房待了半个小时，纯看人家睡觉？”
“呃……”银制的叉子在蛋糕表面刮起一层奶油，壱马没好意思开口说自己的糗事。
“行了，你对他到底是什么想法，我能不知道吗？”lupus端起蛋糕，起身要离开宴会厅，“别忘记最基本的契约。”
川村壱马重重点头，“知道，我明天就写好婚书！”
走到宴厅门口的lupus忽然停下脚步，他回头看向川村壱马，留下一句不明所以的话：“还是蓝莓味的蛋糕最好吃。”
醒来时不是在城外的旅店，宿醉过后的吉野北人有些恍惚，以至于推开房门看到高耸的皇家钟楼竟还没反应过来。
房门口停了一辆马车，车夫朝他招招手，说是奉命要送他回乡下。吉野北人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登上马车，直到出城才后知后觉自己昨晚睡在了王宫里。
一封婚书比吉野北人更快到达老家。
署名的亲王在婚书中承诺了会永久保护吉野家，比起写在羊皮纸上的脆弱契约，刻在灵肉之中的婚书明显更有说服力。北人不顾父亲的反对，执意给王城中的亲王发去确认婚约的回信。
他们的婚约没有律条，不具有任何法律效力。吉野北人更多的是在赌，他赌那位未曾谋面的亲王是个信守承诺的正直君子。
只要能把哥哥救回来，他可以用自己去换。
作为男爵家的小儿子，北人没有爵位要继承。从小便是在父母、兄长的溺爱中长大，在书籍与美食中悠闲地度过每一日。
与之相对的，是自幼习剑，在大公爵身旁当了八年骑士侍从的哥哥，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又在成年当天被封为骑士。
吉野家的未来，怎么看都是交到哥哥的手上比较稳妥吧？
回信发过去后，王家拟定了就近的婚期。
在那天，亲王穿着一身华贵的白色绸缎，金丝编织的纹样在阳光底下闪着亮眼的光，站在城外等候他的王妃。他是一个人来的，独自驾着马车，甚至连车夫也没带。
难道他就不怕被吉野家抓住，反过来威胁lupus吗？吉野北人带着疑虑走出城。
他朝北人弯腰行礼：“早上好阁下，很荣幸为您效劳。”
那张脸……
“你是那个画师！？”吉野北人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亲王。
“在今天只是您的车夫。”亲王笑着拉开车门，邀请北人上车。
金碧辉煌的宴厅下，画师把他带离那片喧嚣之地的场景不断在脑海中回闪。如果他真是那位画师，或许可以信任吧？
北人扶着他的手登上马车，在关门前听到他询问：“我可以叫你北人吗？”
那双眼睛里满是温柔，不见权力的斗争，流露出的情愫都在说着：他喜欢眼前的人。
那种爱意是不可能演出来的。
“当然。”北人笑着回应他。
马车缓缓启动，吉野北人看着身后的城堡在一点点变小，生他、养他的那片土地就那样消失在视线中。他还没有来得及和哥哥道别，也没有牵上自己的小马，甚至还没有等到父亲消气，只是远远地，看到他在城墙上抹眼泪。
也不知马车行驶了多久，他忽然听到驾车的亲王放慢车速，敲了敲车厢：“北人，你看看窗外面。”
吉野北人拉开车帘。
夕阳下，一辆押送犯人的刑车和迎亲的王家马车擦肩而过，纵使铁笼里的人穿着囚服、披头散发，北人还是能立刻认出他的样貌。
一句呼之欲出的“哥哥”堵在喉咙里。已经回不去的往昔，倒不如不要留下想念。
他放下车帘，哽着声音说道：“亲王殿下，我们走吧。”
川村壱马扬起长鞭，假装没听见车厢里传来的抽噎声，他大声唤着马儿扬起蹄，仿佛这样就能让北人好受一些。